可见他在泔水里掏捡,他又忍不住,想让他过得好一些,记得善意记得好,哪怕只是白驹过隙的转瞬即逝,也不至于将心凉透。
赵子衿无视他眼中的敌意,对两名婢女说了声你出去,就朝那孩子走近,赵全伸手想拦,被他抬手压下了,赵全又去求助顾恽,那人对他笑笑,示意他稍安勿躁。
随着赵子衿渐近,那孩子握着瓷片转向他,戒备的盯着他,道“你想干什么?”
赵子衿走到桌边,抬脚挑起一方歪倒的凳子摆正了,坐上去,看着他道“想和你谈谈。”
“要杀就杀,休说废话,我和你们这些朝廷的走狗无话可谈。”
赵子衿曼斯条理道“你死了,小梓怎么办?”
那孩子额角青筋暴起,目光毒辣又痛苦,终于被激怒了,吼道“狗官,不许提小梓,我杀了你……”
他跌跌撞撞的冲过来,中途却被一双青色的衣袖的揽住腋窝,他浑身是伤,一碰就钻心的疼,身子一软瓷片就被那人轻柔的卸掉,坠在地上砸成更碎的片段。那人揽着他,说了句别动,依样画葫芦的伸脚去挑凳子,却怎么也立不起来,还是那白发的狗官含笑瞥了他一眼,伸手去扶了一把才站住,随即他将自己按在上头,自己弯腰拾起一把椅子,坐在自己和那狗官之间。
韩牧之费力的扭着头,去和顾恽对视,那人见他望过去温温和和对他一笑,韩牧之一愣,任他施为,自己也不清楚,这人明明和朝廷的走狗是一伙的,自己却不加反抗,可能是这人身上的气质太过无害,又或者,只是他真的已经精疲力尽。
坐下后那孩子依旧仇视的盯着赵子衿,虽然知晓赵子衿已经恢复,顾恽还是有些一朝被蛇咬,右手便随意搭在他瘦薄的肩膀上,看着赵子衿道“你还问么?”
赵子衿点头,抬眼淡然对上那孩子,道“说完为什么想杀我,你就可以走了。”
若他没有王爷那身份,韩牧之其实不讨厌他,相反,对于这个少见的给予他善意的男人,他甚至是感激的,不过一切都掩盖在对当官的深恶痛绝之下,他上翻着双眼,眼白一大片,看起来愈发凶狠。听见他说放他走,又结实的愣了一下,眼神却没有丝毫迟疑和欣喜,仍旧戒备道“哼,这种鬼话,你以为我会上当么?”
“我说的是人话。”
“呸,你们这些当官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都是些口蜜腹剑的腌贊货。”
赵子衿被骂的狗血淋头,不怒反笑“我们?我和谁?”
韩牧之咬牙不语,赵子衿看着他,抬手指着他旁边的顾恽,道“除了他,我和任何人,都不是一伙的,还有,”他突然稍微前倾身子,挑起一边嘴角笑了下,“我希望你弄清楚一点,我对你杀我的动机,并不感兴趣,对你的小命也没兴趣,你扎我一刀,看在你还是个孩子以及对小梓的情分上,这次我不和你计较,就当你欠我一个人情。我之所以问你,可能是难得善心大发想要管个闲事,你不领情,那就请便。”
韩牧之大吃一惊,不可置信的盯着他,挑眉怀疑的问道“你就这么…放我走了?”
赵子衿站起来往外走,波澜不惊道“对,水涝当头颗粒无收,我养不起你这样的饭桶,一刀杀了还损阴德,你要是走的动,自个走,走不动,就让你身旁凶神恶煞的大哥送你一程,阿恽,我们走吧。”
“凶神恶煞”的赵全一愣,委屈不满的嘟囔告状“爷,我不去!”
事态急转直下,直接就大事化无,过渡极为突兀,韩牧之掏了死罪依旧有些消化不来,可赵全老陈醋一样浓郁的恶意,他老早就感受到,那厢不愿意,他这边还不屑于,当下十分鄙夷的从鼻子里哼出一句“不劳您大驾。”
赵全挑眉瞪眼,被气了个七窍生烟,不住的捆袖子,像是要上去给这小畜生一顿胖揍。
韩牧之本来以为赵子衿是欲擒故纵,谁料那两人走到门边脚步一丝停顿也没有,眼见着就要拐个弯不见了,他不知为何生出一股冲动,忍着剧痛跌跌撞撞的追了过去,哑着嗓子问道“你是谁?”
等他扑倒在门框上,咂出哐当一声巨响,探出头往外看,那两人已经下了台阶踏上院内的青砖,闻声头也不回,听那白发男子道“赵子衿,他是顾恽。”
韩牧之念了一遍他的名字,一抬眼那两人已到院门处,犹豫一瞬还是叫道“韩牧之,我的名字。”
走出院门的两人不由对视一眼,姓韩?
三年前轰动天下的勾敌叛国案,主谋的上将军韩伊,就姓韩,韩式被满门抄斩,可漏网之鱼也不是不可能。
韩伊是赵子衿父王赵引的得力爱将,那时他偶尔清醒,对那个混在一堆五大三粗队伍里,寡言少语又冷面寒霜的男人,印象稍微深刻,一如他父亲赵引,他也不信那人会投敌叛国,追根究底,皇上赵愈就是信了奸臣贼子的挑拨,因为韩伊自小分离的妹妹,辗转人世,成了幽国国舅的爱妻。
若是如此,他如此痛恨朝廷,那也就勉强说得通了,顾恽扭头对着赵子衿道“子衿,看来那孩子,并不如面上那样讨厌你。”
……
赵子衿在云锣昏迷数日,沿河形势愈发恶劣,罗艺急得团团转,又不能罔顾上级直接带着银粮上路,只能原地待命,求神拜佛的祈祷怀南王早日苏醒,谁知这么一耽搁,就出了大事。
赵子衿和顾恽才走到院口,就见罗艺满头大汗的奔走过来,面色惊慌,步伐急乱,天塌下来似的。
不待赵子衿开口相问,罗艺已经抬眼看见他二人,急道“王爷,大事不好了,城外爆发瘟疫,灾民袭击南城门,已有大批涌入了云锣城内,在城内肆掠抢夺,城内慌乱无序,死伤不少。”
赵、顾二人对视一眼,面色俱都凝重,果然,灾荒过后瘟疫盛行,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再铺垫两章o╯□╰o
☆、第八十四章 饥荒瘟疫(二)
报——
急报日夜兼程的传回都城,信使策马直入宫门,至太和殿门口的云梯前翻身下马,停顿也没有便冲入议事殿,将正在群臣聒噪中昏昏欲睡的皇上惊了个清醒。
自打上次的私吞赠灾银案件后,朝堂接二连三的曝出高官欺上瞒下结党营私的证据,证据不知被谁悄无声息夹杂在朝官的奏折里,谁也不知情就端到了皇上的御书房,翻开奏折一看,都是铁证如山。皇上盛怒之下,一连抄斩了九位高官,文武皆有,午门的邢台上血渍新覆旧,干涸后浸入地面,雨水也冲刷不净。
类似的事件一直未停歇,朝堂如同浪潮翻涌的海面,惶惶不可终日,做贼心虚的高官们私下窃语,个个都是心如明镜,行动如此诡秘无踪,一击必杀,丝毫线索也不落下,只有盘踞百年的秘密组织“蜉蝣”,才有这份实力和手腕。
想起那个诡谲的组织,百官们心里一阵恶寒,甚者上茅厕也要前后左右的看清楚,生怕自己不觉间就被黑暗里一双眼睛给盯住了。
“蜉蝣”并不直属于皇帝,连皇帝赵愈也不知道,这个组织如何运作。他从最初的盛怒里平静下来后独自静坐思索一阵,心里就忍不住发虚,“蜉蝣”效忠的是西原江山,可谁又能心甘情愿的替旁人守一生天下,若是“蜉蝣”首领,生了二心,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不过他焦虑了没几天,毕竟不是帝王之才,又是个死于安乐的性子,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潇洒,可作为一国之主,实在堪比朽木。爱妃善解人意的送几碗参汤几盒糕点,他的深谋远虑立刻就烟消云散,沉浸道荒淫快事里去了。
贪官污吏层出不穷,该杀的杀该抄的抄,见得多了,他索性全部推给了刑部,自己偷闲花天酒地。文丞相实在看不过去,进宫劝了好几遭,说是内忧当前外患未解,皇上应当励精图治,已报我西原长治久安,赵愈记挂着他的宝贝雀鸟该喂食,对这忧国忧民的老丞相十分敷衍,文丞相寒了心,也不再劝。
急报传入太和殿,水涝地界陡现瘟疫,传染速度如同风卷残云,被灾民一路疯势北上逃命,势如破竹开城门四道,如今大片被暂时阻隔在云锣城外,少数患病者潜入城中。
朝野哗然一片,赵愈被高声叫唤惊醒,愣了好一阵还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还没享乐够最是怕死,张嘴就下令不许难民突破云城三座,城池封闭不许进出。
他这命令并没过错,可衷心追随过怀南老王爷的将领们却心生出些不满,王爷好不容易老来得子,明知是傻子,这新皇却派他去赠灾,如今瘟疫爆发,又不许越城回京,怕带了瘟疫回来,若是出了好歹,让那七老八十的老王爷怎么办。
朝臣心思各有思量,急报里却又说翰林院修撰顾恽顾大人返京途上到了云锣,也被阻隔在了那里,众人不由面面相觑,暗道这朝堂新秀顾大人,和怀南王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到哪都能凑上,实在是倒霉催的有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