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麟瞧着夜无影有意无意活动的指节,缄默片刻,慢慢道“其实,这两门武功,并没有开创成功,是罢。敛尘和我说过,玄坤诀走火入魔,最终各经脉会僵凝成冰,整个人活生生冻死。可是老爷子你,并没有走火入魔,却似乎也很冷。”
夜无影哂笑一声,反问“你可知‘下鹊桥’?”
游麟沉吟道“这个自然知晓。衔接阴阳任督二脉的关窍所在,称之为鹊桥。‘下鹊桥’即是指尾闾和谷|道。”
夜无影点点头,以示孺子可教“太祖皇帝和夜玛颐阿訇,将阳功和阴功分开来练,并无不妥之处。其关键在于他俩是夫妻,鹊桥时常相连。因此两人任督共用一个乾坤交|媾的大周天,阴阳调和,真气内力运使自如。”
游麟恍然醒悟“两人一个专修任脉,一个专修督脉,常常欢好才不会走火入魔,就好像一个人般,却比一人兼修任督强上许多倍。原来如此。”
夜无影道“他俩没能发现这一关键。以为武功告成。分别传给了我和你父皇。”
游麟一个激灵,隐约明白夜无影要说甚么。
夜无影微微眯起眼,轻描淡写道“两人终究不是一体。交|媾不过将走火入魔的时日推迟,却是饮鸩止渴。不做许还好。一旦鹊桥相通,大周天开启,就会越做越频繁,越来越上瘾,再也离不得。两人武功越来越精进,却食髓知味,逃不了心智迷失纵欲而死的丑态。”
游麟的手心沁出汗了。
夜无影幽幽看着游麟,事不关己般,淡然道“讲与你听也无妨。再过几天,你若还在金陵,我承受不了真气受阻的酷寒,这威风凛凛的一帮之主,只怕会求着你上。”
“……老爷子,你别开玩笑。”游麟听得毛骨悚然。
夜无影沉沉笑道“到时候我都不知自己是谁,见人杀人见鬼杀鬼,如何与你说笑。”
游麟勉强定了定心神,思索道“老爷子,你不如散功试试,或许还有救。”
夜无影道“这鹊桥,就是奈何桥。散功仍旧是死路一条。”
游麟忍不住道“既然是死路一条,为何还要让我和敛尘走?”
夜无影道“你觉得我那孽子功力如何?”
游麟想了想,平复心绪道“还好……”
夜无影道“他将玄坤诀练至九层,也不及你。”说罢,出手扣住游麟脉门。
这一下来得极为突然,无从躲避。毫无招式可言,因而也无从应对。整个人好似没动,游麟的手腕上凭空多出两指来般。游麟只觉一柄锋锐的尖刀穿透了腕骨,手掌让寒气钉得动弹不得。
夜无影几指简单变幻,内谷、太渊等穴道让他随意拿捏搅弄,游麟本有章法可循的真气顿时大乱,他又轻而易举替游麟顺回来,方撤掌道“这是玄坤诀第一层母式,拆经剃骨。他若会使,未必输给你。”
游麟琢磨了一下夜无影调遣内力的方式,只觉和夜敛尘截然不同“老爷子…你没将真的玄坤诀教给敛尘?”
夜无影环手道“我传给帮中亲信的玄坤诀,以外功为主,须调遣内力的招式,都做了变更。虽不成气候,倒也不至于短命。”
游麟心头顿宽“老爷子英明……”
“只可惜,你学的乾元经,却半点也不假。你父皇很疼你。”夜无影直言不讳。
游麟如遭棒喝,又怔住了。
夜无影漠然道“你还有时间……”
“…别说了,”游麟听不下去,打断道,“既然如此,多说无益。”
夜无影微微一笑,似乎认为游麟万念俱灰的神情很有趣。
游麟沉默半晌问“你打算…以后,要敛尘当帮主?”
夜无影不答,只道“他若能耐除去殷其雷,打击七皇子势力,为我帮除一心头大患……我将黑鹰堂交予你。之后如何,看他造化了。”
游麟失笑道“老爷子,你这算是托孤?”
夜无影道“你自身难保,待我死后,大可撒手开溜,自己逍遥快活。”
“没有他,我怎么逍遥快活?”游麟怔忪道,“夜隐帮若是群龙无首,他哪肯跟着我逍遥快活。除了唐门的事,老爷子你还想将计就计对付四煞神教是罢。还有甚要托的?”
夜无影神色略缓道“你真能做好这两件事,就算是为万民造福了。”
游麟叹口气道“老爷子你太瞧得起我。我没甚出息,爹不亲娘不疼~敛尘对我好,我自然对他好,我要真比他死得早,自然不能留给他一个乱糟糟的天下。万民是甚,不明白。”
夜无影郑重审视了游麟一番,道“很好。你这般想得开,心甘情愿,兴许善终。”
“……托您吉言。”游麟听得很是别扭,忍不住道,“说实在的,我要是想不开、不情愿,老爷子你也一定有法子让我想得开、不得不情愿,是罢。”
夜无影道“明白就好。此后你自会知晓谁想杀你,以及我等的苦心。”
游麟看着铁石心肠的夜无影,发了会呆,好容易接受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慢慢将心底那点侥幸抹去,不由得怅然道“……你若是不在了……我怎向敛尘说……”
作者有话要说
桃叶二渡
楼阁垂影的十里秦淮,有一处与清溪汇流的古渡,名为桃叶渡。夜敛尘谨遵父命,靠着稠枝密影的柳树,百无聊赖眺望此渡口的牌坊。见牌坊两侧,刻着楹联,上书‘楫摇秦代水,枝带晋时风’。
相传东晋时,书法家王献之,于此等候爱妾桃叶,作诗云,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桃叶答诗云,桃叶复桃叶,渡江不待橹,风波了无常,没命江南渡。
夜敛尘听船家唱来,只觉此两首诗莫名其妙,渡江不用楫橹,想必轻功是很好的了,然而轻功那般好,又怎会江南没命,这法螺吹得不太高明。忽而回想起方才暗室中情形,也不知父亲与游麟说了甚……正神走太虚,骤觉束发一重,头不得不上仰。
“手感还是这般好。”身后的声音威仪又轻佻。
夜敛尘心中一凛。他竟完全没察觉到此人靠近,束发让人拽住都不知晓。这一拽之下,遒劲深厚的内力,自发梢传至发根,制住了他脑后所有要害穴道。眼见小命难保,他反手放袖刃出镗,就要割断发髻抽身,不防对方顺势钳住他的手腕反剪,又一招‘浪子回头’,强迫他调身照面。四目相对之时,彼此都是一震。
来者风尘仆仆,是个平淡无奇跑江湖的中年男人。只不过太阳穴臌胀,眼蕴精光,湛湛凝神。目光相接之时,仿佛直视烈阳流火,惊心动魄。夜敛尘看了片刻,便□地避开视线。中年男人却仍怔怔地看着他“……这些年你一点也没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