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敛尘面沉似水望着远去的斋饭,若有所思。
游麟收回目光,揉揉磕痛的下巴含糊道“他这是要你慢用我,还是要我慢用你。”
夜敛尘这才恢复常色,捏住游麟的下巴要他张嘴“…咬道舌头了?”
游麟痛得吱唔一声,鄙夷地睨着夜敛尘。月横秋水般的眼睛,水汪汪地怨念极深。
夜敛尘看得怔了怔,终于福至心灵,懂了。二话不说攥腰将他抱上榻。
游麟大喜。
“原来你一直打岔是因为这个。”夜敛尘跟着和衣躺下,搂着他附耳压低声道,“你也瞧出了,定林寺出了内鬼,我爹要我们练练手。先睡一觉养好精神,今夜我教你行刺。”
游麟喜极生悲,看着全然刺客状态的夜敛尘,欲求不满沉痛道“我瞧出了。”
他瞧出了——夜敛尘这严师状态,不到唐门不算完。
拈花一笑
游麟本不想睡,孰料让夜敛尘这般圈着,须臾睡意就潮涌而上,迷迷糊糊没了意识。夜敛尘握着他的手,将玄坤诀的阴寒内力从小指少冲穴渡了进去。这股内力虽无夜无影的那般精纯,却能与之浑然相融,促使他的心脉恢复。做完这件事后,夜敛尘小心翼翼起身,为他掖好被,又将外袍覆在他身上,无声无息推窗而出。
此时暮色四合,万物染黛,晚风携来炊烟味儿。夜敛尘从头巾里拆出黑底蒙了脸,避开一群捧着铜钵的僧人,纵身几跃出了定林寺。
这会儿还未至宵禁,金陵街头已清静异常。每逢劲敌来犯,这座满是夜隐帮刺客的故都,都是这般家家户户门牗紧闭的布阵状态。近二十年来,擅闯烟锁迷陵四十八阵,还能活下来的,唯有游麟和四煞神教的人屠。人屠到底想做甚,夜隐帮并不清楚——也许是在找‘飘忽山庄’,也许是在找他们的新少主,也许是在找软妹子……谁知道咧。刺客们只能在暗处埋伏着嗑瓜子猜测。
夜敛尘在泉城时,虽然进过四煞神教老巢,但由于有游麟保护周旋,未曾与谁交手,也就不清楚这邪教究竟有多厉害。听闻四煞之首的人屠能在夜隐帮迷阵中行走自如后,夜敛尘突然觉得能从夜枭、杜巽一的圈套和四煞神教手中生还,好似奇迹。那些日子,他满脑子都是行刺失败、夜枭背叛、游麟骗他的事,根本没工夫考虑自身安危。浑浑噩噩一场梦,如今心结解开,方醒悟,游麟嬉皮笑脸间,孤身替他兜揽了多少麻烦。
这般想着,夜敛尘的脚步一滞,就觉左侧劲风打来。他侧身接住袭至的暗器,凝目一看,竟是满满当当的酒葫芦。朝左前方搜寻,只见夜色中暗影略晃,又不见了踪迹。他放眼逡视,那暗影,已然虎踞在十余丈高的钟鼓楼顶端,对他眈眈俯瞰。
夜敛尘擢了酒葫芦纵身跟上。虎踞高处的暗影摇了摇头,似在叹息他的身法。
此人搭手蹲着,夜敛尘就不敢站着。他扯下面罩,跪下奉酒。
暗影拉下兜帽,露出一张和夜敛尘极相似的脸来。
两个极相似的冷面刺客,一蹲一跪,气场却截然不同。好似真品和赝品,不放在一起时,都很好看。但若同处比对,就会发现赝品未经岁月沉淀,逊色不少。
“陪我喝酒。”夜无影咬开葫塞,仰颈长灌。
夜敛尘默然不动,余光睨向远方的定林寺。
“还早。”夜无影抹嘴道。
夜敛尘听了,从怀里摸出玉佩,双手交予。夜无影收好玉佩,将酒葫芦递给他。又端详他片刻,忽道“看着你,我才觉得自己老了。”
夜敛尘握着酒葫芦,但跪不饮。
夜无影倚老卖老道“有朝一日,我死了,怎么办。”
夜敛尘想了想,诚然道“不会。”
夜无影将右掌指节挨个压下,漫不经心道“人总会老,会死。等我化作一抔黄土,你想和我喝酒,也没门儿。”
夜敛尘闻话,闷头喝了口酒。辽东烧刀子入喉,狂烈的酒劲霎时燃遍周身。片刻后,内力贲张胸意激荡,他不再拘泥,席瓦而坐,将酒葫芦递还回去。
夜无影抬头凝视北方稠厚的夜色,紫薇帝星正自云端隐隐漏出。他以前臂撑膝,揽酒续道“酒是新不如旧,越陈越好。而我等江湖豪雄,不许人间见白头。”
夜敛尘只觉夜无影这般平易近人的谈话,十多年未曾有过。
“咱们俩爷子讲讲心头话,”夜无影侧头徐徐打量他,冷不丁道,“你恨我。”
夜敛尘吓得酒意全无,避开目光闷闷道“何恨之有。”
夜无影将酒推给他,平淡道“夜枭的事,我知道了。三皇子说的不错,当年,夜枭和夜莲都想和你乱伦。如此,我才替你张罗婚事。”
世上哪有父亲这般说子女的。夜敛尘手上一紧,差点将酒葫芦捏碎。
“之后的事,出人意料,”夜无影话锋一转,冷冷道,“你们三个,一个心胸狭隘,一个目光短浅,一个儿女情长。没一个接得了夜隐帮。真是出人意料。”
夜敛尘将指扣进屋檐里,狠狠攥住,面无表情默然不语。
夜无影缓和语气,微笑道“听薛红袖说,你在京城,想杀她……你想杀的恐怕是我罢?是我不分青红皂白,罚你服下绝尘草,以儆效尤。孽子,你有没动脑子想过,你十二脉皆阴,去碰女人,是甚后果。你倒是有能耐有出息,不体谅父母苦心,直接断袖余桃是不是?我和你娘,生你养你,授你身体发肤,教你为人处世,是让你给男人胡搞?”
夜敛尘听得脸色铁青,颊骨肌肉骤然绷紧。
夜无影眼波微澜,转头不再看他,平稳道“你六岁那年,我们一家去风陵渡看吅用砘帷n冶e拍闳茫隳锴拍恪胪荆阃蝗慌懿患恕!?
夜敛尘脸色忽由铁青转为茫然。
“你娘从未哭过,唯独那一回。我翻遍了整个风陵渡。有人说,看见你和一个老乞丐走了。那老乞丐,是丐帮八袋长老,早年猥童成癖无恶不作,躲到丐帮后仍旧不知悔改,佯作眼盲央你带路。你这傻小子,就这般被人拐跑了。”
“……”夜敛尘模糊记得幼时是去过风陵渡,却并不清楚这段纷争。
夜无影慢悠悠喝口酒道“彼时丐帮帮主只顾虚名,矢口否认有这么号人,还拿打狗棒打你爹。你爹我不能暴露身份,只好夺过他的打狗棒,从他嘴里塞进去,从他脊梁骨里捅出来。他这才立地成佛,告知你的下落。我找到你时,你已让那八袋禽兽灌了迷药。我当时有点暴躁,和他们交手没了轻重。”
夜敛尘默默看着夜无影。
夜无影阴森森道“就因你轻信,丐帮横遭不幸。幸好没人知道,夜隐帮有过那般不义之举。”
“……爹。”夜敛尘不知说甚么好。
夜无影沉声低喝“现如今你还是让人哄得团团转,你说你上当受骗,是伤谁的心,是丢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