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夜敛尘做事从不找理由。他不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会用一大堆理由阻止自己以身犯险,聪明人会选择最好走的道路,聪明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总之,他就不是聪明人。
夜敛尘攥住游麟的手,将他卷进街边的暗巷。浅尝辄止一吻。嘴唇是凉的,气息亦是凉的。凝如点墨的眼底,映着游麟的身影。向来孤傲的吊捎凤眼,缓缓阖上,神情有些难过。
“大哥告诉你一件事。”他将喑哑的嗓音吐在唇齿之间,闭目甚至不敢看游麟。
游麟无心体会这一吻的含义,无非是舍不得。坦诚道“你还是捅我一刀好。”
夜敛尘按住他,抚摸他的发,认真、含糊,又笨拙地坦诚道“我吃过绝尘草,而且,总之……你不会喜欢那种滋味。我气的是,你不知自己处境危险。当初我也不知…不过这一次,我们可以共同面对,没什么不能面对。”
游麟心烦意乱听着夜敛尘三缄其口的话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猛然回味过来,夜敛尘究竟道出了何种隐秘!他自然不会傻到去问绝尘草是什么。只是瞪大了眼睛,想从那张恢复平静的脸上,确认一二……
良久,游麟问“初见时,你是不是…因为我是太监,才没有杀我?”
夜敛尘心疼他,只道“大哥会帮你到底。”
游麟笑了,笑得厉害,笑够了,他揽住夜敛尘的后颈,凑舌细细舔遍那微凉的薄唇,柔声呢喃“大哥,张嘴。”
夜敛尘垂目凝视怀中少年仰起的脸,桃花眼笑弯成一线,有几分柔情又有几分狡黠,好似回到了散花楼的暗室里,那句自然而然的“我要脱多少,当然取决于大哥你想做什么”,本该接承一室绮丽,无所忌惮尽欢就撒手,却因孤煞宿命,走了水远山长的一段路,再也放不开手。
若受蛊惑松开的齿关,虚席以待放任游麟侵占。攻城略地还是强取豪夺,皆如意。游麟将这个吻层层加深,用力啃咬,重阳那只知食色乃性也、不知餍足的毒性,让他对又蠢又呆还不知痛的夜敛尘食髓知味!
夜敛尘体会到了重阳给游麟带来的焦灼和痛苦,却不由自主移开了视线。因此他错过了游麟波光潋滟的眼里,凝成阴影的冷鸷。
游麟很清楚,他下一句话应怎么说。
“——大哥,如果我们要共同面对,你就要将一切告诉我。”
作者有话要说经过两三章拖拖拉拉感情戏,第一个小boss即将上场
异地公差,更文略迟~
众横捭阖
一灯如豆。游麟立于案前,悬腕挥毫,将夜敛尘告诉他的泉城诸事写下。
已知将有四股势力集结于此甲,夜敛尘为首的夜隐帮;乙,斯无邪的爪牙副都统和泉城知府;丙,某位钦差皇子;丁,饕餮等人掌控的四煞神教。
甲要杀害乙,抓住丙,对抗丁。以完成刺杀任务,探知游麟下落,全身而退。
乙可能杀害丙,嫁祸丁,以掩盖积兵积粮贪赃枉法等的罪行。
丙要履行钦差职责,监督乙,解蝗灾之急。
丁要寻找太岁下落,盯上了甲和游麟;还要与乙和丙为主的朝廷对抗,煽动民众加入己教,称霸天下。
游麟搁下笔,白字黑字呈出一派微妙格局,颇为有趣。
他将纸挪到烛上燃了,屁颠颠奔去找夜敛尘合计。
次日,时近晌午。泉城最大的客栈会仙楼,来了两位打尖的客官。一位穿着回纹蓝袍、琵琶襟月白马褂,持扇佩玉,闲庭信步飒飒清灵。另一位穿着灰袍玄褂,黑发高束,面沉眼利,左肩负笈,右手擢一柄鱼鳞鞘宝刀,不怒自威直教人退避三舍。
客栈小二一面热情洋溢吼堂,一面小心翼翼招待这俩角儿。
灰袍玄褂人低沉道“上你们这儿最好的菜,给爷利落弄干净,不然小心你脑袋!”
蓝袍白褂人一笑横扇,阻止道“诶,如今泉城蝗灾闹得厉害,饥民尚食不果腹,咱就甭挑剔了。倒是,久闻章丘大葱蘸酱的名头。来一碟儿,配上面饼和小酒,正应苏子那句,人间有味是清欢。”
“都听七爷的,”灰袍人话不多说,将宝刀往桌上一拍,呵斥小二,“还不去办!”
小二吓得一蹦三尺,诺诺跑人。待酒菜上来,蓝袍白褂的主子从袖里掏出一锭银子,搁桌上,笑如春风道“小兄弟,我向你打听个事儿。”小二既怕灰袍玄褂人发怒又舍不得银子,低头哈腰应道“小爷您要打听什么,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蓝袍白褂人展扇做个附耳的手势,压低声问“龙山镇怎么走?”
小二听得一惊,龙山镇是出产贡米的地方,自打蝗灾肆虐,泉城就剩下那处安然无恙。可是就在不久之前,那里遭到了四煞神教的洗劫,贡米都让那伙人发放给了饥民。这事儿闹得很大,惊动了上头的人。知府府衙的官差,多次交代他们这些开客栈的,留意京城来的钦差密使。
“我们听说,那龙山镇,和古时轩辕帝有些干系。想去碰碰运气,淘几件值钱玩意儿。”蓝袍白褂人似瞧出了小二眼中的惊疑,有意无意解释。
一炷香时间后,知府府衙里,知府余善水和副都统杜巽一,凑头把玩着蓝袍白褂人给小二的那锭银子。这是一锭官银。普通人若在民间使用,那可是枭首的大罪。
“他要去龙山……”杜巽一琢磨道。
余善水捋须道“下官在任三年,从未听说那处有黄帝的遗迹。”
小二也挺费解“小的也是这么说的,劝他俩去曲阜,孔圣人的故里,那兴许有明器。那白褂子的小爷不答应,说孔庙孔陵都去两三回了,秦始皇和金兵糟践过,如今连个木屐都不曾剩下。入目是坟包纵横荒草萋迷,蛇鸦俱畏而不近,子贡之楷寂无声,赑屃驮碑向天呈。”
杜巽一点头道“那地儿确如此。我陪万岁爷去凭吊过,一品大员进门都得下马下轿,可严着……他若是个倒腾明器的小贩,怎会进去的?”
余善水坐立不安道“咱们最好去看看。”
两人换了便服,急冲冲赶往会仙楼。到大堂拣桌坐下。蓝袍白褂、灰袍玄褂的两人,还在那儿就着大葱蘸酱吃面饼,时而谈笑风生,时而缄口思索。余善水用胳膊肘搡搡杜巽一,敛声道“看见了吗……那小爷,可不简单哪。那月白琵琶襟褂子,是苏州宋锦,宫廷里用的料子。那回纹蓝袍,是缂丝的,一寸缂丝一寸金,江南只有四家做得出,全是供京中王公大臣用的。”
杜巽一是武官,注意到穿玄褂灰袍的男人“那一个,是练家子。”两人一合计,错不了,定是皇子钦差。上去敛衽就是一拜,自报家门道“下官泉城知府余善水……山东副都统杜巽一……”
玄褂灰袍人闻话拍案而起,瞠目而视,叫了声“大胆!”
蓝袍白褂人稳住灰袍人,撂下面饼,一开口直冒大葱味儿“…知府、副都统?没毛病吧你俩~直隶三省天子脚下,竟敢冒充朝廷命官?”
余善水和杜巽一面面相觑,不解道“殿下,咱们不冒充也是朝廷命官呀,这……”
蓝袍白褂人笑道“什么殿下,我看你们是桌下。即是朝廷命官,就应知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你俩作为天子门生,不跪天子,跪我一介白衣作甚。”
余善水擦擦汗,讷讷道“皇子殿下教训的是,教训的是。”
蓝袍白褂人无可奈何了,大手一挥展扇道“起来吧。我可不是什么皇子殿下,就你们这个咋咋呼呼的法儿,那些偷粮的麻雀不都给惊跑啦~”
余善水这才和杜巽一起身,直说会仙楼太寒碜怠慢了皇子,要他移驾府衙落脚。蓝袍白褂人抵不过两人劝说,不情不愿上了八抬大轿。一路上府役敲锣开道,吆喝着钦差驾到闲杂人等回避。唯恐天下人不知皇子来了泉城似的。余善水心里暗道,这位殿下要再想微服私巡,可就难喽。
蓝袍白褂人却有自己的打算。他坐在轿中,折扇一挑将帘子掀开,勾唇大方将自己容貌给街两边围观者指点观瞧。四煞神教的人混在道旁儿,见了这阵仗,便去知会坐在酒楼二层的大胖子。
大胖子自然就是那日在风波阁玩骰子的饕餮,这会儿,饕餮靠在横栏上,直瞅轿中人,笑道“这小子真有意思,一会儿是太岁的儿子,一会儿是皇帝老儿的儿子。改明儿,待我拆穿了他,就认他作我乖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