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城门口，鹭萧只带了几个随从，翻身上马，让顾浅坐在了他前面。
“为何不直接去，还要骑马这么麻烦。”
鹭萧胸膛贴着他的背，在他耳边低声道，“路途太远，你的身体受不了。”
两日之后，终于到达了长天，在走近长天城的刹那，鹭萧明显感觉到千月当年布下的结界已经衰弱了不少，当然现在青凌也已经无需这层保障。
顾浅在踏入长天的时候，竟油然而生的归属感，那种感觉就像是，这城里的一草一木都和他有着深厚的感情，不似冰冷的秋水，是和煦的长天。
在侍卫通报了之后鹭萧被领入一间偏殿里等了青凌足足三个时辰，连张椅子都没给他，以青凌的习性，鹭萧觉得等上一天也不足为奇。当年在秋水王城外的那一战，今日可以报复回来了。鹭萧耐心地等着，他牵着顾浅的手，一刻都不曾松开。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青凌才带着慕离和非禹慢悠悠地踏进殿内，侍从立刻给他搬了张扶椅。慕离和非禹站在他的两侧，非禹还是从前的模样，慕离却比起以前少了分凌厉，柔和了许多，连佩刀也不曾携带。
“真是稀客，什么风把苍岚王吹来了。”青凌早已不是曾经那个稚嫩的少年，他生得俊美，深眼窝，高鼻梁，已然带着一股王者之气。
“鹭萧来向赤羽王借一样东西。”
青凌白了他一眼，冷笑道，“白暖玉还是长明草？”
“长明草。”
还果真被他说中了，这个鹭萧，脸皮比城墙还厚，当年他如何对的千月，他可是历历在目，如今却好意思来找他要长明草。
青凌见鹭萧从未放开过那穿黑色斗篷人的手，揶揄道，“苍岚王如此多情，每次倾慕于凡人，都要一株长明草，我赤羽如何养得起？”
“赤羽王想要什么交换条件只管开口。”
“你那破苍岚有什么东西值得我要的？”青凌复又笑道，“把裴秀玉的尸首压在千月墓下陪葬可好？或者，你再去试试能不能偷一株出来，反正这种偷鸡摸狗的事，苍岚王做起来是顺手得很。”
鹭萧也不恼，“只要是合理的条件我都可以满足。”
“长明草是没有了，不过我倒是想看看什么样的人物能把苍岚王迷得神魂颠倒。”他实在是想不通，有千月在身边了，鹭萧还能看上别人，上次那个裴秀玉已经够糟了，这次又是什么歪瓜裂枣。
“鹭萧的私事，就不劳陛下费心了。至于长明草，鹭萧是诚心相求，还望陛下不要刁难鹭萧。”
青凌才懒得理他的废话，他手指隔空一弹，将那人斗篷的帽子翻落，那人抬起头回望他，红衫白纱，三千青丝随指风飘动，眼眸沉得像静谧的湖水。
在场之人皆惊。
“叔父！”
“殿下！”
青凌和非禹同时出口，鹭萧将顾浅拉至身后，道，“不是。”
顾浅有些不知所措地移开目光，任由鹭萧牵着也并不反抗。
的确不是……青凌和非禹跳动的心又缓了下来。虽然很相似，可那眼神和气场，完全不一样……
“他是谁？”
“一个普通人。”
青凌靠向椅背，双手放在椅臂上，好整以暇地翘起腿，“要长明草也可以，让这个人在长天陪我一年。”
“陛下……”非禹正要开口，却被青凌抬手止住，一旁的慕离依然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不行！一天都不行！”
“鹭萧你可想清楚了，一年换一辈子长生，哪个更划算。”
鹭萧迟疑了片刻，退让道，“除非让我在长天陪着他。”
“哈哈哈哈。”青凌觉得可笑，实在太可笑了，笑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鹭萧，当年我叔父日日夜夜盼着你来长天陪着他，你连每月例行公事来看他一眼都嫌麻烦，今日你求我把你留在长天，我长天欢迎你吗？你每踏入长天一步我都嫌你脏了我的地。”
“青凌，我只待在长天，不会做对赤羽不利的事。”
“我要他单独陪我，你，滚回你的秋水。”
“不行！”
“没得商量了。非禹，送客！”青凌起身走出大殿。
“是。”
“青凌！”鹭萧跟上，“一株长明草换赤羽苍岚重修和好，对两族都好，你既已贵为赤羽王，何不以大局为重？”
青凌讥笑，“鹭萧，你以为我是千月吗？凭你这拙言拙语想要游说我？千月什么都答应你那是因为他爱你，可在我眼中，你觉得你是个什么东西？”青凌瞟了他一眼，“鹭萧，千月在世的时候你不好好珍惜他，如今找个冒牌货当宝贝，你真是跟从前一样让人恶心。”
出了长天城，鹭萧和顾浅骑在马背上，鹭萧环过他的身侧牵着缰绳，下颚抵在顾浅的肩窝上，“我会再想办法的。”
顾浅直到刚才才知道鹭萧带他来为了什么，只淡淡道，“不用，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鹭萧靠在他肩上，道，“可我想你一直陪着我。”声音难得的柔软，竟带着些撒娇的味道。
顾浅心里一软，别人对他怎么恶劣他都可以忍受，可他向来最不会拒绝的就是别人的哀求。
第32章 第三十章
秋水城
秋水的天依旧阴沉沉的，好像大雨随时将至，顾浅矗立在窗栏前，眺望着远方，远处的绮楼小榭，鹭萧进去已经很久了。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鹭萧才从里面出来。
“鹭萧喜欢的，是个什么样子的人？”顾浅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喃喃道。
“公子说的是裴公子吗？”春寒一边擦着屋子一边答道。
顾浅把目光收了回来，木然地看着劳碌的春寒。
“我也没有见过，绮楼小榭把守可严了，从不让外人进出的。”
“噢。”
从长天回来之后，鹭萧似乎忙碌了很多，留在逐月宫的时候也少了很多，不过鹭萧倒是允许他出逐月宫了，只要不是王城内太远太偏的地方，可是顾浅每次出去，还是一大帮侍卫婢女跟着，说是保护，不过是监视他罢了。
顾浅已经几日没有见过鹭萧了，正好也落得清静，这日午膳过后他照例出外游走，路过那片朱木林时，顾浅只觉乱花迷眼，那层层叠叠的一片火红，心智也好像被迷了去，他看着茂盛的枝桠，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朱木林再往前行，就到了绮楼小榭，他从前，从不行径这条路，这条路上的这两个地方，他都不喜欢，相当不喜欢……可是今日，却像被什么执念驱动着一般，他沿着宽阔的大道走了下去，驻足在绮楼小榭门口。
“公子，此处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去看看其他地方吧。”春寒道。
顾浅一动不动，他站在绮楼小榭前，仰望着那块牌匾，绮楼小榭……绮楼小榭……四个字如磐石一般碾上他的心口，他皱着眉头，眼神变得凌厉——这里边躺着的，是多么令人生厌的一个人？微风将他的红纱衣吹得飘起，“我要进去。”
“公子，这……不太好吧。”
顾浅没有理她，径自上前，却被门卫一把揽下了。
“顾公子得罪了，陛下吩咐，绮楼小榭谁都不可进。”
“让开！”
春寒也被吓了一跳，她心中顾浅一直是温顺隐忍的，而此时，他周身散发着让人难以靠近的凌厉。
“恕在下难以从命，顾公子请回吧。”门卫冰冷的声音带着不屑，一只手揽住他的去路，不过是陛下的一个玩物，还敢这幅趾高气昂的模样。
“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拦我？”
春寒真是被惊住了，她从未见过这样子的顾浅。
顾浅拨开门卫的手就要往里闯，却被门卫一手推了出来，“顾公子请自重，这绮楼小榭里的，可是你碰不得的人。”
“呵，”顾浅轻笑着，“我倒要看看，是个怎么了不起的人物。”说完他后退抽出了跟在他身后侍从的佩剑，朝门卫刺了过去，门卫没想到他竟如此发难，也拿出剑跟他对攻着，身后的侍从急忙上前阻止。可顾浅根本不理会，凛冽的剑式直击要害，他的武功其实并不算太好，但这里没一个人敢真正弄伤他，只得招招劝退。
顾浅眼神一凛，回过头来对付那些阻碍他的侍从，一剑刺过，一个侍从躲闪不及，剑从左腹生生刺穿，再抽出剑时，血流如注。
“啊！——”一旁的婢女吓得尖叫。
“快去请陛下，快去请陛下！”春寒把吓愣的婢女遣走了。
侍从一看形势不对，也加强了攻势，只尽量不伤着顾浅，双方一直僵持不下，顾浅的眼神冷得像冰，侍卫稍有不慎，便被他抓住间隙伤倒在地。
那两个门卫功力比侍从稍好，见势出手阻止，几个来回之后顾浅落于下风，门卫顺势往他胸前一掌，将他推到了石阶上跌坐着。
这一推，让顾浅清醒了几分，春寒扑倒顾浅面前，摇晃着他的身体，“公子快住手啊！公子！”
顾浅被她摇得头痛难支，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手中竟是鲜血，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人，都被伤得不轻，还有些捂着伤口提着佩剑警惕的看着他。
“我……我怎么了……”
顾浅看着眼前的一切，手不可抑制的开始颤抖，佩剑从手中脱落，侍从立刻上前围住了他。
鹭萧赶到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副情形，顾浅一身狼狈跌坐在石阶上，剑被他扔在不远处，他低着头，发丝散乱，手捂着额头，红纱衣上血痕道道。而地上的侍从皆是重伤，围着他的人也大多受了轻伤，到处都是血渍，那两名门卫提着剑，防备着他。
鹭萧一脸阴沉，穿过人群，快步走到顾浅面前。
他单跪在顾浅面前，“顾浅？”
顾浅仍在深深的自责中，他的所作所为，连自己都觉得害怕，他看着眼前的景象，不停的摇着头，口中叨念着，“不是我……不是我……那不是我……”那不是他！他怎么会做出如此不理智的事，他明明是伤人手都会握不住剑的人，那绝对不是他！是谁迷了他的心智……
“你想看子瑜？”
顾浅只是摇着头。
“我跟你说过绮楼小榭不能去，为何执意闯入？”
顾浅似是没有听到他的话，只对喃喃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鹭萧一把拉过他，迫使他看向自己，替他擦干脸上的血渍。一道细而长的剑伤自眼睑下方横划过他的脸颊，血珠从纤长的伤口中渗出。
鹭萧皱着眉，换了块干净的丝绢为他擦拭干净，还好并不深，不会留下疤痕。他起身道，“让你们保护好顾公子，你们就是这样保护的？”
侍从跪了一地，“陛下责罚。”他们也不理解，当初鹭萧让他们跟随顾浅的时候，更多的是让他们监视顾浅，可顾浅只是稍有轻伤，陛下就如此大发雷霆，这个人果然是个迷惑君王的祸害！
“既然保护不了，留你们也没什么用，去暗场领罪吧。”暗场是王城里专门执行死刑的地方，此话落下，侍从们额上冷汗滴出，“请陛下恕罪！”
顾浅也是一惊，抬头望向他，他要做什么，自己已经杀伤无数，还要他背上更深重的罪孽么？
鹭萧回过头看了眼绮楼小榭的两个门卫，淡淡道，“你们也是。”
“鹭萧！”顾浅猛地扯住他的衣摆，仰看着他，“不管他们的事！一切皆因我而起，是我的错！”顾浅哀求道，“不要……不要杀他们……”
鹭萧满意的扬起唇角，“以后还会不听话吗？”
顾浅无力地松开抓住他衣襟的手指，眼神一片空洞，“不会了。”
鹭萧很满意，道，“春寒，扶公子回逐月宫。”
“是。”
朱墙翠柳，梦里浮生。
那人红袍似火，衣袂飘飘，矗立在那株朱木面前。
他回归过头，璨然一笑，“萧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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