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就离开了曼城,说是回到自己的家里去。我问了父亲,可是却毫无所获,而荣枯始终对我保持沉默,直到他踏上离开的马车,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那一刻,我忽然发现,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我似乎根本就不曾真正认识这个人。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伤心,那些天,我异常地消沉,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什么事也不想去做,什么人也不想看到。
直到父亲狠狠地责骂了我一通,他说了很多,我都记不得了,只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荣枯是当朝的五皇子,我们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了。
后来呢……
这些年父亲对我越来越满意,说我终于长成了一个男子汉。我听了,想笑,随后又忍不住想到,若是现在荣枯在我面前,他会怎么说呢?多半是用着不符年龄的语气,说着老气横秋的感叹。
每天只是拼命地操练,我渐渐地很少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了。
虽然皇上没有明说,但我能够察觉得出,他是不喜欢我接近荣枯的。我不清楚皇家内部的事情,却在心底为荣枯担忧。
这几年偶尔回京复命,赶上运气好点的时候,或许才能碰上荣枯一面。他身上似乎发生了很多事情,当我听说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再看不见东西后,心里头恨得想要杀人。
可是,我只是个小小的将军,根本无法为他做任何事。只有在这荒瘠的边关,奋勇杀敌,捍卫我大夏国的安稳,让身处深宫里的他,少去一份来自外面的隐患。
边关的日子很苦,可是一想到这份艰苦能够换得无数百姓的安定生活,一想到荣枯能够安心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我就觉得万分的满足。
身体轻飘飘的,原本混沌的意识忽然清明了起来。
我看到荣枯穿着一身雪蓝色的轻衫,姿势洒意地靠坐在老树下翻看着一本书卷,清隽的脸庞透着一股宁和的气质。
原本空落落的内心便一下子充满了柔软的暖意,我看着眼前这宁谧的画面,真真似在梦里头,美好得只愿长眠不醒。
申文彬梦醒无痕
冬日的阳光照在白雪上,亮得刺眼。我站在群臣之首,目送着父皇的御辇朝北远去。
想到日前父皇把我单独留下来说的那一通话,我只能忍下心头的冲动,压下对那人的担心,强自镇定,把父皇交待的事情处理好。
在那人回京前,我必须要清除掉所有的隐患,这是父皇留给我的考验,也正合了我原本的计划。
“二皇兄,”申文蔚虚情假意地对我笑着说,“父皇不在的这段时日,就劳您多担待些了。”
我只是冷淡地哼了声,便不再理会他,转身回去自己的府邸。不必回头,我都明白申文蔚假意的笑脸下隐藏的是怎样的嫉恨。
对于这个兄弟,我向来不放在眼里,身处我们的位置,不仅只是懂得权术便足够,更要有审时度势的洞察力。而申文蔚始终不明白,父皇从来就没有看重过他。
申文蔚的处境,在某种程度上与荣枯相似。被父皇放弃的皇子,是永远不可能继承大统的,何况,申文蔚也没有那个能力。
然而荣枯却是与申文蔚不同,他没有野心,没有欲望。那个淡泊的人,从来都是把自己隐没在人群里。
他很安静,安静得似乎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在第一眼看到他时,我就忍不住留了心思。
看着他被父皇与晋侯那些人利用,我担心又心疼,可是又有点高兴。若是所有的人都疏远了他,或许我便会成为他唯一的依靠。
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我从来都不在乎手段,譬如荣枯,譬如皇位。
只是我却忽略了那个霸道的男人,我们的父皇。我一直都不知道,利用了荣枯的父皇,害得荣枯眼瞎了的父皇,竟也与我抱着同样的心思。
我不甘心,却只能在绝望里,看着荣枯的背影一点点地远去。
便是被父皇明里暗里地警告,我也故作不懂,只是竭尽可能地发展自己的势力,等那一天,能够有能力把那个人拥入怀中,再不让别人夺去。
我没料到,申文蔚比我预料的还要愚蠢。父皇虽然冷酷无情,但对于自己的孩子还是保留了几分,只是放任我们的争夺。
今次,申文蔚竟是为了逼父皇亲征,与拓跋桓勾结绑架了荣枯。我第一次看到父皇,在人前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我知道,这次申文蔚唯有死路一条。
父皇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只是看在父子的情分上,一直没有动手,放任着申文蔚的胡作非为。
而今,荣枯身在敌营,父皇再也忍耐不住,竟是直接将他手里的权利移交到我手上——我知道,这或许是一份信任,更多的却是震慑与警告。
这一刻,我彻底地明白,在这个男人面前,我完完全全地输了。
父皇出征后,所有的事情如预料般的发生了。申文蔚意图谋反,可惜他尚未展开攻势,便被父皇的三骑骁军迅速地镇压了。
看着申文蔚几人挫败不甘的面容,我丝毫没有胜利的快感。
这一切都是在那个男人的算计之中,我只能自嘲,原本还想要争一争,现在却是万幸没有冒然行动,否则,我的下场只会比申文蔚更惨。
离父皇出征的日子有好几个月了,我代理着朝政,听着大臣们琐碎的奏言,看着枯燥的奏章,心思不受控制地飞到了千里之外的边城。
听说,他被成功的救了回来,只是救他的那个傅将军牺牲了;听说,他病了,整日只能躺在床上,汤水不进。
我每天听着暗卫打探来的消息,一边焦急,想要立马见到他,一边又在害怕……我有一种直觉,这次荣枯回来后,有些事已是彻底地改变了。
四月初,大军凯旋。
那个春光明媚的日子,我早早地爬上了城楼,在那一张张欢喜的笑脸中寻觅着熟悉的容颜。
直等得日暮西山,我才骤然地看到飞扬的轻尘里,男人搂着清瘦了许多的青年,共乘一骑,几许悠然地朝这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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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章把二皇子的名字错写成大皇子的了,默,已经修改过来了。
第三九章 四月清和
这一场战争来得急速,去得迅猛。皇帝亲率数十万将士,与拓跋桓的大军在荡寇山进行了数场厮杀,其后,罗刹军被逼得撤离了原先占领的两座城镇。
二月中,大夏国收回了失地,两军在黑风口再次形成了僵持之态。
“那就这样吧,”皇帝坐在主位上,听完几位将军的话语,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锍钺国环境恶劣,不过贫瘠之地,大夏本不必为了争得这点疆土而劳民伤财,但他们屡次侵扰我国,扰得民生不稳,今次绝不能再纵容。”
“皇上放心,这一回,我等不打散了拓跋桓的军队,决不罢休。”
皇帝淡淡地嗯了声,便起身离开了营帐。
“荣枯今天有做过什么吗?”皇帝来到御帐外,低声问向跟随着荣枯的暗卫。
“回皇上的话,”丁一面色为难,道,“殿下还是躺在床上不起身,早膳到现在还没吃。属下也劝过了,他却是没有回应。”
皇帝冷着脸,盯着御帐望了半晌,“再让人送些热粥来。”
掀开帐幕,皇帝一眼就看到恹恹地躺在那里的人——自从被救回来后,荣枯就一直是这副模样,躺在那里不动不说,不哭不笑,甚至不吃东西。
轻步走到床边,皇帝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人消瘦的脸颊。他不曾想,傅和谨的死,竟给对方带来如此大的冲击。
思及此,皇帝脸色一沉,一把掀开被子,冷声道“起来!”
荣枯闭着眼,恍若未闻。
皇帝皱紧眉头,看着这人浑浑噩噩的样子,顿时心生一股暴虐。遂弯下腰,他猛地将人给拽起来,低声责斥,“荣枯,给朕清醒点!你看你,现在都成了什么模样!”
回应他的,是这人不变的沉默。
皇帝顿觉无力,只能颓然地坐到荣枯的身边,将人轻轻地搂在怀里,一遍遍地在他耳边呢喃着,“醒醒,荣枯,你还有我啊……”
“若是难受,哭一场也好,或者去傅和谨的墓前看一眼。你是我大夏国履亲王,怎能这般窝囊地就知道躲在床上?若是真觉得愧疚,明天随朕去沙场,亲手斩杀那些罗刹军。”
不知说了多久,怀里的人始终是无动于衷,若非还有那一丝轻浅的呼吸,皇帝都快以为这人根本就剩下个躯壳,灵魂早就离体而去。
“为什么?”皇帝压抑的嗓音,透着一抹苦涩与绝望,他狠狠地咬着荣枯的脸颊,“他真的,对你就那么重要吗?”
“可是他救了你,就是要你好好活着,如今你这副样子,只会辜负了他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