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午后,日光暖洋洋的,晒在身上,让人不由生出几分惫懒。荣枯靠坐在躺椅上,昏昏欲睡。他住进了煜宏宫有半个月了,每天除了让太医看诊扎针,便没有任何的事情。
看每天太医进出煜宏宫,荣枯渐渐相信了,皇帝这是铁了心要医好自己的眼睛。
只是,连日治疗下来,他的眼睛始终不见好转……许是这次,真的要彻底瞎了。
这个认知,对他并无任何影响,每一天依然是平静地度过。
荣枯最喜欢的,便是煜宏宫后的这片小竹林,所以他大多时候,都是由着邓齐或蓝明陪伴,在这一坐就是整个下午。
有些时候,皇帝闲了,亦会坐在他的身旁。
听着轻微的纸张翻动声,荣枯模模糊糊地想着,或许皇帝也是觉得这里的景致倍佳吧?
“睡觉的话,就回屋去。”
男人熟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温热湿润的吐息喷在脸颊上,让荣枯有些不适地偏了下头,不知何时这人凑得这么近。
“儿臣尚不困。”好半晌,荣枯才有些迟钝地应了话。
皇帝看着这人慵懒的模样,敛了敛眼神,却也没再说什么……这些天,荣枯变得有些懒散而嗜睡,让太医们反复诊断也没查出有什么毛病。
只说,是倦了……
一阵风过,荣枯微微缩了下身体。蓝明连忙拿着毯子,刚一走近,忽被人夺了去,他只能惊愕地看着皇帝动作有些别扭地将毯子盖到了半睡半醒的青年身上。
荣枯清醒了下,微有些吃惊,想要坐正身,却被人按住不能动。
皇帝静默地盯着荣枯的脸,半晌才回到自己的座上,重新拿起了一本奏章。只是那一列列的文字却总也进不了眼,他不由得又转眸看了看身旁的人。
前些年一直存在心中的晦涩莫名的感觉,在这些日子里,变得愈发地明显。
他觉得,有些事情,在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地变化了,若不加阻止,等待自己的,恐怕就是……万劫不复。
正如那日,他看着这人仿佛随时都要消失的样子,顿时心中腾起了古怪的愤怒和……惶恐,遂不假思索地就下了旨意,让对方搬进煜宏宫。
这样的变化,对他来说,极为危险。
而让他变得失常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没有任何的抵抗能力。他只需轻轻一捏,便能杀了这人。
可是……
不忍。他申华御,曾亲手射杀了自己的兄弟,今天竟也有这样的情绪,对一个本就放弃了的孩子,心生出不忍,以及,不舍。
皇帝蓦然收回视线,垂下的眼睑遮掩了所有的情绪。现今这人就在他的掌控中,既然不忍、不舍,他又何必违背自己的意愿。
无论将来如何,这个人,自己必将紧紧地把他握在手心里。
荣枯猛地惊醒来,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渍。他大睁着眼,看着眼前黑乎乎的一片,待脑中混沌的感觉消失,才渐渐回过神。
“做噩梦了?”
半天没人回答,皇帝蹙了蹙眉,直盯着荣枯有些难看的脸色。
鼻间是竹的清香,荣枯彻底地想起此时身在何处。
“……没有。”
他只是,在梦里忽然回想起了一些遥远的事情,那一段模糊的记忆,竟是在这时突然清晰了起来。
皇帝闻声,正要再开口,却见侍卫匆匆赶到面前,跪了下来,“皇上,兵部尚书大人宫外求见!”
◆荣◆枯◆华◆年◆
皇帝走了后,荣枯便由蓝明扶着,缓步走在假山小榭间。
“五皇弟。”
久违的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惊喜,在他身后响起。荣枯蓦地转回了身,朝说话人的方向笑了笑,“二皇兄。”
申文彬脚下略有匆忙,三两步就走到了荣枯的面前,什么话都没说,便一把将略显消瘦的人给搂进了怀里。
荣枯僵了僵,感觉到对方双臂极为有力,甚至带着几分凶狠,紧紧地捆在他的腰上。这样的亲密让他觉得异常地古怪而不自在。
“皇兄?”
“荣枯……”申文彬喃喃地说着,“你没事就好。”
荣枯听了,稍稍放松了下身体,不自觉地露出个真实的笑,“二皇兄,让您挂心了。我这不是好的很吗?”
“你被圈禁,就一直都没了你的消息,直到忽然传出你重病……”申文彬的话语忽地止住,稍微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一手连忙抚上了荣枯的眼睛,“你的眼睛……”
“不要紧的。”荣枯轻声打断了对方的话,转开话语,道,“多日不见皇兄,荣枯觉得着实挂念。”
虽然很不习惯申文彬这样的靠近,但他这个雍容闲雅的皇兄尽做出这般失态的行径,也定是出自真心地关怀自己吧!
荣枯心头一暖。
“你们在做什么!”
突然其来的厉声,让荣枯愣了下,尚未反应过来,申文彬已经彻底地松开了手,对着皇帝行礼。
皇帝脸色阴沉,大步走了过来,冰冷的视线扫过他们,重复地问道,“你二人刚才在做什么?”
荣枯看不到皇帝的神色,但双目看不见,感觉变得异常地敏锐。他有些茫然,不明白皇帝责问的意思,更是不理解对方莫名的怒气。
“儿臣并没有做什么……”
荣枯没有出声,只是申文彬在低声地解释。
皇帝看了眼神色平静的荣枯,转而盯向跪在地上的青年,眼神冷寒,“你们身为皇子,须得注意到自己的一言一行,切不可失了仪态,莫要辱了我皇家风范!”
荣枯这才恍悟,皇帝说的,是他们刚才搂抱在一起的行为……倒也,确实不妥。
“文彬,”皇帝话锋一转,微皱着眉,又问,“你不去处理吏部的事务,跑到这来做什么?!”
申文彬被教训了一通,也没见惶恐,只是恭敬地回答,“今日儿臣休沐。听说五皇弟生病,儿臣便来探望一番。”
皇帝神情凛然,只道,“荣枯的病,自有太医们操心。不必你来费心,日前罗刹又开始侵犯我国边疆,国事正紧,你作为皇家人自要多加担待。”
荣枯便静静地站在一旁,沉默地听着这对父子的谈话。
等皇帝训完话,本打算叙一叙的申文彬,犹豫地看了几眼荣枯,终是离开了煜宏宫。
皇帝看着申文彬离开了,才转头对荣枯说道,“太阳落山了,园子里有些冷,你还要走走?”
荣枯只是微微摇头,“那就回屋吧。”
眼中划过一抹满意,皇帝对跟随的宫人说了声,“传膳吧。”
第二二章 与君同袍
罗刹进犯西北,扰乱边疆之安定。皇帝震怒,命大将军商廉帅十五万大军援助西北驻将,惠亲王申文蔚为监军随军出征。
“五皇弟,好久不见了。”
荣枯脚下的动作顿住,轻轻地唤了声,“见过三皇兄。”
对上那双无神的黑瞳,申文蔚眼神闪了闪,嘴角微上扬,牵出一丝笑意,“听说你一直身子不适,这天寒的很,怎么还在外头走动?”
荣枯扯了下唇,“屋里有些闷,我出来透透气……”
“哦?”话音微扬起,申文蔚似笑非笑地说道,“也是,你这段时日怕在屋里憋坏了罢。我听说了你生病后,本想来看望下,可是父皇下了圣旨,不准我们打扰你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