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低笑,凝视着这人轻轻扇动的睫毛,“不管我想要什么,先得将你的眼睛治好了。”
荣枯听了,抿了抿嘴。
手指在荣枯微合的眼睑上轻轻地擦过,皇帝继续说道,“荣枯的眼睛,是我看过的最美最干净的眼睛,若是就这么瞎了,实在可惜了。”
这话一出,荣枯忍不住笑了,不是平时那种含蓄的笑,而是咧开了嘴。
“笑什么”
好一会,荣枯才渐渐敛住笑,微微偏开头,“父皇的话真有趣。”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美不美,但却知道干净一词,和他从来就没关系。
“哦”
“冷血,漠然,暴躁,对人与事无动于衷,没有正常人该有的同情和怜悯心,”荣枯淡漠地开口,“他们说我,心里有病,而且病得很严重,迟早有一天会危害到别人,所以应该要尽早地把我关起来。”
只是到最后,那个慈祥的女人用尽了办法,坚持将他留下来了。
皇帝心头一窒,眼中闪过杀意,却终只是在荣枯的脸颊上轻轻地亲了下,很细致很温柔的一个吻。
荣枯停住言语,有些出神。脸上的触感不陌生,偶尔他会觉得这软软的暖暖的感觉,其实也挺舒服的。
“医者仁心,这样说荣枯的大夫,定是庸医。你以后不要想了,”皇帝沉声说道,“你是我大夏国最尊贵的履亲王,谁敢再诽谤,朕定不饶他。”
皇帝清楚地感觉到,荣枯的身上有什么秘密。至少他从没听说,有那些人说过这类话。但这既是荣枯心头的伤,他不想再去追问了。
就这样吧,皇帝搂着荣枯暗暗地想着,就让自己陪着这个人,慢慢地温暖那颗寂寞的心。
是的,荣枯只是太寂寞了。
等到用过了午膳,荣枯终于见到了鬼医。曾听说鬼医性情不定、喜怒难测,他只是坐在那里一小会儿,就彻底了解老人的脾气有多么古怪。
“老夫都说了,他的眼睛没法治好”鬼医草草地给荣枯看了下,就不耐地要赶人出门,“老夫有事,别再拦着老夫”
皇帝脸色微沉,冷然地站在门口,挡着鬼医的去路。
“你”鬼医武功不济,习惯用毒,可对这霸道的男人却没用,眼下无计可施,只能怒目而视,花白胡子都气得飞起来了。
荣枯安静地坐在椅上他早就料到了这样的情况,心里平静得如一潭死水。
对峙了许久,鬼医忽然放弃般叹息,语气尚不佳,“若能得到一味药,老夫或许还有五成的把握”
“什么药”皇帝几乎是急切地追问。
鬼医睨了对方一眼,语带不屑,“黄泉草。”说罢,趁着皇帝愣神的瞬间,极快地绕过人,溜得不见影了。
黄泉路边黄泉草,顾名思义,只有想去黄泉的人,才有可能摘得到这味草药。黄泉草自然不是真的长在黄泉下,只是古书有写,其多长在血池崖壁。
荣枯心知,血池就在重华城外的那座高山的崖下,里面大概是岩浆这类物质。莫说他不信那里能长出什么植物,就算有,也不可能有人下去后能够活着回来。
皇帝后来一直没有再提及此事。
这下该是,放弃了吧
荣枯不知道皇帝还有什么安排,他们一直住在无量寺里没有离开。就这么平平静静地待了三天,这日有人不顾侍卫的阻拦吆喝着闯进了他们的小院。
“你们欺人太甚了,竟敢把老夫囚禁在屋里,真是无法无天”
老头的嗓门很大,说话中气十足。荣枯听了,觉得有些好玩,“先生,家父今日不在这,您要不在这里等上片刻”
鬼医瞪了眼青年,只见对方云淡风轻的样子,又扫视了一圈,不见皇帝的人,顿时有些气馁,重重地哼了声,跺脚离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皇帝才不知从哪里回来。
“荣枯。”
下午的阳光,照得人懒洋洋的,荣枯有些昏昏欲睡,无意识地哼了声,“嗯。”便隐约听到皇帝轻笑了一声。
“虽然你不信佛,但我可听说了,”皇帝的话语很随意,“无量寺的菩萨是最灵的,若是虔诚许愿,都能实现。”
荣枯不置可否,只模糊地想,莫非连皇帝也信了这种子虚乌有的寄托
“朕只有一个愿望,”皇帝出神地盯着荣枯的脸,自己这几天在礼佛时想了很多,也明白了不少,“我只有一个想法,荣枯想知道吗”
荣枯逼迫自己清醒了下,“什么”
皇帝却不再说话,只是长久地注视着荣枯的脸庞,细致地琢磨着他每一处的毛发。他一直在想,这个绝望心死了的孩子,到底受到过多大的伤害,才会彻底地将自己与这个世界隔离。
“维尔无伤。”
皇帝淡笑地看着荣枯猛然瞪大的眼,轻轻地扣着了对方微凉的手。
过去的错误不可能挽回,那么在未来,他绝不会再让这人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哪怕,荣枯再也无法感受。
作者有话要说
注本文药草病理什么的,全是胡编的。
第三二章 维尔不伤
马车颠簸着向南驶去。
“知不知道我们这是去哪里”皇帝笑望着荣枯,边说着边将对方垂落在身侧的手合在双掌间。
荣枯略想了想,不甚确定地说,“重华城”
皇帝低头,亲了亲荣枯的手背,含笑低语,“荣枯果然聪明。”
荣枯沉默了,心头升起一缕异样的感觉。不消问,他都知道,这一行的目的;正因为清楚,他才会觉得难以置信。在鬼医说只有黄泉草才可能治好他的眼时,他本以为皇帝肯定放弃了。
一种久违的被称作不安的情绪,在心中一点点扩散。
“约莫三四天就能赶到,”皇帝径直地在荣枯耳侧说着话,“鬼医说了,重华城的温泉能助你改善虚寒体质,对治疗眼疾大有裨益。”
荣枯心不在焉地应着声。
重华城的地理环境很奇特,南面高山连绵如屏,北面又被水环绕。整座城,一半建在山脚下,一半坐落水面上,加之四季气候温润适宜,吸引了不少旅人的足迹。
皇帝一行人到达了重华城后,在一座幽静的民宅里安顿下来。荣枯这才知道,在无量寺的那几天,皇帝就是暗地里安排来重华城的事情,也不知道对方用了什么方法,让本来极不情愿的鬼医也自愿跟着过来了。
“哥哥,这些你是要给我们”
孩童稚嫩的嗓音让荣枯回过神,他伸出手,摸索着在孩子头顶上揉了揉那柔软的发,“嗯,拿去玩吧。”
话音一落,孩子们欢呼地叫了起来。荣枯听着,浅浅地笑了。
在这里住下后,附近人家的孩子对他们有些好奇,好几次偷偷地想要摸进院子,或许皇帝是怕他待着无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几个孩子悄悄来亲近他。
“先生呢”另一道细细的声音问道。
父皇荣枯这才想起,这天从一大早就没见到皇帝,心下有些疑惑,嘴上却说道“父亲出门办事了,你们莫害怕。”
正说着话,大门处传来一阵骚乱。
乔装为家仆的侍卫们对荣枯招呼了声,就直接将几个孩子撵回家去。
“怎么了”荣枯扶着蓝明,朝着门口赶去。
“老爷受伤了”回话的人,声音尤为惊慌。荣枯顿住步伐,辩听着纷沓的脚步声,一时找不到皇帝的位置。
“蓝明,你”
荣枯的话本要吩咐蓝明上前查探一下,他就听到身旁的人惊呼了声,“皇上”
脚下摇晃了下,皇帝推开挡在面前的人,看向庭院中间的荣枯,顿时放松了下精神,嘴上厉声道“都围在这里作甚么应邱,过来扶朕,你们几人赶紧去叫鬼医。”
慌乱的人群这才反应过来,就听有人喊叫着鬼医。荣枯愣愣地站在那里,待身体被一双熟悉的手臂箍上,才猛然惊醒。
“咳”
鼻间充溢着浓浓的血腥味,还夹杂着布料的烧焦味。他缓缓地抬手,轻轻地抚上皇帝的脸庞,嘴唇张合了几下,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没想到,皇帝竟会真的去了血池,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亲自去了那被人视为死地的高山崖。
两人没有都开口,直到应邱为难的声音传来
“皇上”
荣枯华年
“疯了,疯了”
荣枯安静地坐在皇帝的床畔,听着那疯癫的老头在那不停地嚷嚷。
“老夫行走江湖多年,还没见过像你这么不怕死的人”鬼医一边为皇帝上药,一边嘟囔个不停,“真是疯子”
皇帝只是抿紧嘴,忍着药粉洒在烫伤处火辣的疼痛,同时分神地瞄向一直沉默的荣枯,微微有些担心。
“咳,”皇帝脸色青白,极力压抑地开口,“那是黄泉草吗”
鬼医瞪了眼皇帝,遂看向身旁无动于衷的青年,语气带着几分叹息,“倒是和古书上描述的一般,就是不知道药效是否真那么神奇了”
鬼医真没想到,自己赌气说出的话,竟被这个男人当真了。
皇帝闭了闭眼,猛地吸了口气,“那你竟早安排给荣枯治疗吧”
鬼医蹙紧眉,收拾起药箱,“他眼疾不差这一天两天的,你还是先把自己的伤养好了。”说罢,也不管这奇怪的父子俩,直接就离开了屋子。
“荣枯。”
荣枯眨了眨眼,低低地应答,“嗯。”
皇帝睁开眼,微微侧过头,凝视着对方平静的面容,“你还好吧”虽然荣枯此时看起来与寻常无异,但他还是感觉出一丝不对劲。
随即转念一想,皇帝又放下了担心若荣枯真懂得了别的情绪,哪怕是负面的,也是个不错的改变。
荣枯一时没有开口,只是缓缓地伸出手,停在了半空中,似是要触摸什么,又仿佛有些犹豫。
皇帝见了,忍着脖子间的痛意,扯出了个笑容,抬手将对方的手握在了手心里,“嗯”
“为什么”
等了许久,皇帝才听到一道极低声的问话,不似那日在江上时的飘渺,而是真切地,带上了一种细微的情绪。
“我说了,”皇帝不在意地回答,“荣枯的眼睛很美很干净,所以,我绝不允许让它瞎了。我也说了”
“维尔无伤。荣枯既是不相信菩萨,只好由我来亲力为之。”
荣枯垂下眼,淡淡地问道,“值得吗只为了我能复明,父皇便要冒着生死之危险。”他自己都不在乎,这个男人又为何这般在意呢
“谈不上值不值得,”皇帝的话语带着傲然的意味,“朕想做的事,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拦得了。”
哪怕是极为凶险的血池,再说他并非不自量力之人,在下了摘得黄泉草的决定后,就做好了万全的安排与准备。
荣枯静了许久,直待听到皇帝压抑的低喘声,才悠悠地再开口,“我今日才知,父皇的口才真好。”
皇帝听了,轻笑出声。
醇厚的男音,传入耳中,直达心底。先前存在心中的一丝隐约的情绪,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荣枯隐约地想着,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同了。
“荣枯,”皇帝看着荣枯茫然的样子,挪了下身,往床边靠了靠,“低下头来。”
荣枯顺从地俯下头。
嗓子有些哑,皇帝用更轻的声音说道,“再低一些”
嘴上覆上一抹温润,荣枯没有意外,只是平静地感受着男人细致地亲吻着轻咬着自己的唇,直到对方的舌尖抵上了牙关。
皇帝没有为难他,却也不放弃。两人的唇就这么胶在一起。
许久之后,荣枯见男人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直接地用舌撬开自己的嘴,忽然明白了些什么,略犹豫了下,便缓缓地松开了牙关。
第三三章 枝上流华
即使得到了黄泉草,治疗的过程还是很艰难。那鬼医的行医手法比医轩主人的还要怪异,荣枯每天要在药汤里泡上数个时辰,说是活络筋血,眼睛则要敷上药膏,并着针灸,他只觉体内的血液气息都在乱窜,其间的痛苦不足言道。
皇帝之前受的外伤好转了些,便一直陪在荣枯身边,伴他熬过每一次痛苦的治疗。
将药包用布巾包扎固定在荣枯的眼部,鬼医松了口气,对着神情冷凝的皇帝说道,“明天开始只需每日换药,待一个月后,便可知晓治疗效果。”
皇帝微颔首,直直地盯着荣枯,因着先前泡了滚烫的药汤,这人的脸颊和嘴唇极是红艳。待鬼医一离去,他犹豫了下,试探地抚上荣枯的面容,语气里是淡淡的心疼
“还难受吗”
荣枯靠在床头,没精打采地摇了下头。早先那种蚀骨的痛意褪去了些,全身筋骨都似散掉,酸软无力,他现在只想好好地睡去。
“别睡,”皇帝用手在荣枯的脸上轻轻地拍了下,“鬼医说了,觉睡太多不好。”
这段时间,由于治疗的过程极为煎熬,荣枯几乎都是在半昏迷的状态度过,看在皇帝眼中,尤为焦心。
本就看不见东西,眼睛现又被蒙上,荣枯努力想要保持清醒,可是疲惫却铺天盖地地袭来,他呓语般地低喃,“困”
皇帝略想了下,提议道,“你不是一直想看看重华城吗我现在就带你出去。”
荣枯兴致不高,恹恹地回道,“反正看不见。”
闻言,皇帝倒没有妥协,轻柔地执起青年的手,淡声开口,“但我能看得见,我可以把所见所闻都描述给你听,”他低声笑着,“你自己再想象一下,或许这比亲眼看到的感觉更要美妙。”
荣枯听了,抽出一只手,摸了摸蒙在自己眼上的布巾,忽地问道,“若是一个月后,我的眼睛还是没好,父皇又该如何呢”
这个疑问,在皇帝为了亲自摘取黄泉草后,便一直存在他的心里。只是后来忙于治疗,他被折腾的没几刻清醒,才没机会问出口。
皇帝嘴边的笑容凝住,若是一个月后,荣枯的眼睛还是没有好转,恐怕就再没有可能复明了吧。
等了半天,也没人回答。荣枯疑惑地唤了声,“父皇”
“有时候,你想得太多了。”皇帝的声音有些冷,“好了,你躺在床上这么多天,该活动一下筋骨了。”说罢,他不等荣枯反应过来,就将人抱起来,随手扯着一件大氅将对方给包裹起来。
夏初的黄昏,半边天空都被晚霞染红了,倒映在波澜的水面上,别是一番风情。皇帝搂着荣枯的腰,站在清溪湖畔,“这里就是重华城最繁华的地方。”
湖岸是杨柳堆烟,湖心是舞榭歌台。荣枯听着起伏的水浪声里隐约起伏的缥缈乐音,想起了不少游志上把这里几乎描画成人间天堂,便笑道,“风月之地,总是让人流连忘返。”
皇帝的语调微扬起,“荣枯这是向往了要不要乘船过去看一下”
荣枯低下头,“不用了,儿臣并没不好奇。”他并非没听出皇帝话语里的危险。
皇帝轻笑,顺了顺荣枯的发,“我们再去别处转转。”
荣枯华年
二人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们晚餐也是在馆子里解决的。看着荣枯躺上了床后,皇帝才悄声走出去。
他离京多时,朝中各种消息不断传来,今夜恐怕难得歇息了。
等到将密折批示完,就一些要事又交待了一番后,皇帝回到房间,已是啼晓时分。脱了衣物,他刚要轻声上床,却听到荣枯低声地唤道“父皇”
“怎么还没睡”皇帝躺进被窝,一把将人掳到了自己的怀抱里。
“刚刚才醒。”贴在皇帝的胸膛,荣枯能够清晰地听到那稳健有力的心跳声,“父皇若是繁忙,不必再在这里陪着我。”
他隐约感觉到,京中似乎出了什么事。皇帝这两天的夜里,都几乎不在屋里,只是前些天他一直浑浑噩噩的,也无力去猜测。
皇帝听了,不在意地回道“无碍,再等些日子,总得等你的眼睛好转了,我们再一起回京。”
荣枯沉默下来,他知道皇帝这样的行为,并不理性。只是,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段时日,皇帝愈发不掩饰对自己的关心,和那一种他尚不能体会的浓烈情意。
“荣枯,”皇帝翻了个身,将怀里的人小心地压在身下,唇暧昧地流连在对方耳畔脸侧,“我很高兴。”
他这么久来的努力,总算有了些微的成效。荣枯对他,开始不再是完全的无动于衷,或许连荣枯自己都没察觉这微妙的变化。
荣枯有些茫然,却没问出口,只是依然安静地顺从地,放任男人亲吻着抚摸着自己。
“你傍晚时说,”细致地舔舐着荣枯的颈项,皇帝忽然低沉地开口,“若是眼睛一直好不了,我该怎么办”
荣枯模模糊糊地哼了声。
皇帝停下动作,头埋在荣枯的肩颈处,“我想了,就算荣枯的眼再也看不见,也不要紧的。以后,你的父皇就做你的眼睛,你的双足,你想去哪里,想看什么,都由朕来陪着你。”
话语一出,荣枯的身体几不可见地颤了下。皇帝自然感觉这点细微的动作,在黑暗里,无声地弯起了唇。
他知道,自己的言语,对荣枯起到了作用。一次两次不明显,但时间久了,再配合着实际的行动,迟早能够打动对方。
或许用了点心机,皇帝却不在意,他向来就不关心手段,只要最终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便可。就算他的目的很自私,但对于荣枯,亦不是一桩好事。
静寂的房间里,两人的呼吸交错在一起。
良久,荣枯平静地开口,“父皇真是说笑了。”皇帝的话,确实震撼,让他难以平复心里的躁乱,可是
他对这个世间,早不再怀着美好或希望了。
“嗯”皇帝抵在荣枯的耳边,低语,“荣枯是不相信父皇的决心吗还是以为,朕无法做到”
皇帝等了很久,也听到回应。片刻后,他听着身下人规律的呼吸,有些颓败地暗叹了口气。
这几天两人相处的不错,让他有些急躁了。
第三四章 中宵劳梦
“荣枯,”皇帝紧扣着荣枯的手,视线凝胶在对方的眼上,压下内心的激动,沉声说道,“睁开眼吧”
荣枯闭着眼,少了一层布料的束缚,让他一时还有些不习惯。这段时日,虽然每天都会上一次药,但他从来没有尝试过睁开眼。
今天,鬼医说,可以睁眼了。
他听着耳畔皇帝有些急促的呼吸,原本死寂的内心,泛起了一丝涟漪明明早就不在意,但此时,荣枯忽地升起了一阵急切和担忧。
若是,依然看不见呢
“荣枯”皇帝抵在荣枯的耳边,轻轻地唤着,“别怕。”
男人醇厚的嗓音,恰似一阵暖风拂过心头。那一点燥乱,竟是点点平息了。荣枯轻轻地扯开嘴角,睫毛动了动,缓缓地张开了眼。
一丝光亮,刺得他眼睛发疼。
荣枯猛地合上了眼。
“荣枯”
荣枯没有应声,就这么闭着眼一动不动地坐着。皇帝静静地凝视着他,也不再催促,只是攥紧了手心里的手。
约莫过了一刻钟,荣枯偏了下身体,正对着皇帝,再次睁开了眼。
皇帝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紧紧地盯着荣枯幽黑的眼眸。
“父皇,”荣枯笑了笑,“你可以安心回京城了”话未尽,他便被人狠狠地抱进了怀里。
鬼医眼神古怪地瞅着这对父子,抚着嘴轻咳了几声。
“很好,”皇帝埋在荣枯的肩膀上,低低地笑出声,“很好”
“好什么”鬼医瞄着还搂在一起的两人,出声道“荣枯的眼睛,顶多是能见光罢了。要真正复明,少不得一年半载的。”
皇帝微惊了下,很快又释然。没有接鬼医的话,他松开荣枯,低头看进那双眼,“荣枯,看得见父皇吗”
荣枯诚实地回答,“只是一点影子。”
皇帝沉默了片刻,才将视线调转到鬼医身上,淡淡地说道,“现在能够见光,很快就会彻底好的。先生,多谢您了”
鬼医哼了声,走到两人身前,“让老夫再检查一下。”
夜半,一阵湿润的凉风,从忽然打开的门吹了进来。连忙掩好门扉,皇帝轻步走到荣枯的床头,微垂着头,沉默地注视着青年的面容。
许久,他才缓慢地动作起来。
“父皇”
皇帝手下顿了顿,坐到床边,轻声开口,“吵醒你了”说着,情不自禁地抬手,在荣枯的面容上摩挲起来。
指尖透着凉意。荣枯睁开眼,看着眼前黑茫茫的一片,“西北战乱,百姓惶恐,父皇明后日回京吧。”
“你知道了”皇帝问着,却丝毫不意外。
荣枯没有回答。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过一年时间,签了和约的罗刹国再次侵犯大夏,气势更是前所未有的嚣张。
如今,大夏军连连败退,已经丢失了两座边城。民间、朝堂,都是一片恐慌。
手指流连在荣枯的眼角,皇帝嘴角牵出一个浅笑,“荣枯安心养病,那些事,我自有分寸至于回京,”话语顿了顿,“这次在民间确实逗留了太久。”
荣枯华年
第二天,皇帝便起程回京了,而此次,荣枯却没有跟着离开。他的眼睛还要继续治疗,有两味草药,都只生长在这南方之地,为了方便,他还是与鬼医留在了重华城。
皇帝走的时候,没有过多的嘱咐,只是把荣枯拉到了御辇里,狠狠地亲吻,直把他上身咬下了无数印痕,才放开了人。
荣枯站在官道旁,浅笑着听那车辙声彻底地消失了。
皇帝不在的日子里,荣枯过得与以往并无差别,除却了,身边再没了男人霸道的气息。
比起在宫里,他过得越发地自在了。没有皇帝看着,庄子邻里的人,都和他开始熟悉起来,尤其那些孩子们,都很喜欢和荣枯说着闹着。
相对于荣枯每一日的平静安逸,西北的战事一天天地紧张起来。大夏国在失了两座边城后,两军于燕山脚下形成了对峙之势。
大雪飘零。恶劣的天气,让两方的将士和边城的百姓都有些吃不消了。
大殿上,几方大臣都在激烈地辩论着什么。申华御坐在龙椅上,自始至终保持着沉默。
兵部尚书小心地觑了眼皇帝高深莫测的脸色,持板出列,“皇上,微臣有奏”语落,几个争辩的朝臣忽地住嘴。
皇帝兴味地扯了扯嘴,“准。”
兵部尚书面色整肃,“先前我军不料那拓跋桓阴险狡诈,硬是吃了败仗,连丢了两座城池。如今双方战事都陷入僵境,加上天降大雪,民间有人在谣传天罚之说,以致于我将士心旌不定,士气每况愈下此种情景,再多的支援和战略,恐怕都会大打折扣。”
“臣以为,当下我军最紧要的,是重振士气。唯有如此,或可事半功倍。”
皇帝漫不经心地抚着手腕上的佛珠,“重振士气,卿可有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