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恩寺连同主持总共有三十几个僧人。主持慈眉善目,年过半百,法号叫做静远,每天早上都会讲经。燕青阳闲时便会来旁听,听完后和静远交谈了几句。
静远看他颇有慧根,便教了他入定之法,还给了他一套经书。
一旦思及往事时,便看一看经书。甚至向主持提出,想要剃发出家。
主持有些意外,沉默许久,说他尘缘未断,明年如果他还有一样的想法再说。何况他现在也是在修行,落不落发,其实不必着相。
燕青阳有些失望,不过并不气馁,时间很快就会过去,今年要过完,也不过是眨眼的事。
方棠溪不喜出门,自然也不会来看他,但每到佳节都会让人给他送礼物上山。虽然只是很普通的念珠、纸笔甚至果蔬之类,但若是过于珍贵,他也用不到。本来就是为了断情绝欲,若有外物萦怀,反而成了阻碍。
塞外的夏天酷热难耐,但他修习了回春诀后,并没有感到炎热,甚至连汗也出得极少。
这一日还没到早课,他起身后穿了灰布僧衣,便要去前殿。
一个小沙弥急匆匆进来,满面忧急燕居士,外面有个人闯进寺里,自称姓乔,说是要见你。
燕青阳虽说已能心如止水,但听到那人能寻到这里时,仍然免不了一惊。
屈指一算,他在这里已过了半年。乔玄冰应该已经发现他并没有去到中原,而是停留在塞外。
若他存心避开乔玄冰,自然能避开,只是他如今回春诀练到四层,算是已有大成,乔玄冰已不能让他动心,想来就是乔玄冰亲至,也不能改变什么。只是已经将这人放下,相见也是不必了。
燕青阳垂眉敛目,缓缓道你让他回去吧,我不想见他。
燕居士,你还是去看看吧,主持被他……被他打伤了!
慈恩寺是个小庙,主持也不会武功,乔玄冰肆无忌惮,可说欺人太甚。
燕青阳皱了皱眉,那小沙弥又道他说,若是不交出燕居士,就……就每隔一个时辰,就斩断主持的一支手脚。
武林中把神教称为魔教不是没有道理的,乔玄冰的行事作风总带着邪气,若不是他只贪恋美色,而不在权势,恐怕随时都可能入侵中原。
如今他的武功虽然不及乔玄冰,但要逃走却是不难,不用再担心乔玄冰用强,何况现在已很少有人能让他动情,甚至越发觉得那些狂热的感情像是发生在前世,与他现在不相干。 我马上就去。
他答应了,却是不紧不慢。
老和尚的性命固然是要紧的,可是若是过于着急,乔玄冰便知道自己拿nie住了他的把柄,以后乔玄冰随意找个陌生人要杀,难道也要怪在他头上?
他发觉自己的想法越来越冷血无情,但只有无情才是处事之道。以前为感情优柔寡断,被所有人看不起,到头来也只落得一身伤病,奄奄一息。
前殿的门大开着,主持方丈口宣佛号,但白胡子上落了血迹,显然是被乔玄冰打伤吐血。
乔玄冰一身紫衫,背着一柄长剑。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发现乔玄冰的面色有些苍白。
他手边牵着一个俊俏的小小孩童。那孩童梳着总角,粉雕玉琢,眉目和乔玄冰极为相似,正是燕青阳亲生的儿子乔烈。
没想到,乔玄冰竟然将乔烈带来!
燕青阳只觉得一颗心沉了下去。
看到他来时,乔玄冰一双明眸更像是在发光一般,而乔烈的眼睛里登时盈满了泪水爹爹!放开了乔玄冰的手,脚步不稳地向燕青阳行来。
燕青阳并没有去抱他,只皱了皱眉你们来这里做什么?慈恩寺是佛门重地,岂能容你们在这里撒野?
乔烈抱住了他的小腿,仰着头看他,满脸委屈爹爹不要烈烈了么?
燕青阳不愿看他,但却能感觉到腿部被他抱住时,传来柔软的感觉。
这个孩子是他生下来的,他亲手把他养大,他记得分娩时剧烈的痛苦,也记得烈烈带给他的抚慰和愉悦。
他悄悄生下这个孩子,就是为了从他身上看到乔玄冰的影子,如今,这两个人,都站在他面前。
燕青阳动也不动,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自以为无懈可击的心防裂开了一丝。
发现燕青阳没理他,乔烈求助地望向乔玄冰。
这段时间没有见到燕青阳,他更能感觉到那种没有母亲的孤单,他隐隐约约觉得,当初和爹爹共处一室,为病得不成人形的爹爹吓哭时,犯了大错,因为自从那一天起,爹爹看着他的神情虽然是微笑的,再也没有爱怜的暖意。
乔玄冰苦笑道我知道你不愿见我,可是烈烈很想你,所以我带他来见你。
燕青阳不得不承认乔玄冰十分狡猾,他明知道自己无法打动他,于是就带着乔烈前来。乔烈的确是他此时唯一的死穴。
燕青阳思及往事,便知是自己临行时那封信出了错。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留下那封信,让乔玄冰看出他还牵挂乔烈,并不在意孩子的无心之失。
乔烈毕竟是他的亲生骨肉。
孩子的哭声中,他的手指颤抖了一下,像是从僵硬中慢慢苏醒过来,表情逐渐柔和了一些,抬起来,慢慢搭在乔烈的弱小的肩膀。
乔烈目中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像是要将所有的委屈倾诉给他爹爹,烈烈错了,你原谅烈烈好不好?
燕青阳慢慢蹲了下来,和乔烈的目光平视着。
心底的坚冰像是一寸寸地融化,同时瓦解的,还有他这么多个日子的修行。
丹田小腹处痛得几乎要炸开,但他脸上却是毫无表情,只有汗水从他的身上不断地渗出,渐渐湿透了僧衣,背脊处都变了颜色。
不知何时,外面下起了暴雨。在塞外的气候不是严寒就是酷暑,好在这里炎热的夏天经常会有雨,将前殿的阴霾和闷热一扫而空。
一道惊雷令燕青阳从呆怔中惊醒。
他忽然明白,若是再继续待在这里,功力消散一空时,他便会吐血身亡。就是再舍不得乔烈,也无法留恋在这人世间。
乔玄冰……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轻轻说,你就这么想要我死么?
乔玄冰看到他面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连嘴唇都变得苍白,说出的话气若游丝,不由大吃一惊。
他带着乔烈前来,的确是存着想要他回心转意的意思,可是没想到会对他造成这么大的伤害。如果他真的这么看重乔烈,当初为什么又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