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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归舟 第2节

作者:林擒年 字数:25007 更新:2021-12-30 08:23:32

    “怎么,没遇见你那小梨子”搅屎棍子就是要一棍子插到底,搅和得到处臭。

    “”

    “唔我知道了,你见着了,但没吃着”搅屎棍子做狗头军师状,做彻悟状,做痛心疾首状,做相思成疾状,做病得要死状,做梁祝化蝶状。真是变化多端,逼真得让人糟心。

    萧将军赏他一个货真价实的大白眼,还有一张冷脸和一面冷脊梁骨。

    “别介呀,哥给你出个主意怎样”搅屎棍子笑得怪肉麻的,拐过来站到萧将军正对面当起了狗头军师,“哥跟你说,女人其实都好摆弄,曲里拐弯不行,那咱就来个单刀直入,直入正题,三板斧,行不行先砍一下子,说不定一下就定乾坤了呢,实在不行,还有霸王这招么,女人有了孩子就好比煮熟了的鸭子,给她插上翅膀她也飞不了啦”

    这货不知道萧煜他们家的家事,不知道他有个“霸王”的爹,有个被“霸王”的娘,从小过着家不成家的日子,出这么个主意,就好比让他再走一次他爹的老路子,他喜欢的人再受一次他娘受的罪。这就叫哪壶不开提哪壶,提了不开的还告诉你这壶水开着呢,泡芝麻酱正合适

    再说了,廖秋离也不是女的呀,男的比女的更不好摆弄,要是霸王了,可能不会跟女的似的寻死觅活,但他有脚哇,他会走哇,女人走不到哪去,男的可不一样,尤其他们家还开着营造厂,天南海北的走,一个人进了人海里到哪捞去敢轻举妄动,一会儿就给你来个“天南海北”,你就找去吧,找到死都未必找得着

    “不行。”

    “不行舅子的不行你今年都二十了,你那小梨子怎么也该十五了吧,当婚嫁了呀,你再不动手可就晚啦”

    “”。不是十五,是快二十五了。所以才犯愁啊,这么样的年岁,随时要婚娶了的,哪里还有时间慢慢腾腾的两情相悦“我说你到底在怵什么你顶着将军的衔儿,住着御赐的宅院,长得还挺能骗人,怎么就不敢做不敢当呢别说多,拿出一分你在沙场上的气魄来还愁事情没结果”

    “和你说了你也不懂。少掺和,回你的窝里呆着去”

    好心当成了驴肝肺呀

    死小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陆弘景跳起来要掐他,被他一手臂拦了下来,正在这时,外头有人拍门了。

    “小栗子你在吗”

    萧煜没想到廖秋离会在这个时候上门,更没想到他会叫他那小名字,有种被人窥了私的羞臊,一下闹了个大红脸。

    陆弘景本来没注意,但见对面那个那张脸忽然之间红透了,再想想刚才听到的话,顿时爆开一个大笑,“哈哈哈小栗子小栗子是你怎么不叫个小橘子、小茄子、小地瓜哈哈哈不行,笑死舅子了”

    这货老早就受惯了萧将军的冷眉冷眼冷背脊,随便他怎么打赏,他就是要笑。萧将军飞起一脚踹他小腿骨,这货当真练出来了,闪避飞快,没踹着。他借着这工夫,泥鳅似的溜到了院门口开门去了

    门一开,陆将军愣住了不对呀,这人是个男的

    怎么回事儿有故事啊老萧几天前搬的新家,没几个人知道,知道的不是至交就该是他那小梨子,但这事儿不大对头,他想的是“小梨子”青天白日的避开自家亲眷上门私会“竹马”,有戏。如今看这情形难不成,他们家那俊将军要搞断袖

    这货杵在门口,挡住了道路,廖秋离进不去,又不好就这么回去他还带了刚做好的卤牛肉过来,这么拿回去不是浪费了么。

    萧煜追在后边过来,一脚撂倒了旁边阻路塞桥的一坨人,冲廖秋离笑笑说今儿有空过来快进来吧,给你煮一壶茶,就是你上回说好喝的那种

    阻路塞桥的一坨陆将军就这么被萧将军晾在了背后,眼睁睁看着他摇头摆尾的把心上人拐进去了。

    这怎么行当然不能让缺了德的这么顺当

    陆将军也跟过去,笑嘻嘻地自报家门陆弘景,和萧煜一道在虎牢关守城门。

    他这是谦辞,守城门可用不着俩将军亲自出马,这算玩笑,自个儿拿自个儿开涮。廖秋离听他这么一说,就知道这也是位将军,平头百姓见了官,那就得行礼啊,就站起来要行礼,萧煜把他按住,说,少听那货瞎说八道,那货就是个赌鬼、酒鬼还有讨债鬼

    “喂我可没说你坏话啊,你这算怎么回事儿嘴上留点儿口德,不然当心我兜穿你的底子”他冲着萧煜说完这么一段,又摆过头来笑嘻嘻的对着廖秋离说另一段,“我介绍了我自个儿,你也说说你呗。”

    “草民廖秋离,家住煤渣胡同,现在廖家台口做画匠。”

    “噢,叫廖秋离”这么听来,和“小梨子”有瓜葛

    他又转过来冲萧煜使眼色小梨子就是这位,对吧你可别瞒我,我都知道了

    萧将军挺漂亮一对招子,盖下眼帘,那双眼皮儿得有韭菜叶片那么宽绰,得天独厚的本钱,非得这么翻白眼,非得把白眼翻到绝处,活糟蹋这对挺漂亮的招子

    两人的眼仗打来又打去,廖秋离见了莫名其妙。陆弘景一搂萧煜的脖子,丢下一句“你先慢慢坐着,我和这家伙有要事商谈,去去就回。”

    他把萧煜弄走了,撇下廖秋离在正堂呆坐。

    那头呢,两位将军从正堂一直撤到了灶房,看看前后左右,没人跟过来。陆将军说话了,“你给我句实话,别老冲我翻白眼那位,正堂里坐着那位是不是你那小梨子”

    “”萧将军在灶口的矮凳子上闷坐半晌,权衡再三,说了实话,“是。是又如何你想说什么”

    “我没想说什么,这是你私事儿,轮不上旁人指手画脚,别说是我,就是你爹娘估计也说不着你,但有一条我还是得要你给我句实话你是玩玩而已呢,还是认真的”

    这句话可戳着萧将军的心窝子了,“玩玩而已我用等到现在早霸王了几十上百回了”雏儿就有雏儿的老实,吃不着时的那股哀怨比到处乱吃的“薄幸”们可深重多了,连“霸王了几十上百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其急迫、其焦渴,天地日月可鉴哪

    这样的大实话陆将军听在耳朵里就特别的受用,他想,个舅子总算不那么高寒了总算也有了“人”的惦记了这种时机,千载难逢的,不找补一下子对不起自己个儿呀

    “哟瞧这憋屈劲,熬久了,还真是如饥思食、如渴思浆呢,没关系,有哥在,哥给你出几条主意,一准让你得偿所愿”这货又开始大包大揽了,自己一样式的一把年纪没认真谈过一场,既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他就敢瞎出主意,而且还敢使劲出猛主意,“这么的吧,哥找人给你带点儿蒙汗药或是春药,寻个时机放进那位的茶水里,喝了以后准保你们干柴烈火、拆都拆不开”

    萧将军不说话了,光赏白眼,几个白眼总结起来就这么个意思“得了吧,照你的办法,立时三刻就要被你坑害死,死了还找不到坑埋,活该臭在地里”

    “好好好,这法子不行,从牵小手开始咋样明儿是药王生辰,有庙会,和你那小梨子去逛逛,到药王庙上柱香,许个愿求个签,借着机会表白心迹,多好。”陆将军一条馊主意不成,又出来另一条馊主意,反正他又不负责做事儿,耍耍嘴皮子就完了,事儿要是砸了锅,对不住,谁让你听我的来着

    “这个,听上去好像还行。”萧将军认真想了想,觉得这主意似乎可行。

    “行你就去我可提醒你了啊,虎牢关是庆朝北面门户,咱俩不能出来太久,最多再留个七八天,七八天后我先回,再给你匀出七八天,这十来天你要再完不了事儿,那可没法子了。”陆将军说的是实话,虎牢关是北方门户,不容闪失,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那都是不得了的大事。

    十来天的长短,你萧煜若是连个小手也没牵上,那就别枉费心机了,赶紧回来该干嘛干嘛。

    “知道了,承你的情,日后你若也有那么一天,一定给你行方便”萧将军谢人家也就谢人家了吧,还带恶心人的

    “啐大吉利是大吉利是老子惟愿一生远离情字,月老最好瞎了眼闪了腰,到我老死那天都别给我系绳子”陆将军身边痴男怨女不老少,整天看他们一个个连伤风带感冒的,甭提多闹心了,就拜求老天爷、老天奶奶大发慈悲放他一辈子耍光棍,千万别给他配成什么双对,多少年来他只要一有机会烧香拜佛,许的愿除了身体健康家宅安宁,就是让他一直单着

    烧香拜佛到底靠不靠谱,反正是不知道,总之这会儿这货还是光矬矬一根杆,别说桃花,连狗尾巴花也不见一根,周遭太平得很。

    萧将军不知道这货是什么盘算,但看他一脸的坏笑,就知道这货绝没憋着什么好主意。

    凭良心说话,这货其实没什么坏心思,就是嘴巴损点儿,人看起来没正经了点儿,带兵打仗、练兵执事那份能耐才干绝对算得上一号人物。

    “说真的,我倒希望你能找个登对的凑在一起,不为什么,就为了将来老了别后悔。”

    “”他这么认真的为他考虑今后,反倒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来驳他了,输了他一句话呢。再一想,输也就输了吧,两人这么交心的时候还真不多。

    两位将军交了一会儿心,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怕正主儿在里边等得着急,就一起出去。陆将军混了一顿卤牛肉吃,吃饱喝足抬腿跑路,多留点儿时机给连伤风带感冒的萧将军。

    第8章 给你买吃的

    走了一位,刚才的热闹慢慢冷下去,萧煜咳嗽一声,说起了许久以前他们在一起吃过的一些小吃食,说着说着说到了明儿有庙会,庙会上有不少以前吃过的小吃食,说怪想的,要不咱们一块儿去逛逛吧。说完有些忐忑,犹豫着小声补了一句边事吃紧,我呆不了多少天的,其他朋友未必有空闲,就想,还是找你一道去,你呢,有空闲么

    廖秋离听他说得可怜,一颗心也跟着发酸泛苦,即便没空闲也要硬挤出来陪着他一块儿去,不然这人爹不疼娘不爱,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没人陪着说说话,可怜。

    “有空闲的,咱们约个时辰吧,几时去好呢”

    “那就辰时初出发,我去你家找你。”

    “好。”

    这就说定了。

    萧将军高兴得绷不住那张冷脸,话多了起来,都是在忆往昔,说以前他们在一起偷吃东西、唱叫卖调子的事儿。

    “梨子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中秋,咱们一起吃中秋饼的事儿。”

    廖秋离当然记得,那年中秋他专程从外县赶回帝京,到了肃王府别院的时候月亮都已经沉下西边了,那么晚了,他犹豫着到底该不该敲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想想还是回吧,说不定人家都睡着了,扰醒了不好。走到院墙下边,忽然听见有人喊他梨子梨子看上边我在这儿哪一抬头,十岁的萧煜骑在院墙上招呼他。

    这一看可把他吓懵了,你你你怎么在这儿呆着你爹娘见了该着急了管事的何叔呢怎么放着你不管哪快下来摔了可怎么好你给我下来

    不下你上来

    十岁的萧煜犟起来十头牛也拖不回,臭着张脸要他上来。

    那么高的院墙我怎么上得去,又不会飞檐走壁你下来,我们屋里说话不行么

    我就要在这儿看月亮你上来不上来我就跳下去

    跳下去这院墙多高哇,跳下来摔折了腿怎么办

    不管要么你攀上来,要么我跳下去

    廖秋离又着急又无奈,拿这十岁的小屁孩儿没办法呀,只能想法子爬上院墙去。吃奶的劲儿都使完了才终于爬上去,和小屁孩儿肩靠肩坐在一处。

    我说你能不能省点儿心哪,这么高的地方一旦摔下去,轻则鼻青脸肿,重则伤筋动骨

    别说话看月亮

    好么,还有不让人说话的。廖秋离见他又是一脸郁色,知道这家伙心里一定又不痛快了,只能让着他,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让别说话就不说话,他让看月亮就看月亮。

    两人肩靠肩看了一阵月亮,廖秋离想起自己带月饼来了,问他有月饼,吃不吃

    十岁的小屁孩儿臭着张脸伸出手去,意思是让他把月饼拿来。他拿了一块伍仁的放在他手心,说,试试看好不好吃,我偷空做的。

    你做的难怪这么难吃

    小屁孩儿老三老四的评说一句,说难吃还要吃,吃完一块还要吃第二块。

    个口是心非的小混蛋

    廖秋离摇摇头,拈起一块咬了一口不算顶好吃,但也不该算不难吃,中等吧。

    就知道小混蛋心里憋着火气,鸡蛋里面挑骨头,硬说难吃。

    还是得让着他,谁让他小呢

    连着吃了四五块月饼,小屁孩儿才说话我今晚上没吃饭。

    没吃饭怎么弄的

    我爹把饭桌子掀了,还吃什么吃

    又是家事,又不好插嘴。他就问他,那要我给你下碗面么

    不了,吃了几块月饼,饱肚了,吃不下。

    廖秋离听他这么说,一时无话。两人于是坐着看天上那轮圆圆满满的月亮,天幕暗蓝澄净,没有一丝云影,月色愈发清明,照得地上一片白。

    小屁孩沉默良久,突然问他梨子,你会一辈子待我这么好么会不会跟我爹似的,哪天说翻脸就翻脸,再也不理我了

    瞎想什么呢翻来覆去的好不叫好,既然咱们做了朋友,当然是一辈子都要好,哪能一会儿好一会儿不好的,这不成狗皮袜子了么

    将来

    将来你有了家室,可还会对我像如今这般好么

    “将来”的后边那些话,小屁孩儿只能放在心里说,没敢往外说,怕他敷衍。

    将来什么将来的事儿谁也不知道,你想那么远做什么,能不能有点儿十岁孩儿的样子

    你自己不也才十五六吗,龟笑鳖没尾巴

    嘿我好歹比你大五岁,再说了,我都开始挣钱自个儿养活自个儿了,怎么就龟笑鳖没尾巴了

    听到“自个儿养活自个儿”,小屁孩儿又默然了,当然是想到自己还得靠那暴躁善变的爹养活,还得看人脸色,还得这么不快活的熬下去。

    到如今,熬了十年了,可算是立了业了,自己也顶门立户了,就是还缺一点,他又不太知道该怎么让这点不圆满圆满起来,干着急,使不上劲儿。

    还好明天约了一同逛庙会,逛完了一定要去求个签,借这签说话,表露一丝半点心迹,看看情况再定下步怎么走。

    第二天卯时中间萧煜就出门了,到了廖家台口又不大好意思过去,太早,不知道人家预备好出门了没有。他在廖家台口附近转悠,穿着打扮倒是一般,可那容貌身条太扎眼,来来往往的人们,尤其是大姑娘小媳妇儿,都爱偷眼瞧他,有那胆大的还在不远处站下,冲他指指点点,吃吃笑。萧将军一张冷脸冷到了数九寒天的地步也吓不走这些人。二十岁的雏儿到底脸皮薄,经不起人家这么看,看他一会儿他就恼了,掉头要走,打算找个茶楼坐会儿,到了时辰再过来。碰巧,廖家老三出来了,正看见萧将军在自家门口站着,精刮老道的廖家老三和只会埋头画画的老五不同,他管着廖家的迎来送往和账目出入,交际甚广,人脉也广,谁用得着谁用不着他心里有数得很。几年前他就瞧出来了,这位虽则是肃王的私孩子,但将来一准有出息,也瞧出来这位对自家五弟极其依赖,老早就打算借着五弟这层关系,走一走这位的门路,一朝天子一朝臣,不早打算怎么行,这位现如今是太子一党,极有可能成为廖家在朝中的另一路根基,对将来的后台靠山,不热乎点儿像话么“草民廖允公给萧将军请安”,老三热乎乎的一张脸迎上去,请安,问候,入正题,“萧将军可是要找五弟您家里坐会儿喝茶,他过会儿就来。”这就把萧将军请进了门。

    人进了门就好说了,老三让底下人上茶,他自己下首陪坐,陪着喝茶聊天。聊了没两句,老五出来了,极其家常的问那位一句这么早,吃早饭了么

    萧将军其实是吃过了的,但他不说实话,可怜兮兮地说“还没吃,早晨起来灶火灭了,没点着,懒得做。”

    老五就摇头皱眉埋怨他这么大个人了,家里没得吃,不会到街上买一碗么,就这么饿着

    埋怨归埋怨,还是不能看着这家伙饿肚子呀就问他想吃什么,给你烧一碗。

    萧将军极其不省事儿地说不用麻烦了,下碗面就成,对了,素面最好,多搁点儿辣子。

    老五二话不说,先去给他做早饭。

    老三眯着眼看这俩老夫老妻似的你来我往,尤其是这位萧将军,对着自家五弟总有点儿欲说还休的别样情,不像朋友至交之间的自然,更不像手足兄弟的顺畅,反正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有种挺离奇的感觉。就是怎么说呢,就是家里突然多了个女婿的感觉

    这感觉不大对劲啊,他们家老五可是家里拉秧垫底的老小,无论如何也不该走岔了道,得留点儿心了,看看情况不对,这座靠山不要也罢

    当然,也不能说风就是雨,得看后向,毕竟这么老大一座靠山,不好找哇

    老三盘算老三的,老五忙活老五的,萧将军吃萧将军的素面。吃了面,辰时初了,既然都来了,早点儿去也好,多逛会儿。

    两人从廖家台口往药王庙走,走了一段,萧将军突发奇想,说要不咱们回来的时候骑马回吧,带你走远点儿,去西山看看红叶。

    廖秋离回说我不会骑马,再说了,去的时候没骑马,回的时候到哪找马去

    萧将军说马的事儿不用你操心,不会骑马正好,我教你怎么骑。

    “还是不用了吧,忒麻烦。”廖秋离一口回了,但见旁边那个又是一脸的郁郁,总想着该让一让他,又改了口,“回来的时候再说吧,啊”

    “唔。”肯改口就还有余地,萧将军暂且将就一二,答应回来的时候再说。

    药王庙前边有个挺宽绰的场子,每逢药王生辰,大小买卖都挺热闹,光小食就有百来种,两人边逛边看,边看边买,边买边吃,开始没啥,到了后边有事儿了。

    就是谁掏钱的事儿。萧将军老早就把整银子兑成了碎银子和铜板,随身带着那么大一个钱袋子,买啥都是铜板或碎银子一甩钱我付了

    就这么豪阔就这么霸道

    廖秋离都有点儿尴尬了,轻轻扽了扽他的衣袖,委婉的告诉他:我这儿也有铜板和碎银子,不用总是你付。

    萧将军抬头看他,冷脸上挂一抹夹生的笑“你吃我的花我的,天经地义”

    没听过吃朋友的花朋友的天经地义的,什么都是一方掏钱,那另一方不成“吃秧子”的了么

    “你来我往,这才是交情,虽说是些小账,也不好总是让你来。”

    这话说的见外了,萧将军刚才还兴高采烈的,这会子突然蔫了下来,飞天长眉在眉心那儿打了个结,“你这么说话,我真不乐意听。之前我吃你多少喝你多少你没让我还,现如今买几个铜板的小食你就要和我算清楚还说什么做朋友是一辈子事儿,一辈子这么计算,这样朋友不做也罢”

    “”这就闹脾气啦

    “这不是计算,是唉,就是朋友之间的来往,你请我吃小食,我请你喝茶,平平常常的事儿,你别扭什么呢”

    两人想的根本就不是一条线上的东西,廖秋离想的是朋友之间礼尚往来,萧将军想的却是能为心上人买吃的,那多高兴,整条街都买光了还不足表心意呢,何况区区几袋子小零嘴

    出来逛庙会自然是来找高兴的,不是来找别扭的,他要高兴买就让他买吧

    萧将军尽情买了一通,两个人四只手都拿不过来了,这才作罢。

    第9章 我会对你好的

    买了吃的,廖秋离说干脆找一处小摊子坐下吃完再走吧。两人这就找了庙会左侧尽头的一个小摊坐下,吃了几口,廖秋离笑了,萧煜问他你笑什么

    廖秋离但笑不语,给那位逼得没法子才吐口“你看,她们都爱瞧你呢。”

    萧将军被人瞧惯了,只要别在他跟前指指戳戳让他看见,他一般懒得管。

    “随她们看去”

    生得好的人都有股傲气,明知道自己这张皮相好看,居高临下的,眼里不容人。

    廖秋离感叹一会儿,问他“你也不小了,你爹那边没有给你说合的意思么”

    “五年前就有了,我和他说我这辈子没打算成家,让他别瞎忙活。”

    “这么和你爹说话,难怪招来一顿打”

    “难得今儿高兴,别提那些糟心的行不行”

    不提就不提,不提就吃东西,吃完了进药王庙里拜一拜,算算时辰就该往回走了。

    药王庙是座大庙,香火十分旺盛,上这儿来的大多都求身体康健家口平安,没有谁像萧将军这样专程来求姻缘的。他进了庙里不跪不叩,直接拿过求签的竹签筒子就摇,摇掉下来一个签,他拿着上庙祝那儿解签去了,背着廖秋离去的。

    只见萧将军冷眉冷眼地往庙祝跟前一站,竹签子一丢,那架势压根不是来解签的,是上门砸场子的

    庙祝是个干瘦老头,见这阵势吓一跳,战战兢兢把签拾起来,战战兢兢问一句您求什么

    姻缘。

    啥

    老头以为自己耳背,“啥”了一声,萧将军的眼神跟狼似的,冒绿光,把老头嘴里含着的那句“求姻缘你上月老庙去呀,干嘛上药王庙啊”生生吓忘了,举起竹签子就瞧,瞧完了战战兢兢告诉那位,是个中签山重水复疑无路,你想的那位和你不是一个心思,你想她,她不知道,你又不好意思告诉她知道,所以两边山重水复啊

    萧将军听得心尖拔凉,抢了老头的话你是说后头没路了我和他根本没戏

    老头瞧他那急赤白脸的模样,心说这是要拼命呐哪里敢说后头没路,说后头没路没准他能当场给打死他不敢说实话,只能说句模棱两可的废话那倒未必,中签么,又不是下下签,还是有几分指望的,您呢,最好早点儿跟她交托心底话,她听明白了,说不定还挺愿意的呢,您这样的人但凡是个姑娘家就得爱,只要您说开了,多半能成

    老头还顺道拍了他一通马屁,只不过他没心思理会,除了“说开了”这仨字,他啥也没听进去。

    然后萧将军丢下几块碎银子就走了,走一路想一路,这一路上心不在焉的,净想着那“说开了”。

    到底要不要说开了呢怎么个说开了法呢

    就这么说“我看上你好久了,攒钱也攒了好久了,现下有了好几千两银子,俭省些应当可以用好久了,你若不愿意我在军伍中做事,我就辞了和你跑台口去,你还做你的画匠,去到哪我跟到哪,给你打下手,咱两个一生一世不分开。”

    编了一篇话,还没说出口,他自己先臊了,两边耳梢通红,看得廖秋离一阵稀奇,问他,“哎,你耳朵怎么红了让蚊虫叮了还是怎的”

    “你管我怎么红的”萧将军那没出息的薄脸皮向来瞒不住事儿,人家这么一问,索性连脸皮带脖子全红了,那红过了好久下不去,弄得他自个儿连羞涩带恼恨,说话冲得很。

    廖秋离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前边,刚好前边站着一个挺俏的姑娘,那姑娘眼神一眼一眼的往他们这边溜,脉脉似有情,这下恍然大悟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儿看来这趟庙会没白来,碰上意中人了

    “小栗子,你喜欢前边儿那位么若是喜欢又不好意思开口,我可以托人打听打听。”廖秋离是好意,想着他能碰上一段缘分当真不容易,以后成家了,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过一生,也算是苦尽甘来吧。

    “什么前边儿那位,你说什么”萧将军听得糊涂了,他闹不明白自己脸红和前边后边有什么关联。

    “就是、就是那家绸缎庄门口站着的那位啊,她一直瞧着你呢”你不也是瞧了她以后才脸红的么

    “”这是哪跟哪啊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

    萧将军碰上“情”字就小肚鸡肠、就斤斤计较,就特别会诬赖人,他冷哼一声说“该不会是你看上她了,然后拿我说项吧”,自己把话说出来,气的又是他自己,想到自己心尖上的人喜欢上了别个,他那颗心受不了了,说话带刺,满嘴的刀子,非要扎人几下才甘心。

    廖秋离见他气哼哼的走了,苦笑一下追上去还能怎么办,追上去给顺毛呗

    乍了毛的萧将军不是那么容易顺回来的,一想给他顺毛他就问你是不是早就有相好的了,廖秋离冤得很,从另一面说他我的为人你应当知道,当真有了意中人,一定不会藏着掖着让她受委屈,一定早早上门三媒六证把她迎进门,好好和她过。

    萧将军听他这么说,倒是不乍毛了,心里却比刚才还难受,他知道他说的“意中人”铁定没自己什么事,这种从一开始就没了指望的指望,折磨得死人他总有这么个预感,总觉得有天他会给逼得走他爹那条老路,说不定比他爹还惨些,打从一开始就走岔了道的一段情,哪里还有“正果”可修。

    “我刚才去求了姻缘”还是不甘心,心一横,干脆说半开,别全说开,只当是探路。

    “求姻缘怎么不上月老庙求去药王管求医问药,姻缘么估计得看他有没有空闲管”廖秋离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把僵了的场面挽回来,哪知道说笑话打趣还得看时机,时机不对,凑不上趣更难办。

    “你跟我走,我们去一个地方。”

    萧煜拖起廖秋离就走,走到一家马店,雇了一匹马,先把他弄上去,自己再翻身上马,一打马往西山方向奔。

    西山秋景正好,人又少,正是表心迹的好地方。

    “你听好了,我只说这一回。”萧煜肃着脸,郑重得吓人

    廖秋离见他这么郑重其事,以为他要说些顶顶重要的事儿,不由自主的跟着紧张,紧张了好久,他就是不说话,光耳梢发红。

    也不敢催他,怕把他这份悲壮催漏气了,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粘在马上,傻骑着马,任那马四处乱溜达。

    “我说过,我要是喜欢一个人,一定得要捧在手心,看进眼里,存进心尖你还记不记得”萧煜打算破釜沉舟,从多年前的一句话说起,一顿说开了,说个痛快

    “记得。”记得倒是记得,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是要他参谋参谋该如何向姑娘家道白

    “我到现在还是这个心思,对自己喜欢的人,绝不亏待,绝不欺心,绝不反正就是委屈了我自己也绝不委屈他”

    “唔,这很好。”是得有这么个态度,有这么个态度,夫妇二人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就是顺理成章的了。

    “我会对你好的”萧将军一着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啥,不过,是好是歹他也说出口了。

    “这事儿和我似乎没啥关联吧你这是打算拿我练嘴呢,还是说出来要我给你看看有啥地方要改”廖秋离做梦也没想到人家这是在跟他道白呢,就依着自家的理解自顾自地帮他把意思圆过去。

    “我喜欢的人就是、就是你”萧将军前半边身子紧贴着廖秋离后半边身子,大半边身子都要熟了。

    “你没事儿吧这是又受了啥气,给气糊涂了”想也知道廖秋离不会当真,随便来一个人他也不会当真。当真成什么了,断袖好玩吧天地伦常还要不要了

    话说出口,一顺百顺,萧将军决定暂时把脸皮撇一边,说些不要脸的话,“我是当真的当真的喜欢你喜欢好久了,打从头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不是普通喜欢,是、是想和你过一辈子的喜欢”

    “小栗子,你知道喜欢是什么意思么”廖秋离比他大五岁,看事儿比他深,问的话也比他深,单刀直入,直指中心你可能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你可能把喜欢和依赖混为了一谈,你甚至可能把手足间的濡沫当成了喜欢。

    “喜欢就是见到你就开心,见不到你就难过,整天想着,日思夜想,做梦也梦见”萧将军说着说着就想起自己做的那些带颜色的梦,刚下去的脸红又上来了。

    “喜欢一个人,想和一个人过一辈子,这不是小事,我问你,你喜欢的是我本身,还是你脑子里造出来的我”

    本身的我有许多你想象不到的地方,有缺点有错处,却是再真实不过的我,而你脑子里造出来的我,尽善尽美,无一处不合你的意,你自然喜欢。两人在一起过一辈子,好多事儿就不是你想的那个模样了,某天你会突然发觉,你面前的这个我,根本就不是你脑子里的那个我,到那时候你上哪去找后悔药

    萧煜想事儿还是太简单了,他就知道要把话说开,没想过说开以后后边还跟着这么些话,一时塞住了,答不上来,或者答得上来,但怕答错。他一犹豫廖秋离就松了一口气至少这家伙还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说白了,就跟刚抱出窝的鸡雏似的,第一眼见着谁就认谁做妈,哪管见到的是鸡还是鸭,是公鸡还是母鸡

    “可我的心是真的”萧将军说不上来,他就反复说自个儿的“真心”。

    “好、好,是真的、是真的,咱们暂且缓一缓如何过了三年五年你还这么想,那时咱们再说。”廖秋离使了缓兵计,有些事不能说得太急了,你越说是他越说不是,还不如先冷一冷,三年五载过去,他也该成家了,不成家也该成熟了,不能跟现在这样嫩,起码分得清楚什么是真喜欢,什么是假濡沫,不至于事过境迁了再找后悔药吃。

    “你说话算数”

    “算数算数”

    “那三年内你不能婚娶”

    “不婚娶不婚娶”没影的事儿他着什么急,反正还远着呢,先答应下来再说,随机应变么。

    “好,说好了不许反悔啊”

    萧将军说这番话跟双方换了庚帖,放了大小定似的,生是谁家的人,死是谁家的鬼了,谁也别想赖

    “嗯嗯,不反悔。”

    从回话的意思就知道了,廖秋离纯敷衍,没当真。

    第10章 怎么看都是我合算

    当了真的萧将军把心塞回了腔子里,又留了几天,天天给廖秋离买这买那,请吃请喝,留到不能留了,就把自己攒的几千两银子拿出来交给他,还说了,放你这儿吧,我得空就回来,咱们置点儿产业,将来我养你。说得廖秋离发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想说还是不用了吧,但看那小子的神色,跟流浪狗儿终于找着了窝似的,俩眼放光,劲头十足,他又说不出口了。也罢,暂且替他收着吧。

    萧将军得了“准话”,攒的钱也交到了该交的人手上,心满意足地回北地戍边去了。

    廖秋离转眼就把这事儿忘到了脚脖子后头,该怎么过还怎么过。也难怪,做画匠极少有像他这样入瘾的,见了合适的盘口,哪怕不要钱也要描上几笔,他越画名气越大,找他做画的从年头排到了年尾,一年到晚不得空闲,萧煜交给他的银子他给存进银号里,该生利息的就生利息,至于萧煜那带着奶味的道白,他从没往心里去过。

    一年又一年,日子飞快,三年合起来一千多天,眨眨眼的工夫就过了。

    三年之约,萧煜刻在心上,无一日不想无一日不念,是数着日月苦熬过来的。三年中间他省吃俭用,又攒了一笔,就等着这回回来放聘礼了。风尘仆仆回到帝京,先去廖家台口找人,不论如何得把然诺兑了,谁也不许抵赖

    然而到了廖家台口只碰见廖家老三,廖秋离又出帝京做活儿去了,没有三四个月的长短完不了工。且,这回廖家老三的态度有些离奇,热情倒是挺热情,但是那种官面儿上的热情,没了对兄弟朋友的软和,也笑、也殷勤,却总也隔着一层,瞧不出真性情。

    萧煜心里“突”的一下,暗想难不成这狐狸似的老三看出点儿端倪来了又想看出来了也好,大家都是明白人,难道廖家还舍得放掉他这样一座靠山

    萧煜的笃定当然不是没根底的乱笃定,三年前他还是太子一党,只能算一条腿迈进了国朝重臣的行列,三年后太子成了皇帝,他也跟着“升了天”,稳稳的重臣,这么粗的大腿,廖家能不抱“萧将军这趟回来”老三拖长了调子,等他接话。你这趟回来是单纯过年来了,还是有其他事这些事和老五有大关联

    “萧某这趟回来,主要是为了见庆之廖秋离的字一面,有话要和他说。”

    所以说这是打算等到老五回来呀,这么久,你等得起吗

    “萧某三年之前与庆之有一盟誓,这趟回来无论如何也得等他践约。”

    老三是人精,一天到晚除了吃喝拉撒睡,余下的时日都在琢磨人心,听到耳朵里的话从来不听字面上的意思,得听底下的意思。他琢磨着这位萧将军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只要他不把老五去了哪明明白白说出来,这尊神今儿是别想送走了。说了老五去处,这位铁定要追过去,万一要是一语不合,两边起了争执,老五绝对打不过这位,武将,武高武大,成天打打杀杀,随便一拳头都够受的

    看这位现如今的派头,不说估计他也有别的门路知道,要让他从别处知道了,那廖家成什么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哪

    其他甭管,先搞清楚他是上门要账的还是上门给甜头的。

    “萧将军我们家老五生性不那么招人喜欢,若是有得罪您的地方,您多包涵”

    意思就是他如果说了什么不靠谱的话,那您千万别当真。

    萧煜知道廖家这头笑面虎在曲里拐弯地套他的话,他本来也没打算瞒着谁,就把实话说了“庆之三年前与萧某许诺,三年之后,若皆未婚娶,愿一生相守,白首不离。”

    人精、笑面虎、精刮老道的廖家老三这下吓住了,右手一颤,端着的茶盏几乎没从手里滑出去砸地上

    乖乖他还没见过这么实心眼儿的关键是这实心眼儿的说的话也太过惊世骇俗了吧

    哦,三年之内没娶老婆就把俩公的配做一对还一生相守还白首不离

    这话绝对有诈他们家老五肩膀上顶着的又不是豆腐脑子,不可能许这种不着边际的诺

    “萧将军,这事儿,或许有点儿误会,我们家老五从来不是那类乱说话的,您许是呵呵”

    “呵呵”里边的意思可长了,呵呵什么呢,可能“呵呵”萧将军会错了意,也可能呵呵萧将军自作多情,归根结底,就是“呵呵”这事儿没可能他们家老五绝不至于挖一个深坑把自己埋进去

    “呵呵,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今日上门本来为了会他,没会上,那么我这儿先给廖家透个底也好。”萧将军也“呵呵”,不客套了,干脆兜了底让廖家知道,这事儿,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

    说话意思到了就行,正主儿不在,再留也没意思了,于是他起身告辞。廖家老三送到大门口,转身回去就琢磨这事儿,他起头想先告诉廖世襄,父子两个私底下拿个主意,到底该如何,别事到临头了一家人手忙脚乱的。后来想不知道老五那边究竟如何,这么急着说给他们的爹知道,似乎也不大好。最后想要不先瞧瞧再说。

    又过了天,老三通过熟人得了一条消息,说是当今圣上打算大用萧将军,怎么个大用法呢,加官进爵自是不必说,连肃王府世子的位子也由这位来历不明的老四来坐,没前头那三位“身家清白”的什么事

    老三得了消息一蹙眉,这是乱了正常继替呀肃王虽然一直以来没有请立世子,可都默认了要立嫡长的,这算怎么回事呢

    换另一面去想,那就瘆人了皇帝大费周折地乱了世代相袭的旧规,把一位半黑不白的私孩子扶上世子位,将来还要承袭肃王的位子,那就是有意要把肃王手中的兵权挪给萧煜呀,肃王可还没死呢吧,怎么这么着急把兵权换手

    若这消息确凿,那还真挺棘手的得罪一位戍边的将军当然有后果,但没那么致命,不至于伤了廖家的筋骨,但若是得罪一位掌着国朝兵权的将军王,那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他连夜派人把廖世襄从城东的台口找回来,开门见山地和自家爹商量这事儿。他爹听了当然也懵,但好歹人上了年纪,大风大浪里头熬出来的,没那么毛躁了,处变不惊,别说是听说将来的将军王上门表明心迹,就是听说将来的将军王上门来放聘礼要娶走自家儿子,他也面不改色心不跳。

    廖世襄默了有一刻,开口说话了,“允公,我看这事虽急,但还不到下决断的时候,还是得问问老五的意思,设若他真和那位有这样一条盟誓,两厢情愿的,那咱们家里人也该顺着他的意思。退一步说,两人之间没有事,那咱们就得做好预备,把老五送到西域去,不,还是送出西域吧。到了西域以后穿过河西,送到大食国,再不要回来了。你做两面准备,一面发信让老五回来一趟,你当面问问他。另一面写封信给赵先生,让他提前安排。”

    廖秋离当然不知道萧煜来他们家表过“心迹”了,也不知道他爹他哥为了他将来的出路煞费了一番苦心,他只知道家里来了急信,要他即刻回帝京,急信急到了什么程度呢,急到了让收信人最好昼夜兼程,一刻不停往回赶的地步。廖秋离得了信心里着慌,因他从没收过这样的信,不知是家里头哪位出了什么事了,一路上连赶路带忧心,人都瘦了一圈,到了家还没来得及洗把脸,进了堂屋就问情况“三哥,出啥事儿了”

    廖允公把他迎进来,给他递了把手巾子让他洗脸擦汗,又倒了一碗温白水看他“咕嘟咕嘟”喝完了,这才开口,“没什么大事儿。”。廖秋离听了瞪他没什么大事儿你这么催命似的催我回来

    “说不是大事儿,其实也算大事儿。”

    后边这句,听得廖秋离浑身乏力到底是不是大事儿,你倒是说呀祖宗

    “是和你有关的这么一件事儿”

    “三哥,亲兄弟不卖关子,您实话实说,有什么说什么,别这么摽着我,摽着我难受”

    “你和萧将军三年之前可有过什么盟誓”

    “什么萧将军萧煜”

    “对。”

    “我和萧煜有啥盟誓没有哇哦,是了,他有几千两银子在我这儿,我给存到银号里了,这三年应当也有一些利息,他说的该不会是这个吧”

    廖允公眯着眼紧紧盯着自家兄弟那张脸,从脸皮看到心里去,这张脸上哪怕有一丝的浮动也别想躲过去。然而这张脸非常平静,说到“萧将军”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若那“一生一世,白首不离”的盟誓是真的,这张脸上应当有隐隐约约的一丝“甜”,情动的人,提到叫他情动的那个人,不可能这样淡如白水,一点起伏波动都没有。

    可以了,不用再问了。他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了。

    老五得走,越快越好。

    “你不是一直想到大食国去看看么,去吧,都替你联络好了,赵先生会在河西等着你,你和咱家出西域的商队一道走,明天就走。”廖允公该决断的时候绝不拖泥带水,让明天走就明天走,连个由头都不给,只告诉要走,让走就马上走,不许回头

    “哎我是想去大食国看看他们的壁画没错,但也不用走的这么急吧,我啥也没预备”

    “这个不用你忧心,都给你预备好了,包袱都打好了,听话,明早就走。”

    “可、可三哥你总得告诉我为何这么着急要我出去吧”

    “家里最近要盘点生意,不接这么多活计了,你也就这会儿闲一些,过几个月盘点完了,你也去过大食国了,回来还是要忙。”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那好,我去。”

    廖允公长出一气,想,自家老五还挺好骗的,一个过得去的由头就把他糊弄过去了。

    “萧煜回来了那我得过去见见他,明儿要去大食了,顺道辞行。”

    他后边来这么一句,廖老三刚放下去的心又给提溜起来,急了,越着急越编不出话来拦他,只好瞎编,“萧将军这段没空,皇帝隔三差五召他议事,说是要北征,你这会儿找他不是耽误事儿么”

    廖秋离一想,也是的,皇帝器重萧煜,这是好事,那就先不去找他了,等从大食回来再说。

    廖家老三做事雷厉风行,根本不等到第二天早晨,当天夜里就把老五从被窝里刨出来,塞上了商队的马车里,运往西域。

    第11章 你敢躲我

    萧煜没想到廖家人还会玩儿这一手,麻痹了,粗疏了,廖秋离就这么从他手上漏了出去。一漏就是两年多。

    廖秋离去了大食国,一座座城走过去,壁画看也看不完,他去信给家里,说是要再留一阵子,好好看看人家这画,廖家人本就想他不要再回来了,答应得挺爽快,还和他说了,留多久都没事儿,大食国不是那么容易去的,既然去了就别浪费,好好看好好学。得了家人的回话,他更踏实了,安安心心钻进画里,几乎不知外头日月。当然,他也有去信给萧煜,因不知他具体在哪驻扎,就托给家里人转送,廖家人哪可能把信转出去,本来死了心的,他这一封信过去,好,那心又活过来了,这算怎么回事儿

    因此,这两年多当中,两人一封书信往来也没有,廖秋离只是奇怪,后来自己想开了,想皇帝要重用萧煜,各种事务还少得了没时间回信也是寻常。萧煜那边不一样,一颗滚热的心一天天凉下去,他后来知道了,廖秋离从外阜赶回来以后连休整都没休整,第二天清早就启程去了大食国,见一面都不肯,整整两年没有只字片语,还用问么,这就是不肯认几年前的然诺了不肯认,想赖账,所以连夜去了外邦,极有可能一辈子不回来了

    大食距中原何止几千里之遥,关山重重,跋山涉水,即便追过去,茫茫人海之中如何去捞一个廖秋离

    何况萧煜还有数不清的麻烦要理,国事麻烦,边事麻烦,家事更麻烦。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这肃王世子位就是个烫手山芋,他不想要,皇帝硬要塞给他,他爹本可以以皇伯父的身份与皇帝侄儿商量这事儿的,他偏不说,还挺乐见他接他的位子。能说话的不想说话,想说话的人家不让他说话,世子位就一道圣旨颁下来落在了他的头上,前头三个哥哥恨不能生撕了他,日夜盘算要怎么给他下套子使绊子,不论如何不肯让他坐上这世子的位子。一开始萧煜懒得理他们,根本不防备,谁有本事把这世子位争过去谁就去争,争赢了他把这劳杂子的位子双手奉送,绝不吝惜。可他这三位兄长都不是省油的灯,夺位子不算,还想着要斩草除根,为了斩草除根他们仨联合起来下大本钱、放大注,重金买通了萧煜身边的一员牙将,准备在北征之时趁乱放冷箭,若能一箭得手,许他一世泼天豪富。谁知乱中出错,那冷箭没射中萧煜,射中的是萧煜他爹,一箭穿心,伤重不治,抬回去没两个时辰就过去了。毕竟是骨肉,毕竟是亲爹,毕竟是宠了他十多年的亲爹,再多的怨也没想过要他去死,也从没想过他会这样就过去了,悄没声息的,一转身就成永诀

    丧父之痛还未平复,他娘又一包砒霜把自己药死了临去前把自己打扮得如同初嫁一般,一身大红嫁衣,面容秀美平静,还留了一封信给儿子,说她找他爹去了。字迹娟秀平整,一丝不乱,想是不疯的时候写下的。

    两人在生时相互折磨,无一日甜蜜,没想到到了最后,她居然一包毒药殉死,两人到地下纠缠去了。

    接连失去两位至亲,萧煜心痛如刀绞,和自己许“一生一世”盟约的人又躲到了几千里上万里之外,两年不肯和他通消息,这都不算,他那三个哥哥还不肯罢手,不依不饶的,不逼死他不算完

    肃王中箭薨逝这桩公案从肃王府内翻到了肃王府外,不少朝臣明里暗里地影射,这案子的始作俑者就是萧煜,说的人多了,不查个水落石出也不好。于是皇帝下旨着三司彻查,查着查着,所有的线索就都指向了萧煜。有嫌疑,那就没法子了,先卸下兵权软禁起来,查实以后再做论断。虎落平阳被犬欺,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卸了军权的萧将军当然好摆弄,用银子打通关节,多的是法子能不动声色的把人弄死。好在大理寺里还有个郑万钧,好在朝堂上还有个赵彦平,好在虎牢关内还有个陆弘景,这些人在朝堂内外为他不停奔走,最重要的是,皇帝视他做“股肱”,卸他兵权不过是想抻练抻练他,不打算要他的命,关一阵还放出来。萧煜这才出得来。

    人都给逼到悬崖边上了,多少次几乎丧命,还要退么还能退得到哪去

    宗室里边的龌龊事儿一点不比帝王家少,这样龌龊的境况当中,不进则退,一退就死,一死百了,还说什么“一生一世,白首不离”。他得活着呀,不然就这么放手了,这一辈子忒窝囊还没问那人为何不肯践约呢,还没正经亲过他呢,还没好好摸过他呢,还没正正经经陪着他一同看一次月落日升呢,怎么能甘心

    人活着其实不单凭喉间那一口气,有时候撑不撑得下去,还得看心上有没有那一口气,喉间有气、心口没气,那走不了多远,遇到险峰绝谷不定就一跤跌下去再也爬不上来了。喉间有气,心口也有气,那才有置诸死地而后生的大勇气。萧煜没了至亲,心口的气灭了三分之二,剩下那三分之一就是廖秋离,兄弟阋墙的恶斗当中,保他心头那口气不灭的三分之一,引着他从谷底爬上来,死皮赖脸也要活下去,不择手段也要斗赢他那三位如狼似虎的兄长。两年多的腌臜生涯,什么下流手段也使尽了,才终于在这场一敌三的较量当中占上风。三位兄长机关算尽,算不出这小娘养的老四居然能这么狠辣,斗不过,服输了,老老实实领了圣旨,一位发到了岭南,另外两位流到了漠北。

    解决了家事和大半的边事,萧煜迫不及待腾出手来,把手伸向了廖家。他甫一出手,廖允公和廖世襄就大概猜到他这是干什么来了,廖家摊子大,一时半会儿撤不及,好在两年前他们就已经把生意往西域、甚至是庆朝之外挪,如今还剩在这儿搬不走的,也就只有这几处台口罢了。老五早在两年多前就到了大食国,天高皇帝远的,就算这位想伸手,那手也长不到庆朝之外去

    唯今之计,先保家口平安,其余皆可抛撇。

    廖家老三极有效率地把家口逐批往西域撤,尽量不出大动静,撤得差不多了,他守在廖家台口,等萧煜上门。

    萧将军不是不知道廖家的动作,他就怕他们不动作,只要他们一动,他就有办法让廖秋离自己找上门来求他。早在三个月之前他就知道廖家家口分批悄悄的撤往西域,也和西域那边的守将打了招呼,放这些人过去,时机到了再收袋口。

    现在就是时机,廖家的家口都在西域那儿扣着了,廖家老三还不知道,他上门来递个消息,看他愿意要他那五弟,还是要他们一家二十多口。

    廖允公有整两年没见过萧煜了,见他从正门直直进来,一照面,心内不由自主打了个突这个人真的是萧煜两年多前,此人尽管强硬偏执,至少还有一丝人味儿,面前这位,岂止是没了人味儿,连畜生味儿都没了。他是活着,是在走、在动,在开口说话,甚至会朝人微笑,但他感觉不到他是个活物,他身上的良善已经灭了,没有恻隐、没有心软,只有纯粹的执念。他对他执念的深重欲望,足以让他把身上“非人”的一面发挥到极致,一旦有人胆敢阻拦他“得到”,他必定会用尽手段把挡道的挫骨扬灰

    “你给廖秋离去封信,让他回帝京来。告诉他,我在这儿等着他来践那三年之约。”将军王言简意赅,一出口就是命令式的,绝不容许讨价还价。

    “萧将军大约不知道两年多前,草民曾经就您说的盟誓问过舍弟的意思,言语当中,他似乎并未与您订过这类盟誓。”

    正因为他没认下你这盟誓,我们才要把他送往异域,至老至死不再回返中原。身为廖家人,廖家必定不惜一切代价,保他能从心所欲,一生自在,不为强权所弯折。

    “他大约是忘了,不妨,回来了我再和他说。”

    他要是回来了,一切都好说。若是不回来,我倒是不介意用一用廖家二十多口的性命去试一试,看他受不受这要挟。

    “萧将军,强扭的瓜不甜,这您应当最清楚不过。”

    您的爹娘就是这么一颗强扭的苦果,您还不明白么如果老五愿意,那没我们什么话说,虽然不看好,但也不能拦着。问题是老五不愿意,我们自然不能看着他受罪

    “”

    萧将军半晌不言语,大约是觉着说了也没用,那就走着瞧吧。

    他站起来朝门外走,和来时一样,想走便走,谁的心意都不用照顾,谁的脸面都不用给,这感觉真不赖。

    第12章 他是我的

    “萧将军”廖家老三在后边招呼他,他停下,但没回头,就这样站着,等他服软,等他告诉他会写信给廖秋离,让他回来践约。

    “廖家人不怕死,若是逼到没法子了,情愿一家子死在一处也不会留下谁独活。”

    谈崩了,廖允公也淡淡的,告诉这位将军王,廖家人不是孬种,若是逼急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萧煜半侧着身,露半张脸,那半张漂亮脸蛋上有一种属于狼的表情,而且是独行千里的孤狼,逮着什么都能下嘴,这时候最好别招惹他。

    “我爹娘是一颗强扭的苦果没错,但他们都没了,是苦是甜都无所谓现如今我就剩下他一个了谁敢和我抢他谁就该死”

    廖允公万万没想到这位将军王说话会这么不讲究,这么不挑拣,这么无遮无拦。他皱眉看他继续往前走,都快出大门口了,他又站下,说一句“对了,廖家人到了瓜州了,瓜州的守将好客,想留他们在那儿多看一阵子河西的风光,让廖秋离尽快从大食回来,你们一家可在瓜州团聚。”

    “呵,来不及了,舍弟几日后就要迎娶新嫁娘,要团聚,那也是之后的事了。”

    廖家老三也给他惹出了脾气,就想还他一口,想要老五送上门去对不住,他马上就要娶妻了,婚娶之后他们会从拂林出大食,走到更远的大秦国去,你的鞭子再长,长得到万里之外

    萧煜没等他说完就走了,走得飞快,一会儿就走没了。廖允公知道这回必定不能善了,既然这样,那就来个鱼死网破吧

    他想的是鱼死网破,可也得寻得着网才行啊,萧煜张的这张网太大了,遍布整个庆朝,说不定还张到了国外,依廖家的能力,实在是不知道边界在哪。这场较量从一开始就不是势均力敌的,廖家撑死了是下九流中的尖子,对付一般商贾可以,对上国朝的将军王,那是必败无疑而且败得相当惨,还没出招就悄无声息的败了。廖秋离在哪落脚,在哪婚娶,什么时辰婚娶,压根瞒不住那位,他轻而易举的就查了个底儿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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