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云 第5节

    秦慕辰兀自道“对不起。”

    “没事。”

    楚清秋忽觉马背一沉，又向身旁望去，只见马背上已经无慕辰的身影。一双温暖的手掌搭在了楚清秋的肩上，拍了拍他。清朗而怀有歉意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原谅我吧。”

    楚清秋的思绪被他的气息扰乱了，背微微发僵，只好胡乱点点头，说道“好。”

    又听背后男子轻笑道“清秋，你……”话未说完，肩上的手又不安分移至他的腰间，重重地捏了几下，楚清秋唔了一声，向前躲开，皱眉道“干什么？”

    “哈哈，清秋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敏感啊。”秦慕辰得意地笑笑，一脸明媚，哪有方才的小心翼翼的样子。

    “你就会捉弄我。”楚清秋无奈，心中烦闷也一扫而空，眼中又恢复了笑意。

    秦慕辰笑声忽然停了，楚清秋只觉颈部微凉，有什么湿润的东西一触而过，没反应过来，就听秦慕辰说道“这个算赔罪了。”

    楚清秋突然明白过来，傻傻地摸了摸脖子，耳根通红，这算什么？

    秦慕辰跃回了自己马上，饶有趣味地看了看楚清秋的表情，恶作剧似的笑了笑。

    楚清秋脑海一片空白，略感困扰。

    第9章 至邓家

    前往岭泽关前，恰需经过沥阳，洛城，跨过险要的东隅关便可到达岭泽关，就算是良马宝驹也至少需要花上四五个月。邓家虽分布在河东各地，其本家恰在沥阳城，即是邓朝如从小长大的地方。西北战事频繁，邓宪早已多年未回本家，但路枫却是常年住在邓氏本家，教授邓朝如剑法招式。

    “哎，不如我们先至沥阳稍作休整几日，再走不迟？相信小辰一定很想见自己舅舅吧~”邓朝如提议，双眼瞟向秦慕辰，笑了笑。

    “嗯，正合我意，我与路先生有要事相谈。期限还算宽裕，逗留几日应当不打紧。”秦慕辰点点头。

    “好好好！我一定设宴好好招待你们！你们如果在沥阳受气了，一定告诉姐姐啊！”邓朝如咧咧嘴，兴冲冲狠抽了一下马屁股，马一阵嘶鸣，快速奔到大部队前头 ，大喊道“快快！向沥阳进发！”

    众人“……”

    部队显然已经经过严苛训练，一路上未有扰民，平稳地向沥阳行进。经过一月左右辛苦跋涉，终于到达目的地。这些精锐虽经过高强度训练，也终究吃不消整日风餐露宿地生活，到达沥阳后一个个灰头土脸，快速扎营恨不得睡个几天几夜。邓朝如却似乎没受整个部队风气影响，在营地整顿好部队后，与程彦风协商好看守部队，摆摆手后拉着楚秦二人直奔邓家本宅，可以说十分归心似箭了。

    楚清秋和秦慕辰二人强打起精神握紧缰绳跟随着邓朝如快速的身影，生怕一不留神被丢在大街上。穿过热闹繁华的街市，人声渐渐淡去，最后只能听见马蹄嗒嗒声，与马不时打响鼻的声音。

    邓朝如率先到达府门口，飒爽地下了马，走向府门前一位老妇，咧嘴笑道“李娘，我回来啦！”

    被称作李娘的妇人捂嘴也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唉还是这么不稳重……听报信的伙计说此次武举你夺得榜眼，还当上劳什子校尉，真是可喜可贺……你爹也收到消息了，向本家回信，那字啊真是飞扬跋扈，说被你气歪了，没拿到状元，愧对列祖列宗，你说你一个女子多不易啊，他还……”

    邓朝如笑容有些僵硬，磕磕巴巴地打断了李娘的絮叨“呃，今天我们家还有客人呢，先，先进去吧。”

    妇人终于向远处望了望两位年轻人，收敛了方才激动的神态，微笑道“早收到如儿的来信，二位都是贵客，敝府招待不周，还请多多包涵。二位里面请吧。”

    楚秦二人连忙说哪里哪里，随老妇进了邓府。

    “李娘，师父在府中吗？”邓朝如又迅速冲在前头，在大堂的桌上随手拿起一个梨，自然地啃了起来。

    “没错，他日日呆在花园里，我一会向他通报一声。”

    “快快，我等不及啦！这么长时间没有见到师父还是第一次呢！唉，以后也不知猴年马月能见到了。”邓朝如撇撇嘴，一副内心饱受煎熬的样子。

    李娘见后，有捂着嘴笑着去找路枫了，楚清秋与秦慕辰二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均摇了摇头。

    楚清秋见秦慕辰开始仔细观察邓家的布置，他才开始端详邓家府邸。整体恢弘大气，颇有武将世家风范，内部雕饰虽精巧细致，却不似秦府过于奢华，风采倒是略胜楚家一筹。雕工最夺人眼球的还属大堂两侧的梁柱，密密麻麻的鳞片附在麒麟的身上，栩栩如生。圆润的祥云飘荡在麒麟的脚下，而麒麟似乎在眺望着远方。

    过了片刻，李娘又笑吟吟地回来了，“路先生听闻你们一同前来十分欣喜，正在园中等候你们呢，快去吧。”

    “好呀！走走走，别发呆了哈！”邓朝如立刻推着楚清秋与秦慕辰二人往花园走去。楚清秋踉跄着走了几步，主动向前走去，不时环视着绵延不绝地走廊，黑红相间，煞是好看。廊外树木葱茏，各式各样的鸟儿争相鸣叫，仿佛想引起客人的注意。茂盛的灌木似乎覆盖了整片视野，微微有光透过树叶间缝隙，留下绿色的阴影。

    楚清秋正感到新奇，从未见到过如此别致的院落，就穿过了围廊进入了花园。虽为花园，却是片花不见，唯有眼前严严实实的树叶。一晃神，邓朝如将他们带到一片空地的入口，远处一袭白衣与一地芳草相互映衬，犹能感受到远处之人的淡然。

    “师父！想死你啦!”邓朝如迫不及待地奔向那袭白衣，脸明媚地笑着。不一会，就扑到师父面前，抱住了师父……的腿。路枫似乎早已习惯，处变不惊地摸了摸邓朝如的头，宠溺地笑道“如儿也不怕外人看笑话。”

    路枫传闻已近不惑之年，脸上却是毫无岁月留下的痕迹。淡淡的眉，轻薄的嘴唇，相貌竟和秦慕辰有四五分相似。

    “哈，有师父在谁敢笑话我？”邓朝如笑嘻嘻地眨了眨眼睛，抬头看着师父。楚清秋与秦慕辰也走到了路枫面前，楚清秋略略躬身，抱拳道“久仰路先生。”

    路枫微微颔首，同时秦慕辰也道“舅舅。”路枫轻笑几声，以示听见。不久道“等你们多时，听闻楚大夫家幺子夺得桂冠，想必就是眼前这位了，真是后生可畏。”

    “先生言重了，不过是走运罢了。”楚清秋低声谦虚道。

    路枫并未应声。之后邓朝如又在路枫膝下絮絮叨叨许久，讲了些路上趣闻，殿试中的几个强劲的对手，顺便瞟了一眼楚清秋。路枫全程含笑倾听，不时询问一两句细节。

    天近黄昏，路枫抬头瞥了一眼天，道“天色已晚，如儿，明日再说吧。我与慕辰有些话要说。”

    邓朝如讪讪笑着，看师父一副赶人架势，拉着楚清秋便准备回去了。楚清秋脸色一沉，看了秦慕辰一眼，见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在心中叹了口气，头也不回沿原路返回。

    楚清秋被邓朝如拉回大堂。见楚清秋因赶路而无精打采，一脸黯然，邓朝如拍了拍他的肩，让他自己四处逛逛，并叮嘱他不要回去打扰他们谈话，悻悻地说起当年师父生气起来十分恐怖。

    楚清秋虽心情说不出的低落，但想起刚刚绿荫笼罩的走廊，便又提起兴趣在走廊上漫步。凉风透过树叶的缝隙，吹乱楚清秋额前丝缕碎发，他不禁闭上眼，感受到夕阳余晖渐渐散去。他走到走廊中央的石凳上，日夜兼程的困意逐渐向他袭来，他迷迷瞪瞪地在最后昏睡的一刻睁开眼，油然觉得树叶背后的天边仿佛被划出一道裂口，金色与猩红混合，神圣而深刻。

    此刻，花园之中。

    “你有回去的打算么？”路枫端起桌上的茶杯一边把玩，一边轻轻笑道。

    “此次跟随军队正是为此事。差不多也该认祖归宗了吧。”秦慕辰从容地坐在路枫身边，心不在焉地盯着桌上的茶壶，“可是有点放心不下楚清秋。”

    “那个楚家的小少爷？没想到你把无形剑法都交给他了，用情过深易勿大业。”路枫收起了笑容，“若是放弃，路家定饶不过你们。他对于你来说，仅仅算个工具。”

    “你……”秦慕辰一时无语，心中有些恼，却也不好发作。

    “你父亲终于坐稳位置了，可惜坐在那个位置的路家人都活不长久。”路枫抿了一口茶，“早日回去吧，你父亲可是等你很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有木有人发现啊 我站楚路啊楚路啊（秦慕辰路家人啊hhhhh

    第10章 路上

    军队在沥阳养精蓄锐多天后，就毫不停歇地赶向东隅关。东隅关险要万分，崇山峻岭，，四处为悬崖深渊，毒虫野兽不绝。若是说岭泽关易攻难守，此地便为难攻易守，蛮族几乎不会想要攻陷东隅关。从洛城赶到东隅关前不过一月时间，穿过半个东隅关便可花上两个月。在楚邓程三人带领下，军队缓慢穿行在山隙之间，不求快速到达岭泽关，只求全员平安穿过此地。白天时，楚清秋，邓朝如，程彦风三人轮流在军队前探路，以防野兽袭击；夜晚时，军队按名单十人一组守夜，以备非常。

    此夜，正好轮到楚清秋与秦慕辰几人守夜。行进之时，楚清秋不便与秦慕辰交谈私事，此时正是最佳时机。楚清秋自上次路枫与秦慕辰私下谈话后便心中憋了一口气，等着秦慕辰亲自和他说，却不曾得到回应。

    楚清秋按耐不住了，轻声问道“之前你与路先生谈话，说了些什么？”

    秦慕辰昏昏欲睡，听见楚清秋这么一问，一激灵睡意全无。他装作毫不在乎地回答道“没什么，就是在塞北注意安全之类。”

    楚清秋凝视着秦慕辰，默不作声。他暗暗觉得秦慕辰又瞒着什么事，却又不好毫无根据地揭穿，心中叹了口气。

    秦慕辰突然问道“若是我有一天会离开你，你会怎么样？”

    楚清秋一惊，努力压低声音问道“为何会这样说？”

    秦慕辰笑笑，回道“这是迟早的事啊。等此次危机过去，你身为新科状元，定会召回朝廷论功行赏。我们相处的日子也不会再多了，之后过不了多久你我都会有自己的府邸，自己的妻儿，公事繁忙，也……”

    楚清秋忽然打断他“别说了。”

    秦慕辰也停了下来，默契的点点头，抬头望起了远处的星星。星星环绕在月亮周围，显得渺小而黯淡。

    他们早已了解彼此的想法，似乎感情也是如此相似。可是两人均知道，他们的感情之间，应当存在一条沟壑，沉默不语似乎是最好的方式，却也是终究无法解决的方式。这层感情终将如沟壑中的溪流，水面逐渐上升，漫出沟壑。

    夜风吹拂过两人眉间，远处野兽幽幽长啸，杂草簌簌作响。

    之后的赶路，两人依旧像之前那样的模式相处着，旁人倒是看不出两人的异样，他们却是心中都明白，有什么不一样了。

    赶路不紧不慢，却有人依旧被野兽毒虫所伤，秦慕辰略懂医术，便主动亲自上山采摘药草，楚清秋放心不下秦慕辰，也跟随相去。

    “嘿，没想到你这么护着小辰啊，简直像心疼媳妇儿似的，哈哈哈……”邓朝如随意地开了个玩笑，秦慕辰略略有些不自在，瞟了一眼楚清秋，见他镇定自若，又扫了一眼他的耳根，嗯，通红，秦慕辰心中不自觉的感到一丝满意。

    “好了，不开玩笑了，你们早去早回啊。”程彦风招招手，脸上微微有忧色，“此地险要非常，注意安全。”

    两人应了一声，便快速掠上山，在乱草丛生的树林中找起药草。楚清秋主动在前面探路，时刻注意草丛中是否存在容易忽视的毒虫，不时提醒身后的慕辰注意。该药正好生在乱草之中，极易被混在其他植物中而被忽视，并且数量并不算多，可以说找这种解□□草尤其消耗精力。

    秦慕辰找得眼睛有些乏了，便歇息了一会，看着楚清秋寻觅的身影。他忽地想起小时的一件事，向楚清秋问道“你是不是说你的祖籍是麟山？”

    楚清秋抬起头，肯定了秦慕辰的说法。

    他又笑道“你可去过麟山？”

    楚清秋摇了摇头，盯着秦慕辰，等他下半文。他虽幼年之时听父亲说过祖籍在麟山，麟山却是籍籍无名的一个地方，他曾好奇地寻遍书籍，却也不知麟山是何处。他也问过父亲在哪里，父亲却是敷衍了几句说自己也不清楚，该地在地书残卷中被提及过，却是资料不甚完整，古籍之地无从寻找。

    秦慕辰微微颔首，靠着树道“麟山者，麒麟之山也。东隅关之山南北走向，状似伏卧的麒麟。没想到你们家还很特别，自己的籍贯还非要用古籍残卷的称呼，也不会随朝代更替变化。”

    楚清秋一愣，不经意弯了弯嘴角“所以这里就是麟山？”

    秦慕辰捂脸笑道“没想到你连自己老家在哪里都不知道，哈哈哈……”

    楚清秋倒也不气恼，随意回道“不知祖上住在哪里，小辈好去拜访拜访。”

    秦慕辰正色道“不如我们去找找？他们中毒状况并不严重，伤口自行能愈合，虽然会早一段罪了。”

    楚清秋一时无语，他只是随便提了一句，也算是玩笑话，没想到秦慕辰倒是有些认真了。

    秦慕辰大概猜到了楚清秋想法，便也没有再提此事。

    两人又开始寻找，不知不觉竟向丛林中越走越深。树影斑驳，几乎完全遮盖了头顶的天光。林间鸟鸣声声，回荡在整个密林中。悠远的鸟声忽地停止后，更衬树林的静谧。他们在林间一浅一深地走着，极有默契地没有作声，保持着此刻的宁静。他们毫无犹豫地向深处走去，仿佛有什么指引一般，楚清秋的心跳隐隐在加快。

    树林之中，前面突然出现一个只容两人通过的石洞。撩过一片藤蔓，两人穿过了石洞，被眼前之景惊到了。

    这里似乎一个世外桃源，屋舍俨然，良田美池尽收眼底。楚清秋下意识地看着秦慕辰，秦慕辰淡然一笑，道“去看看吧。”

    楚清秋迟疑片刻，答应了。

    阡陌之间几乎看不见孩童玩耍，也没有高龄老人在树下乘凉。街上行人，田间农夫几乎均为青中年男女。当他们正环视着四周，路旁一人忽道“这是楚少爷么，旁边这位……是路家人？“

    楚清秋闻声猛地转头，看着那人。路旁的男子微微欠身，道“楚少爷随我来。”

    楚清秋站在原处不知如何是好，秦慕辰像是知道他的反应，拉住了楚清秋的手，快步跟上了那个男子。他们随着男子绕进了一间古朴的宅子，明显年代久远，屋上爬满了地锦，墙角青苔一片，屋檐四角的麒麟身上的色块也有略微的脱落。屋内虽摆设简陋，却是十分干净。

    他们又拐进了内院，只见一位鹤发老人闭目靠在院子中央的石椅之上。那男子轻轻喊了一句”老爷，楚少爷来了。“

    老人慢慢睁开眼睛，瞳孔竟微微泛着金光。他微笑道“哦，哪位楚少爷？你每次都这样叫，可区分不出是谁。”

    他将目光终于转向了楚清秋，笑容愈发明显“孩子，你终于来了。”

    楚清秋问道“你们……都姓楚么。”

    老人颔首，又道“我们已经等你多时，楚清秋。”

    楚清秋瞬间有些恍惚，似乎很多人对他说过这句话，每次这句话又含有不同的内涵。他也许是冥冥之中被选中的那个人，许多的事情在最初的时候已经注定他必须去经历。

    楚清秋脸上仍然看不出波动，问道“为何是我，你们又想如何？”

    老人沉吟了一会，叹息道“选你，是因为他啊。”

    楚清秋循着老人的目光，只看见了秦慕辰，有些茫然。

    他虽然表面上依旧镇定沉稳，心中却是有些惊讶慌乱，未注意到秦慕辰阻止老人再说下去凌厉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