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王上,争门殿掌事在殿外求见。”
殿外,跪地候旨的内侍监小声禀报。
此时,傅望之正站在殿外,有起伏跌宕的喘息和烦躁厌恶的怒斥声袭来。
“让他滚。”
殿内的旖旎风光即刻被不明事理的人扰乱。祁辛睨着目光看着殿外那颀长的影子,兴致索然。
争门殿……
他披衣下床。身旁的男子衣衫尽褪,软软地伏在他的肩头,欲拒还迎,秀色可餐。
内侍监听罢便站起身来撵人,“走吧走吧!傅大人,王上是不会见你的。”
内侍监清咳着正了正嗓子。
傅望之一想到周慧王现下正与宫妃云雨巫山,便有刹那间的呆楞。
待到他回过神来,他只是僵硬地应了一声,旋即就抬脚转身。
他来的,当真不是时候。
傅望之思及殿内的景象,不由得面色窘迫。
“让他进来。”殿内的人听到那句“傅大人”,好像想起了什么。今日,是他说要召见他的。
正当傅望之快要离开宫殿时,内侍监火急火燎地过来唤他进殿。
“王上,不是正……”
傅望之抬眸,话音未落,内侍监已然将他拉拽过去,推开了那扇朱红的殿门。
片刻安静。
傅望之小心探脚,刚跨入门槛,便撞上了欲出殿门的楚哀。
“傅望之见过楚哀公子。”
他幽然转眸。
此时的楚哀公子,衣衫不整,面带绯色。
楚哀接过内侍监递来的披风,将宛若玉色的脖颈掩在阴影里,看见他,只是蹙眉轻哼。
他开罪过他么?
傅望之与楚哀擦肩而过,不再去理会他的无理取闹。
风有些凉,不知何时,殿内的龙涎香被突然大开的殿门骤然冲淡。
傅望之踏着轻缓的脚步往前,最终,在卧榻上见到了他而今“效忠”的王上。
“争门殿掌事傅望之,拜见王上,王上圣体永安。”
在他颔首之际,榻上的男子觑着眼眸,似愠似怒又似平静地盯着他半晌,转眸,冷笑了一下,将视线转到一侧,即刻有婢子会意地走到他的身旁,递给他一份小册子。
“喏,这是王上的日常作息,以后,全都交给你来打点。”
站在他身侧的婢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傅望之掬在唇边的微笑顿时停滞。
半卧于前的王上,是把他当做内侍监一样看待了么?
言官的职务,不该是他手里的这份小册子。
傅望之眼底闪过隐晦的光芒,一双纯银丝锦履,一袭青釉色长衫,孤身伫立,颇有些遗世绝尘的味道。
祁辛望着眼前人,那黑漆的眼眸清湛端然,宠辱不惊。
“还杵在那儿干甚!莫非陈翼没有告知你,这个时辰你应当做什么么。”
祁辛眯着眼眸,傅望之确是不知。
在外宫局的争门殿,倒不如说是宫掖局的外设,到头来竟然负责王上的起居。
傅望之微垂目光,以为祁辛准备让他更衣。
而身侧的婢子缓缓地掀开了檀案一角,待到他见到案上全貌,却发觉堆砌如山的奏折,悉数混杂一团。
他踱步走近,手边的丹砂朱笔,在临近的奏折上狠狠地划了几笔,笔力很重,像是怒极所至。
☆、生死一线
“李尚书,吴侍郎,周统领……”堆砌如山的奏折被有序分列开来,最高的那一沓,悉数为弹劾周慧王近来的荒诞不经和边塞与柔利之间气氛紧迫的谏言和指责。
自然,满朝文武不敢直击王上,但是,当他们将矛头对准王上身侧的近侍和远在边塞的将领时,他们就已经吐露了心声,并且,妄图入木三分。
然,事实如此,并非意料之中的简单明了。
“方才你念的那些人,全数罢黜,一个不留。”
傅望之拿起的奏折被祁辛一把夺过。
祁辛歪着头,将奏折随意地抛进三足熏鼎中,刹那间,浓烟嗤鼻。
傅望之抬眸,心陡然一沉。
周饶的朝堂,祁辛一句话,便可彻底颠覆。
悄无声息,朝堂消失了一批人,尔后,有新人迁升顶上。
宫掖里,无人敢提及惹怒王上的后果。而他,遵从祁辛的旨意,执笔拟定了文官武将的生死。
隔远,他看见一袭玄璃锦袍的祁辛又卧在软塌里,矮桌上,是尚食局刚刚送来的食盒。
盒盖揭开,一抹醇香扑鼻。
精致的漆画盘盏,玉碟里摆着玲珑小巧的糕点,一侧点缀着绽放的锦葵花。
祁辛拈起一枚糕点轻嗅,未入口,便松开了手,糕点翩然落地。
在傅望之蹙眉瞥向祁辛的时候,候在一旁的婢子已经惶然跪地。
“王上息怒。这是前些日子柔利使臣进贡的冰芙酥乳,尚食局特意冰藏半日而成的。”
婢子低下头,畏首畏尾。
祁辛收回目光。烟缕里,还泛着沁燃奏折的焦煳味。
“那么,你是说,”祁辛起身走近,“是孤不识大体了。”
他俊朗出挑的侧脸就在婢子的眼前。
婢子惊恐万状,却也无权反驳。
“杀了吧。”
冰冷的语调悠悠荡荡,落在戍守阴暗角落里,死士的耳畔。
明亮又阴翳的光线,摇晃着婢子颤抖且无力的身影。
也许,一闭眼,一剑封喉就会来得如此骤然。
“铮——”
黑影挥剑相向的瞬间,有一柄长剑横在其间,映照出一对清浅的瞳仁。
没想到,最终出手相救的人,会是傅望之。
祁辛有一瞬的怔忪,然后脸上出现莫名和戏谑的神情。
祁辛用两指搁在唇瓣上,注视了他半晌,“你在公然挑衅孤。”
他的杀令,还无人胆敢拦下。
不得不说,他是唯一一个,什么也不是,却敢与他叫板的人,一个比宁宣化还要愚昧的人。
所以,他是否应当陪他慢慢玩儿,至少,他的死法,应该比宁宣化还要别开生面。
想到这儿,祁辛眼眉一挑,“傅望之,你该庆幸,你还是徐子的弟子。”
在祁辛扬手的时候,原本打算了结他的黑影陡然消失,来去无踪。
傅望之额角有细汗缓缓滑落,那一刻,他感知到了生死一线的威胁。
周慧王的狠戾,比楚睿更甚。
祁辛俯身睨着眼眸,“既然你救她,那她,孤就放过好了。”
他将目光转向吓得神情恍惚的婢子,片刻弯起的唇瓣似有调侃,“记住,你是靠他活命的。”
话音落地,婢子对着他千恩万谢,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宫殿。
傅望之看着婢子远去的身影,直到身后的男子一敛身,拔出了没入缝隙的长剑。
“你的剑术,是攸廿教导的。”
忆起那日国祭狩猎,傅望之与攸廿并肩策马的场景,祁辛的眸子突然变得幽深,说罢,将横尘抛向半空。
☆、揣测身份
日照在那一刻斜斜地映射进殿内,正好将悬空的横尘折射成一道刺目的影子。
明暗分界的剑身,盈洁如雪,还残留着方才紧迫的余温。
傅望之在袅袅的光影里一跃而起,那一瞬,祁辛勾起唇角,伸手拽住了他的右脚。
“想拿剑?休想。”
祁辛在傅望之翻身落地的瞬间,已然接过空中的横尘。
他站在远处,轻蔑的目光是十足的挑衅。
傅望之瞪大眼眸,露出难以抑制的愠怒。
刹那凝神,傅望之转身,迎着祁辛的面门,掌风凌厉。
“你还会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