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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臣扶良 第13节

作者:沥沥在木 字数:18722 更新:2021-12-30 08:12:15

    男子挑眉看他,视线再转向画卷上的少年,此时,傅望之瞧见了少年手腕上的“奴”字,那若隐若现的墨迹,显然是墨笔新添上去的。

    傅望之难以置信。

    男子却像是发觉了他的异样,情不自禁的喜悦神色里透着莫名的痴狂。

    “果然,藏品就是比不得真人。自纪国沦亡,我以为美人儿已经香消玉殒了,没想到,上天垂怜,美人儿居然到了柔利,变成了我的囊中之物。”

    说着男子忽然收了画卷,一手揽住了他的腰,扑面而来的冷香令傅望之身体一颤。

    “你到底是谁”傅望之趁其不备一掌击中了他的胸膛,掌力不猛,但出掌精准。

    男子倒是没想到他体内蕴含真气,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软柿子。

    男子后退一步,白皙的指腹轻轻拭过唇角,黑眸里竟是兴味,“有脾气,我喜欢。”

    傅望之听罢直接呆楞,只觉胸口隐隐作痛,竟是秀才遇到兵,撞上了“泼皮无赖”。

    傅望之一脸警惕,男子却暂时没了动作,就站在原处凝视着他,准备回答面前人刚刚的问题。

    “美人儿是说我么我乃柔利亲王易卅。如何,美人儿是否被我的权势折服了,要不要以身相许”

    柔利作为六国之中疆土最为辽阔的强国,国库殷实,兵力强盛,是唯一能够与周饶匹敌而不分上下的国家。傅望之曾闻柔利盛极一时但王宫人丁单薄,柔怀王现有三子六女,皇子多为早夭,王室几近凋零。

    唯独能够活到弱冠之年的亲王易卅,享尽荣华,权势滔天,正是王宫内气若游丝的国君定下的下任继承人。

    傅望之记得,朝瑰原本出绛,嫁的便是易卅,但后来却成了柔利国君的嫔妃,现下,已然一跃成为柔利的国母。

    傅望之曾在市井看过撰写易卅的书卷,传闻易卅素爱收集各国美人,不辨男女,而他,可能变作了他眼里不可多得的猎物。

    如此想来,这并非一件“三生有幸”之事。

    傅望之恭谨敛身道“还请殿下放我二人离去。”

    他这话,正好让易卅想到了昨日从漯红渠中捡上来的另一人。

    “怎么,你是在担忧你的野男人”易卅面上不快,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绝对不会放过眼前之人。

    傅望之心头一哽,什么叫野男人。

    “放心吧,那人暂且死不了。我把他关在下人房里有吃有喝还请了御医,美人儿,你该如何感激我”

    说罢,易卅作势要靠过来,傅望之脚步凌乱,硬生生地撞上了身后的铜柱,闷哼一声。

    祁辛受控,他不能轻举妄动。

    可是,祁辛体内的“千鸩”又当如何压制

    、顺时而动

    易卅身为柔利亲王,明面上还得礼数周全,甚至每日带他到湘川城看遍繁荣的街市,吃穿用度皆为上乘,用尽了待客之道。

    易卅敬他为“上宾”,如若不是他被要挟强迫的话,傅望之还可能与他“两人对酌,把酒言欢”。

    过了两日,易卅没有什么特别出格的举动,仿佛当日的露骨调笑只是一场梦境,而他其实是位热衷结交的王爷。

    一切都看似很平静,守着傅望之的婢女仍旧摆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主子出现便笑,主子离开便站在他身后纹丝不动。

    王府的婢女都算得上狠角色,那殿外的侍卫见着主子身边的婢女也得恭谨问候,不敢逾越。

    婢女跟在他的身后,傅望之没有去下人房打探的机会,但易卅是敌是友尚待商榷,将如今的祁辛交给他,终究是一场祸事。

    柔利虽与周饶交好,但周饶的国君被擒,难免会让柔利蠢蠢欲动,这乱世,又是狼烟四起。

    而今周饶上下被梼杌刺客团暗中操控,王宫里也有冒名顶替的国君,所以,祁辛暂且不会被人戳穿身份,可是,易卅已然摸清了他的底细,他原是纪国旧人这件事暂时不能让祁辛知晓。

    思至此,他必须想出一个绝佳的计划,让他们逃出生天、化险为夷。而为今之计,上上之策唯有等,静待时机。

    树欲静而风不止易卅最爱美人,得了臻品自然不会放过向世人夸耀的机会。

    若他记得不错,柔利的王庭游会就要开始了。

    他静坐于长亭眺望这满目的奇珍异草,从回廊走来的易卅就坐到他的对面,看美人灼灼其华,明彦清辉。

    一直等到晌午过后,易卅才从石凳上站起来,欺身靠近他,“扶良美人儿,明日跟本王入宫,你可得好好表现。”

    易卅一手搭着他的肩,另一只手却悠悠地探向他的衣襟。傅望之蹙眉,制住胸前不安分的手,心底不喜面上却忍着,神色不变。

    他答应了易卅,却又纠正道“王爷,我现在不叫扶良,而叫傅望之。”

    他一脸正色,易卅也不恼,放下趁机揩油的一双手,“也对。纪国沦亡,你自当改名换姓。不过,本王更喜欢你姓易。”冠他之姓,就是他的独家珍藏。

    易卅不怀好意,傅望之那双漆色的眼眸掠过难以言说的羞耻,再抬眸,面不改色地道“王爷想让我去王宫,先得允诺我一个条件。”

    易卅扬起唇角,“哦,什么条件”

    “我要见齐辛。”

    眼见为实,只有亲眼目睹,傅望之才能安心。

    易卅量他也不敢玩什么花样,竟随口便许诺了他,只是身为柔利亲王,他得去王宫与几位顽固不化的老臣周旋,便指了身侧的婢女带他过去,自己却应召进了去王宫的车辇。

    傅望之跟紧身前掌灯的婢女往前走,易卅为避免他识得沿途的路径,竟然刻意让他深夜前往。

    戌时二刻,身影模糊的两人依靠灯盏辨别方向,走到回廊的尽头,下人房外已经没有一个守夜的奴仆。

    婢女手中提着的琉璃灯盏发出忽明忽暗的光晕,映照在两人俱是暗色的装束上,颇有些古怪,却也很好地将身影隐藏起来。

    傅望之这下知晓,下人房里的奴仆其实并不知情。

    夜里风凉,屋院里的窗扉被一一关死,只在玄色的窗纱上开了几个小孔,吹熄了灯,屋檐上的月光就渗透进来,在空荡荡的地面上映出一道斑驳的疏影,形同鬼魅。

    房门落了锁,婢女就提灯走了进去,照亮了床榻上一张略微惨白的脸。木桌上的油灯燃起,傅望之眼眶微红,那床榻上的人不知是睡了还是一直就不曾醒来,就算是他坐在床沿上牵动了身下铺垫的干草,也不能惊醒他。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傅望之转眸质问,语调生硬。

    婢女弯起唇瓣,晦暗中只瞥见一抹檀唇和莹白的脖颈,“公子莫怪。这位公子体内的千鸩本是药石无解,主子不惜用宫里的麒麟竭为他镇命。公子能见到活的,已是万幸。”

    这番话告诉他,能活命就知足罢。

    傅望之心底内疚,眼下的祁辛昏迷不醒,应是易卅做了手脚,易卅用灵药吊着他的命,却没打算压制他体内的鸩毒,也就是说,易卅就乐意瞧他在睡梦中经受蚀骨之痛又无法反抗的模样,如此这般,只会消磨他的意志,消耗他的元气。

    傅望之眼看着床榻上的祁辛冷汗连连却无能为力,攥紧了隐在袖里的一双手,“走吧。”

    祁辛,你一定要撑住,至少等他找到化解之道,助他逃离。

    窗扉里又熄了灯,婢女重新锁上了房门。

    傅望之苍白了脸,走到石阶上却踩到边沿的青苔,险些滑倒。

    “公子路上当心。”婢女好言提醒,留意到傅望之恍惚的神色,不禁眯起眼睛,瞳仁里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如果他不能尽快打消易卅的戒心,昏迷不醒的祁辛和醒来的祁辛又有何区别。

    无论他怎么做,保住祁辛的性命才是当务之急。

    或许他进了柔利的王宫,能够求得朝瑰的助力。

    傅望之打定主意要试一试,所以翌日清晨易卅派人送来的华服美冠,他都尽数收下了。

    易卅起身,径直走到背屏后取出一件貂裘大氅,也是黛青色的。

    柔利春短冬长,纵使临近酷暑的八月,也是罕见的秋风萧瑟,冷风扑面。

    身后的婢女服侍他穿好,戴上纱帽,厚而宽的帽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许久未动的薄唇和皎白的下颔。

    易卅执起他的手,“车辇在外面候着,时辰不早了。”

    傅望之闻言垂眸思忖着什么,为免身侧人疑心,顺从地点头,没有挣脱在他手背上摩挲的那只手。

    、逢君时节

    自王府到王宫内闱,禁卫拱手垂头立于两侧,车辇一路畅通无阻,直至王庭游会。

    柔利的王庭游会本是君臣同乐,来的皆是携带家眷的王亲贵族。

    可今日,柔怀王身体抱恙未能出席,坐于上首的便是主持后宫的王后娘娘,王后为女眷,王亲贵族自有避讳,隔着帷幕,只能坐到五尺外,将发冠扶正,正襟危坐以示恭敬。

    “烈亲王到”

    正值晨曦十分,宫廷外走来一对黛青华袍的男子,易卅施施然走进殿前广场,神色是少有的从容悠然。

    台阶上的内侍官一见,躬身颔首,“王后娘娘,王爷到了。”

    此时,易卅已经入座,不曾行礼便示意身侧人坐下。

    傅望之透过缥缈的纱帽抬眸望向那高坐于殿前的妙龄女子。

    幔帘被掀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端庄静美的脸。弯弯眉黛,眉心嫣红,是特地点了一颗朱砂痣,衬着如玉的脸颊愈加光彩照人,顾盼生辉。

    女为悦己者容。

    他眼里的朝瑰是少女,是人妇,亦是后宫掌权人。

    傅望之静静地望着前方,朝瑰顺着内侍监的视线看向他,蹙眉,唇角勾出一抹不悦,“王儿,这是王庭游会,怎能带一些不清不楚的人到王宫。”

    那少女爽脆的嗓音已然转为威严的告诫声,闻言顿住的众人纷纷转脸看向烈亲王的身侧,王爷平素风流成性,这次,居然带来了陪侍,可真是稀罕。

    众人伸长了脖子,等着看好戏。傅望之眯着眼睛,当作没看清周围人略带鄙夷和眼红的目光,易卅挑挑眉,“母后言重了。本王捧在心尖儿上的美人怎会是不清不楚。”

    傅望之闻言看了易卅一眼,朝瑰脸色沉郁,“王儿,你忘了你父王的训诫了么在众卿家面前,你简直胡闹”

    烈王府需要的是嫡王妃而不是以色侍人的狐媚子。她可以容许易卅仗着权势胡作非为,但绝不可能接纳一个来路不明的侍儿。

    咬死的字眼,愠意横生。

    易卅不语,等着她后面的话。

    “王儿,今日这王庭游会你不得擅离一步。”

    听罢,傅望之才抬眼环顾四周,发觉席间帷幕后多是王公大臣的掌上明珠。

    原来,易卅是借他堵住幽幽之口,想逃了这桩打着“游会”旗号的指婚。

    易卅在暗地里睨了一眼上首人,身后的婢女将盛有珍馐美馔的托盘搁在身前的描金云纹桌上,随即拿了银针一一插试,又端来白玉盏,每一样菜肴都夹出一小口,送入嘴里咀嚼过后才又端到各方的矮桌案几上,足以看出王宫内闱的谨慎从事。

    待到筵席完毕,傅望之并未动筷,因为“多得关照”的陪侍不得与主子一同用膳。

    易卅拿他做挡箭牌,撂了王后的颜面,又让底下一众王公大臣难以揣测亲王的喜怒,纷纷畏缩不前,不敢让自家姿容尚可的女儿以身犯险,以致于游会过半,也没有半个贵族女子上前拦住柔利的烈亲王。

    王后得知此景有些恼怒,将所有的罪责全数归咎于正跟在易卅身后的傅望之。

    王庭游会以赏景为佳,殿宇后面有竹林,顺着古道拾级而上,一侧是幽静林泉,一侧是奇珍花海。

    易卅终于被一脸娇羞的女子拦在了流水潺潺的林泉边,傅望之愈走愈慢,等着身后躲躲藏藏的内侍监叫了人,趁他不备钳制住他的双手,将他拖走。

    强掳,捆绑,丢进蛛网密布的荒废偏殿

    傅望之垂眸看看底下的太监做完这些事,躬着身匍匐在地,请来了方才在席间闭目假寐的王后。

    推开殿门的一霎那,阴霾扑面而来。

    鼻间呛人的气味里,灰尘乱飞。

    仿佛有什么在此刻被拨开了,暗光闪影中,傅望之微眯眼眸,顺着一双纯金丝勾勒的奢华鞋履往上看,那明黄色的襦裙上大朵大朵的并蒂莲宛若鲜活。

    “王后娘娘金安。”

    被粗绳紧缚的男子双膝跪地却没有丝毫的狼狈。

    朝瑰扶着内侍监的手走到宽敞明亮之处,显然对他镇定自若的模样感到极大的震惊,况且,他的嗓音竟是说不上来的熟悉。

    “本宫倒要看看,魅惑王儿的美人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神通广大的东西。”

    周围的宫人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傅望之垂着的双手略微挣扎了片刻,这种举动看在朝瑰眼里就是坐实了“狐媚子”的罪行。

    头顶的帽兜被人粗暴地掀起,朝瑰有一瞬的怔忪,似有满怀的不敢相信。

    朝瑰神色恍惚,“扶扶良哥哥”

    朝瑰站在偏殿本只为了一件事,那就是给狐媚王爷的贱人一个教训,却不曾想,恨之入骨的贱人变作了昔日倾慕的故人,硬生生地化作了一场“落花时节又逢君”的戏码。

    “你们暂且退下。”

    朝瑰将一众宫人都逐出了殿门,旋即蹲身解开了他身上的绳索,“扶良哥哥,你你还活着。”

    朝瑰嫁入柔利免去了一场亡国灭种的无妄之灾,她放不下出绛当日牵肠挂肚的人,曾经多次派人探寻,只得了扶良下落不明恐已亡的噩耗。

    而今扶良就在眼前,安然无恙,怎能不让她心神悸动。

    傅望之璀然弯起眉梢,这一笑,胜过了夜的月华,“王后娘娘,别来无恙。”

    朝瑰抿了抿唇,想到自己现今的身份,但笑不语。

    “扶良哥哥,怎会身居王府”

    朝瑰知晓眼前人并非以色侍人之徒,他的绝傲,比之他的才智更甚。

    傅望之闻言颔首喟叹,将从漯红渠偶入湘川城的原委一一道来,当然,其间隐去了有关周饶的事情,多了些杜撰的细枝末节。

    朝瑰对于易卅“强取豪夺”的举动有些气愤,想到他平素的作为也是了然,“扶良哥哥,若你为难,我自当助你脱困。只是,纪国大势已去,扶良哥哥还能去哪儿安身”

    朝瑰自问,倘若自己没有嫁入柔利,又当何去何从。

    傅望之瞥见她眼底的哀愁,轻声宽慰道“昔时繁盛,风拂过,就散了。庆幸的是,你我都在这乱世存活了下来。”

    虽然,她而今是万金之躯,而他不得不辗转于权谋漩涡之中。

    是啊,昔时点滴都烟消云散,怨恨、遗憾,都再不留一丝痕迹。

    “恳请王后娘娘出手相助。”傅望之拱手行礼,依旧是谨遵礼数的君子仪态。

    朝瑰自是不会推诿,朝殿外的宫人道“来人啊,将此人押去章云宫,本宫要好好审问。”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停电,木有流量,连无线网都用不了,上传晚了,让小天使们久等了﹏

    因为要出门,星期四停更,随后恢复更新

    、暗度陈仓

    转眼三日,章云宫宫门紧闭,一干宫女太监对殿内的情势讳莫如深,任凭烈王府邸派遣的婢女和暗卫前去探听都无法得知傅望之的消息。

    朝瑰的手段高明,易卅决意亲自进宫“拜见”深居简出且高高在上的王后娘娘。

    翌日一早,烈王府的车辇便到了章云宫宫门外。蒙昧的天色飘过一两只报晨的鸟雀,时辰是内侍监掐算好的,卯时二刻,天还未大亮,章云宫的主人预先离了殿,到王上的寝殿侍疾。

    易卅被拦在章云宫外,没有王上的手谕不可擅闯。

    内侍监躬身婉拒,易卅的眸中掠过一丝愠怒,目光瞥过匍匐在地的奴仆,瞧见内侍监打颤的双腿。

    易卅空手而归,朝瑰搬出他的父王压了他一头,让他一时无可奈何。易卅扬手返身的时候,内侍监定定地站在原地,直到瞧着烈王府的车马深入长长的甬道,再也看不清人影。

    易卅斜靠在车辇的软榻上,接过暗卫呈上的密函,密函字里行间都写着有关纪国扶良的情报。

    朝瑰与傅望之同为纪国旧人

    在易卅懒懒地垂下眼睑思忖时,身着甲胄的戍卫便横在烈王府门前严阵以待。

    王府里应声走出的婢女,杏色裙裾,略施粉黛,从装束和装扮上看显然身份较高,只是面孔很冷,周身散发着疏离的气息,正是易卅身侧的得力心腹芸珞。

    芸珞敛身抿唇道:“奴婢芸珞见过申大人。不知申大人携众甲胄造访,所为何事”

    禁军统领申弛翻身下马,“芸珞姑娘有礼。我等奉王上之令,彻查烈亲王陪侍的来历。王上有令,任何人不得阻拦,否则将以包庇敌国细作之罪论处。”

    府邸外的一干戍卫皆有备而来,王爷不在府中,芸珞只得侧身退步,待到申驰带人进了王府,才即刻派人出府报信。

    申弛私下接了王后娘娘的口谕,表面上是搜查与烈亲王陪侍有关的蛛丝马迹,实则将王府里外翻了一遍,尔后径直率众去了下人房,意在掘地三尺也要找到王后娘娘吩咐要寻到的人。

    “申大人请留步”芸珞忽然拦在距离下人房不远的柴房门前,“申大人奉旨彻查王府也得有王爷允准,岂能如此无礼”

    芸珞在前一副居高自傲的模样,申弛却直接越过她往前走,婢女的慌张令他找到了目标。

    “申大人”

    芸珞暗道不好。

    申弛推开灰尘满头的房门,一派荒芜之景便浮在眼前,令人不得不捂住口鼻敛眸凝望,那挂着半截蛛网,用发霉的枯草堆砌的床榻上除了一口蘸了药汁的破碗,什么也没有。

    芸珞深呼了一口气,再出现在申弛的面前又是冷漠疏离的面孔。

    “申大人可有找到什么”芸珞以为是手底下哪个眼明手快的婢女侍卫将柴房里关押的人转到了别处。这下,得了申弛对烈亲王不敬的把柄,也能抓住机会参王后一本,挫挫王后的锐气。

    申弛欲言又止,顿觉脸上挂不住,又派人将整个柴房掀了个底朝天,可就是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

    荒废的柴房现下成了婢女拿来对禁军统领冷嘲热讽的利刃,说不定哪日又传到市井之中,成为平头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申弛的目光有些冷了,扬手撤走了来势汹汹的戍卫。芸珞莲步轻移,也跟着走了出去。

    等到了王府前,芸珞朝着申弛一挽手,“奴婢恭送申大人,申大人慢走。”

    申弛跨马甩头往前,仿佛方才的种种丝毫没有损坏他的英明神武,心底里却暗暗记下了一笔,准备到王后跟前再置喙一番。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芸珞挽着罗帕,柔柔的望着下了车辇的烈亲王。

    易卅得知了申弛吃瘪的消息心底大快,原本凛冽的眉峰都亲和了几分。

    “芸珞,那人现在何处”高坐于正殿内的男子隐去了锋芒,却依旧品得出字句间的盛气凌人。

    芸珞一听提到自己,即刻弯下腰,声线温柔得仿佛能够滴出水来,“主子,奴婢这就唤人将人提来。”

    芸珞端着不悲不喜的姿态,眼底却因为易卅多瞧了她一眼而恃宠而骄、沾沾自喜。

    易卅勾唇静候,底下人却面面相觑,互相挨着,却都低头不发一语。片刻之后,有婢女忽然凑到芸珞的耳畔说了几句,吓得芸珞顿时双膝跪地,瘫软之时又煞白了一张美人脸。

    “说。”易卅竖起眉来,视线狠厉地扫过芸珞和那名在他眼皮底下窃窃私语的婢女。

    芸珞紧咬双唇,略显圆润的婢女颤颤巍巍地伏在地上,眼眸里全是紧张和惶恐。

    “回回禀主子,那柴房看押的人失失踪了”

    “废物”易卅闻言,心里的怒火腾地一下就燃了,狠狠一拍椅搭,正暖着的茶盏被扫落在地,啪的一声,热水和瓷片四散飞溅。

    芸珞的脸颊被飞来的瓷片划伤,哆哆嗦嗦地爬过来,泣不成声道:“还,还望主子恕罪。奴婢,奴婢定当找回那人,绝不令主子失望”

    “请主子饶命,奴婢还不想死啊”

    芸珞不要命地磕头求饶。

    易卅的视线从她头顶扫过去,尔后落到立于两侧的婢女身上,阴沉地道:“在场一干人等,不想死的话,就将她带下去,杖责一百。”

    满是倒刺的棍棒,杖责一百已是乱棍打死的悲局。

    那些与芸珞交情匪浅的婢女纷纷抿唇,最后,还是有人主动走了出来。

    无论谁死,都好过自己死

    芸珞看着青薇走上前的身影,心都凉了。

    冰寒彻骨,肝胆俱裂。

    “啊”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正殿外。

    丹陛前,不断有奴婢捂着双唇,一阵冷汗。

    青薇替主子处置了芸珞,顺理成章地顶替了她的位置,成为了主子身边的当红人。

    易卅露出一抹笑,应声退出正殿的婢女们挽手告退,颤抖的双肩掩不住惊恐万状的心神。

    “给本王找,掘地三尺也要将那人给本王找出来”

    易卅淡淡的睨了一眼青薇。

    青薇敛身,露出一抹极其冰冷又娇艳惑人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开学了,上传一章以资鼓励

    对了,看文的小天使们记得,还是每晚凌晨左右更新哦么么╭╰╮

    、情分蒙尘

    八月底,湘川城里全城戒严,风声鹤唳的场面令满城的百姓暗地揣测有人得罪了烈亲王府,因为,柔利位高权重的狠辣王爷似乎派遣护卫四处搜查,无论老幼,若行迹可疑,必投入府衙大牢,经过一番严刑拷打。

    旦夕之间,湘川城内户户闭门,小巷里叫卖走动的小贩也躲着来回巡查的城中守卫。

    市井之中乱成一团,烈亲王无故抓捕城中百姓的消息不胫而走,竟在须臾之间传入了深宫内闱。

    按照朝瑰对外宣称的罪名,傅望之一直被幽禁于章云宫内,所以,在易卅的暴行传至朝瑰耳中时,他就端坐于一侧,手里的茶盏因烈王府内看押之人失去踪影而轻微颤动。

    那日,傅望之缓步而行,穿过长长的广巷,临路过琼邬苑,苑门半敞,里面的玉簪花全数开了。

    这些自纪国培植过来的花品,冰姿魄人,芳香馥郁,就丛丛簇簇地生长在袅袅如云的绿叶里,隔远望去,纯白花瓣,簌簌颤动,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缅怀与怅然。

    此时此刻,柔利的王后娘娘又穿上那件年少时的湖绿色高腰长裙,臂弯里挽着一缕阮烟罗,烟笼墨发,伫立于苑内花海中,似乎刚刚攀上豆蔻年华。

    “朝瑰,你可有那人的消息”

    傅望之踏入琼邬苑的那一刻,瞥见满目的玉簪花,仿佛一瞬间便回到了数年前,那时,依旧是玉簪花盛开的时节,年少轻狂的少女独自站在花树下,弹射枝杈上歇脚的鸟雀,迎面却被树藤绊倒,玉簪花飘至她的发髻间、绸带上

    傅望之又想起了身在纪国的荏苒光阴

    朝瑰回眸,情不自禁地转身走来。

    “扶良哥哥,还记得曾经与我说过的话么”

    隔着咫尺之遥,朝瑰淡雅宫妆,仿佛将以往的骄横跋扈都悉数敛进久为人妇的眉目中,铅华褪尽,只剩下雅致美好。

    傅望之一怔。

    “无论何时何地,我身在何处,必待朝瑰如初,绝无半分欺瞒与疏离。”

    悠然走近的女子抬起眼睑凝视着他,一字一句吐若幽兰。

    不错,那时,胸中一泓鸿鹄之志的少年的确如此许诺,但如今,人已沦亡。

    他始终对她怀有戒备,不可推心置腹。而同出纪国的两人,仍不忘旧情,扶持关照,情分可嘉。

    “扶良哥哥,我待你如斯,你却能如此狠心瞒我”

    朝瑰垂眸,似悲似恸地笑了,笑得很苦。

    傅望之哽着嗓音,那些当年的少年意趣,浸透岁月蒙尘,在这国与国之间,偌大深宫内,被涤荡得面目全非,就像是陈年碧玺里蕴含着或浓或淡的哀愁。

    朝瑰最终还是知晓了祁辛的身份,通过深宫死士、他国细作。

    “朝瑰”

    傅望之伸出手,想求她留得情面放过如今昏迷日久的祁辛。他清楚地知道,柔利与周饶亦敌亦友,稍有不慎便趁机让彼此得了机会趁虚而入。

    傅望之除了与朝瑰坦言此事的前因后果,别无他法。

    他在这恍若纪国暮春之景的琼邬苑缓缓开言,道出了自己的身份,也挑明了两国联手的利弊。

    而今的两人,却像聚首谈判的两国来使。

    傅望之恭谨地朝她揖手,一盏茶罢,朝瑰还是应下了他的请求,只是,她不承诺出面助祁辛肃清内闱、当朝复位,她只是告知了他有关祁辛的下落,尔后,平安地护送他们出湘川城。

    不过,这也算是朝瑰作为一国之母,能够做出的最大让步,单单凭借着她与他的交情和乱世顺时而动的权谋。

    傅望之再度谢过,跟随内侍监避开耳目离开的时候,朝瑰的眼眸里闪烁着幽芒,眼底的笑却陡然变得荒寂和凉薄。

    又只剩下她一人了

    旁人只道她如何尊贵,手里掌握着只属于王宫的特权,可以翻云覆雨、无视贵贱,以显示做一国之母的平易宽厚。然,她更想逾越身份,跟随扶良哥哥而去,纵使隐居山林,粗茶淡饭亦无悔无怨。

    傅望之远眺着身后的朱红高墙,看上去一派奢华绮丽,其实谁人能知其间潜藏的步步陷阱、处处杀机。

    双脚踏入深宫的暗道,不再逗留

    傅望之心念着祁辛的藏身之所,一路往前,直至刺眼的光束扑面而来。

    微微敛起双眸,傅望之抬手遮挡,身前,沐浴在阳光下的男子粗布衣衫,正靠着门槛恣意朗笑,漆色瞳仁,恍若蕴含一抹即将召回盎然春意的明媚。

    “望之,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找我”

    “祁辛”

    、湘川再聚

    面前的男子就站在深宫暗道的尽头,正是大病初愈的祁辛。

    傅望之快步走近左右瞧了瞧他,祁辛只是魅惑一笑,漆黑眼眸,此刻犹如正待捕捉猎物的野兽,凝视着梦中心念之人,眼底猎食的光芒又化作了丝丝缕缕的柔意。

    傅望之关切的拍了拍祁辛的肩,“你没事便好。只是这柔利气候不佳,你大病初愈,不该擅自走动。”

    不知何时,在傅望之的眼里,眼前之人不再是周饶高高在上的国君,更像交情匪浅的知己好友,久而久之,也少了一份拘谨和寒暄,反而多了几分恣意和真挚。

    傅望之略带责备的关怀令祁辛心头涌起难得的暖意,来柔利的这些日子,他一直被囚于烈王府的荒废柴房里,深陷梦魇,魇住他的,除了难以拂去的王位之争还有对他忽冷忽热的傅望之。

    梦魇中的傅望之,清冷的月光顺着紫玉冠映射下来,泛起一层蒙蒙的银白光芒,此刻只披着一件宋白单衣,衣襟半敞,露出的肌肤绘下诱人曲线,几缕墨发滑落在胸前,莫名地让人脸红心跳。

    祁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定定地,仿佛眷恋着朱墙琉璃瓦月檐下,那张温如匪玉、俊美魄人的侧脸。

    祁辛握住他的手,略微蹙眉,颇显无辜和委屈,“我还不是日日盼着望之能来寻我。一听闻望之的消息,我就情不自禁地过来了。望之可忍心斥责我这个昏迷数日,还遭人欺虐的可怜人”

    手腕上的宽厚手掌略带粗糙的薄茧,不似舞文弄墨之人这般细腻白皙,却偏偏拂在他的心上,轻轻痒痒地描摹着一丝不可名状的陌生情愫,怪异且撩人。

    傅望之轻缓地抽出左手,似乎并没有易卅摩挲手背时的那种厌恶,但光天化日之下,君子之仪还要时时维护。

    “祁辛,我们先离开这里。湘川城中如虎穴龙潭,朝瑰允诺可护我们顺利出城。”

    傅望之走在前面,眸色清冷似月。可祁辛还在回味方才拨动心弦的蛊惑触感,更令他欣喜的是,望之并未冷漠地排斥时有的亲密接触。

    望之的心底,定然是认可他的。

    所以,他已有向他表露真心的机会。

    想到这儿,祁辛便一扫近日来的阴霾,薄唇蓦地浮现出一抹微笑。

    “你笑甚”傅望之忽而回眸。

    祁辛顿时迈开步子,大步流星,“没什么,我笑望之近来消瘦了些许。”

    祁辛朝他挑眉,傅望之不明深意,只是笑意和暖地送走了一路陪护的内侍监。

    “傅公子且拿好这枚宫符,它能保公子安然出城。记得出城时要走北门,那儿有人接应。王后娘娘的嘱咐老奴一字不差尽数告知,还请公子保重。公子,老奴这就告辞了。”

    不算老迈的内侍监恭敬躬身,不卑不亢,又处处得体。

    傅望之接过宫符,看着内侍监,心道朝瑰得此忠仆,乃是命中大幸。

    “公公慢走。”

    傅望之就站在原处,远眺了良久,直到祁辛远远地唤了他三声,他才回过神来,跟着身前人走进了密林。

    “祁辛,我们不是应当即刻启程,离开湘川城么”

    密林愈来愈深,傅望之心头疑惑。

    祁辛与他并肩往前,聆听着他口中的“我们”十分受用。

    “我们还得捎人。”祁辛微眯着双眼,眼底似有别样情绪。

    待到天色渐晚,两人已走出了密林,过了竹桥,便瞧见早早等候在大青石上的男女。

    男子抱剑立于青石一侧,不远不近的距离,恰好护住了青石上神色惫懒的打盹儿少女。

    傅望之走近一看,这女子正是远在周饶的丹阳公主。

    “公主殿下怎么到了柔利”漆色瞳仁一缩,他的侧脸上难掩惊诧。

    闻声抬眸的丹阳瞪圆了杏眼,正欲朝他扑过来,身侧的护卫莫青却得心应手地提溜起她,得到了祁辛的赞许。

    “莫青拜见王上马车已备好,请王上吩咐。”

    眼前的莫青正是带着丹阳逃离假王上追杀的十二队死士中的一名,现如今得王上任命,成为了丹阳公主的贴身护卫。

    莫青与丹阳一路辗转,不得已乔装打扮逃出潜阳城,却被难民潮冲散。费了一番周折之后,莫青在柔利城中的花柳巷里救出了丹阳,而丹阳亦从寻花问柳的恩客中探知了烈亲王偶得“绝世美人”的消息,得知了祁辛与傅望之的下落。

    莫青夜探王府,凭借难逢敌手的轻功,在下人房不远处的柴房里救回了王上,又飞鸽传书,顺利地与走出山洞的攸廿将军接头,得到了压制“千鸩”的丹药,这才有了能站在这里、完好无损的祁辛。

    在傅望之不知情的日子里,发生了种种极为重要的事情,每走一步都惊险万分。

    傅望之跟随众人坐上了马车,莫青在车帘外驱使快马,而百般聊赖的丹阳偏偏就爱挤在车内的两人中间,时不时的颠簸让她沾了不少傅望之的便宜。

    “丹阳,坐到一旁去男女授受不亲,你一个女儿家,成何体统”

    眼底噌噌窜起火苗的祁辛,脸色难看地抓过丹阳还欲往身侧人怀里探的手,就差将人扔出马车了。

    祁辛一怒,傅望之与丹阳都愣住了片刻。

    傅望之只当丹阳闹着玩儿,自然不会在意小姑娘揩油的这件事,可是祁辛却暗自不快,甚至早就红了眼吃了飞醋。

    “王兄,你这是羡慕嫉妒恨”

    丹阳好不容易夺回了自己微红的手腕,低头扯着裙裾,小声埋怨道。

    祁辛这下可就真怒了,仿佛被人揭了短,作势要赶她出去。

    但丹阳一个柔弱女子,自是不能在外受凉,感染了风寒可就难办了。

    傅望之伸手安抚身旁的祁辛,“丹阳年纪还小。不懂事的小姑娘,还望王兄体谅。”

    话音一落,丹阳就冲着祁辛做了个鬼脸,古灵精怪,这下可把傅望之逗笑了。

    美人一笑,看得祁辛心旷神怡,远比周饶王宫里那些夫人侍君来得悸动。

    “王上,快到湘川城北门了。”

    良久,祁辛的目光才从身侧移开。

    、义无反顾

    湘川城北门出入的百姓很少,能瞧见的都是官轿和马车,再则便是跨马交易的商客。

    鱼龙混杂又身份不一,不好区分,就算摸底也得时时掂量着轿中人的身份,一不小心,便得罪了人,落人话柄。

    北门的守卫近来最是战战兢兢,再加之烈王府的护卫时常在此转悠,巡查五次,每次时隔一盏茶的功夫,来了只站在城门口,凡不明身份者必当场扣押。

    “现在过去目标太大,烈王府的护卫应该得了上面的命令,现下却是不走了。”

    祁辛抱臂思忖了片刻,众人隐在小巷里,闲置的马车看上去更容易暴露行踪。

    傅望之也敛着目光远眺北门,北门的守卫只认身份,手握宫符自然能平安出城,然烈王府的护卫在此滞留,难免横生枝节。

    可迟则生变,他们不能在湘川城呆得太久,以免易卅亲自带府卫巡查,这样,就不能混淆视听,借此出城了。

    “王兄,那个女人是谁啊”丹阳藏在傅望之身后,一直没吭声的她却手指着城门口那流云青裳的女子。

    那女子出落得干净漂亮,走远了看就觉娇娆可人,待到近身,还不得惊鸿一瞥。这女子正是擢升为易卅贴身侍婢的青薇。

    傅望之不识,祁辛没心思再管旁人。半炷香的时间之后,前去打探的莫青回到了小巷。

    “王上,莫青已探明烈王府护卫滞留的原委。那女人名叫青薇,没什么手段,洞察倒是惊人,这一招守株待兔亦用在了其余三门,四门一有异动,即刻将人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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