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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臣扶良 第11节

作者:沥沥在木 字数:18552 更新:2021-12-30 08:12:14

    傅望之说话不卑不亢,举止得体,让白芝挑不出任何有意怠慢的毛病。

    白芝闻言面露深笑,“公子离开了三苗,倒真是脱胎换骨,全然换了一副做派。”

    说罢,女子便径直走进了竹楼,留下庭院里满目惊疑的傅望之与若有所思的祁辛。

    “白芝姑娘是三苗人”紧随其后推门进来的傅望之在她身后问道。

    白芝站在窗棂前,转首,用一种哑然失笑的目光看向他,“你被族人驱逐出境后,就当真不愿想起以往的点滴你还在怨恨白慕大人,对么,白迟,我的三弟”

    白芝咬着唇,长叹了一口气。

    傅望之眼眸一紧,心底的蹊跷之疑似风卷残云铺天盖地而来,不对,他不是三苗人,也不叫白迟,更不是她口中的三弟。

    傅望之顿觉此处有异,身旁的祁辛在白芝与傅望之之间来回打量了半晌,窗外,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没想到,他们这么早就发现你了。”

    白芝掐灭了指尖袅袅的青烟,很快,一群异族人就冲进了竹楼,定睛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

    “这是个圈套。”

    傅望之见白芝走到那群人的前面,便与祁辛对视一眼,想要运功逃离,却发觉体内的真气竟走窜无章,一时间,手脚泛软,聚不起掌力。

    傅望之脚步虚浮,视线开始模糊不清,而重伤未愈的祁辛更是半跪在地,全无反抗之力。

    “你们中了我的虚环香,就算是大罗金仙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一片迷雾里,白芝缓步走近。

    熏炉里,是精心调制的虚环香,香气馥雅,适量可宁心安神,多则麻痹神志,郁遏内力。

    、束手就擒

    一望无际的晦暗,此时正值晌午,崇山峻岭间骤雨初歇,薄雨未霁,岩洞里顺流而下的雨水落进水牢里,嘀嗒作响。

    傅望之睁开眼,抬首的时候晃动了扣住手脚的锁链。傅望之被四根锁链悬于水牢正中,环顾四周,身旁却不见祁辛的影子。

    水珠吧嗒吧嗒滴在他的眉间,划过他的鼻翼、薄唇,徒生一抹惹人怜爱的魅色。

    水牢中,四处的岩壁里各镇着一座嵌珠松石佛龛,仅着开襟直袍的男子一身墨色,正跪在佛龛前,双手合上,面容虔诚。

    男子一头长发不绾不束,如黑瀑般披了整个肩膀,在飘渺的水气里,整个人虚幻而不真实。

    傅望之望向底下的男子,“你,就是白慕”不难猜出,能够在水牢中自由出入的人,除了白芝,够格的,也只有白芝口中的“白慕大人”。

    白芝骗了他们,将他们囚在了如此隐秘之地,其心必殊。而眼前的这个人,必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傅望之面上警惕。

    男子唇齿微启,像是在默念着什么,保持着闭目敛身的姿势没有回应。

    半晌,才将手摊开,衣袖一晃,印花香盒中的三支线香飘至佛龛前,点燃,斜斜地插到铜炉里。

    “原来,迟儿还记得我。”男子从莲花团垫上站起来,眼含欢愉,丝毫没有看待异族人的威严,“迟儿,你回了三苗,是否还一如既往的埋怨我我其实也是逼不得已啊。”

    男子面色凄惶,苍白的薄唇略微向上扬起,就这般直直地看着他,笑道“不过,你回来就好了,只要你肯回来,一切未成定数,皆可重头来过。”

    男子将铜炉边上的香灰拾掇完,从袖中取出一块罗帕,扫掉身上的香灰。

    “白慕公子弄错了,在下傅姓,名望之。你口中的白迟,不是我。”傅望之抿唇,悬空的无力感不及解释不通的局面来得窘迫。

    “不是么”白慕将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略微屈指,但见束缚他的锁链全数向下,只一瞬间,傅望之便双脚落地,踩踏在水牢中的唯一一处圆台上。

    “你曾经不是口口声声说你是三苗人么我华隐一族,岂是外族人可随意攀附的”移步换影之际,白慕来到他的身前,欺身俯瞰,伸手扼住了他的下颌。

    是啊,他不就是冒用三苗人身份的外族人么

    傅望之哂笑,“白慕公子一早就识破了我的身份,不是么从我以三苗人的身份现身周饶以来,你就派人暗中注意我的动向,在争门殿外的黑影,不是宫里的眼线而是你派去的探子吧”

    两人的言语交汇,语调疏淡参半被窥探的,没有任何怨愤;被揭穿的,也无一丝尴尬和愧疚。你来我往,高深莫测,仿佛在谈论于己无关的事情。

    半晌,白慕突然轻缓一笑,雪玉般的脸庞棱角分明,竟无半分阴柔的女气。

    “的确,你我二人都各自不怀好意。”白慕松开手。

    傅望之倏尔抬眸,“何出此言我并不认为我与白慕公子是一路人。”

    也就是说,他不屑与他为伍

    良久,白慕像是听见了最好笑的事情,低头笑了一下,而后再笑“若我没猜错,你就是纪国丞相扶叔夜之子吧。一个纪国贵胄,隐姓埋名,剑戟深深,冒用身份混入周饶,成了周慧王的近身言官,安的又是什么心”

    “你进入周饶,是为了杀人。而我囚了你,可是为了救人呐。”白慕一字一句,道出的端倪搁置在他的心头,有轻刀刮竹的痛楚。

    话音一落,傅望之就怔住了。

    “既然你在人前承认了三苗人的身份,想要脱身,就由不得你了。”白慕接着道来,“你还是乖乖当好白迟吧只要你不再反抗,我可以考虑放了你的朋友,还可以帮你杀了令你憎恶的周慧王。”

    “要是我不答应呢”傅望之从一片阴霾中抬起头来。

    白慕笑了,一双眼沉寂幽邃,黑森森的,像是要将人吞噬进去。

    片刻,又听他说,“你胆敢拒绝,不消两日,周饶乃至天下人都会知晓,你,就是纪国余孽扶良。不知那时,周慧王会怎样对待你呐”

    隐晦的光线落下来,打在傅望之惨白的脸上,将略微泛起的灰尘照射得无所遁形。

    “你可以把这当成是为你自己留的后路。”白慕说到此,有些怜悯地看着他,“说到底,你不过是献身权谋的一枚棋子罢了。”

    傅望之的目光渐渐暗沉下来,望着脚下触目惊心的水光,目光愈发迷离,“白慕,我按照你的吩咐行事,你必须放了齐辛。”

    “好,我看他也没什么利用价值。白芝说你俩的关系不一般,让我用他来要挟你。我看,只要我勾勾手指,你还不照样就范。”

    三言两语就能动摇的人,不经他的手段束手就擒,也太容易了。他有些怀疑,眼前的这个傅望之是不是养在宫闱里滥竽充数的。

    白慕静静地看着他,再度屈指,解开了桎梏他的锁链,一伸手,将他揽在怀中,“迟儿,方才是我太怠慢你了。你刚刚回族,跟我一起去洗漱更衣吧十日后,可是你我成婚的大喜之日。”

    白慕扼住他蓄力挣扎的手腕,俯身凑近,轻笑的声线幽然化作一轮蛊惑靡音,“别试图逃跑。你的朋友,我可以放了他,也可以将他生擒回来。若是一个失手,你的朋友变成了一具尸体,我可概不负责。”

    水色疏影里,傅望之将手指攥成拳,心底涌起左右为难的愤懑。

    余光瞥见傅望之一时青一时白的脸色,白慕满意地低下头,索性将他打横抱起,朝着水牢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抓住精分一枚

    、满身狼狈

    经过两道闸门,往前就是地牢,白芝面无表情地提着油灯到了第六间。

    囚牢里,被绳索捆绑的祁辛坐在阴冷潮湿的草堆上,听到脚步声,抬起眼皮,视线中出现了一双湖蓝色的绢鞋。

    “是你”看到白芝,祁辛的目光比寒刃还要摄人,“傅望之在哪儿”

    白芝举起煤油灯,“白迟自然是回族里了。傅望之不过是他的假身份,回了族,他的身份、地位可就不同往日了。他在族中享尽荣华,你还惦念着他自己都顾不了自己了,还想着别人。”

    白芝站在牢门外,一抬手,是牢门落锁砸地的闷声,“白慕大人发话,你可以走了。”

    昏黄的光亮照亮了一块地方,欲明欲灭。

    祁辛注视了她半晌,想从她的眼神中探出任何虚假的情绪。

    放他走,那傅望之怎么办

    “你们想把他怎么样”祁辛皱起眉,脸上有狠厉的杀意。

    白芝靠近铁栅,瞧见他显露无疑的森寒气息,唇间噙笑,“白迟的事情你就不必多想了。你这么在意白迟的生死,让白慕大人听见了可是会多心的。对了,忘了告诉你了。白迟,很快就会成为白慕大人的侍君了。这下,你该安心离开了吧”

    祁辛闻言蹙起眉头,狠咳了一下,嘴角隐隐渗出血丝,“放我走。”

    他抬眸,愠怒地看着她。

    白芝旋即抬手,指尖的青烟绕了一圈,须臾,祁辛身上的绳索便全数解开了。

    祁辛踉跄着起身,体内内力郁遏不得运行,整个人就像任人宰割的蝼蚁。

    这种感觉,是他曾经在跪倒于朝堂上的群臣眼中看见过的,没想到,他今天也会沦落至此。

    祁辛走过白芝的身侧,一路往前,走两步,忍不住捂唇咳嗽几声。

    漫无止境的死寂和阴冷

    同样是在无比狼狈的境地,只是形式和立场全然颠覆。

    祁辛已逃出生天,而他住在这虚无缥缈的宫殿,如身陷囹圄,已是注定要死的人。

    傅望之苦笑着抿唇,片刻,白慕看着那悬浮于半空中的菱花镜,镜中是地牢里的诸多画面。

    白慕卧在高座上,用两指搁在唇瓣间,哂笑,“迟儿,你看看,你牺牲了自己保全了他,可是他居然如此贪生怕死,竟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就知道,这世间哪有超脱利益的真挚情意。

    世人啊,为了活命,什么都可以抛弃。

    白慕挑眉看他,傅望之只盯着祁辛走远的背影,没有说话。

    走吧,走远一点,出了这片密林,就能够碰到攸廿的军队,那时,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想到这儿,傅望之的身上就多了几分莫名其妙的释怀与放心。

    放心白慕一袖挥灭了菱花镜,眯起眸,眼底闪过一抹寒芒。

    茂密异常的丛林,竹叶簌簌地飘落,祁辛拖着疲软的双脚往外走,等走到头顶阳光最毒辣的地方,才发觉身体虚耗得厉害,再一步,竟是半跪在地,难以动弹。

    白芝的虚环香原本不过是抑制了他的内力,将他变得与不会武功的常人无异。但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没有了真气的压制,在体内潜藏伺机而动的“千鸩”反而愈加猖獗,一时之间,让他感受到了丧失心智的威胁。

    这次发作,要提前了。当务之急,是必须赶快找到攸廿,攸廿手里有他交予的丹药。

    祁辛黑眸深锁,突然,丛林外正欲列队探山的士兵刷的一声抽出腰刀,喝道“你是何人”

    祁辛一身凛冽,眸中的戾气竟比阳光照射下刺眼的刀刃还要深重,“带我去见攸廿。”

    营帐里的人满身都是尘土,临近傍晚时分,阴风灌进来,将乌丝吹得凌乱不堪。

    身前,一道颀长的身影负手而立,银色盔甲,墨发半束,一双眼漆黑如夜。

    攸廿转身,半跪在祁辛的眼前,“末将参见王上。”

    他出兵三苗,已有些许时日,还未接到密报,却见王上竟然从三苗异族藏匿之处逃出来,满身狼狈,似有不可言说的隐晦。

    攸廿欲言又止。

    见状,祁辛却并不打算告知其间原委,只是伸出手扶他起身,“爱卿免礼。现在的孤不是周饶的王,你的王上正在宫廷。我如今化名齐辛,希望爱卿谨记。你只当,我是王上秘密指派的钦差大臣。”

    祁辛的面色泛白,说出的话却异常威严。

    攸廿闻言目光未变,关切地看向祁辛,“王齐大人,身体可有大碍容末将叫来帐外军医来为大人诊治。”

    说罢,攸廿欲扬手叫人。

    面前的祁辛却忽然叫住他,“不必。攸廿,将我行军前交予你的锦盒拿给我。”

    攸廿凝神,眼眸微滞,“大人,元寅道师说过,丹药伤身,切不可在神志清醒的时候服用。”

    “拿来。”祁辛双眸冰寒,展开手,薄唇勾起一抹决绝。

    僵持半晌,攸廿眼波沉静,将锦盒双手呈上。

    看着祁辛咽下锦盒内的丹药,攸廿转眸,深深地凝视抛掷在地的锦盒,“大人,你的内力”

    往常的祁辛一身傲骨,绝不会放过胆敢将他如囚犯般押解过来的士兵,而今,他竟然毫无反抗的迹象。

    不是不会,而是不能。

    “大人深入三苗领地,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祁辛哑沉着嗓子,似能穿透万重烟波的黑眸,掠过惊心的残酷和冷血。

    “攸廿,我要你荡平三苗另外,把傅望之给我带回来。”

    话音未落,攸廿便看见祁辛一双猩红血目,澎湃着无边怒意,眼神却保持着犀利和冷静。

    “望之他”攸廿心底揪紧了一根弦,终究没有问出口。

    、难以遐思

    傅望之坐在敞椅上,神色沉寂,连面前摆着的一盅雪耳莲子羹都不能使其展颜。

    此时垂首站在桌案前的,是一个略显高挑的婢女。

    婢女短裳短袖,束身腰带勾勒出曼妙的身姿,乌黑发髻,梳理得十分谨慎,连一丝简单的银饰都没有。

    傅望之一直望着窗外郁郁葱葱的竹林,已经过了两日,白慕很少来此,说他可以在族内随意走动,却派面前的婢女寸步不离的跟着他,让他连半分他念都不敢多生。

    傅望之待在屋里已有半日,眼看着大婚之日将近,心底急促,面上却神情莫辨,难以揣测。

    婢女留意了他两日,见白慕大人即将迎娶的侍君大人姿容上等,又无明显的敌意,语气与姿态都放低了一度,“白迟大人,这两日你闭门不出,可是会在屋里憋坏的。颦儿听说现在族里正在筹备你和白慕大人婚事,白迟大人不出去看看么”

    傅望之转过身,眼前的颦儿端着娇俏的眼眸,一提到“白慕大人”便神色仰慕,仿佛世间所有幸事都比不得与白慕大人相偕到老。

    到底是面含春意的少女。

    傅望之看着她,“你们的白慕大人,是个怎样的人”他日日听周围的人说起白慕的好,可是他却并不认为私囚他人是正道之士所为。

    经过这几日的眼观耳听,傅望之似乎正一寸一寸的揭开三苗的神秘面纱。

    这片位列六国的国土,几百年来鲜为人知。世人不知道三苗的王君何属,亦不敢轻易探寻三苗的境地。

    而身处其中之后,在他眼里,恍若秘境之地的三苗,其实是一个氏族统领的国家,华隐一族掌握“华隐符”的族长便是整个三苗拥有无上权威的王君,只是,三苗的百姓都群居密林,少了卑躬屈膝的奴颜媚骨,一贯尊称白慕为族长。

    据他所知,华隐一族皆为白姓,相当于俗世中的王亲贵胄。

    这里的百姓依山而存,放眼看去,密林里,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应是脱离尘世的另一处人间仙境。而华隐一族拥有的玄术,正是世代守护三苗的利器。

    很难想象,倘若三苗人想要侵吞整个天下,那么,纵使有千军万马也未必能够抵挡得住三苗的野心。

    本来就是势如破竹之势,自然全无任何悬念可言。

    傅望之想到这儿,不由得低头喟叹,祁辛想要征伐三苗的宏图大志看来与妄念无异。

    傅望之再抬眸,面色颇有些古怪,却也很好地将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让一旁正陷入遐想的颦儿没有半分察觉。

    “我们白慕大人可是我族的荣耀。白慕大人一直守护着我们,守卫着三苗,任何人要是闯入了三苗,我们白慕大人一定会要他好看。还有,总之白慕大人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了听族里的老人们说,以前的白慕大人总是笑容满面,可是,近些年白慕大人的脸上却很少有笑容,但自从白迟大人你出现了之后,白慕大人每天都会去圣地冥想,对族里的关心也备增了。”

    说着,颦儿捧着脸望着他,脸颊上偶尔会浮起一抹可疑的红晕。

    这种一味的仰慕之情就像洪水猛兽吞噬着三苗人,他们的信仰,除了天神,便是白慕。

    而白慕,在他们的眼中便是天神的化身。

    头顶艳阳,洒落了一地炙热的光辉。

    傅望之遂了颦儿的心意走出了房门,绕过了曲折的幽径,来到了一处人烟稀少的水渠。

    水渠不远处堆砌的石阶上,有一层薄薄的树叶,略微潮湿,脚踩在上面,周身自有清爽的凉意。

    颦儿拂了拂树荫下石凳上的落叶,“白迟大人,你坐这儿吧,这里比较干净。”

    傅望之看她仰面向他邀功的神情,面上一笑,“颦儿也坐吧。”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不自觉地眯起,瞳仁里闪过温玉般的轻暖,似乎就像族里老人们所说的那个唇间含笑的白慕大人。

    想到这儿,颦儿更加坚定白慕大人迎娶白迟大人当侍君是完全正确的决定。

    毕竟,白迟大人也是一个没有架子的温柔的人呐。

    颦儿笑弯了眉眼,又想到方才白迟大人询问白慕大人时用的是“你们的白慕大人”,顿觉心底有些难以理解。

    “大人也是三苗人,还是华隐族人,怎么能够说你们呢。大人很快就要跟白慕大人成亲了,那时候,大人应该叫白慕大人夫君才对”

    颦儿越说越兴奋,整张脸红扑扑的,似有羞赧。

    傅望之一听“夫君”一词,旋即心底咯噔一下,竟有些难以启齿。

    一个男子要下嫁给另一个男子,他总觉得事态正朝着越来越乱的趋势演变,最终只能是一发不可收拾。

    更何况,他与白慕相识不过寥寥数日,本就是被他胁迫,又何谈心甘情愿

    傅望之欲言又止,如鲠在喉。

    颦儿却像是颇有兴味,想到当日的场面,娇颜微微一红,弯起唇瓣,笑靥中有一抹难以掩饰的羞涩,“我好羡慕大人,大人可是白慕大人数百年来的首位侍君。”

    颦儿说话间的欢愉抵挡不住,吐出最后一个字,竟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于是用手死死地捂住嘴,想要将方才说出的话硬生生地吞回去。

    刹那间,傅望之惊疑抬眸,“数百年”

    他好像窥探到了有关白慕的另一些秘密,白慕,当真不像表面上看到的这般简单。

    、何求安乐

    颦儿说了本不该透露的话,傅望之凝神还欲旁敲侧击,颦儿却攥紧了袖里的手,不敢再多言,因为此刻从密林深处走出了一袭黄桑绣裙的女子。

    腰间流苏摇曳,白芝正施施然地朝这边走来。

    “奴婢颦儿,见过白芝大人。”颦儿敛身行礼,白芝扬手命她退下。

    凉风萧瑟处,只剩下久久站立的两人。

    傅望之双目直视,用一双甚为清越的眼眸看着她,本就逸美的一张脸因为眼底的神采,愈加光华夺目,若是再灿然一笑,定会胜过夜色中的皎月。

    这般的傅望之伫立在她的眼前,可惜的是,他笑不出,她亦难以赞叹。

    “白慕,华隐一族,究竟是什么来历”

    白芝并未惊讶他质疑白慕的存在与华隐一族的由来,她惊疑的是傅望之居然能够令颦儿轻易放下戒心,露出马脚。

    白芝倚靠着湘妃竹,失笑道“公子何必问这么多。你可明白,知道得越多,脱身就越不易。”

    白芝说话时并未直呼他为“白迟”,称他为弟。

    傅望之看着她,听到“脱身”二字,唇畔的笑意略微停滞,“姑娘所言,恕望之愚钝,并不能了悟。”

    傅望之一怔,心底的揣测呼之欲出。

    “白芝姑娘,当日,你为何要救我们”

    明明命悬一线,白芝却给了他们一线生机,不,甚至是令他们一念回光。

    白芝出手相救,在最后一刻又用虚环香将他们逼至绝境,那群陡然闯入竹楼的三苗人,破门而入,应当是白芝始料未及的才对。

    所以,白芝一开始并未打算将他们的行踪透露出去,或许,是白慕顿觉蹊跷,用菱镜窥见了一切,才让白芝不得不妥协,将他们拱手推进了深渊。

    白芝侧着脸,视线自密林的落叶上扫过,截住了话头,“若是给你一个机会离开这里,你当如何”

    “为什么要救”傅望之却似未听见她的话一般,继续重复着问题。

    白芝轻叹一声,“此处的雾气每隔两日便会腾起,如果不想被白慕大人发现,我劝你,就此离开。记住,这是绝佳的机会。”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白芝转身,“你走吧,趁我还没有反悔。”

    “白慕,不会放我离开的。”

    这下换作白芝呆楞在原地,眸光一黯,目光不禁落在了傅望之的脸上。

    傅望之眉眼掬笑,目光却透着洞悉世事的了然和明晰,“姑娘方才的一番话,若望之猜的不错,便是姑娘的存心试探。姑娘不会违逆白慕,因为,姑娘对你的白慕大人,一直心存爱慕。”

    傅望之娓娓道来,面前的女子,收拢的十指,细腻的手心沁了一股潮热,由于紧张而局促不安的呼吸就喷在脸上。

    傅望之这才注意到白芝与他已经靠得这么近。

    白芝隐去眼底被人看穿的恼怒,巧笑嫣然的脸颊上却再无一个年轻女子任何羞赧和不安的神情。

    “公子果真聪颖过人。如此这般,倒是不枉我替你隐瞒你朋友的身份。”

    话音未落,傅望之便知,若白慕知晓祁辛,必然不会直接放人,而是即刻赐死,永绝后患。

    这下,傅望之愈加难以挑开围绕着白芝的层层迷雾,白芝,白慕

    身前的女子看了他半晌,终是说出了来意。

    “既然公子是聪明人,那我就不必再拐弯抹角了。”白芝倾身上前,朱唇贴近他的耳畔,“今晨有族人来报,密林潜入了些许周饶探子,白慕大人正召集各位长老商议国事。今晚,圣地无人把守。你拿着这枚玉佩,进了圣地,一切缘由皆会浮于眼前。”

    白芝说罢,一枚烟罗色的玉佩悄然放进了他的手中,再抬眸,那女子已然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当晚的月色很淡,傅望之推开房门,发觉四周寂静得令人窒息。

    日夜在他跟前儿的颦儿不见了,就连门口的守卫都懒洋洋地倚靠着台阶陷入了沉睡。

    不难想象,这是白芝庇护他的一步。

    傅望之明灿的眸光谨慎地环顾四处,尔后,捏着袖中的玉佩走了出去。

    白芝扶着窗棂,就这般目送那抹清俊的背影,渐渐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方才种种,仿佛是一场出人意料的梦。

    三苗圣地就在密林最深处的一座小山上,山中有几重石阶步道,沿洞而筑,洞随山转,九曲盘旋,两旁古树葱绿成荫,左侧山壁上有华隐一族的莲形结印。

    步上石阶,傅望之手里的玉佩霎时飞入山洞顶上盘绕的藤蔓间,那里,亦有隐藏着牵动机关的莲花结印。

    玉佩消了山洞里的机关,再走进,依旧是曲折无尽的步道。

    叮咚水声,昏黄火把,每走一步,傅望之便感觉内里玄机更重。

    小心翼翼地探寻了半个时辰,石阶的尽头,竟是一座玲珑宝塔,塔身十八层,塔顶却悬浮着一枚玉佩,那玉佩比之他手中的这枚,流光溢彩更甚,碧水青,莲晕缠绕,定睛一看,便知不可多得。

    傅望之情不自禁地往前,再三步,眼前一片迷蒙,似有人无声的牵引

    依旧是三苗人隐世的密林,竹楼里,两道窗扉敞开,折射出几许迷离的光束,映衬着高悬的琅榱币芬罚3鲆徽笤枚拇嘞臁  一推开门,幽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竹楼里空荡荡的,窗棂旁,是石榴红云裳裙的白芝。

    傅望之走近,白芝身侧,年轻的男子正倚靠在窗棂边上,眼神迷离地望着院中几经凋零的花树,“阿姐,你又诳骗我。我若听你的话,白慕大人会死的。”

    “他会死的他死了,我凭什么活着。”

    那素云锦袍,内里着桃花衫的男子,极年轻的面容雕琢着无可挑剔的五官,只是原本清浅纯真的瞳仁在此刻陡然红赤,话音一哽。

    白芝揽过他近来愈发消瘦的肩膀,“白迟,你要记得,你是三苗的下一任王,白慕大人为你做了一切,而你,断不能令白慕大人失望。三苗历来的王,都是踩着先王的尸体登上王位的。王君之魄,五百年一遇。白慕大人守了三苗五百年,为何,你偏不肯”

    白芝说着,竟也潸然泪下。

    白迟转眸,拭去眼角的泪渍,他做不到

    白迟想起往昔与白慕大人相处的点滴,既然明知有此结局,为何当初要把他养在身侧,又为何不一剑了结了他的性命。

    白慕于他有恩,他对白慕有情,其间种种,就像一把幽火摄魂夺魄,灼烧着他那蒙昧不堪的魂灵。

    最终,在那庄重肃穆的祭台上,白迟冷着目光,深望着那高坐于玲珑塔顶的男子,在一片嗜魂的青蓝幽火中,说了一句注定万劫不复的话“白慕,我恨你”

    他不需要不伤不灭的躯壳,亦不求五百年族人的顶礼膜拜

    他每日每夜心中所求,不过是眼前人的一生安乐。

    烈烈的火焰盘绕至玲珑塔顶,那高高在上的男子原本迷离含笑的一双眼,只能定定的看着曾经捧在心尖儿上的人儿,含恨而灭。

    白芝在祭台之下险些晕厥,而愈来愈旺的幽火依旧不近人情,将原本加诸于他身上的蚀骨之痛纷纷施于那跪地闷声之人。

    白慕想救,但玲珑塔顶碧水青的玉佩却生生将其桎梏。

    “迟儿为什么为什么”

    嘴角溢出的血渍滴落在莲晕玉佩上,青萝玉收了白迟的魂,换了他再辗转五百年,难以抑制的锥心之痛。

    “华隐一族之王魄,继任三苗君位五百年,不得入世,不得滥杀,直至因果轮回,寻到下任王魄。尔等切记,王魄行幽火继位,不可牵动任何私欲,否则自食其果,就此湮灭。”

    傅望之抬首,眺望山腹之中那玲珑宝塔顶层飘散的金色篆字,那数十年前的白迟,便是违逆此誓,落得灰飞烟灭。

    、金蝉脱壳

    山腹中的圣地庇护着无数讳莫如深的秘密。傅望之看着那金色篆字愈来愈暗,便捏起玉佩准备返身。

    这时,山洞里有光束若隐若现,只是伫立静听,似乎有些许声响。

    傅望之不敢轻举妄动,便退到玲珑塔后最晦暗的角落里,被突起的山石挡住了身影。

    白慕蹙眉,亦步亦趋地走进来,见山腹中的玲珑塔熠熠生辉,那塔顶的玉佩碧水青光,一切如常。

    白慕仰首,凝视着玲珑塔顶那明媚的莲晕光线。

    光线里,似有未脱稚气的少年俯身朝他盈盈一笑,雪玉般的脸庞上,清秀弯眉,灵眸若水,瞳仁则宛如端砚里磨出的上好梅墨。

    “白慕大人,白慕大人”

    少年轻声呢喃,眸中似有痛楚,嗫嚅之时竟泪珠连连。

    白慕垂眸,衣襟沾了泪,莲花暗纹晕湿得一片迷蒙。

    “迟儿,等着我。再过两日,只需两日便好”

    那结印跃起的男子伸手取出了塔身供奉的青萝玉,很快,玲珑塔顶那束璀璨夺目的光芒愈来愈淡。

    白慕口中所言的“不出两日”,侧身探听的傅望之本不明白,然,须臾之间,白芝便出现在被人把守得密不透风的竹楼里,身后,是捧着绯色物件鱼贯而入的一众婢女。

    傅望之蹙眉道“白芝姑娘这是干什么”至始至终,他都没有承认这被迫加诸于身,子虚乌有的身份。

    白芝虽让他明白了个中缘由,但白慕却没有再给他机会随意走动。

    实则被软禁了两日的傅望之,头一回见到了这般的阵势,领头的还是一心想助他“脱身”的白芝。

    “你们先退下吧。”

    白芝瞥了一眼底下的婢女们,很快,婢女纷纷放下手中的托盘,退出了房门。

    待到房门紧闭,白芝挽着裙裾坐到他的身旁,“你与白慕大人的婚事提前了,就在今日。”

    闻言,傅望之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原来,白慕那夜所说的两日,便是提前婚事。然而,白慕千算万算,结果还是出乎了意料。

    “为何会提前”

    白慕预谋了许久,尚未使出全力,又怎会如此仓促行事。

    “那就得问问你的朋友了。”

    白芝说来气愤,若不是当日放虎归山,那周饶大军如何能探得密林地形,长驱直入。

    慌不择路时,只得选择下下策。

    傅望之看向窗棂外的斜阳,果然,身为周饶国君的祁辛,被人愚弄之后,又怎会善罢甘休,更何况,这次还有攸廿的助力。

    “如此情势,姑娘却不慌不忙地与我对坐长谈,莫非,还有其他事情要吩咐于我”

    傅望之以为白芝会遵循白慕的指令,不由分说地将桌案上摆置的“嫁衣”套在他的身上,亦或是直接将他五花大绑押进花轿。

    傅望之心中所想全然显露在脸上,白芝闻言,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公子说笑了,我岂敢吩咐公子。不过,我倒是有一事相求。”

    “姑娘请说。”

    “公子于圣地的所见所闻,请务必要守口如瓶。公子只需记得,三苗无争。这一方国土,周饶若要占据,便拿去好了。对外,就权当三苗归顺于周饶,避世不出。”

    至此,三苗就算是再无问世的可能。

    傅望之抬眸,略微不解,白芝却并未给他多余的时间思虑其间种种,很快,白芝便转身出言道“颦儿,你进来。”

    候在门外的颦儿依言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傅望之疑惑地望着白芝,白芝起身往前一步,再绕到颦儿的身后,此时,颦儿正欲转头,却被身后人结印定在了原地。

    “姑娘你”

    傅望之霍然起身,白芝却冲他眨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尔后,一抬手,手指结莲,便将他变作了颦儿。

    傅望之惊诧之余,方知此乃金蝉脱壳之计。

    “这样,姑娘当如何自处”若被白慕发觉,白芝定然不会好过。

    “公子多虑了。白慕大人,不会拿我怎样的。”说着,白芝将袖中的瓷瓶递给他,“这里面有两颗药丸,此为虚环香的解药。”

    傅望之欲言,白芝却再度抬手,一缕青烟沁入了颦儿的眉心,再变幻成她的模样,一举一动皆受她掌控。

    有了颦儿和白芝,缺的便是即将嫁作侍君的白迟

    “姑娘你要”他始料未及的是,白芝会变作他的模样。

    “都进来吧,伺候白迟大人更衣。”

    受人控制的“白芝”命“颦儿”推开房门,一众婢女皆款款走进,对着铜镜前的“侍君”摆弄起来,这个时辰,所有人都忙着白慕大人的婚事,并无人在意一个退出房门的婢女正朝着竹楼外走去。

    密林深处,暖风轻柔。

    临近八月的天气,愈加处处燥热,然而诸般热烈的花草都已即将到季,只剩下夹道两侧开得凄凄惨惨的野朵儿,仿佛不甘心被气焰冲天的烈日抹去,做着最后的挣扎。

    拂开满目的藤萝,唢呐声声,一众月白轻纱的少男少女簇拥着花轿朝圣地而去。

    山壁下,三重石阶处,主持婚事的长老恍若掬笑的美髯公,吟唱着三苗特有的嫁娶歌谣,一步一步,将花轿迎到了石阶底下。

    此时此刻,白慕身着一袭绯红烫染的绸缎锦袍,底摆的莲花纹饰隐隐约约,映衬着襟袖绛色天人之姿。

    这样的喜庆色,同样穿戴在花轿里抬脚踱步而出的人身上。

    众人不期然地抬头,霎那间,大片闪耀的金红色就这般直直地撞入眼帘。

    白芝隔着山间的轻雾骋望着他,顶着男子发冠,身着男子锦袍,一步接着一步,借着他人的身份攀上了自己日日仰慕的心上人。

    白慕伸出双手,自石阶上揽住了她的腰肢,白芝颤声,难以言说的欣喜。

    这场婚事,最终会在圣地举行。

    那神圣不可侵犯的圣地,只容许一对新人进入。

    此刻,隐在族群中的周饶密探蠢蠢欲动。

    乔装打扮的攸廿凝视着白慕身侧茜素红袍的男子,那大红衣襟上铺张开的恣意和心悦,宛如荼蘼,艳魅生香。

    圣地的唢呐还在继续,而悄然避开三苗耳目的“颦儿”却沿着小径往圣地外围而去。

    白芝告诉过他,祁辛的大军正趁着密林中腾起的迷雾,散开羽翼,向圣地包围过去。

    他必须得阻止,阻止周饶的铁蹄踏碎三苗原本的静谧。

    三苗本不入世,何苦再行刁难。

    傅望之攥紧手中的瓷瓶,里面仅剩的一颗药丸,或许能够挽救屠戮三苗的悲局。

    愈往外走,甲胄与铁蹄声碰撞得愈加骇人。

    傅望之自雾气氤氲的密林间忽然现身,那高坐于马背上的男子微敛眸色,还未多作反应,随行的大军中已有人拉开弓弩,一箭离弦。

    “望之”

    祁辛翻身下马,那应声倒地的婢女竟变成了他整日忧虑的梦中人。

    、不得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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