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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臣扶良 第2节

作者:沥沥在木 字数:14724 更新:2021-12-30 08:12:08

    阴晴不定的周饶王,就连济宁王也不敢与他对峙。

    他惶恐,那浇灌花朵的养料,就是覆灭的纪国。

    济宁王紧锁着眉头,尔后,殷勤一笑。

    “周饶国君能够远道而来,是我纪国之幸。”

    说罢,济宁王立身举杯相邀。

    而周饶国君在此刻抬首,看到济宁王色厉内荏的一张脸上,略显苍白的肤色,凸显出一双贪得无厌的狐狸眼。

    祁辛淡淡一笑,举杯回应,“济宁王诚邀,本王岂能辜负。”

    说话间,他那漆黑的双眸,黑洞洞的,像是能够把人吸纳进去,唇角的深长笑意昭示着睥睨众生的帝王气魄。

    他抬手,将杯盏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旋即,四下一片觥筹交错之声。

    等到殿外沉重的金钟低沉暗哑地长鸣三声,守在王座之下的崔福,不阴不阳的尖声就掠过了旋木高梁。

    怀抱琵琶的宫人鱼贯而入

    殿内,环着古筝玄琴,手执笛萧的乐师跪坐四侧。

    锦华亭下,一潭含苞待放的水莲;锦华亭里,似羽化而去的谪仙。

    雪莲初开,幽香迷醉。

    谪仙舞,虚环香,缥缈灵月画中仙。

    那起舞弄清影的纤细身影,掩面而舞,双瞳剪水,一袭白丝绸的高腰长裙描着寒梅,色调渐浓,宛若傲立霜雪次第而放。

    描眉黛,云髻高绾,一节玉手搭上发髻里那支洒金梅花簪时,额心隐隐的三瓣梅花钿,妩媚且不失高洁。

    美人回眸

    此时此刻,落座于旁的楚睿突然站起身来。

    耀眼的雪花飘拂之处,高立于舞首的颀长身姿,双臂舒展,尔后伸手一挥,亭外的水莲竞先绽放。

    满眼花光,满目玉姿

    祁辛手里握着的杯盏不经意间脱手,酒水溅落了一地。

    世间含灵,最美不过如此。

    祁辛转眸,换了个位置,倾身,想要看得更真切些。

    无奈美人掩面,恍若只容远观的神女,撩拨人心却又性情凉薄。

    他痴痴地望着,楚睿在他身后,目光渐渐阴沉起来。

    再转眸,楚睿遥望锦华亭里的那舞姿绝美的“女子”。

    他捂住心口,直到两人的眼神交汇。

    光影之中,丝竹悦耳。

    扶良轻轻一笑,雪玉般的脸颊上,细长弯眉,眸若端砚,瞳仁似兰。

    他双脚旋起,缤纷的花雨

    待到众人目光迷离,那略微泛起波澜的水潭过处,一支袖箭被照射得无所遁形。

    幽冷的杀气。

    飕飕的冷风。

    偌大的殿宇里,当祁辛捕捉到那暗藏杀机的袖箭时,淬了毒的袖箭已然没入王座上首之人的咽喉,雷霆之力,精准无误。

    若那袖箭再偏离一尺,葬身于此的就该是他。

    济宁王殒命

    在崔福大惊失色的同时,楚睿一双探究的眼眸里含着计划突变的指责。

    他要的这一箭,是了结周饶王的性命。

    而负手而立,毫不避讳目光的扶良,一双摄人的眼,冰泉幽咽,潋滟凌寒,眼底没有被戍卫团团包围的慌乱和惧怕,反而是诡异的镇静,冰冷噬人。

    扶良自嘲地想,是自己的这副模样蛊惑人心,才会让提刀围剿之人不敢妄动么。

    扶良哂笑而不语。

    “扶良”

    楚睿垂着眼睑破开包围圈,在他想开口之前就敏捷地伸手,一把将他扣在怀里。

    “别碰我”

    “不要出声”

    话音堵在喉咙的时候,楚睿喝退了虎视眈眈的戍卫,使劲地将扶良拽住,另一只手对着崔福打了个暗语。

    残局,有人摆平。

    尔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楚睿世子与那舞首“女子”齐齐消失于抄手游廊尽头。

    风,刮得树叶沙沙作响。湿漉漉的鲜血,染红了大殿。

    这场国宴,亡了国君,却使周饶王祁辛寻到了,足以魂牵梦萦的“女子”。

    、市井师弟

    宫墙影笞,琉璃华灯悠悠升起,但瞧见坐在庭院里发呆之人,被玉色映衬的半张脸,眸光黯然。

    小榭里,楚睿踱步而出,靠近庭院里的人,一步一步,直到将其揽入怀中。

    良久,等到楚睿快要恹恹松手的时候,扶良才缓缓拨开掩在发顶的枝叶,目光透过枝杈投射下来的斑驳光影,逆着弦月的方向,看眼前慵懒又雅致的男子。

    “楚睿,是我输了。”

    他喃喃叹息。

    夜色里,忽然起了一阵微风,吹得墨色直袍上下翻飞,人影摇曳。

    或许,正如尊师所言,他与楚睿,只一人能够扶摇而上。楚睿有的权谋和势力,皆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

    他输了手腕,输了身家,现如今更是输了自由。

    当下,朝里坊间都在传闻,自上次国宴之后,纪国少了软弱无能的济宁王,却多了一位能让周饶国君念念不忘的美姬。

    美姬啊

    他当真不知道,原来他在世人眼中,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更甚者,有人弹劾他是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只因为,他似乎一时之间,虏获了周饶国君和纪国世子的痴心。

    或许,世人并不关心,丞相之子扶良到底去了哪里,是死是生。

    他被子虚乌有的“女子之身”禁锢在这高高的亭台楼阁,除了楚睿,他谁也见不到。

    被世子府邸的禁卫软禁

    长廊灯晕里,楚睿能够清楚的感受到,扶良半敛眼睑的笑容里,些许苦涩,些许讥讽。

    楚睿抬手,默默抚了抚他的肩,“扶良,你可知,一败涂地的,向来只有我。”

    他不得不承认,纵使他如今挟新王以令群臣,得不到眼前人的认可,他也无法拥有片刻欢愉。

    曾几何时,只要他略有所成,站在他身侧赞许鼓劲的扶良,从来不会吝啬他的笑容。

    而今,他那墨色的眼底,任何情绪都极尽婉约。

    自扶氏灭族之后,他很久没真挚地微笑过了。

    思及此,楚睿望着他,君子气息温热扑面,而眼眸却没了多余的情绪。

    扶良跟他隔了半臂的距离,用目光看了看周围被夜露浸透的嫩蕊,“楚睿,我知道你已经掌握了纪国。我只求,你不要再伤及无辜。”

    无论是百姓,还是尚且年幼的新王,他期望,不要让纪国因为朝廷变更再多流一滴血。

    他熟知的楚睿,尚有恻隐之心。

    他可以利用那王座上的稚童,但绝不能起了杀心。

    他难得认真地凝视着他。

    楚睿听罢,眼角莫名含笑,很有几许耐人寻味。

    他的扶良啊,原来一直都为他忧虑。也许,扶良的心底,并非全然冷漠。

    想到这儿,楚睿睁着“小鹿般”的眼眸,索性去拉扶良的衣袖,咬着薄唇,含着无辜且期待的表情说道:“我就知道,扶良师兄一直都是关心我的。”

    他赖着脸索抱的模样就如同不谐世事的孩童,令人心软,不忍拒绝。

    扶良伸手拦着想往他怀里钻的人,神情呆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最应付不来的,便是楚睿这般耍赖的市井模样。

    无论如何,楚睿依旧是他视如血亲的师弟。只是,他的胡闹,已然超过了他坚守的处世之道。

    扶良屈着手指,轻扣在飘落花叶的石桌上,对着楚睿,端穆而视,不言不语。

    枝桠上,满目雪白,惊飞的寒鸦长鸣而去。

    楚睿暗暗攥紧隐在衣袖里的手掌。他发誓,不消数日,扶良便能看见,一个全新的纪国,强大而繁盛。

    那是他捧给扶良的一份承诺。

    、稚童济婴

    延和八年,纪国改国号为正泰。

    正泰元年,纪国新王普行连坐之法,律法严苛,增大辟,有凿顶、抽肋、镬烹之刑。

    史官记载“初,新王登基,用法严酷,尝临渊论囚,洛水尽赤。纪国新法数月,人多怨之。”

    新王在纪国建立了追随济铖王的国策耕战。

    自此,纪人只得日夜劳作,操兵备战。

    世间盛传,新王济婴虽年幼而历法,实乃纪国之大变也。

    可谁又知道,这意图“操戈列国”的新王,正钻进宫掖御花园里躲猫猫。

    “王上,别顽皮了。您在哪儿呢快出来,可别磕着碰着了”

    追在小小身影背后的小太监扶着高帽,焦急万分地窜进草丛堆里,提心吊胆地翻找。

    那模样,让躲在雀息桥洞下的稚童哑着嗓音低低地偷笑。

    碧水边,一个身着太监服饰的人影突然转眸,偏过头,屈膝的瞬间,便瞧见了那藏身于拱桥下的小人儿。

    “小济婴,我抓到你了”

    蹲下身的人歪斜着脑袋,头顶的光影投下星星点点的光团。

    扶良浅笑着,拨开杂草,向呆愣片刻不回神的稚童伸出手,“小济婴,快出来吧。你真厉害,他们都找不到你了。”

    扶良摸摸济婴的鼻子,看着他的小手落在他的手掌上,良久,唇边笑纹璀璨。

    “哥哥,你真漂亮。你是宫里的新人吗”

    初春无雪的晨曦里,微风正盈盈飘落。

    身边的小脑袋,面颊粉红,发出稚嫩的憨笑。

    那一刻,扶良眼里尽是禁不住的慈爱。将小小的济婴抱在怀里,他轻声细语,“小鬼头,哥哥只是陪你捉迷藏的一个小太监。”

    他难得求了楚睿让他入宫见见新王济婴,却不曾想此刻的小人儿一口一个“哥哥”亲热地唤着,让他想起了当年夭折的小弟。

    扶良牵着济婴走在悠长的抄手游廊里,身后,跟着寸步不离的小太监,一双聪颖的眼睛,比起面上的纯真又多了些许沉稳。

    “哥哥,哥哥快看那儿的云燕云燕飞得好高好高”

    济婴满眼期待地捧着脸,拉着扶良的衣摆想要追上即将远去的云燕。

    “哥哥,哥哥它飞走了”

    那双澄澈无尘的黑晶眼眸里,有难以言表的失落和委屈。

    济婴皱着一张小脸儿,眼里有水珠吧嗒吧嗒往下掉。

    扶良闻言心疼地抱紧他面前的小人儿,轻柔地哄着:“小济婴,没事的,它只是回家去了。”

    他抚顺稚童的背脊,那时的济婴,国君锦袍包裹下的身子,瘦骨如柴。

    济婴仰着小脑袋,眼角还挂着未擦拭干净的泪珠。

    “哥哥,它是去见它的家人了吗”

    “哥哥,它的家,长什么样子啊”

    “哥哥,它飞出了这面墙,会不会死去啊”

    小小的济婴蜷着肩,依偎在他的腿边,眼眸里含着闪烁的恐惧。

    “崔公公说,墙外面有吃人的大老虎。大老虎,会吃掉我的。”

    树荫里落下一团积雪,雪块落在肩头、衣袍上扶良抱着双臂,有些复杂地看着紧跟他们的小太监。

    纪国的初春,比以往更冷了几分。

    “小济婴,哥哥送你回去吧。”

    随着小太监衣袖里做出的暗示,扶良苦笑着颔首,缓慢转眸,注视身旁的济婴,唇角再次噙起微笑,“小济婴,等着哥哥。哥哥下次,会带好吃的来看你的。”

    扶良摸摸济婴头顶的发冠,尔后,随着浩浩荡荡的随行侍从,渐渐消失在朱墙的另一头。

    微风又起,吹起了济婴的衣袖,那短短的乌发披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却遮不住黑漆漆的眼眸。

    济婴转过脑袋,担忧地问身后躬身弯着眉梢的小太监。

    “哥哥他,也会,被墙外的大老虎吃掉吗”

    听罢,小太监腆着脸,有些难为情。

    、周饶犯境

    白日的天色很好,阴霾了几日,总算是放晴了。

    自上次入宫之后,扶良随意出入世子府邸的机会便多了起来。

    他能够明显察觉到,楚睿已然无暇顾及世子府邸里的大小事务。

    最近的卫和城,风声鹤唳,就连大街小巷的来往商客都不愿多加逗留。

    扶良走过了通往前院的青石路,尔后,拾级而上。

    “反正都免不了一死。他们若想脱身,就地处决。”

    幽静的房檐下,有淡淡的嗓音飘出来,引得扶良惊诧地望过去。

    熏香四溢的殿堂,那端坐于鎏金彩漆龙纹椅上的人,正是多日未见的楚睿。

    前些时候,扶良听闻楚睿在义乌城里见到了周饶使臣。

    与其同行的,还有柔利、翟魏两国之使。

    三国并首

    而今的天下,周饶、柔利、翟魏、无启、三苗已然势成连横。

    想来,不消数日,纪国必有一场血雨腥风。

    思及此,扶良垂着眼睑站在窗棂后。

    窗棂里,武将萧利俯身将一封密折交给楚睿,礼数老练而端穆。

    在扶良的眼中,作为楚睿的心腹,萧利一直未登上过百官朝堂。

    这样一个蜉蝣之人,其实还有另一身份。

    萧利是王宫禁军统领萧谦的侄子。他能趁机爬上武官之首的位置,想来也是因为如此。

    楚睿之所以重用萧利,是打算借萧利的手,来控制整个王宫禁军。

    当然,若是萧利真如表面这般,贪图蝇头小利且头脑简单的话。

    想到这儿,扶良望着楚睿收下的密折,紧蹙眉梢。

    “世子殿下,朝堂那边,您是如何打算的”

    萧利掬着笑意,眼里的心思兜兜转转。

    此时此刻的楚睿,抿了口茶,睨着堂下之人,旋即开言道:“那些个老顽固。既然不听君令,那就让他们到翠陵关去见识见识“边塞风情”。”

    纪国的国法改良,是毋庸置疑的必行之事。反对者,便是逆天而行。如若不服,就发配翠陵关好了。

    楚睿慢悠悠地放下茶盏。现如今的他,地位屈居国君之下,却是万人之上,生杀予夺。

    楚睿略弯唇角,“萧利,我要你在翠陵关解决了那些老顽固。纪国,向来只能容下审时度势之人。”

    良禽择木而栖

    顺势半跪在地的萧利低着头,唯唯诺诺连声遵命。

    墙外,午后的暖阳暖化了残雪,阳光灼烧着窗棂上的桃花蕊。

    扶良嗟叹。

    房里的人,都是翻云覆雨的权谋高手。至于那所谓的“人命关天”,不过视如草芥。

    扶良半敛眼睑,整个身子隐约在树荫之下,使得冠中膏发顺着瘦削的肩膀,在侧脸上罩出一层阴影,表情也似乎笼罩于一片阴翳中间。

    “世子殿下,周饶国君”

    萧利继续垂首,说到此处时眼底掠过一丝别样情绪。

    当日义乌会面,萧利就在楚睿的身侧。

    五国连横,大势所趋。

    若不愿兵临城下,只需答应周饶一个条件。

    “楚睿世子,我王心慈。若两国能结秦晋之好,我王自然兵退千里之外,永休干戈。”

    那时,周饶使臣趾高气昂地站在楚睿的面前,全然未将纪国放在眼里。

    六国之内,纪国弱小且根基不稳,纵变法强国,亦难以力挽狂澜。

    周饶料想的便是,逼迫纪国就范。

    但处变不惊的楚睿,只立于堂上,不远不近地望着周饶使臣,含着笑意的眼眸里闪过难以察觉的愠怒。

    想让他躬身言和

    绝无可能。

    、细作祸国

    琼花桥下,流水潺潺;琼花桥上,人影幢幢。

    不知何时,雨打芭蕉,稀冷的春风里,车辇走过的轴印,刻在初春时分消融的雪堆上,捐捐滴滴,化作流淌着雪水的低洼。

    继续往前走,过往的路人脚步匆匆,其中,不乏背着行囊神情怔忡的壮年。

    楚睿推行之耕战,害苦了贫民黔首,更使得纪国愈加人丁单薄。

    低头一叹,或许,六国本无宁日。

    而香火渐盛的祝由树却得了老天的照拂,日益参天。

    “扶良公子,该走了。”

    马车外的侍从转过脸来恭谨提醒。

    掀开车帘的扶良望着那棵飞烟缭绕的祝由树,良久,方才悠悠落下一只手,“走吧。”

    他语调平和,眸光淡淡。

    车轱辘咯吱作响的时候,卫和城楼下,拦截周饶细作的守卫却在护城河里发现了一具浮尸。

    “不好了”

    “周饶周饶攻城了”

    青石长街上,有人跌跌撞撞的从城外冲进来。

    片刻之间,路人纷纷惶然,作鸟兽散。

    卫和城,一阵箭雨猝不及防的突袭。

    扶良想起前日萧利唆使楚睿再往义乌议和,这才幡然醒悟,顿时一个激灵。

    “去王宫”

    既然周饶买通了萧利,那么,王宫禁军里定然也有周饶的细作。

    周饶灭纪,自然不可放过新王。

    扶良的眼底蒙上焦虑,心心念念的,是那从未走出王宫的年幼济婴。

    济婴的生死,关乎整个纪国,更关乎人情。

    济婴不能有事

    扶良蹙眉看着车帘外人仰马翻的混乱场面,神情焦灼。

    马车外,身着戎装的侍从沉着一张脸,双手拉拽绷紧的缰绳,很快便调转马头,避开了四处飞射的弓箭。

    马车朝着人烟稀少处绝尘而去

    待到过了西郊驿站,扶良才惊觉,马车竟然顺着荒草漫漫的岔路往卫和城外奔去。

    “快停下我命令你停下”

    卫和城里,忽明忽暗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穹。

    那是周饶骑兵善用的离火鸣箭。

    离火燎原,生灵涂炭。

    当下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是真的慌了。

    春雨绵绵

    在扶良猝不及防的时候,侍从陡然勒马,伸出手,便朝他的脖颈重重一击。

    侍从的手腕下了狠力,扶良在天昏地暗之前,望着那模糊不清的影子驾着马车,头也不回的快马加鞭。

    不消两日,卫和失陷。

    当周饶大将攸廿率军直入卫和城之时,王宫突然失火,那烈火灼烧之处,就是新王济婴的寝殿。

    “禀报将军,世子府邸余孽已悉数剿杀。”

    半跪在地的侍卫身着甲胄聚集于世子府邸外,手执佩刀,雪刃锃亮,戾气扑面而至。

    攸廿跨于战马之上,黑眸深锁,嗓音有些暗哑,“可有寻到王上所要之人”

    翻身下马的将军俯视底下一众将士,眼底仿佛蕴含着幽潭水纹,一扬手,候在面前的将士即刻让出一条路来。

    周饶大军入境,纪国已然名存实亡。

    就在扶良被强行带离的那一天,王宫贵族之列,全然匍匐于周饶铁骑之下。

    周饶灭纪

    阴暗的囚牢里,蓬头垢面的男子坐在草垛上,遍体鳞伤,血污将华贵的衣袍沾湿得一片腌臜。

    “楚睿,你的国家,亡了。”

    来人说话的时候,阴翳着一张脸。

    闸门外,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萧利,你”

    “劫持世子,意图谋反,其心可诛。”

    楚睿冷然一笑,发冠散落的瞬间,暗自攥紧袖中的一双手。

    囚牢里,阴风刺骨。

    、姣姣丹阳

    桃花常开,春日常在。

    白驹过隙的流光飞逝,恍惚之间,那年今日如隔一线。

    春光无限好

    纪国已无生机,而周饶春风得意,引得四方朝贺。

    周饶,潜阳城。

    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人牵着骏马,有人隔着车帘,往高高的楼宇上眺去。

    锦绣京畿雕梁画栋,玉楼环翠恍若瑶池仙境。

    悠悠转转,走走停停。

    那挑了“酒”字,巍峨高耸的门楼外,跨马前往围场狩猎的士人意气风发。

    放眼望去,马上之人,有穿绮绣,戴珠璎宝饰的富家公子,亦不乏携琴剑书箱,白袍巾帽的贫寒之士。

    君子六艺

    礼、乐、射、御、书、数。

    春日围猎,士人聚首夺赏乃是周饶惯例。

    近处,有闻声而至的百姓外商驻足翘首;远处,有举目远眺的各家闺秀引颈顾盼。

    有人说,今日午时,会有一场士子赛马。

    看着一匹匹马上的俊挺英姿,众女眷皆羞赧掩面,拋花撒香。

    短短的时辰,潜阳城街上,人满为患。

    而在围场烈马的叫嚣声外,有车轴咯吱一声,骤然轰响,尔后,散了架。

    “公主,这车辇”

    伶俐的婢子双手绞紧了衣摆,咬着唇,几乎说不出什么话来。

    方才明明好好的车轴,怎么瞬间就松动成这般模样这叫公主如何进入猎场

    “罢了罢了,走进猎场也无不可。”

    突然跳下车辇的女子仰着玉面含春的侧颜,伸出一只兰花纤手,招唤犹豫不决的婢子,旋即迈开脚步,向围场款款而去。

    “公主,您好歹等等奴婢。”

    那跟在身后的婢子小步奔来,腰间的飘带上下翻飞,衬着气息不匀的纤细身姿分外灵动。

    进了围场,拿着墨玉腰牌的女子,一路畅通无阻。

    四月间的砚台山,溪水汩汩不绝,略施粉黛的桃夭含苞初放,绵延十丈,飞作一团。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那姗姗飘入的女子,青丝云鬓,斜斜坠满嵌宝珠花,贝齿微启,笑吟吟地坐在溪边嬉戏。

    娇容似水。

    身侧的婢子小妗望着自家公主,不由得心底徜徉一赞。

    这拥有倾城之姿的女子,便是周饶王祁辛之妹丹阳。

    雪色素娟,映衬出丹阳公主的灵动姿容。

    水声。

    砂石飞入溪潭的银铃之音。

    围场狩猎的士人骑射弯弓,正追逐着受惊的麋鹿,一路往此处奔腾而来。

    桃花溅落马蹄香。

    良久,待到闯入溪潭的麋鹿怔仲扑来,便使得戏水正酣的主仆二人惊吓连连。

    “公主,小心”

    躲避不及的丹阳就在麋鹿的眼前。惊慌的小妗捂住嘴,脸色惨白。

    丹阳与只顾逃命的麋鹿对视,不敢动作。而麋鹿却睁着水汪汪的兽眼,一把将她扑到溪水中,然后撒丫子狂奔而去,直至消失不见。

    “公主公主快来人啊公主不会凫水”

    小妗泫然欲泣地站在溪边心焦如焚。

    春风旋然。

    小妗望着一袭白影猛地扎进冰凉的溪水里,托起了已然呛水昏迷的丹阳公主。

    “公主”

    小妗看着公主紧闭双眸,旋即费力地呼唤。

    身旁,浸湿了衣冠的男子微垂眼睑,一抬手,便逼出了丹阳口中含入的溪水。

    “咳咳”

    丹阳悠悠转醒,朦胧的眼眸渐渐清明。

    她的那双杏眼里,倒映着一袭炫白剪影。

    面前的男子,朗朗如日月之入怀。

    风,拽落了一树桃花。

    春日里,柳絮漫天飞散。

    丹阳望着那双摄人心魄,黑漆如夜的眼眸,心谷里,宛若揉碎了一捧桃花。

    丹阳的心怦然一跳,慌忙低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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