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的那个青涩少年,是怎样一步步走到今天?万千心事尽收入眼底,从不曾对人言说。纵使爱已成伤,仍然一如既往不后退半步。是怎样深沉的爱恋,才能在颠沛流离受尽屈辱后一次次选择回到恋人身旁?
而心已入魔的恋人,一点点掐死了他爱下去的希望甚至是活下去的希望!
悔恨是钢牙利齿的怪兽,噬咬着心底最深处的伤口,痛不可当。
“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似乎是由心底幻化出的声音,让成深吃惊地抬起头来。
满脸落寞的秀丽男子挺立在河岸边,张开双臂想要拥抱虚空,样子像一副画。
“小诺,为什么不守约定?说好了三天后我来听你的答复,你却就这样离开!”
河流无声,沉默安静就像游危呼唤的那个人。
“张总管。”
独自坐在空荡荡帐房内的中年人吓了一跳,回转头来看清来人,方才松一口气“你怎么来了?没到约定的时间啊?”
来人笑一笑,慢慢走近“老大有个口信,托我带给你。”
“什么口信啊?”张总管收理着桌上杂乱的各式凭条,漫不经心地顺口问。
“这回的口信啊,比较特别——”
来人忽地亮出一把雪亮的尖刀,直刺向张总管的心口!
张总管大惊失色,想躲开却已来不及,眼睁睁看着那把尖刀逼近,吓得连眼睛都闭上了。
“呛”的一声,有铁器相撞的声音。
被刺杀对象睁开眼,上下打量自己,身体上似乎并无异样。再抬起头,才发现有人持剑为他挡住了利刃,忙拱手道“多谢这位兄台出手相救!”
这位兄台身量甚高,听了张总管的话,慢慢回过头,露齿一笑“不客气。”
“兄台好生面善——”
张总管的话说到一半被打断了,账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呼啦啦涌进来一大帮子人,个个持刀舞剑杀气腾腾。
为首的人面如冠玉,笑起来还有些孩子气,却让张总管看得背心直冒冷汗“老张,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深更半夜找了这么多外人入宫,意欲何为?”
“我我我没有——”
见老张吓得连话都说不囫囵,先前那刺客虽然脖子还在人家剑刃下,还是忍不住轻蔑道“难怪老大说第一个要干掉你,看你这副孱头模样!”
小方将军没理他们,对着阻挡了这次刺杀行动的高个子青年拱手道“辛苦你了,之安。”
之安直愣愣问道“都梁那边有消息了吗?”
可续摇头,眼圈一红“没有,只怕是凶多吉少。”
“我不信!!!”
年轻人骤然爆发的吼声震得偌大个房间似乎都晃动了一下,张总管整个人都开始筛糠。
“之安。”小李将军拍了拍对方肩膀,“你守这几日也累得很了,这里有我,你先去休息吧。”转头吩咐手下,“带林先生去丽云殿,好生服侍。”
之安等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后,张总管方才战战兢兢开口“原、原来你早就怀疑我了?”
可续冷冷反问“既是收钱办事的,想来,你是不知道那个所谓老大是谁了?”
张总管呆了半晌,忽然“扑通”跪倒“别杀我,方将军,我虽然不知道老大是谁,可我能告诉你好几个牵扯在这里面的人名字!”
“好几个?”可续看着天花板,“小诺一向与世无争,究竟你们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样合起伙来对付他?”
五十里外的下游,某偏僻村寨。桃花林里,溪流穿过树影,水声潺潺。
“哈,捉到了!”
东行将手心捧着的东西端给树底下坐着的那个年轻人看,全没意识到手指缝里漏下的水一滴滴沾湿了对方衣襟。
年轻人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你真是能干,快放到罐子里去吧,不然待会儿干死了。”
小鱼儿入了水,箭一般游来游去,东行看得有趣,笑得越发开心“太好玩了,你教我做的网兜真好用!”
年轻人似乎想回应他,却不由自主发出一阵咳嗽。
东行担心地跑到他身边,轻拍他的后背“喂,你没事吧?”
年轻人咳了一会儿,拿袖子遮住嘴唇,勉强答道“没”话犹未了又是一阵剧咳,这回咳出来的大片褐红色血污可是再也瞒不住了。
东行手忙脚乱为他揩血,取下腰间水囊试图给他喂水,慌乱间又将水囊打翻了,洒了两人满身的水渍。
“要不,我还是到镇上去请个大夫来!”
年轻人缓缓摇头,微笑着拉住起身要走的东行“别去,请大夫很贵的,为了我,不值得。”
东行泫然欲泣“可是你——”
年轻人自嘲地笑笑“我这伤自己最清楚。别说镇上的大夫,就算是太医院的大夫一起来会诊,也是回天无力了。”他抬起眼,盯着对方的脸看,“东行,你不要走,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死的时候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东行忽然抱住那个瘦削的身子,狂暴地吼叫起来,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用力过度的搂抱让文诺微微皱了皱眉,却并没有企图挣脱。
也许是命中注定,被水流冲上河滩的文诺遇到了这个渔家少年。东行是个孤儿,很小就开始一个人过,单纯到有些傻气,或许只有这样的人,才不会处心积虑打探他的秘密,让他终于可以安静地度过最后的时光。
在心底里,文诺有些羡慕东行。同样的孤苦无依,至少,东行不用承担那么多无处可逃的爱恨情仇,每日里劳作休息,最大烦恼不过是打的鱼分量不够多。
桃枝落地,发出“咔吧”一声脆响。
“谁?”
东行下意识地挡在文诺身前,警觉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第六十三章
公元二o一一年。夜已深,沉睡的校园里,只有被《长夜将尽》剧组画地为牢的一角仍然灯火通明。秩序倒是不错,除了钱导那控制不住的大嗓门,基本没有噪音扰民。
正在紧张拍摄过程中的剧组突然出现一阵骚乱,有人在嚷嚷“喂,里面正拍戏呢,闲人免入!”
被挡在人群后的一个人大喊“文诺,你给我出来!”
负责拦截闯入者的场记火了“合着你丫是来砸场子的?这什么地方,由得你大呼小叫?出去!”
被叫到名字的人却正好在附近,听声音跑了过来“等等!我认识他!”
场记楞了一下,揪着闯入者衣袖的手一松。后者趁机冲了过去“文诺!”
“东行?找我有什么事?”
“就是这件事!”
李东行运足了气,挥手一个右钩拳,正中对方下颌!
很显然文诺根本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手,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被打得仰翻过去,重重摔倒在地。
现场登时大乱。有嚷嚷着报警的,有幸灾乐祸起哄的,还有人莫名其妙在问这是哪场戏为什么剧本上没有。
乱纷纷中竟然所有人都忘了挨拳头的那位还倒在地上,没人上去询问相扶。
文诺慢慢坐起身,感觉到鼻腔里有液体缓缓流淌,忙用手背捂住了鼻嘴。
被两三个人抓住肩膊的东行还在狂暴地怒吼“你明知道我现在离不开一来,为什么还要告发他?有什么你冲我来,这样搞小动作算什么?卑鄙小人!”
“一来?”文诺拿袖子揩了揩鼻唇间的血渍,低声自问,“警方已经开始动手了?”
忽然,一个巨大的黑影挡在了他和人群之间。
“快起来,地上冰凉!”男人有力的臂膀轻而易举将他拉得站起身来,随即是一个温柔的拥抱,“你看看你,我才走几天,你又弄成这副狼狈样子!”
那个瞬间,文诺听见心底冰块咝咝融化的声音。低下头,他将滚烫的脸埋在男人风衣前襟上,冰凉触感中淡淡的薄荷香弥散,这味道如此令人安心。
难得见到怀中人暴露出脆弱的一面,成深一时舍不得动弹,任由对方依偎着自己不言不语。
这种时候,怎么能少得了煞风景专业高材生郑直同学“喂,靳成深,你抱着的那个,是文诺吧?先松一松手,我有话要问他。”
靳大明星恋恋不舍松了手,拿着不知从哪儿变出来的一匹沾湿的棉布手帕在恋人鼻唇间揉了又揉按了又按,直到确认毫无瑕疵了,才把人让给一旁已经等得不耐烦的警察。
说到公事,郑直满脸严肃“根据线人的说法,你手里掌握有幕后指使人的犯罪证据?”
“证据?”成深大惊,“什么证据?小诺,最近你都做了些什么?”
片场的这一角光线昏暗,看不清文诺的表情“没有。”
郑直叹气“最好还是交出来,我不想动用官方关系。”
成深的手慢了一拍,没有捉住忽然朝片场另一头奔去的文诺。
镁光灯下,那个修长的身影背对着他们,正与钱导认真讨论,完全不知道这边发生的林林总总。
肩上突如其来的重量显然吓了吴鸣一大跳,本能地反手擒住身后那人手腕就势一送,将对方拉得几乎跌倒。
所幸在文诺倒地之前吴鸣认清楚了人,急忙伸手将他揽起,两人差点碰到了鼻子。
雪亮灯光下,所有动作表情都变得如同默剧中一般深刻夸张,深色的影子像有了自己生命,晃来晃去似在诉说着什么。
远远地,看着那两人,急促的解释,愤怒的质询,无奈的退却,悲哀的追问,一切就像一场舞台剧,在成深脑中慢慢成形。
关于前世今生,文诺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成深的问题,成深能得到的,始终只有那虚无缥缈无法捉摸的感觉。
前一秒还在自己怀中的人,现在却在他人面前流露出悲凉的温存。方才肌肤相触那一刻,留下的温度正在慢慢冷却。
无法确定的爱,是比冷漠更折磨人的东西。
大胡子看着那两人探戈般的进进退退,终于耐不住也加入辩论队伍,手舞足蹈声若洪钟。
不知什么时候,吴鸣的手已搭在文诺肩上,理所当然毫不避嫌。后者不停摇头,却并没有挣脱迹象。
成深看得入神,冷不防身边有人说话“见鬼,看样子我得去申请一张聆讯通知单。”
垂头丧气的流氓警察正准备转身离开,那边一干人等却朝这边走了过来。
文诺的声音很冷静“证据可以给你们,可是我希望逮捕他时让我和吴鸣在场。不然以他的性格,很可能会伤人伤己。”
成深的闷葫芦快要爆掉了“你们到底在搞什么?”
男人天生威仪,发起怒来气势惊人。文诺不由瑟缩了一下,转头瞥一眼成深,很快又低头避开了对方视线。
那极容易被有罪推定的眼神又出现了。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总是给人一肚子坏水的错觉,让人总想揪着他榨出点什么来。这孩子,根本就是一个小啊。
成深收回伸出的手掌,默然捏成拳头。怎么会忘了?曾经就是这样被表象蒙蔽,才会让他一伤再伤?
无论如何,今生今世,不能再让他受一点点伤了。
感觉到男人的手极小心地扣紧了自己的,十指交缠似再也分不开,文诺咬住下唇别开脸,忍不住在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