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撞人。”
舅舅说得口沫横飞痛心疾首,全没注意到外甥这一句平静声明。待他反应过来,文诺已经又木口木面了无表情,把个大胡子堵在原地呆如木鸡像定格画面。
游危扔掉还剩半支的烟,拿鞋底碾灭“那你说说,谁撞的?”
文诺抱着胳膊低头不语。半晌,忽然嗤笑一声“东行不肯说。”
“为什么不告诉警察?”
“其实你知道是谁吧?”
两个问题同时爆出,这俩位是真的急了。文诺被两只手同时按住双肩,看看他舅舅和澈哥脸色,连忙举手投降“我只是不想害了东行而已,反正警察也没动真格不是?”
游危吁一口气,松开手“你呀你呀,总是什么都闷在心里,眼瞅着这脾气是改不了了。”眼珠一转,手指又揪上了小孩厚厚的耳垂,“不对!你这傻瓜,这么护着人东行,人家可是一直把你往坑里推呢!”
“啪”地一下,那只不安分地又揉又捏的手被打掉了。大胡子恶狠狠瞪着游危,很显然,他认为揪某人耳朵是做舅舅的专利。
小孩左耳都红得发亮了,却还是满脸的若无其事,千锤百炼只等闲“东行是被人胁迫的,他答应我会改。”
游危仰天长叹“他答应你就相信啊?你长脑袋是干什么用的,专打游戏吗?”
“一来一直陪在他身边,他会好的。”
“难道真是嗑药?”大胡子一拍自己脑门,“这些玩摇滚的孩子,怎么都这样?”
文诺咬咬下唇,没说话。
“不行!”
重重的一巴掌,正拍在文诺脑袋旁边墙壁上,把他吓一大跳,长睫毛撩起来,漆黑的眸子看定怒气冲冲的游危。
“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带你去找申东官!”
游危扯着小孩胳膊走出好几步,钱导才想明白其中关节,叫着“我也去!”
“您还是留在这儿对付记者吧,钱大师。”
“咹?”
钱大师条件反射地回头,却只见空空如也的走廊,再回头已经不见了那两个年轻人的踪影。
已经是深夜,街灯忽明忽暗,映在副驾驶座那个沉默的人侧脸上,是一幅黑白蚀刻画,轮廓分明而柔和,让人看了心底似有暖流脉脉涌动。
修长秀美的手指握在方向盘上紧了又紧,游危抿了抿嘴,终于忍不住问“你和吴鸣,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唔。”
意义不明的一个语气词。这就是能从小孩嘴里得到的回应。
游危非常不满,狠狠瞪他“你丫能不能痛快点?木头人似的,一锥子扎不出血来!我就不信,你俩那么多年下来,能说断就断了!”
“不断又能怎样?”文诺抬手去拿挡风镜前的烟盒,被游危一巴掌打在手背上,只得收回手来,“死乞白赖求他回头?我做不到。”
游危将操纵杆朝前推,猛踩油门“吴鸣什么时候心肠变这么硬了?”
沉默了片刻,文诺才回答“他不是那样的人。”声音低沉如耳语。
“哈!”游危怪笑一声,“他是什么样的人?谁又真正知道谁?”
回应照例是沉默。
游危甩甩额发,深吸一口气“你认识他多少年了?”
你的心肠才叫硬呢,哪儿疼往哪儿戳。文诺腹诽着,口里却顺从地回答“十五年。”
七岁的稚童,孤零零北雁南飞来到这座陌生城市投奔唯一的亲戚,在楼门口,遇见那个笑容如春风般和煦的邻家少年,从眼神相逢的那一刻起,时光荏苒,原来已经匆匆过去了这么久。
这么久,久到爱与恨的滋味都已经沉淀入骨,忘得了忘不了都已没有分别。
“我和他,认识二十六年了。”
“啊?”
游危打开转向灯,转动方向盘将车缓缓驶向路旁,停了下来“所以你看,我认识他的时间比你长得多得多,我比你更了解他。”
双手突然被紧紧抓住,文诺感觉到对方掌心的湿润,有些惊诧“游危哥——”
“吴鸣他——”担心刺激到死心眼的小孩,游危小心着措辞,“他是个非常好胜的人。表面好好先生一个,其实内里比谁都坚定,一旦他想好了的目标,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止他。爱情对他来说,真的不那么重要。你明白吗?”
文诺悄悄抽了一下手,没能抽出来。游危看似阴柔,实际上力气不比任何人小。
“我、我知道。男人当然应该以事业为重我又帮不上他。而且,我做了错事”
游危叹口气,摊开手心,望着掌握中那两只皙白修长的手。两个男人都是手形优美骨节匀称的类型,衬在一起煞是好看,像一幅浪漫派的油画。
“为什么不告诉他当初叫人偷拍你俩是我出的主意?”
“喜欢了,就算我杀了人,他也会想出一百条理由为我辩护,不喜欢了,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跟你有什么关系?”
游危猛然一震,从来是我行我素游戏世间的一个人,心底竟像被狠狠剜了一刀,痛不可挡。过了好半天,他才缓过劲来,柔声问“其实你是知道的对不对?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只是一直在装傻,是吗?”
小孩显然没想到他会挑这个时候告白,火烫着一般瑟缩了一下,没说什么。
“我认识你的时间不比吴鸣短,当初为什么不选我?”
文诺似乎想到了什么,低头笑笑“我一直以为你讨厌我。”
“讨厌你?”游危大叫起来,“你这脑袋瓜里装的都是什么呀?怎么会以为我讨厌你?从前到现在,哪回你有事,只要我在,不都是竭尽所能帮你的?”
“可是你总是骂我,说我是呆子,只会打游戏”
游危满脸被噎住的表情百年难遇堪称奇观。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缓过劲来“那是我在乎你!换一个人我才懒得骂他呢!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说你呆子一点也不冤枉!”
又被骂了。文诺没生气,习惯性地应了一声“啊。”
微弱的路灯光照进车内,映得男孩侧脸莹白如玉,睫毛在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挥之不去的忧郁让人联想到笼中的小动物,所有倔强暂时收敛起来,看上去安静而温驯。
“你这傻瓜”
吻上那两瓣冰凉的嘴唇时,游危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身体却是食髓知味,捧住男孩两颊的手用力将他拉向自己,舌尖慢慢挑开男孩唇瓣,探进灼热的口腔中。
文诺没有反抗,任由对方的手从领口伸进衣底,摩挲着温热柔滑的肌肤,从突出的锁骨到柔软的腋下,然后来到敏感的□□上,细细捻动,坚硬的长指甲不时在上面掐一下,惹得□□胀大到了原本的两倍大。
一旦放开男孩的唇,却听见这么一句问话“你是想用这种方式让我忘记他吗?”
所有□□绮思被这一句话浇得透湿彻底冷却。游危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难得我游大人主动一回,被老子看上是你小子三生有幸!丫居然以为老子想做圣人!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全天下的兴致都能给你个小混蛋一人扫光!”
被游危半真半假地在脑袋上拍了好几下,小混蛋照样正襟危坐全当没这回事,认认真真问“看这样子,你不准备带我去找警察啦?”
“找!”游危没好气地发车挂档,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会再找机会的!”
“哎?”听力不好的小孩侧着脑袋,样子着实有几分呆气。
游危的手指从他脸颊上滑过,语气变得温柔“没什么,小傻瓜,放心,危哥会保护你的。”
午夜的城市,总有一些地方,有人在彻夜不眠。例如,灯火通明的市交通大厦。
申东官搁下电话,沉吟片刻,忽然自己摇头笑起来“这都第几个说情的了?从大明星靳成深开始,到袁大制作,再到甘总经理,如今连这个一贯清高得要死世人都不在他眼里的游大人都来跟我灌迷汤!这个文诺,到底什么来头?”
旁边陪着值夜班的人没有回答。
他回头一看,顿时气得七窍生烟“郑直,我把你借调到市大队来,不是为了让你工作时间跟你们家兔子聊天的!”
☆、第四十四章
公元九一五年。
飒飒秋风吹起片片落叶,离离原上一片金黄,肃杀中带着醉人的美感。
在这美丽的秋景中,却有人在絮絮叨叨大煞风景“我跟你说哦,师父,这个梦可古怪了,你那只黑眼小白兔变成了好大一只兔子精,可吓人了,我的妈呀,我这腿吓得发软啊,那兔子精还一个劲追着我跑——”
听着听着,方可续终于忍耐不住,手按在了腰间佩剑的剑柄上,圆圆的眼一瞪“你说兔子精,老看着我做什么?”
郑直一缩脖子,小小声说道“你比兔子精还凶哪!”
“呛啷”一声,宝剑终于出鞘,直指乱犯舌孽的小道长“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一直在前头引路的楼道长对他俩的吵闹充耳不闻,却在此时停住脚步道“小声点,到地方了。”
“到什么地方了?”
那俩人同声问道,不靠谱的小道长又被兔子狠狠瞪了一眼。
前方出现一弯金色池塘,水草丛生芦苇环绕,风吹起万卷芦花,是夕阳下醉人的美景。
池塘边,孤零零坐着一个黑色身影,手执钓竿纹丝不动。
楼道长赶上几步,拱手招呼道“窦兄,一向可好?”
垂钓人回转头来,是一张慈眉善目的团团圆脸“这里没外人,道长就叫我东官好了。”抬眼朝旁边的两个年轻人看了看,“方将军想必也早已知晓我的真实身份了。”
可续有些尴尬地干咳一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想了想什么也没说。
“是这样,东官兄。”道长似乎很心急,直接引入正题,“梁王亲自领兵攻打鞣然,已经将他们王营所在地攻陷的事,你应该清楚吧。”
耶律在梁国都城的特务头子、素日以客栈老板身份为掩护的申东官满脸凝重,点了点头。
楼道长长叹一声“现在梁王逼着他们交出前段时间失踪的文将军,不然就要屠族。”
申东官眼皮一跳,没说什么。
“小道不能眼看着数万之众无辜百姓白白丧命,就算是要对不起一个人,也顾不得了。”
与道长的咬牙切齿相比,掌柜的神情淡然“也没什么对不起对得起,他回到梁王身边应该也不坏。”
道长苦笑“但愿如你所言,只是——”
“只是梁王在情爱之道上已然入魔,只怕小文将军回去结果会很坏。”
小道长的插嘴换来小方将军的又一个白眼球“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转向楼道长问,“你们知道小诺在哪里,为什么不把情况跟梁王说明?”
掌柜的嘿嘿一笑“为什么要说?鞣然灭了,我们耶律在草原上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这件事,还真得好好谢谢你们小文将军,若不是因为他,梁王也不会这么快就出兵。”
可续噎了一下,冷笑着摇头“他到底在哪儿?”
掌柜的站起身,朝东北角方向指了指“在那边,和林大人在一起呐。”
“林之安?他投到你们这边了?”郑道长猛然一惊。
申东官得意地笑着“他本来就有一半我们耶律血统,不然当初于越大人也不会上了他的当。总算我们大人不计前嫌,他愿意回来戴罪立功,自然是好事一桩。”
可续已经急忙忙朝他指的方向赶了过去。
高个子年轻人立在一棵油松树底下,鼓着个脸在生气,笔挺的身影后面看上去活像一杆标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