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沈头领慢慢放下筷子,直视着对方眼睛“是,我有事求你。你会答应吗?”
沉默。
之安苦笑一声“我早料到没那么容易。不过,这事只有找你。”
“你不卖关子会死啊?”文诺站起身,语气很是不满,“不就是想让我为你引见梁王吗?”
一向觉得自己很聪明的小沈林头领惊悚了“你又怎么知道我想见梁王的?”
文诺走到窗前,仰头望着天空中一轮新月,淡蓝色月华洒在他侧脸上,优美如画“打败了耶律,却被也速台占去了地盘,以你的脾气,会善罢甘休?这段时间,只怕是一直在养精蓄锐图谋再战吧?”
小林头领干咽了一下“那你是帮,还是不帮?”
窗前人影一动未动,停了半晌,方才答道“你想过没有,也速台若被吞并,契丹就只剩你们鞣然可与耶律抗衡了?”
年轻头领气冲冲道“那又怎样?耶律已经被打残了,也速台之后,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他们!”似乎也觉得自己语气太冲,呼一口气又道,“当然,我们会与梁王签订协议,互不侵犯永世和睦。”
文诺转过身,冷冷道“这话可笑!双方实力不均衡时,谈何永世和睦?就像现在的也速台,你们会跟他们和睦吗?”
之安泄了气“你不想帮忙?”
文诺看着那张帅脸上流露出的沮丧,忽然扑哧一笑“我什么时候说不帮忙了?你且别慌,明日我带你进宫。”
小林头领喜出望外,猛地一个虎跳,蹿到文诺跟前,仗着身高腿长,竟一把将他抱得离开了地面!
完全没想到这位堂堂一部头领会如此孩子气,文诺吓了一跳,抬手在之安头顶上敲了两下“你疯了?放手!”
之安不放手,抬起脸认认真真看着怀中人“真奇怪,你笑起来和不笑的时候就像两个人,一点都不像的。”
文诺淡淡回道“你笑与不笑都一样,一样冒傻气。”
“好哇你敢笑话我!”
冒傻气的人索性抱着他转起圈来,引来恼羞成怒的文诺一阵痛骂。
☆、第三十一章
公元二o一o年。已经很晚了,新城区的标志性建筑j大厦第13层东角还是灯火通明。
方可续觉得自己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家伙。别看他正虚伪地朝自己点着头,其实是压根就没把人放在眼里。对这小子而言,录音师只是工作室录音设备的一个组成部分,每次有什么要求了,就来一句“那个方什么,麻烦你了”。
你丫的才是什么什么!人家有名有姓的,你都来过三次了,就不能费点神记下人家名字!
每次想到这里,可续就恨不能像东行一样,上去掐这小子几下。可惜跟他没交往到这么胡闹的程度,又没东行那自来熟的本事。
袁老师倒是一颗玲珑剔透心,像是猜到了可续在想什么,笑呵呵说“今晚又辛苦小方了,小文你还不快谢谢人家!”
那小子倒是听话,“啪”地就是一个180度大鞠躬,整个身体像把折刀合在一起,连背包都差点顺着脖子掉下来。
可续哼了一声,看看已经抬腿朝录音室走的袁老师和东行,想跟着过去,又觉得扔下那小子不管不太好,于是伸手去牵他起来。
个子这么高,样貌看着也没有一点脂粉气,掌心相触的地方却一片柔软温润,是只有三岁幼童或青春期少女才有的细腻触感,连一向自诩肤质极好的可续都不免自愧不如。可能他是那种身体部位皮肤比露出来部分更好的类型吧。不知他胸口大腿上皮肤会滑成什么样?
嗐,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可续心里暗暗一惊,下意识地甩开手,尽量严厉地吩咐“进去吧。”
身为第一代偶像歌星,退隐后又入股了全球最大唱片公司之一,提携后辈造星无数,袁若熙早已成为音乐界的传说,业内小字辈见了他个个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
但接触过后才会发现,这位不喜欢被叫做“袁总”而总是让人称他为“老师”的世外高人,究其根底就是个大孩子。
比如眼下,心血来潮在上飞机前把文诺找了来,拍出一份合同要人立马签字这种事,也就只有他做得出来。
“出e?”
小孩一双眼睛黑乎乎圆溜溜,看了合同看老师,看了老师再看合同,来回看个没完。
袁若熙不耐烦了,抬手在小孩脑袋上一通乱撸,把本来就卷得毫无章法的头发弄得越发像个鸟巢“乖,快签啦,老师要赶飞机!”
东行在旁边不停“嗤嗤”笑,像只漏气的高压锅“签啦签啦,难道还怕袁老师把你给卖了?”
文诺拿手背揩揩鼻尖“可是太快了吧?连你们乐队都还没出过”
高压锅刷地一下变黑了,眼看有爆炸的危险“谁说我们没出过?”
袁老师干咳一声“其实,东行你们当初那张唱片成绩还是不错的,只是歌曲传唱度不高,不是你们的错。”
文诺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吐了吐舌头,没再开口。
门口传来声音“袁老师,快到点了。”
“嗯嗯,知道了。”袁若熙递给文诺一支水笔,“签吧。”
“可是我还没跟家人商量——”
文诺话说到一半顿住了,跟谁商量呢?舅舅肯定是满口答应,用他的口头禅来说是“英雄难过金钱关”。而吴鸣——搁在桌边那只手机此刻安静得如此刺眼。
这小子的手真白净,手指真长,就是太大了些。可续回想着方才的触感,没有意识到自己和旁边眼睁睁看着文诺签字的袁老师与东行一样,露出了得偿所愿的欣慰笑容。
“好得很好得很!”袁若熙收起一份合同塞进胸前袋子,旋风一般刮出门去,一边头也不回地嘱咐,“今晚就开始工作,东行你盯着点,回头到了洛城我再给你们电话!”
“老师慢走谢谢老师!”折刀式身体回复原样,文诺紧紧攥着手里冰凉的金属物,那东西却仍然毫无动静。
走出大厦门洞,扑面而来的寒气让文诺默默地打了个寒战。
跟在后面的东行轻声问“真的不需要我送你回去?”
文诺摇头“没事,我认识路。你感冒了还是早点休息吧。”
街面上的路灯光照过来,给那个黑色身影镶上了一圈金红色的边。朦胧的光晕中,那身影轮廓分明如画,有种似乎随时会消失的不真实感。
东行咳了两声,捂住嘴含含糊糊地说“那好吧,你自己小心点。”
文诺回头笑笑“我一大男人,穷得叮当响,没财没色有什么要小心的?”
不需要照镜子东行也知道自己血一下子都涌到脸上了,心里暗自庆幸光线不好,嘴上打着哈哈“嘿嘿,那可没准,小心碰上女色狼!”
“嗯,那我要走慢点,别让女色狼把目标给漏了!”
囧娃满脸的严肃跟他说话内容之荒诞完全成反比,东行忍不住又掐他一下“行了少胡说八道,你也不怕回头你鸣哥知道了,把你给关起来不许见人!”
不经意提到吴某人,两人心底都是一悸。顿了一顿,东行才接着说“上次照片那事,他还不知道吧?”
文诺抹了抹脸“你不说出去,就没人知道。”
东行语气罕见地老成“不是我说你,这事本来就不该做。要不是你来这么一招,那疯子影迷也不会跑出来伤人,还好靳成深替你挡下一劫。”
“也许,是我该挨那刀。”
“胡说什么?”东行猛地一惊,抬头看着那张黑暗中益发显得苍白的脸,却看不清他的表情,“你怎么能这样想?没人应该受伤的。”
文诺后退一步,避开对方伸过来安慰的手,笑着微微一躬“真得走了,不然赶不上末班地铁了。谢谢你。”
当时是怎么想的,现在已经模糊。世界上没有后悔药,而且文诺很怀疑就算时光倒流,自己的决定又能否更改。
很久以前,文诺就明白,自己是那种一旦下了决心,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
那样的倔强少年,曾经是吴鸣欣赏的,只是时移世易,起初可爱的特点变成了讨嫌的缺点。变的不是人,是爱人的心。
故意公开某些信息,目的之一就是想要试探那个温和而内敛的人。而沉默到现在的手机告诉文诺,答案是否定的。
只是靳成深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以他的家世外貌性格名气,想要什么样的恋爱对象没有?若只是贪图一时新鲜,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
初遇时靳成深说过的话又在脑中响起“打记事起,我就一直梦见一个人。”
小孩迈着两条长腿慢吞吞沿着街边往地铁站方向走,一路想着心事。
斯巴鲁森林人的噪音在suv中确实算比较低了,这一点,从车在文诺身边不到一米处停下后,后者被惊吓的程度可以验证。
车窗无声地降下,露出一张七分像帅哥三分像土匪的脸,笑得眉眼弯弯“上车吧,小诺。”
文诺紧紧攥着背包肩带“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一张漂亮的脸出现在帅哥土匪旁边“因为你哥我聪明过人!一猜就猜到你在这里!”
“别听他胡说。”后侧车窗上现出第三张脸,完全无视游危的怪相很镇定地招呼,“上车吧,小诺,外面冷。”
“舅舅”
说不上是感动还是失望,文诺低下头,钻进了车内。
钱贞治替他拉上车门,倒回座椅上,看了看文诺,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游危最近又在戒烟,扔了颗戒烟糖到嘴里,吧唧吧唧地嚼“不就是吴鸣没跟你联系吗?用得着这么失魂落魄的嘛?”
见文诺瞪着游危后脑勺目光滋滋冒烟,钱导咳了一声“其实,是吴鸣让我们来接你的。他临时接了个通告,赶去京城了。”
游危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举起一只手宣誓“别问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直接跟你联系。”
大胡子长叹一声,那叫一个沉痛。
一直闷声不响开车的正楷突然开口“要不小诺你就从了我们危哥得了,不比那死闷骚的怪人好得多——”话没说完被游危卡住脖子一顿掐,车身划了个s形,吓得后排舅甥俩冷汗直冒。
当你被人爱着的时候,只觉得稀松平常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只有等到失去了,才明白曾经是怎样的被宠着被疼着。
想了很久,文诺决定向吴鸣道歉。再骄傲的人,在爱情面前,也有不得不低头的时候。
吴鸣的手机没有设彩铃。单调的嘟嘟声一下一下,像是从很遥远的异时空传来。文诺在膝盖上揩了揩手心的汗,感觉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
终于,信号通了。那个声音温和清澈一如往常“喂?”
文诺深深呼吸,气息吹在话筒上连自己都听得一清二楚。
“小诺?”
那边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刻意的淡漠。
从来不肯在人前落下的泪水终于决堤“哥,你在哪儿?”
为什么三天都不理我?为什么到现在还要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文诺心里想的,吴鸣似乎全都听得见“别这样小诺,我只是这两天忙昏了,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好吗?”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执拗的小孩愣头愣脑地追问。
这样傻乎乎直来直去的问话哪儿合得了吴鸣口味。
果然,吴鸣的声音愈发冷了下去“我也说不准,办完事自然就回来了。”不等文诺再问又紧巴巴接了一句,“没事我先挂了,你也早点休息。”
“哥——”
话筒里传来空洞的嘟嘟声,堵住了所有没来得及出口的话。
手机屏幕上显示出一行字“通话已中断”。文诺低头看着,声音低沉如耳语“——对不起。”
整个晚上文诺辗转反侧迷迷糊糊也不知算睡了还是没睡。一时梦见自己还是那个没人疼没人管的野孩子,把楼下车棚里一排自行车的气门芯全都拔了,被舅舅逮个正着一通胖揍;一时又梦见坐在吴鸣的自行车后座上,把他野餐包里的东西偷偷吃个精光。
到了后来,竟然梦见自己在雪地里跑,四顾茫然找不到方向,朔气逼人天寒地冻中急得满头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