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干什么,游危疯了吗”
吴鸣气恼而惊恐的呵斥对游危毫无影响,他的注意力全在腕下所压人身上“小子,其实你是故意的吧哼哼,宝贝儿,你比我想象的还聪明一点嘛”
一阵疾风扫过,郑直从暗处猛冲而出,手中枪口直指游危面门“放开他”
文诺不动嘴唇地说“退到楼里去。”
“”游危先是一愣,随即嘴角高高挑起,露出一个怪笑,也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应,“好,就听你的。”
远远地,传来了警车的鸣笛声。
沉重的铁门砰然关上,将外面的纷乱嘈杂一举隔断。
空旷的楼道干净得过分,隐隐散发着消毒水的气味。游危将枪口略微转而向下,但始终搂住文诺肩膀不放。两人一起在防火梯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看上去像一对来此休闲的恋人。
不知何处透进来的一柱灯光斜斜照在鞋面上,反射出幽蓝的光。游危有些恍惚,一时竟未听清文诺的问题“什么”
对方很耐心地重复“你贩毒吗”
游危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文诺耳间颈侧拨弄着,字斟句酌语速罕有地慢吞吞“对月亮发誓我没有,我也就倒腾个古董珠宝,走私个汽车什么的,那种缺德事我可不干。”
“唔。”
一个语气助词后又没了声音。要不是心事重重,游危简直想掐住小孩脖子摇几下,问问他到底是在想什么,是想帮自己还是怎地。
、第六十六章
公元九一七年。
伴随着呼啸的风声,书案上的一叠卷宗飞落满地。站在窗前的中年人转头看看,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朝门外喊道“侍卫侍卫”
无人应声。中年人站起身,大步朝门口走去,走到一半停住了一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中年人露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你你怎么来了”
进来的女子还很年轻,却有着老人才有的沧桑眼神“林常侍,听说梁王找到文诺的下落了”
“这个,我也没想到那小子居然这么命硬”中年人尴尬地笑着,“要不,再派个兄弟过去”
女子摇头“不用了。我今天来,是因为另一件事”
“什么”
问题堪堪出口,中年人只觉得腰间一阵刺痛,旋即,一股股森冷之气沿着那地方四下里扩散开来。
女子松手,绕在匕首柄上的一匹白色绢帕悠悠飘落“你对葵音用的龙鳞散,今天,我替她还给你。”
中年人捂住伤口,浓黑的血自指缝间缓缓渗出。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无声的呐喊,终于,慢慢软瘫在地。
女子长舒一口气,转身走出了值守房。
在拐角处,赫然站着上柱国将军方可续,神色平淡,语带威严“茗燕小姐,在下等候多时了。”
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茗燕轻挑眉梢“不用这么大动干戈,李将军。茗燕既敢孤身闯宫,就没打算活着出去。”她忽然轻声笑起来,“梁王呢,他怎么没亲自来处置我这个罪魁祸首”
可续缓缓上前一步“圣上他,现在在一个地方,等你前去。”
不眠不休风雨兼程赶到传说中他曾经出现过的地方,等待着成深的,却是一抷黄土一张诗签。
文诺的书法,风骨秀丽如其人,笔锋回转间那份飞扬却多少有些出乎旁人想象。或许,这意味着他性格中也有跳脱任性的一面,只是从不曾在人面前展现过。
“犹记少年著春衫,
并辔离鞍踏花回。
崖山九死终不悔,
远海六鳌骨已霜。”
看着梁王泥雕木塑般好半天纹丝未动,站在旁边的李东行有些担心“嗯,皇上,那个,他临死前叫我转告你,这辈子你们俩的缘分已尽了,你也别难过,期待来生再续吧。”
“他跟你这么说”成深抬起眼来朝小渔民看了看,通红的眼仁像煞困境中的野兽。
东行畏缩了一下,没有回答。
见此情景,一直站在旁边发呆面容憔悴的吴大将军不得不出声了“你先退下吧,梁王陛下心情不好。”
小渔民得蒙大赦,泥鳅般嗖地一下钻没了影。
接下来,吴鸣转而柔声劝说心情不好的梁王“这纸张上沾了水,可经不起你这么用力攥。”
若天从人愿,吴大将军此刻应该已是千疮百孔。然而看他脸上,却始终是一派云淡风轻。
终于,梁王放弃了用目光杀人的企图,黯然注视着手中书简“他说他不后悔。”
吴鸣点头“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他爱你的程度,远超过我们的想象。”少顷,又补充一句,“可惜,你辜负了这份爱。”
梁王的身体,如风中树叶般抖索起来,牙关咬得如此之紧,以至于那咯咯声听起来惊人的响,像是马上要碎裂一般。
没想到一向自以为是的梁王竟会为了一句话产生这般剧烈反应,吴鸣有些后悔,但话已出口,再说什么只怕都会加剧刺激。
侍卫通报的声音打断了吴鸣的犹豫“圣上,方将军侯见。”
细细赏看,桃枝的疏离虬曲自有独到之美,嫩绿参差的叶片构成大朵浓荫,人行其中,映得脸色格外晶莹。
茗燕看了看身边一言不发的年轻将军,终究还是开口问道“其实你早就盯上我了,是吧为什么还要等到我杀了林常侍才现身”
有那么一会儿,可续没有出声,连头都没有转过来。就在茗燕以为自己这个问题将得不到回应时,他冷冷答道“我当然是想看到那家伙早点遭报应。而且,被自己的同伙杀死,应该会让他更痛苦吧。”
小心地避开脚下凸起于地面的树根,茗燕干笑一声“方将军,你的外表和性格还真是,很不相称。”
“是吗”可续露出一个毫无喜气的笑容,“你不也一样谁能想到,暗地里谋划布局陷害朝臣的所谓老大,竟然是一个娇滴滴的柔弱女子”
茗燕哼了一声,正要说什么,一个侍卫气喘吁吁从桃林外跑来通报道“方将军,圣上召见。”
浑然不惧周身写着不在乎三个字的茗燕在看到满堂的人群时,终于不由脸色一变“原来所有的人已经都被你抓来了好手段啊方将军”
“好手段的人应该是你”成深震怒中猛拍桌子,却忘了这只不过是一张普通的农家饭桌,而非他御殿上那花梨木雕刻的书案。
就听“咔嚓”一声响,桌子从中间整整齐齐裂成了两半
被押的人当中有见识过成深对付敌人狠辣手段的,吓得簌簌发抖者有之,哭爹喊娘者有之,叩首求饶的更不在少数。
一切声音动作于梁王都是虚幻,他的眼里,只有那个始作俑者“真没想到,你小小一个宫女,竟然能够串通这么多人做你的帮凶,你才真正是好手段”
最初的震惊已过,茗燕恢复了冷静“我的手段没什么高明的,无非是胁从加利诱罢了。倒是圣上您,给我奉送了不少人选。”
一直安静旁听的吴鸣忍不住开口“此话怎讲”
茗燕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给我输送助手的人,也包括您,吴大将军。”
、第六十七章
公元二o一一年。风呼啸而过,高速公路上车影寥寥,只有偶尔道旁闪过的路标泛出银白色的光亮。
一上车游危就收起了枪,一边抹着满额头的冷汗一边猛踩油门,嘴里还不依不饶“就算你帮了我,也别指望我会承你的情说到底,这事本就是你捅出来的,对不对”
没有回答。文诺专心研究着车厢顶部的斑斓痕迹,似乎很好奇那些褐色的斑点究竟是通过什么方式溅上去的。
游危望望空无一物的后视镜,然后歪了歪下巴“喂,去后面搜一下,看有没有感应器”
“啪”,文诺不知从哪儿摸出一罐可乐打开,飞溅到车顶的液体宣告了那些旧痕迹的由来“你管他有没有,反正现在警方不敢跟上来,你安排好车在国境线附近接应不就是了”
从小孩手中抢过可乐罐,游危笑得如一只偷腥的猫“小子,听起来你很有从事非法活动的天赋嘛怎么样,跟哥哥一起,远走高飞吧”
没反应。
游危目视前方,拿手摸向副驾驶座,碰触到一只柔软温热的耳垂,于是捏了又捏不忍释手“说话啊你哑巴了”
小哑巴坐得笔直,神态自若就像被捏的那只耳朵没长在他脑袋上“注意看导航仪。”
“导航仪怎么啦”游危还是难免有些紧张,“有人追上来吗”
文诺拨开车门锁,“咔吧”一声“还有二十公里就到国境线了,这一段无人把守,应该可以顺利穿过,下车吧。”
游危侧转头,目光中有一丝悲哀“你始终忘不了他,是不是”
“嗯。”非常简短干脆的贤式回答。
没有了加速的压力,车速明显地慢了下来。本就没有开亮夜灯的车身幽灵般驶向路肩。
“你这性格还真是很讨厌很讨厌你就不能偶尔撒个谎,说你其实真正爱的人是我,让哥哥我也高兴一下”嘴里说着近乎撒娇的埋怨话,游危那张艳丽秀美如女子的脸上却是一派凄凉,“好吧我知道我是败给了时间,谁让我没能一开始就守在你身边呢我只是,想多挣点钱,这样才有能力更好地照顾你、保护你,为什么你就不能等我这三年呢”
轮胎摩擦路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静止的车厢内,两个俊美男子的侧脸在一点点靠近,似两座皙白的玉雕,热力渐渐融合。
轻柔的钢琴声打断了这一赏心悦目的场面。
游危愤愤咒骂了一声,关掉了发动机。
掏出手机看看,文诺又将它塞回了口袋,脸色没有一丝一毫变化,好像刚才只是在看时间。
“是他吗”
文诺打开门,深吸了一口夜间清凉的空气,慢悠悠地说“我们下车吧。”
深感挫败的希大人奋力捶打着方向盘“见鬼见鬼凭什么我会输给那个优柔寡断的家伙”捶罢猛地跳下车,与文诺隔着车顶相望,“你这傻瓜,为什么还要回到他身边,难道是嫌他给你的伤害还不够深”
“伤害”文诺笑了笑,夜色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那醇和的声音从容飞扬在风中,“爱是你情我愿的事,一切都是咎由自取,谁伤了谁,又有什么好计较的”
“你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他根本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理想情人”
文诺静默了一秒钟。然后,他语气冷淡地回答“可是我爱他。”
这场鸡同鸭讲的对话终止在一片尴尬的沉默中,直到另一辆车的发动机声音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直到分离,两人都没有意识到,他们口中的那个“他”,指的并不是同一个人。
满头发丝在风中凌乱,枪管在手里挥舞着,把旁边人吓得冷汗层出不穷,郑直终于彻底暴露出了他的流氓特性,对着步话机那头大吼大叫“我t管你们调不调度得过来这次要是把人放跑了你们就t别混了一群废柴”
一转头,正好一辆摩托车经过,见这里聚了一群人,车上的小混混好奇地放慢了速度,被郑直一个箭步蹿上去逮住“停下”晃一下徽章,“警察征用”
小混混本想表示异议,却被郑某瞪起眼睛一吓唬,遂一声不吭下了车。
流氓警察跨上摩托,猛加油门,却感觉不对,一回头“嗨,你上来干嘛”
录音师一脸的理所当然“我陪你去嘛”
“你去不是添乱吗”
郑直急得口不择言,话说出口差点把自己舌头给咬了,瞄一眼可续脸色,奇怪,他居然没生气“不会添乱,我可是会功夫的哦”
“你算了”
郑直一松手把,车身猛地蹿了出去,把后座上的功夫小子吓得搂紧了他的后背。
风声过耳,让人不禁有前尘已惘之感。是这样寂寞的夜,心底深处的柔软最容易被触到。纵然从未在意过旁人评点是是非非,这一刻也难免惆怅。
钢琴声又响了起来。文诺裹紧了外套,一点要接电话的意思都没有,两条长腿悠悠地在路基边的道路标线上丈量着,摇摇晃晃像一只自得其乐的猫。
快走到匝道尽头了,他停了下来,似乎在想着什么,浑不知身后有人已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蓦地里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拉住,旋身来到路基下方,文诺惊讶之余竟然笑了,张开双臂抱住对方宽阔的背脊,陶醉在一连串的责骂声中。
“你是犯傻还是发疯,这种地方也可以乱走的,万一有车哎我早晚被你气死拉倒这么大事也不跟我商量,自说自话就把天捅一窟窿,如果那人困兽犹斗伤了你怎么办你怎么就从来不想一想,我这心里油煎似的多难受咹你哑巴啦,回答我呀”
男人一口气说了一大篇话,却什么回应也没有,不由泄了气,举起巴掌,在小孩后脑勺上拍了拍,没有再责备什么。
成深看不见的是,小孩那张搁在他肩头的脸上,笑得有多么满足。
不远处停着的一辆suv旁,沉默地站着几个人。
曾经目睹过那两人分手后小孩心灰意冷近乎自虐的状态,可续以为自己不会同情现在身边这个石头般僵硬冷却的家伙,却还是不禁有些担心“喂,你没事吧”
流氓警察很自觉地代吴鸣回答“没事”眼珠一转,也张开双臂,“要不,咱也来抱一个”
“去死吧你”录音师毫不客气一巴掌拍过去,“你要抓的嫌疑犯早就跑没影了,你个废柴还有这心思”
、第六十八章
公元九一七年。
一乘软轿在门前停下,随从的侍女上前撩起绣帘“公主,到了。”
陌月稳定了一下心神,方才缓缓走下轿来,抬头打量着周围“这是什么地方”
“就叫李家寨。这桃花开得如此茂盛,还以为会叫个桃花寨什么的。”
回答的人黑衣上绣着精美的金色纹饰,背手面向桃林站着,脸色沉郁若有所思。
陌月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哥哥,你早已经到了”
楚王苦笑“是。可我这个胆小鬼,竟没有勇气进去”
如此苦涩的自嘲,这还是那个一贯心高气傲的哥哥吗陌月有些动容“哥哥,我们一起进去吧。”说着牵住了那只宽大的手掌。
风从破损的窗棂间穿过,淡青色的蝉翼纱襟与织带飘飞如蝶,茗燕那窈窕的身影似随时都会随风而去。
她脸上的神色却是坚定不可撼动分毫“尊贵的梁王,吴大将军,以你们的身份之高,大概不会知晓这些无名之卒姓甚名谁。那就让我来为你们一一介绍吧。”轻盈的脚步从跪在堂下的那一排犯人跟前无声移过,“这位是马都尉,这位是河二,这位是呼小虎”
随着一个个名字被报出来,梁王的眉头越皱越紧。终于,他忍不住朝吴鸣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后者的目光中带着同样的惊奇与不解,微微摇了摇头。
茗燕停在最后一个瘦削的少年身旁,手搭在他肩头“这个人,梁王陛下,你总该有点印象吧”
少年肤色皙白,眉目俊俏中带三分冷峻。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吓得瑟瑟发抖的犯人,紧紧盯着梁王,眼中只有恨而没有怕。
成深心头一悸,这种感觉,何其熟悉
“这孩子,我见过的,他叫什么名字”
茗燕哈哈大笑“可怜的弘潇梁王拿你当文诺的替代品,竟连你的名字都记不得”
吴鸣慢慢站起来,脸色煞白“你是说,所有这些人,都曾经被梁王或者被我伤害过”
“大人物的通病之一,就是把小配角看做工具和背景,却常常忘了,他们也是人,也有感情需要,也会有亲人为他们悲痛、想为他们报仇的。”茗燕打量着面前两位权势熏天的男人,冷冷评述道,“马都尉的父亲,河二的哥哥,呼小虎的叔叔都是死在你们二位的手里。不错,他们不是什么好人,要么势利,要么贪色,但都没到死罪的份儿上你叫他们的家人如何能甘心更何况,像弘潇这样莫名其妙被牵扯进来的无辜小孩”
成深攥紧了拳头,感觉到手心满是冰凉的汗珠,一张嘴,才发现连舌头都是麻木的“可是为什么要针对小诺想报复,冲我来呀”
茗燕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我早就说过,总有一天,你会为侮辱我们公主的行为付出代价这个代价就是让你活着,却失去你的最爱,生不如死”
“你去死吧”
“不可以陛下”
两个声音在屋子的不同方位发出,一个身影冲上来挡在茗燕身前,成深的剑收势不住,眼看就要刺到那人身上,被吴大将军一掌削在腕上,剑尖着地,发出“叮”的一声,在青砖地上溅出一片火星。
猝不及防的子皓跟着跑过来,脸色煞白看着妹妹“陌月,你不要命了这样太危险了”
做出危险举动的人倒是很镇定,慢慢回转身,望着茗燕“你怎么这么傻”
一直挥斥方遒镇定自若的女孩突然落泪“公主,茗燕是罪臣之女,当年若非公主说情,茗燕早已不知死在了哪个腌臜角落里”她猛地转头,眼里喷出怒火,“我怎能任由伤害了你和小全的人好端端地继续快活”
成深如遭雷击,登时呆在原地张口结舌动弹不得。
陌月亦是浑身一震,想起夭亡的幼子,声音不由也哽咽了“何苦呢,茗燕,你这又是何苦不管你怎么做,全儿也不可能活转来了,只是白白地累得你一个姑娘家”
“不管怎样,她该死”
梁王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试图另寻兵器,被吴鸣死死拦住“你冷静一点,现在不是寻仇的时候”
一个低沉的声音冷冰冰道“梁王陛下,你有没有想过,伤害文诺的刀子是茗燕交到你手里的,可是,最终真正动手伤害他的人,是你自己”
“我”
成深忽然安静下来,所有过往一幕幕在心头闪过,是那样残忍的清晰百兽园内的羞涩承欢,宣和殿前决定重回梁国即使辜负了吴大将军三年的深情,回龙院中被狂乱撕裂的夜晚,纳斯诺山顶最后的缠绵,还有,文华殿里诀别时那临去一眼,是隐藏了多少绝望多少痛楚多少情非得已的眷恋
而当时当地的梁王靳成深,所有的念头只是想要刺痛眼前这个看起来傲岸不可摧折的男子,想要看他嫉妒后悔,想要他哀求着不肯离开
可是怎么就忘了,看似温柔沉默的文诺,内里生着无法撼动的傲骨,若他真有哭泣求恕的一天,他已经不是他。
所以宁愿与挚爱分离,把所有伤痛默然吞下,等待爱人醒悟的那一天。
而在最终的最终,他说他不后悔。
也许茗燕说得对,最可怕的报复是让仇人活着,却失去最爱,生不如死
梁王的意识终于又回到身上,只见眼前一片混乱吴鸣在召唤随从,而方才出言道出真相的楚王紧跟在他身旁不知是在帮忙还是在添乱。
可续不知到哪儿去了。
那柄剑,梁王曾试图用来杀死茗燕的剑,正插在那女孩的胸口。陌月将奄奄一息的女孩搂在怀中,哭得肝肠寸断。
茗燕的手,还紧紧握在剑柄上。显然,是她自己趁众人不备,捡起了地上的宝剑如此血性,倒教人不忍再追究她什么。
这是一场噩梦吧成深缓缓环视四周,想要找到自己身处幻境的证据。或许,一梦醒来,会发现自己还身处在楼道长留下的百兽园里,身旁躺着珍爱的那个少年,成深发誓,再也不会被嫉妒迷失了心智,再也不会伤害这少年一分一毫。
“扑通”一声,是火红色的狐狸跳进了溪流,与金色沙猫打成一团,水花四溅。
年轻的道长托着腮帮子,幽幽叹气“我说过我会走得很慢很慢,可是你都不来追的,我只好往回走了。”
可续小心翼翼地走近,在他身旁的青石上坐下来“真的是你,先我还以为赵都尉他们哄我。”
小道长也斜着眼,瞄着可续“其实你是想来找我的是不是只是脱不开身是不是”
小方将军叹口气,没说话。
郑直突然伸出双手,捉住小方将军的肩膀“跟我走吧,我知道你不是那种贪恋权位的人,留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呢”
“可是,圣上他现正悲痛欲绝,我再一走,朝局怕是会有影响”
“朝局啊哼哼,朝局本来就会乱。”小道长松了手,开始想自己的心事。
这下可续可不干了,攥住小道长胳膊一阵乱摇“你什么意思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吗”
小方将军与稚气外表绝不相称的力气摇得郑直差点咬了自己舌头“唉你冷静点冷静冷静”
“你叫我怎么冷静”可续太阳穴上青筋都暴了出来,“现在局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幕后黑手被证明是楚国人,万一两国为此又起战事,还不是生灵涂炭百姓遭殃”
郑直微微一笑“不会打仗的。主谋一死,一了百了,就算楚王有什么想法,吴大将军也会压着不让他动。我说的乱局,是指梁王从此不理朝政,诸王族为争夺大位会斗上一阵子。”
从容预言的小道长不再逗乐,看着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可续抬头望着他,有些恍惚“这是你师父跟你说的吗”
“不说那个了。”郑直再次执起可续的手,深情款款,“你犯不着卷到这里边去,与其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不如放下一切跟我走,浪迹江湖岂不乐哉”
可续咬了咬下唇“至少,让我跟圣上告辞一声。”
“明天吧,明天你再去辞行。”郑直揽着他肩膀坐了下来,“今晚陪陪我,我想师父了。”
虽然不明白小道长想念师父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小方将军还是好脾气地没有表示反对。
、第六十九章
公元二o一一年。
夏日午后,清凉的室内,加湿器在角落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淡绿色窗帘上映着洛可可式花架的影子,随风轻轻摆动。
一片安静之中,忽然有人发出“啊”的一声大叫,接着是什么东西砰然倒地的声音。
厨房门口探出个脑袋“怎么啦”
“我死了我死了”
囧人哼哼唧唧,在地板上翻滚,赖着不起来。
“嗐,我当是什么事再来一局不就是了1成深端着两只高脚杯走了过来,无可奈何地大摇其头。
文诺一面猛捶地板一面假哭“你说得轻巧还差两分我就过关了呜呜呜呜”
成深哭笑不得,将高脚杯暂且搁下,伸手去揉囧人的后背和脖颈“我看你是得意忘形了好容易得两天空闲,你就陷到游戏里不出来回头袁老师问你要功课看你怎么交待1
被揉得直哼哼的文诺听到后面,忽然侧转头吭哧一口,咬住男人的手指不放。
“喂喂喂松口啊你属狗的啊你”成深怪叫着抽回手指,咝咝吸着凉气,“你t还真咬啊你”
囧人嘻嘻笑着“对不起我看看。”握住成深手掌翻来覆去仔细察看,“一,二,三”
“算了不疼的,就你那小牙”男人推开他,抬手去拿旁边的高脚杯,“我们来吃冰激凌。”
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了成深一大跳,差点把冰激凌打翻了“你t又抽什么风”
文诺整个人趴在成深身上,两只胳膊从后面紧紧搂着男人厚实的肩背“我放走游危的事,你真的不生气”
靳大明星回转头,在男孩雪白的颈侧轻吮了一下“我说过了,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无条件包容。”
“唔。”浓黑的长睫毛慢慢闪动了一下,文诺若有所思地问,“那你为什么不肯接tfc公司的那部戏”
成深猛地抓住那两只横在自己胸前的胳膊,把人拽得倒在自己膝盖上“好哇,你偷看我的文件”
囧人手足并用,试图爬起身来“我没有,是东俊告诉我的1
“东、俊”靳大明星咬牙切齿地重复着那个名字,两只大手按在男孩身体某个丰满圆润的部位上,“我还真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混得这么熟络了”
“他说那个剧本是为你量身定制的,不接太可惜了。”文诺放弃爬起身的企图,干脆瘫倒在男人膝上,手指却还在向前伸啊伸,想够到那两只高脚杯。
成深在那个浑圆的部位用力拍了一下“猪,就惦记着吃”
“不许打人你再乱打人我就”
文诺半爬起来挥舞着拳头,但他愤怒的抗议被成深低头一吻给堵在喉间,最终变成一阵剧烈的喘息。
这场持续千年的男人间的搏斗,文诺永远是败下阵来的那个。
所幸胜者所给的惩罚,似乎并不那么可怕。
男人的手里不知何时擎了一杯冰淇淋,微微倾侧,雪白细腻的半固体以优雅的弧线缓缓落在男孩的锁骨和胸腹间。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帘映进来,在墙上投下一个个变幻的光柱,调皮地晃来晃去,像是在跟人捉迷藏。
男孩低沉柔和的声音像甘美浓醇的红酒,和着某人吸吮食物的节奏,断断续续萦回在整个空间“不要痒死了你放开我不可以”
成深充耳不闻,一面在那片冰凉雪白的肌肤上辛勤耕耘,一面将男孩双腕紧紧扣在地板上,以确保下一步行动顺利。
“宝贝儿,你的味道真是美极了”
男孩脸色微微发红,将头侧向一旁“要是让你的影迷看到你现在这副色迷迷模样,他们就不会说你是天生的绅士贵族了。”
成深从喉管里发出一阵呵呵笑声“要是让他们看到你现在这副诱人模样,他们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会狼变了。”
男孩不习惯这种对话内容,简直连头发根都红了起来。
男人的手指慢慢从男孩坚硬的髋骨滑向温暖的股沟“我爱你,宝贝儿,你是个闯祸包,每次我不在你身边,你就必定会惹出事儿来,受点小伤什么的,这样教我怎么能放心离开你去拍戏”
“我不是闯祸包”
文诺的反驳再次被吻封缄在口中。男人手指轻柔的试探带出他喉间悠扬如歌的一连串低吟,听着这声音,男人身下的凶器益发昂扬。
这场缠绵的爱恋似乎可以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天长地久,永不停歇。
篮球队长接过队友传球,满场飞跑着,却在看到场边一个惊艳笑容的同时将球打飞了。
嘘声四起中,那个笑得漫天飞雪的人漫不经心朝场上看了一眼,低头对前排另一个年轻人说话“怎么样还是没人接”
虔诚地捧住手机不停拨打的李东俊已经是满额头的汗珠“没有接。奇怪,就算是突然决定回国了手机也该带在身上呀”
子皓微微皱眉“他真要带那小子重回故地”
、第七十章
公元九二o年。
纷飞的花瓣在空中飞舞,悠悠落在林间穿行的人们鬓边肩头,宛若一场无声无息的密雨。
可续有些担心地看了看身旁若无其事吹着口哨的道长“一会儿你可别乱说话,听赵都尉说,他最近精神不佳。”
道长嘿嘿一笑“我当然知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上这儿来”
可续瞪他“我说,你也未免太不厚道了就算人家跟你师父的死有点干系,这几年退位清修,罪孽也赎得够了。看你这副幸灾乐祸的样儿”
“冤枉啊”小道长指天划地,“我可没有半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那你怎么合不拢嘴”
郑直猛然醒悟,忙用双手捧住两颊,想把笑容给抚平“我没笑”
“哼”
小道长紧跑几步,跟上大步走向桃林东北角的可续“好吧好吧我承认,我是心情挺好,那不是为那位高兴嘛。”
“高兴有什么好高兴的”
郑直还没来得及回答,茅屋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可续吗”
木门“吱呀”一声,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门口。
与三年前相比,他明显憔悴了,如此年轻,却已是满头青丝换了白发,眼神中,不复当年的锐利霸气,忧伤平和如行将就木之人。放弃了王位与权力,独自守在爱人的墓旁,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是怎么过来的
可续鼻子一酸,趋步上前跪拜“圣上”
成深摆手“不要这样,我已经不是梁王,你也不在朝中了,何必行此虚礼”
小道长将退位梁王的意旨执行到位,一把将可续抄了起来,两人并肩朝里走“我带了东西给你。”
“什么”
六目睽睽之下,小乌龟勇敢地伸出脑袋,在郑直的掌心划拉着小爪子,努力想爬向成深,结果差点栽到地上去。
小道长侃侃而谈“这可是花了我们师徒十年心血的好宝贝,你转世以后,只要它一出现,你就会恢复前世的记忆,而且它会指引你找到前世的爱人,这样你就可以靠它去寻找来生的文诺,再续前缘啦。”
可续听得呆了,好容易透出一口气“那要是转世以后见不着它怎么办”
“不会的。”成深接过小乌龟,淡然一笑,“我的执念如此之深,怎么可能会忘了曾经发生过的一切。现在我只担心,重逢之后,他会不会原谅我。”
鸣午年秋,梁武王于退位三年后无疾而终,被葬于爱人墓旁。
统一的耶律部落在武王退位后即开始大规模的征伐,最终占据了大部分的北方领土。后立国为辽,百年之后为金国所灭。
丙戌年春,在位23年的楚灵王病逝,因其并无子嗣,由护国大将军吴氏之子继位,改国号为唐,吴氏任摄政王,一年后亦去世。亲自主政后的唐王听从朝中主战派意见,在与耶律交战中身亡,其族弟继位。五年后为南唐所灭。
、第七十一章
公元二o一一年。
“这是什么地方”
成深揽住满脸好奇的男孩肩头,细细地端详着那张脸,天空透过桃树茂密的枝叶映在那双眼睛里,一片澄碧“你说想起了前生,其实是哄我的吧”
文诺不由又绷起了下唇“可是这里什么也没有,不是该有个什么什么王什么什么将军之墓的吗”
“你醒醒吧你”成深揪了揪文囧人耳朵,“都过去一千多年了,就是始皇帝的墓也找不着了。再说,找到了又怎地,你还想拜祭下前世的自己不成”
“这主意不错”文诺笑嘻嘻地竖起食指,点在成深鼻尖,然后,有些惶恐地收回来,“生气了干嘛这么小气我说笑而已嘛”
红着眼圈的靳大帅哥猛地将人揽入怀中,哽咽着说道“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害怕我会突然醒来,发现这一切都只是我渴盼已久的心灵产生的一场幻梦你不会明白的,经过了那么长时间的等待,我是真的不敢相信,我还能等到你原谅我重新回到我怀抱的这一天”
“啊。”文诺不擅安慰人,只会有些茫然地回答,“可是我在这儿啊,不是你的幻觉。而且,你勒得我肋骨都快断了,好痛。”
成深啼笑皆非地叹口气“真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略松开胳膊,微微低头,贪婪地看着那张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脸,如此挺秀的眉眼,如此温柔的唇线,如此诱惑的天鹅颈项,喉结伴随着呼吸,在轻轻地一上一下。
“你这样看我做什么想要吃人似的。”
文诺一句话逗得成深笑了起来,颊上现出两个深深的酒窝“那就让我把你吃下去,成为我的一部分,再也分不开吧。”不由分说吻上那丰润的唇瓣,吸吮着那炙热的舌尖,再也不肯放开。
桃枝摇曳,淡淡绿意间,有远古的风在掠过。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