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沈头领慢慢放下筷子,直视着对方眼睛“是,我有事求你。你会答应吗”
沉默。
之安苦笑一声“我早料到没那么容易。不过,这事只有找你。”
“你不卖关子会死啊”文诺站起身,语气很是不满,“不就是想让我为你引见梁王吗”
一向觉得自己很聪明的小沈林头领惊悚了“你又怎么知道我想见梁王的”
文诺走到窗前,仰头望着天空中一轮新月,淡蓝色月华洒在他侧脸上,优美如画“打败了耶律,却被也速台占去了地盘,以你的脾气,会善罢甘休这段时间,只怕是一直在养精蓄锐图谋再战吧”
小林头领干咽了一下“那你是帮,还是不帮”
窗前人影一动未动,停了半晌,方才答道“你想过没有,也速台若被吞并,契丹就只剩你们鞣然可与耶律抗衡了”
年轻头领气冲冲道“那又怎样耶律已经被打残了,也速台之后,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他们”似乎也觉得自己语气太冲,呼一口气又道,“当然,我们会与梁王签订协议,互不侵犯永世和睦。”
文诺转过身,冷冷道“这话可笑双方实力不均衡时,谈何永世和睦就像现在的也速台,你们会跟他们和睦吗”
之安泄了气“你不想帮忙”
文诺看着那张帅脸上流露出的沮丧,忽然扑哧一笑“我什么时候说不帮忙了你且别慌,明日我带你进宫。”
小林头领喜出望外,猛地一个虎跳,蹿到文诺跟前,仗着身高腿长,竟一把将他抱得离开了地面
完全没想到这位堂堂一部头领会如此孩子气,文诺吓了一跳,抬手在之安头顶上敲了两下“你疯了放手”
之安不放手,抬起脸认认真真看着怀中人“真奇怪,你笑起来和不笑的时候就像两个人,一点都不像的。”
文诺淡淡回道“你笑与不笑都一样,一样冒傻气。”
“好哇你敢笑话我”
冒傻气的人索性抱着他转起圈来,引来恼羞成怒的文诺一阵痛骂。
、第三十一章
公元二o一o年。已经很晚了,新城区的标志性建筑j大厦第13层东角还是灯火通明。
方可续觉得自己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家伙。别看他正虚伪地朝自己点着头,其实是压根就没把人放在眼里。对这小子而言,录音师只是工作室录音设备的一个组成部分,每次有什么要求了,就来一句“那个方什么,麻烦你了”。
你丫的才是什么什么人家有名有姓的,你都来过三次了,就不能费点神记下人家名字
每次想到这里,可续就恨不能像东行一样,上去掐这小子几下。可惜跟他没交往到这么胡闹的程度,又没东行那自来熟的本事。
袁老师倒是一颗玲珑剔透心,像是猜到了可续在想什么,笑呵呵说“今晚又辛苦小方了,小文你还不快谢谢人家”
那小子倒是听话,“啪”地就是一个180度大鞠躬,整个身体像把折刀合在一起,连背包都差点顺着脖子掉下来。
可续哼了一声,看看已经抬腿朝录音室走的袁老师和东行,想跟着过去,又觉得扔下那小子不管不太好,于是伸手去牵他起来。
个子这么高,样貌看着也没有一点脂粉气,掌心相触的地方却一片柔软温润,是只有三岁幼童或青春期少女才有的细腻触感,连一向自诩肤质极好的可续都不免自愧不如。可能他是那种身体部位皮肤比露出来部分更好的类型吧。不知他胸口大腿上皮肤会滑成什么样
嗐,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可续心里暗暗一惊,下意识地甩开手,尽量严厉地吩咐“进去吧。”
身为第一代偶像歌星,退隐后又入股了全球最大唱片公司之一,提携后辈造星无数,袁若熙早已成为音乐界的传说,业内小字辈见了他个个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
但接触过后才会发现,这位不喜欢被叫做“袁总”而总是让人称他为“老师”的世外高人,究其根底就是个大孩子。
比如眼下,心血来潮在上飞机前把文诺找了来,拍出一份合同要人立马签字这种事,也就只有他做得出来。
“出e”
小孩一双眼睛黑乎乎圆溜溜,看了合同看老师,看了老师再看合同,来回看个没完。
袁若熙不耐烦了,抬手在小孩脑袋上一通乱撸,把本来就卷得毫无章法的头发弄得越发像个鸟巢“乖,快签啦,老师要赶飞机”
东行在旁边不停“嗤嗤”笑,像只漏气的高压锅“签啦签啦,难道还怕袁老师把你给卖了”
文诺拿手背揩揩鼻尖“可是太快了吧连你们乐队都还没出过”
高压锅刷地一下变黑了,眼看有爆炸的危险“谁说我们没出过”
袁老师干咳一声“其实,东行你们当初那张唱片成绩还是不错的,只是歌曲传唱度不高,不是你们的错。”
文诺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吐了吐舌头,没再开口。
门口传来声音“袁老师,快到点了。”
“嗯嗯,知道了。”袁若熙递给文诺一支水笔,“签吧。”
“可是我还没跟家人商量”
文诺话说到一半顿住了,跟谁商量呢舅舅肯定是满口答应,用他的口头禅来说是“英雄难过金钱关”。而吴鸣搁在桌边那只手机此刻安静得如此刺眼。
这小子的手真白净,手指真长,就是太大了些。可续回想着方才的触感,没有意识到自己和旁边眼睁睁看着文诺签字的袁老师与东行一样,露出了得偿所愿的欣慰笑容。
“好得很好得很”袁若熙收起一份合同塞进胸前袋子,旋风一般刮出门去,一边头也不回地嘱咐,“今晚就开始工作,东行你盯着点,回头到了洛城我再给你们电话”
“老师慢走谢谢老师”折刀式身体回复原样,文诺紧紧攥着手里冰凉的金属物,那东西却仍然毫无动静。
走出大厦门洞,扑面而来的寒气让文诺默默地打了个寒战。
跟在后面的东行轻声问“真的不需要我送你回去”
文诺摇头“没事,我认识路。你感冒了还是早点休息吧。”
街面上的路灯光照过来,给那个黑色身影镶上了一圈金红色的边。朦胧的光晕中,那身影轮廓分明如画,有种似乎随时会消失的不真实感。
东行咳了两声,捂住嘴含含糊糊地说“那好吧,你自己小心点。”
文诺回头笑笑“我一大男人,穷得叮当响,没财没色有什么要小心的”
不需要照镜子东行也知道自己血一下子都涌到脸上了,心里暗自庆幸光线不好,嘴上打着哈哈“嘿嘿,那可没准,小心碰上女色狼”
“嗯,那我要走慢点,别让女色狼把目标给漏了”
囧娃满脸的严肃跟他说话内容之荒诞完全成反比,东行忍不住又掐他一下“行了少胡说八道,你也不怕回头你鸣哥知道了,把你给关起来不许见人”
不经意提到吴某人,两人心底都是一悸。顿了一顿,东行才接着说“上次照片那事,他还不知道吧”
文诺抹了抹脸“你不说出去,就没人知道。”
东行语气罕见地老成“不是我说你,这事本来就不该做。要不是你来这么一招,那疯子影迷也不会跑出来伤人,还好靳成深替你挡下一劫。”
“也许,是我该挨那刀。”
“胡说什么”东行猛地一惊,抬头看着那张黑暗中益发显得苍白的脸,却看不清他的表情,“你怎么能这样想没人应该受伤的。”
文诺后退一步,避开对方伸过来安慰的手,笑着微微一躬“真得走了,不然赶不上末班地铁了。谢谢你。”
当时是怎么想的,现在已经模糊。世界上没有后悔药,而且文诺很怀疑就算时光倒流,自己的决定又能否更改。
很久以前,文诺就明白,自己是那种一旦下了决心,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
那样的倔强少年,曾经是吴鸣欣赏的,只是时移世易,起初可爱的特点变成了讨嫌的缺点。变的不是人,是爱人的心。
故意公开某些信息,目的之一就是想要试探那个温和而内敛的人。而沉默到现在的手机告诉文诺,答案是否定的。
只是靳成深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以他的家世外貌性格名气,想要什么样的恋爱对象没有若只是贪图一时新鲜,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
初遇时靳成深说过的话又在脑中响起“打记事起,我就一直梦见一个人。”
小孩迈着两条长腿慢吞吞沿着街边往地铁站方向走,一路想着心事。
斯巴鲁森林人的噪音在suv中确实算比较低了,这一点,从车在文诺身边不到一米处停下后,后者被惊吓的程度可以验证。
车窗无声地降下,露出一张七分像帅哥三分像土匪的脸,笑得眉眼弯弯“上车吧,小诺。”
文诺紧紧攥着背包肩带“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一张漂亮的脸出现在帅哥土匪旁边“因为你哥我聪明过人一猜就猜到你在这里”
“别听他胡说。”后侧车窗上现出第三张脸,完全无视游危的怪相很镇定地招呼,“上车吧,小诺,外面冷。”
“舅舅”
说不上是感动还是失望,文诺低下头,钻进了车内。
钱贞治替他拉上车门,倒回座椅上,看了看文诺,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游危最近又在戒烟,扔了颗戒烟糖到嘴里,吧唧吧唧地嚼“不就是吴鸣没跟你联系吗用得着这么失魂落魄的嘛”
见文诺瞪着游危后脑勺目光滋滋冒烟,钱导咳了一声“其实,是吴鸣让我们来接你的。他临时接了个通告,赶去京城了。”
游危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举起一只手宣誓“别问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直接跟你联系。”
大胡子长叹一声,那叫一个沉痛。
一直闷声不响开车的正楷突然开口“要不小诺你就从了我们危哥得了,不比那死闷骚的怪人好得多”话没说完被游危卡住脖子一顿掐,车身划了个s形,吓得后排舅甥俩冷汗直冒。
当你被人爱着的时候,只觉得稀松平常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只有等到失去了,才明白曾经是怎样的被宠着被疼着。
想了很久,文诺决定向吴鸣道歉。再骄傲的人,在爱情面前,也有不得不低头的时候。
吴鸣的手机没有设彩铃。单调的嘟嘟声一下一下,像是从很遥远的异时空传来。文诺在膝盖上揩了揩手心的汗,感觉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
终于,信号通了。那个声音温和清澈一如往常“喂”
文诺深深呼吸,气息吹在话筒上连自己都听得一清二楚。
“小诺”
那边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刻意的淡漠。
从来不肯在人前落下的泪水终于决堤“哥,你在哪儿”
为什么三天都不理我为什么到现在还要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文诺心里想的,吴鸣似乎全都听得见“别这样小诺,我只是这两天忙昏了,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好吗”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执拗的小孩愣头愣脑地追问。
这样傻乎乎直来直去的问话哪儿合得了吴鸣口味。
果然,吴鸣的声音愈发冷了下去“我也说不准,办完事自然就回来了。”不等文诺再问又紧巴巴接了一句,“没事我先挂了,你也早点休息。”
“哥”
话筒里传来空洞的嘟嘟声,堵住了所有没来得及出口的话。
手机屏幕上显示出一行字“通话已中断”。文诺低头看着,声音低沉如耳语“对不起。”
整个晚上文诺辗转反侧迷迷糊糊也不知算睡了还是没睡。一时梦见自己还是那个没人疼没人管的野孩子,把楼下车棚里一排自行车的气门芯全都拔了,被舅舅逮个正着一通胖揍;一时又梦见坐在吴鸣的自行车后座上,把他野餐包里的东西偷偷吃个精光。
到了后来,竟然梦见自己在雪地里跑,四顾茫然找不到方向,朔气逼人天寒地冻中急得满头大汗。
醒来时满身粘腻,房间里暖气不知何时停了,冰冷彻骨。文诺只觉头疼得厉害,也懒得起来察看,蜷缩在被窝里假作喉干唇裂四肢的酸痛都不存在。忍了又忍,这具身体习惯了那些寒冷不适,慢慢又睡着了。
再醒来天已经大亮,炸雷似的一嗓子生生把他梦里那一杯渴盼已久的水给吼得没了影“文诺,不是说好了今儿去厂里检修机器,你怎么睡到现在”
眼皮上坠了铅,怎么也抬它不起。文诺一开口,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我”
“要不是梅迪瑞打电话来,我还不知道你小子又偷懒”钱大胡子正骂得起劲,听了这喉咙也是一惊,“小诺你嗓子怎么全哑了”
文诺摸着自己喉结的位置,火烧般烫手,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小动物似的呜呜声。
大胡子眼皮一跳,伸手在小孩耳根摸了摸“你在发烧”
这场病来势汹汹,待文诺烧退了病好了手背上打吊瓶的针孔淤青也消了一半,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
刀伤未愈的成深与他一栋住院大楼住着,一个七楼一个八楼上上下下的倒挺方便。
晴了几天,寒潮来了,天又下起雨来。
成深推开病房门的时候,那傻小子正站在窗前看雨。
听见动静,他转过头来,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今儿好一点没头还晕吗”成深一边说一边大步走进房间,将手里一只保温饭筒搁在床头柜上。
“我没事。”
侧面看过去,小孩的轮廓更加分明,脸颊明显又消瘦了一圈。成深心说还嘴硬,看你那下巴都能削萝卜了,嘴里招呼着“我家保姆又炖了鸡汤,陪我一起喝吧。”
大胡子一年有十个月不在家,除了偶尔请个钟点工收拾狗窝啥也不管,他自己又是那种一日三餐方便面也无所谓的人,对肺炎住院的外甥所有照顾仅限于每天过来拿手指给测量一温。
成深这半带强迫的灌溉工程已经持续进行了整个星期,可惜,还是没能把心事重重的小孩喂胖。
很奇怪,这次小孩没有像前几次那样,一边嘴里说着“我不要”一边走到鸡汤旁边流口水。
成深手里捉着勺子,试了试汤的温度,抬头看着仍然站在窗边没动的文诺,有些讶异“你还在那儿干什么过来呀”
“为什么雨一直下个不停”
靳大明星不由啼笑皆非“原来你还是一文艺青年行了来喝汤吧,待会儿凉了”
沉默。
成深叹口气,走到窗边,想了想,搭上那个瘦削而坚硬的肩头“又在想他了”
文诺低下头,不动声色地避开成深的胳膊。
“他今晚回来。”
镇定。靳成深你要保持镇定。可是胸腔里不知为何像堵上了东西,呼吸不畅。
一分钟后。
“那很好啊,你要去接他吗”
成深还没反应过来,小孩啪地一下跪倒在地上,额头正抵着窗台,只能看见那蓬深棕色的头发和皙白的后颈在微微颤动“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以后要怎么面对他”
那日在文诺指使下偷拍照片然后给小报记者的事,李东行已经全部一五一十向成深交待过了。成深太明白这时小孩的紧张害怕,却无从抚慰。
因为他没有立场。
情人间的事,本就是即便连亲生父母都不便置喙的微妙,又哪里轮得到他这个“外人”来多嘴。
、第三十二章
公元九一四年。梁国与耶律也速台部落间的战争已经进行了整整一个月,双方进入攻城拉锯阶段,最是消磨战员与斗志的时期。
草原上的雨来得无声无息,暗夜里像一张潮湿的网,笼罩在天地之间。
身材高大的男人进了帐篷,将头盔一把掼在地面上,粗声道“这讨厌的天气,真t的烦人雨下起来就没个完了”
帐内正埋头专心研究沙盘的两个人一齐抬起头来,其中一个立即又低下头去继续看沙盘,另一个走了过来,开始帮他卸去甲胄,一边卸一边温言相劝“陛下不用着急,郑道长不是说,明天就会放晴了吗”
成深抬起头,任他在自己颈下解着系带,眼睛却瞄向那个低头在沙盘上的人“那个郑道长,怎么看怎么不靠谱,比他师父差远了”
靠在沙盘上生了根一般的那个人终于抬起头来,扑哧一笑“当心别给他听见了,不然又得追着你给你算命”
一提这个成深就头疼“哎呀我算怕了他了,那哪是算命,纯粹是恐吓”看着可续小心地将换下的盔甲收理好挂起来,不由感叹,“还是你好,要不是你讨了老婆了,我就收了你做妃子。”
“当啷”一声,可续手里的头盔掉在了地上。
文诺嗤嗤笑起来“可续你别理他,他自己才真是天下第一不靠谱。”
成深走到坏笑的人身边像是想要k他,手掌到了头顶,却变成了抚摸。唔,这头发又软又滑的手感不错。
文诺不耐烦地摇摇脑袋,似乎很讨厌他这样。
可续在帐篷门口咳一声“那个,明天的事就这样定了,在下告辞。”
成深头都不回,摆手道“去吧去吧。”一头不顾对方挣扎,用力扳过某人下颌,吻上了那两瓣丰润的唇。
芨芨寨虽非也速台最重心城镇,却有着最繁华的市集。对于游牧民族的契丹人来说,是难得的歇脚补充物资之所在。
战乱一起,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商人。如今的芨芨寨,早已不复往日的热闹喧杂,冷冷清清的街道上,只有两三行人和无家可归的野狗在沿路孑孓而行。
天空中又飘起了毛毛细雨。两个年轻人停在一家上了排板的店铺门外,似乎是在等待雨歇。
中等个子的那个低声问着高个子“你真的要去”
高个子的帽檐压得很低,只能看见俊挺的鼻梁与秀气的唇部线条“不是真的,我跑到这镇里来干嘛”
中等个叹气“可是那守城的元将军不是个好相与的而且前几日被你射杀的元铎好像是他堂弟,难保他不记恨在心。你这样做,太过犯险”
“你回去吧。”高个子断然截断对方话头,“记得在约定时间发动霹雳车。”
“文诺”
小文将军低头看看扯住自己袖管的手,淡淡一笑“要不是你早已娶妻,我还真以为你爱上我了。”
小方将军白嫩嫩的脸上登时红潮滚滚,望去浑不似指斥方遒的将军“人正正经经跟你说话,偏又混说”
“行了你回去吧,这趟差事,你冒的风险不比我小。”文诺看着街边一个水坑上的点点涟漪,有些出神,“事成倒也罢了,若有闪失,成深那牛脾气,非拿你作筏子不可。到那时,看在我已经归位的份上,你多多担待吧。”
粉嫩嫩的脸刷地一下又白了“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别说不吉利的话”
小文将军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似乎觉得很好玩,笑得嘴角咧到了耳根上,又忙用手遮住了,左右看看“时候不早,我该去指挥府了,你也走吧。”
“嗯,你千万小心”
这话的尾音消失在空气里,小文将军一转眼就没了踪影,只留下小方将军站在原地惆怅地望着连绵不断的雨幕。
“快开春了。”
正在整理书架的亲兵转头看了一眼窗外似有若无的碧色,犹豫了一下,答道“是的,将军,再有一个月就立春了。”
将军搁下笔,舒展了一下胳膊,呼出一口气,悠悠吟道“天街小雨润如酥,遥看草色近却无。汉人有些诗句确实写得好。”
亲兵放下掸子,过来为他添茶“将军歇一歇吧,太劳乏了不好。”
“我倒想好好休息,可惜,那些汉人不答应啊”说到这里,将军的眼里掠过一丝阴狠之色。
亲兵正要回话,书房门外传来侍卫恭谨的传报声“将军,有人求见,他说他叫文诺。”
书房内的两人面面相觑,彼此都从对方目光中读出极大震惊与怀疑。
过了半晌,将军咳了一声“让他进来。”
甫一进门,脖子上就是一阵冰凉。文诺垂下眼皮看看,笑了“这就是你们也速台的待客之道”
元彬握剑的手很稳,沉重的剑锋将年轻人脖颈压出了一道印痕,却没有出血“一般并非如此。但你不是一般人。”
“或许吧。”文诺像是感觉不到那剑锋的威胁性,径直往里走,“元将军您也不一般嘛居然这么痛快就答应见我。”
将军毕竟是将军,在间不容发的一刻收住了剑势,并未使来访的年轻人受伤。目不转睛在旁看着的亲兵舒一口气,拭去额角的汗珠“将军,要上茶吗”
元彬冷笑“上茶上鹤顶红比较合适”
正在从容打量书房布置的年轻人闻言一笑“素闻元将军多谋善断最识大体,今日一见令人失望啊”
元将军收剑入鞘,冷冷道“想激我小娃娃,你还嫩点。”略一停顿又道,“这些日子梁军是你在监战吧,死在你手里的岂止元铎一人”
年轻人一拱手“两军交锋,死伤在所难免。想来将军也该知道在下来意。”
“那你也该知道元某不是懦弱无能苟且偷生之辈”
将军猛一拍桌子,书案上笔墨纸砚凭空跳起数分,叮当乱响。
亲兵吓得一哆嗦,抬头看时,却见那年轻人气定神闲地正拿着方才元将军书写的条幅在仔细端详“刚健有力,风骨遒劲,好字、好字”
元彬被气得眼前发黑金花乱冒“文诺元某佩服你的胆识,暂且寄下你的项上人头,趁我没改主意,快给我滚”
文诺这才将注意力转到将军身上,但那双深黑色的眸子里仍然看不出任何情绪“明知道打不过,却非要打,累得将士送命百姓受苦,这不是懦弱无能是什么”
将军怒极反笑“好一个明知打不过年轻人,你也未免太过狂妄自大了吧”
年轻人慢慢收起条幅,目光越过将军与书房木门,眺望着薄灰色的天空。
东南方向传来一声沉闷的低吼。整个地面都震动了起来。
“什、什么啊”亲兵慌慌张张地问道。
元彬表面镇定,心底却惊疑不定“没什么,或许是地震。”
“是很像地震啊”文诺慵懒的声音悠悠传来,“还是我来回答这个问题吧,这是我们工字营新研制的霹雳车,可以在两个时辰之内攻破任何坚固的城墙。”
“有这等事”
文诺正面直视着元将军的眼睛,毫不躲闪“当然有。只是一旦开始攻城,以霹雳车的烈度,兵卒死伤必定惨重,元将军素来爱民如子,芨芨寨周边百姓莫不交口称赞,怎忍心眼看着手下将士送死”
元彬脸色忽红忽白气息不匀,慢慢走到窗前,望着外面风景。良久,他长叹一声“天不助我”
亲兵担心地小声询问“将军,您没事吧”
将军自嘲地一笑“败军之将,岂能无事”他转回身,看着文诺,“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
文诺一颔首“将军请讲。”想来是要提出投降之后的待遇或要求梁军善待百姓之类的吧。
元彬微微皱眉,非常认真地问道“我只想知道,那梁王是用了什么方法,才能让你这样的人为他攻城夺寨连命都不顾”
、第三十三章
公元二o一o年。晴朗如春的天气只持续了两天,寒潮来临,又将一切带回寒冬。
年轻男子慢慢走在狭窄的长廊里,细长的身影在经过的一盏盏灯光下忽浓忽淡,孤零零的显得很是无助。
在一间标牌上写着“资料放映室”的房门外,他停住了,犹豫了片刻,抬手敲了敲门。
没人回应。他似乎不想再等,径自扭动门把推开了门扇。
“iayihadnaverovedyou,hodoyouthaboutit”
扑面而来的女人声音优雅而坚定,带着决绝的残酷。
房间里很暗,刚从外面进来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见老式胶片电影放映机转动时齿轮发出的单调嗒嗒声。黑白光影中,早已远赴天堂的那张美丽面孔带着嘲讽的微笑看着下面坐着的人。
一瞬间文诺有灵魂出窍的错觉。一切似乎都变得毫无真实感。
“小诺”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文诺下意识地拢了拢领口“舅舅”
大胡子的声音里充满疲惫“过来坐吧,小诺。”
外甥在身边怯生生坐下了,大胡子却又变成了一只蚌,死闭着嘴不张开。
对面的银幕上,那个很多年前拍就的故事还在继续发生。女主人公扇了男二号一记耳光,怒冲冲跑出门,被男一号撞个正着。
仔细端详,男一号那俊美无暇的脸还真颇有几分与某人相像。只是,再也不会看到,那张脸上如此温柔的表情。
很久以前,文诺就猜不透那人温润如玉的外表下,藏着怎样的心思。今时今日,猜心更是已经成为不可能的任务。
正自胡思乱想,室内灯光突然大炽,影片放映完毕了。
文诺这才发现,放映室的软靠背椅上坐着的,除了自己和舅舅,还有一个陌生的青年男子。
见文诺看着他,那青年男子微笑着,点了点头。
放映室里的空调没开,在这初春时节有些清冷,文诺却不知为什么直冒汗,忐忑不安地向对方颔首致意。
钱贞治落在外甥脸上的目光,带着一分厌嫌两分失望,却还有七分是怜悯“小诺,你不认识他”
文诺想了想,摇头。
“他是娱乐快报的特约记者,叫李树生。”见外甥还是一脸茫然,大胡子叹气,“当日李东行找的就是他。”
文诺如被电击般猛地弹跳起来,膝盖在前排座椅的靠背上磕了一下,很清楚的“咔嗒”一声响。
大胡子看看他,转头对树生说“小李,麻烦你回避一下,我有话跟我外甥谈。”
下了一天的连绵细雨,黄昏时终于慢慢止住了。
窗玻璃上水汽氤氲,外面街上的树影人迹一片模糊。
那个声音很柔和,却不知为何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严“好的,我知道了。放心,我会跟记者协会打好招呼的。”
年轻女子转过头,将肩上精心烫卷的长发撩到后背“怎么样,那个李树生答应配合”
对面卡座里的短发丽人收起手机,漫不经心地端起咖啡杯“一切搞定,这下吴鸣可以安心看他的新剧本了。”
“姜大律师,你还真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哪”长发女子喷一口烟,笑起来。
被叫做大律师的女子面无表情“爱信不信随便你。”
长发女子的面容与女律师是两种类型,妩媚中带些妖气,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算了吧,这一招李代桃僵玩得挺溜嘛。你和吴鸣讨论工作的时候,我和他的绯闻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江湖上新增多少婷黑 ”
姜大律师轻咳一声“你也别装委屈了,张导最近有新片要上马,我会让我爸帮你留意看看有没有合适角色的。”
长发女子立马抱拳行礼,那腔调与她的外表完全不搭调“如此多谢多谢在下感激不尽”
对方被惹得“扑哧”一笑“陈婷婷,你够了吧演什么相声哪这是”
陈婷婷手托香腮,眼神迷蒙“唉,我要是男人,对着这么能干又低调的美人,也很难不动心哪”
姜美人咬牙鼓腮,恶狠狠啐她一口“少来造谣我和他之间根本不是你说的那么回事”
“现在不是那么回事,迟早会变成那么回事。”陈婷婷摇着手指,“很多时候,事实被揭露出来以后,回头去看,早被谣言预报过了。”
大律师很快抓住了她话里漏洞“现在谣言里说的是你和他。”
陈婷婷挠头“是哦嗐,反正迟早会变成你和他的。”
“胡说八道。”某只面红耳赤的死鸭子嘴硬地回了一句,转头去看窗玻璃。外面,天色已经彻底转暗,街灯次第亮了起来。
街灯照在窝在沙发中纹丝不动的男人身上,勾勒出一个线条分明的轮廓,俊朗深刻如蚀刻版画。
有人在敲门。不紧不慢,却透着决不放弃的固执。
终于,室内的男子不耐烦地揿亮落地灯,对着外面扬声道“进来”
门开处,并不是经纪人那瘦小的身形,而是一个似曾相识的修长身影。
成深皱眉“怎么是你”
“有话需要和你谈谈。”吴鸣走进房间,笑容恬淡态度从容,“我可以坐下吗”
最初的惊讶一闪即逝,成深摆摆手,示意对方随意。
两个男子面对面坐着,暖黄色的灯光勾勒出他们俊美的面容,一个明朗如朝阳,一个清越似月光。
“我想拜托你,好好照顾小诺。”
成深内心如遇雷击,外表却是纹丝未动“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吴鸣上半身前倾,双肘支在大腿上,修长手指互相纠缠似在与自己挣扎一般,“我知道你喜欢他不用否认,我不是要追究什么只是,想请你好好照顾他”
男人清澈如泉流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湮没在空气里。
“为什么你不再管他了”
这样单刀直入的问法惹得吴鸣发出两声苦笑“何必问得这么明白对你来说不是正中下怀吗”
眼前一黑,正陶醉在自己忍痛割爱的伟大中的吴帅哥被紧紧揪住了衣领“一吵架就把人往外推,你算什么男人”
面对杀气腾腾的靳大明星,吴帅哥当然不甘示弱“我和小诺从不吵架。”
成深眨眨眼“那你刚才的话什么意思不是要和他分手吗”
“算是吧。”吴鸣慢慢拨掉那只抓在自己领子上的巴掌,“但我没和他吵架。只是不爱了而已,非得像乌眼鸡似的闹得反目成仇吗”
不爱了而已而已想到那孩子傻笑着将脸埋在吴鸣肩窝里的样子,成深嘴角一阵抽搐“怎么会这样他是真心喜欢你的,我看得出来。”
吴鸣冷笑“看得出来你还三番五次逗引他这次可算是趁了你的意了,又摆出这么副圣人模样作甚”
“那是因为我不想爱得太自私”靳某人终于爆发,摔掉手中揪着的衣领,愤然冲向房门,拉开门扇,“你请自便吧”
吴帅哥站起身,整了整衣襟,拍拍不存在的灰尘“踩到你的痛处了其实冷静点想,这个结果对我们三个人都好。”
“好”成深不由冷笑,“你说好就是好了小诺不是一件东西,他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你考虑过他的想法他的感受没有”
这个问题像投向水面的一颗石子,成功地在小诺转让者平静的外表上砸出了涟漪。可惜,吴鸣的控制力太好,那涟漪转瞬即逝,以至回答问题的声音仍然镇定“小诺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得多。”
空荡荡的放映厅里,弥漫着灰尘的气味,温暖而萧索,勾起人对往昔的记忆。
大胡子看着面前男孩静止的裤管和鞋面,毫无表情“吴鸣让我转告你,以后不要再找他了。”
没有反应。
大胡子担心地抬起头“你听明白了吗”
文诺脸色比大胡子预想中的还要惨白“他为什么不自己跟我说”
大胡子站起身,拍拍外甥肩头“我哪知道他想些什么话说回来,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想法,我一个都搞不懂。你说你好好的整一偷拍门出来做什么”
直到大胡子唉声叹气地快走到放映厅门口,文诺才小声说了句“对不起,舅舅,是我不好,让您失望了。”
舅舅停下脚步,却并没有回头“我失不失望有什么关系你别为这事弄得不开心就好了。吴鸣我早就知道有一天他会离开你,什么好好粘着他”大胡子若有所思地摇摇头,“一厢情愿罢了。”
包着厚厚软垫的门无声地关上了。文诺呆立原地,一时间竟想不起自己要做什么,该往哪儿去。
、第三十四章
公元九一四年。也速台最后一员悍将元彬于芨芨寨率部向梁军投降,宣告了也速台的最后一道防线失守,大势已去。
但仅时隔半月,元彬即被梁王赐死,其部下也大半被流放至梁国边陲苦寒之地。
小文将军怒冲冲闯进来时,梁王正抱着儿子死乞白赖要小娃娃叫爹爹。
他的出现似乎令整个殿内温度都下降了不少,冷飕飕的风从殿这头刮到那头。
成深的笑容收敛了,将娃娃交回奶妈手里,大步朝文诺走来“怎么啦”
那座冰雕兀自冷森森散发着寒气“你说呢”
成深讪笑“我哪知道啊你这无缘无故的来这一出。”
“无缘无故”文诺逼上一步,“你杀元将军那才叫无缘无故”
成深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噢,是为了他呀你和他不是没什么交情嘛,他投降以后也没见你去看望过他。”
某人装憨的时候也足以气得人七窍生烟。小文将军攥紧了拳头“那是我忙于打扫战场无瑕顾及你倒好,不声不响就把人给杀了你这样做,置我这个劝降者于何地今后还有谁敢向我们梁军投诚”
十几年来,这还是成深第一次见到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表弟大发雷霆。
一时适应不过来,成深眨巴了两下眼睛,朝身后挥挥手“你们先退下。”
“哇”的一声,是奶妈手中的小世子很不给面子地哭了。
得知元将军死讯后被怒气冲昏的头脑被这一声儿啼唤醒,小文将军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脾气,脸腾地一下红了,攥着拳头一言不发转身就跑出了殿门。
梁王陛下朝木呆呆看着自己的殿内众人苦笑一下,叫着文诺名字追了出去。
这回丢人丢大发了
脑子里乱哄哄的,文诺一心只想着这百年难遇一次的发飙为什么会落得这样结果那个被骂的人嬉皮笑脸完全没当回事,其余人等惶恐加不解,最糟的是那个小娃娃,今后自己在他心中只怕会与大灰狼划等号
昏头昏脑的也不知道是来到了什么地方,文诺一屁股坐在草地上,靠在一块太湖石上,一心指望着身后的竹林足够茂密能遮挡住他的踪影。
都怪成深那个大脑袋怎么能不跟自己商量一下就乱杀降将这样下去,自己今后要怎样为将处事
“都怪你、都怪你”
此刻小文将军鼓着腮帮子、拿根小树棍在地上胡乱戳划的样子浑不似出入沙场的战将,倒像是跟同伴闹别扭的小男孩子。
“你是在说我吗”
一个浑厚的男人声音突然在他耳畔响起,把他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将树棍举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那双明亮的眼睛正盯着他看,男人笑得露出了两个大酒窝“怎么,想用这小树棍谋杀亲夫哇”
“你t混蛋”
恼羞成怒的小屁孩露出本性,猛地扑上前去,将那个自称亲夫的家伙推倒在地,两人在草地上滚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