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
小胡医生拎着外卖进来,直接拿了个大芒果:“那我不客气啦,小乔吃了吗?”
“还没呢。”家里来人送饭,乔苑林算着时间差不多了,等梁承一起回去。
小胡医生关心道:“小乔, 这两天感觉怎么样?”
乔苑林说:“挺好的。”
小胡医生:“明天上午手术,甭担心,放轻松。”
乔苑林笑着问:“你参与吗?”
“必须的。”小胡医生逗他,“我可是金牌特助,是吧梁哥?”
梁承不置可否,关闭电脑,起身说:“那明天他要是紧张,你就在手术台上陪他聊天。”
“没问题。”小胡医生一顿,“聊天?你是不是看不起麻醉师?”
梁承一手拎包一手捉着乔苑林的胳膊,回到病房,乔文渊已经到了,他没让别人过来,反正明天肯定是要来的。
乔苑林几乎没吃,眯了一觉,下午还有两项检查要做。
这段时间配合治疗,水电解质紊乱和心律问题得到控制,血管循环也比较稳定,总之他做好了手术的准备。
晚上乔文渊留下陪护,梁承被撵回家休息。熄了灯,乔苑林躺得笔直规矩,望着黑黝黝的天花板。
知道他没睡,蓦地,乔文渊问:“怕么?”
乔苑林觉得这问题相当幼稚,反问:“你说我妈在干什么?”
乔文渊都快忘记林成碧这个人了,但不难猜到:“不管干什么,肯定在惦记你。”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幻想过千百次这个场景。”乔苑林说,“我要做手术,我病危了,那样你们就会紧张我,围着我转。”
“傻小子。”乔文渊笑了一声,语气变低,“对于以前,我挺后悔的。”
乔苑林不客气道:“只后悔就完了?你答应我一个要求,跟我发誓。”
乔文渊问:“什么要求?”
乔苑林郑重欠身,冲着陪护床的位置说:“万一手术失败了,你不能对梁承有怨言,一丝一毫也不行。”
乔文渊愣道:“你啊……”
“你答应我!”乔苑林威逼道,“你发誓,否则……”
乔文渊说:“好,我答应,否则什么?”
乔苑林一狠心:“否则乔治天天在你床上拉屎。”
乔文渊惊得坐起来,怒道:“你不如遵循传统,让我天打雷劈算了!”
乔苑林放心地躺下去,手机振动,他从枕头底下摸出来,打开微信,梁承发了一张照片给他。
是活了二十九年梁承的第一张自拍,光线不算好,但架不住人英俊,尤其心机地抱着小狗,柔和了锋利的轮廓。
乔苑林盯得发了呆,忘记回复。
梁承:睡了吗?
乔苑林:这下睡不着了。
梁承:乔治学会握手了,特可爱。
乔苑林:我连响指都会弹,你不要移情别恋啊。
梁承没再回复,心虚似的。乔苑林将照片保存相册、设置锁屏,返回微信后编辑道:浑蛋,你起码说句晚安啊。
还没按下发送,梁承发来:乔叔警告我别打扰你休息,晚安。
乔苑林扭头,陪护床上的手机亮光刚被摁灭,乔文渊翻身背过去,命令说:“睡觉。”
一夜睡得踏实,乔苑林在晨光中醒来,梁承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守在床边看着他。
病房外人影幢幢,他问:“是谁啊?”
“好多人。”梁承回答,“来看你的,要大家进来么?”
乔苑林洗脸刷牙,收拾妥当,趁梁承去开门,从抽屉拿出什么握在手心里。
父母姥姥,姑姑一家,朋友,同事,陆续进来一屋子人。应小琼特意穿了一身好彩头的红色,刺眼得要命。
时间有限,不足够每个人鼓励一句,乔苑林扫过大家,尽在不言中地笑了。
短暂的探望后,梁承把他抱到转运床上。要去手术中心了,王芮之挨着床边,轻声细语生怕惊扰了他:“宝儿,姥姥就在外面等你,别害怕。”
“嗯。”乔苑林点点头,“姥姥,我好想晚屏巷子啊。”
王芮之捋顺他的头发:“等你好了,我搬回去,咱们回旗袍店。”
乔文渊与贺婕在另一边,推着床向外走,梁承落在床尾一步一步跟着。
“爸。”乔苑林叫道,迟滞数秒抿一下嘴唇,思叫道,“妈。”
贺婕怔着,仓皇思欣喜地弯下腰去:“我在,儿子,我在这儿。”
乔苑林说:“谢谢你们都陪着我。”
似乎是很长的一段路,他晃过绵延的灯光,飞掠路人嗔痴悲喜的一张张脸,到了手术中心即将与所有人分开。
他寻觅最要紧的那个,喊着:“等一下。”
梁承靠近:“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乔苑林道:“那年在宁缘街上没遇见你的话,也许我已经死了。你延续了我十一年的生命,所以不要有任何负担,无论结果怎么样,不准你怀疑自己。”
梁承曾是他的救命稻草,如今是他的主治医师,他的爱侣,可抛却一切关系,他说:“你永远是一名优秀的医生。”
梁承竭力让眉心舒展着,而额角已青筋凸显,他俯身亲吻乔苑林,低声道:“我记住了,一会儿见。”
恍若一场如常的手术,梁承照例进行术前准备和检查,脑中杂绪抛空,穿过层层隔离进入手术室。
而站上手术台的一瞬,他知道,这不一样。
安详躺着的人是乔苑林,麻醉后闭着眼睛,无影灯打开,这具躯体洁白脆弱似一片雪,触及就会消失。
可梁承必须义无反顾,沉下一口气,他在所有人的等待中宣布:“开始吧。”
暴露着的胸膛那么薄,一颗小痣嫣红,梁承爱抚过,吮吸过,此时他握着手术刀,将尖锐的刀刃抵住肌肤。
沿胸骨正中划开,他看到了乔苑林畸形的心脏。
右心室表面有病态的凹陷,梁承接着切开流出道,异常肌束造成入口狭窄,无法看见三尖瓣组织。
梁承手法精准,将异常肌束一点一点切除掉,眸中映射一片血色,外围是深绿的布,乔苑林的面容模糊在他的余光里。
他仿佛怕乔苑林会闷,告知手术进度,说:“要切室上嵴的部分了。”
“痛不痛?”
“心室漏斗部的皱襞也要切。”
乔苑林知觉全无,纹丝不动地躺在手术台上,他紧握着右手,即使在麻醉中丧失力气,却仍然蜷着手指没有松开。
除却右心室,他还有合并的心脏问题,主动脉瓣下狭窄,要一并修复。
豆大的汗水被护士擦掉,梁承稍微停顿,刀刃在乔苑林的胸腔中辗转,切开管状狭窄,他说:“准备补片。”
手术中心的提示灯亮着红色,乔文渊立在门前,哪也不去。贺婕扶着王芮之来回踱步,丁点风吹草动便猛地一颤。
墙边长椅上,姚拂一家互相安慰。应小琼是急性子,被郑宴东按着大腿才勉强坐住。老四双目放空,应小玉要把单肩包的袋子扯断了。
分针转过三圈,四圈,其他患者进入又出来。
双腿僵直,梁承已去除主动脉瓣,伸手接工具,说:“补片缝合,人造瓣膜准备。”
周围的医生护士全神贯注,最活泼的小胡医生格外沉稳,利落地协助。
梁承仔细动作,忽然想起在德心当助教,辅导乔苑林做生物实验。他当时清楚,麻烦精是为了亲近他才补课的,其实根本没用心在学。
他在口罩下勾起唇角,讲道:“后面要和主动脉瓣环固定,前面和补片固定。胞嘧啶,你能听懂吗?”
操作完成,梁承扭头看乔苑林的脸,说:“再忍耐一下。”
管子插在乔苑林的口腔,一定他不舒服,经过咽喉和食管,探头直达心脏区域进行超声心动检查。
梁承盯着图像和数值,人工瓣膜的位置没有问题,不存在瓣周漏迹象,心室内气体量正常,无需穿刺排出。
他舔了下干涸的嘴唇,说:“好,缝合。”
仪器的电流声,器械的碰撞,在手术室回荡交织,可怖却象征着生机的伤口被撑开、切割、修补,任人摆弄。
血液和骨肉,神经与肌理,畸形的地方在纠正,挖出糜烂留下一腔期待太久的鲜活。
嘀,嘀,乔苑林的心律趋于适当的区间。
梁承在手术前沉下的一口气翻滚至喉咙,冲击得鼻腔一酸。
“撤体外循环。”他说。
手术进行到尾声,所有人关注着,乔苑林没有消融离开,那么安谧,心室功能逐渐走向了平稳。
梁承尝到一丝血腥气,太阳穴狂跳不止,他闭了闭眼,牙齿缓缓松开咬破的舌尖。
拔出插管,他最后说道:“反应良好,关胸。”
手术灯猝然熄灭。
大家蜂拥等待着结果,大门打开,小胡医生笑容阳光,特别适合公布好消息,说:“手术很成功,放心吧!”
一片劫后余生的模样,有人问梁承在哪。
更衣室里,梁承独自瘫坐在沙发上,汗水将手术服湿透了,他摘下帽子,汗滴从鬓角滑落到腮边。
连日的高压,不可避免的恐惧,重逢以来就埋在内心深处的患得患失,终于可以就此告别。
啪嗒,他掉了一滴眼泪。
乔苑林是他救的第一个人,在医生只是梦想的时候。曾经许下的愿望真的他灵验,他会心想事成。
手术结束,他去牵乔苑林的手,一直蜷缩的手指松开,掌心是那枚白色纽扣。
乔苑林抓着他,当年是,现在也是。
梁承掩面,在精疲力竭中无言地哭,为一身医者衣冠,为他痛尽甜来的宝贝,为灿烂的以后。
第101章
梁承一到病房外就被乔文渊搂住了, 走廊人多,他无措地将双手从白大褂兜里抽出,拍了拍乔文渊的肩膀。
王芮之显然是喜极而泣, 鼻音浓重地说, 遇见他是乔苑林的福分。
这般场景梁承经历过许多次, 手术成功后的家属总是千恩万谢,只不过这次他也是家属之一。
特护病房内,仪器密切监控着患者的身体,梁承走进去, 停在床边的一步之外,轻声唤道:“乔苑林?”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 和手术时没有区别, 昏睡着,也无法精确估计什么时候会醒来。
外面日暮黄昏,住院部的医护到了交接时间, 梁承也该下班了,他想要留下,但家长们强制他回家休息。
心律、排尿、肺循环血量、呼吸道护理……他事无巨细地交代一大堆,最终仍是不放心,说:“有的病人会出现轻度梗阻, 要不——”
“没有要不。”乔文渊不容置喙道, “你再磨叽,我把他转到三院。”
梁承说:“您可不能过河拆桥。”
贺婕给他拢紧大衣,说:“他是怕你这座桥累塌了,我也留下,我们两个大夫守着,你放心好了。”
梁承敌不过, 妥协后和王芮之一起离开。
正值晚高峰,奔驰驶出若潭的大门便堵在宁缘街上,梁承降下车窗,吸了两口凛冽的冷空气。还不够,他情不自禁地摸烟盒,又收回手。
王芮之坐在副驾上,说:“想抽就抽吧,甭在意我。”
梁承咬上一支,点燃,借尼古丁将万千神经彻底松弛下来,全部思绪随着烟雾重重地吐出,消散很夜色。
车厢有些静,可惜梁承的大脑高度集中了太久,类似没电关机了,一个字也冒不出来。
忽然,王芮之出声道:“我打算搬回晚屏巷子。”
梁承问:“因为手术前苑林说的话么?”
“我明白他为什么想旗袍店。”王芮之笑,“那年暑假他离开后,直到我搬走也再没去过。他不敢,尤其是你租的那间屋,他不敢去。”
梁承狠嘬了一口烟,道:“当年太让他伤心了。”
王芮之说:“你伤心不比他少。现在一切都好了,你们在一起,伤心地也就成了结缘的地方。”
街尾滑入宽阔大道,梁承碾灭烟蒂,对着前路想起那幢小楼,与他八年间的心境果然不一样了。
王芮之亲昵地问:“你觉得怎么样,给姥姥一点意见。”
“还可以。”梁承不咸不淡道,“不过我早就想说了,那房子的管道太旧,马桶容易堵,餐桌也小,每天吃饭都互相碰胳膊肘,门口也没位置停车。”
“你意见还真不少……”王芮之记下,“都换,都换新的成吧?”
回到明湖花园,家里一天没人把小狗无聊坏了,紧紧尾随着梁承,连洗澡都要在淋浴间外围观。
晚上休息,梁承躺上床,小狗趴在他拖鞋上从九点哼唧到十点,烦得他忽略卫生问题,把这破玩意儿拎了上来。
总算清静了,他躺左边,小狗窝在右边。半夜翻身,感觉鼻尖一湿,他睁开眼,小狗爬到了两只枕头的缝隙,舔过他的舌尖还露着。
“……乔治!”
梁承极其不悦,跟一条天真无邪并欠揍的狗子互瞪,半晌,自言自语地慨叹:“这个不睡,那个不醒。”
又睡了一个多钟头,天未黎明,梁承起床换了身休闲装,勾着平安结出了门。
若潭的门前空荡冷清,除却急诊中心,各楼层都人迹寥寥,住院部里,走廊只有轮流巡视的医护人员。
梁承买了杯意式浓缩,用咖啡因吊着精神。他把乔文渊和贺婕撵走,霸占了病房。
天将破晓时,他拉开一点窗帘,浓艳霞光照射进冷色的屋子,有种病态与生机互搏的美感。
梁承拉近椅子挨着床沿,看乔苑林,眉睫耳鬓,颈,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