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课没做足,损兵折将的,我都为你主子肉痛。”方了之眯了眯眼,“跟你说了是朝廷命官,还要给你看官服不成”
“他说你是个男色”那人断断续续道,显然这会已是不信了。
方了之于唇中比了个食指,“我没让你讲。都说了对谁要杀我没兴趣知道。京兆尹收了你同伴的尸回去,杀朝廷命官这种案子是他的权责,我不能抢人饭碗。”
京兆尹此刻正在着急上火,凌彻带了皇帝口谕而来,下午闹市杀人的案子必须急速查明真相。而众手下将那尸身们从头翻到脚,一无所获。于是深更半夜亲自登门,询问方了之有无仇家,得罪了何人。方了之却未将那杀手交出,只是道自己不知。
那杀手隔墙听了京兆尹与方了之对话,终于相信方了之不仅是个重要人物,并且真心要保他家人一条命。
京兆尹没料到的是,皇帝对这案子的重视程度远远不止如此。第二日早朝竟当着百官的面再过问一次,更让他将案情详细再报。容珏边听边扫视群臣,慢悠悠道,“天子脚下,有人买凶当街杀人,此事若查出来,不管是何人所为,朕要重惩。”
当天下午便有人至京兆尹府自首,认了此案。供状上毫无新意,便是一时财迷心窍,雇凶劫财,不认识那是朝堂命官。京兆尹看着这漏洞百出的供词,便知此事绝对和朝臣有关。想了想皇帝对此事的重视,便觉这事儿自己再查下去有性命之忧,将那供词原封不动地递了上去。
容珏一下午阅折,罕见地没和方了之说一句话。方了之主动搭腔也没有回话。另一旁陈云时心里打鼓,不知这二人搞什么名堂。
傍晚时分,容珏当着方了之的面,召武沐云晚上侍寝。陈云时瞥向方了之,便看到一个极无奈的看小孩子般的苦笑。
天子寝殿。
容珏事毕搂着武沐云,问,“入宫有半个月了么”
武沐云正处于将自己全部托付于人的少女情怀之中。生理疼痛与心中羞怯交混,脸上红晕泛起,想着心事,全然没听到此问。
“何苦呢朕本想将你送出宫,指个人给你。”容珏轻叹了一声。
武沐云抬了抬头,面色困惑,“容哥,你说什么”
容珏将揽着她的手臂抽出,道,“不必回去了。今晚宿这吧。”
武沐云对这破格宠爱很是欢喜,点了点头往容珏怀里靠了靠。
武沐云在龙床上睡去。身旁容珏却是清醒的很。起身便往外殿走,九儿领着一众宫人侯着,见了容珏出来,纷纷跪地。
“都在这了么”容珏淡淡地问。
九儿道,“陛下,都在这里了。”
地上跪着的皆是武沐云宫中宫人,内监宫女十数人。
“你们主子入宫这么久,传家信出去了么”容珏扫了眼一众宫人,口气很是厉害。
“回陛下,传了。”管事内监一点未耽搁,即刻便回。
容珏指上扳指转了转,“有谁去过你们主子宫里”
“回陛下,孙妃娘娘去过。”
容珏对此答略意外了些,手上动作停了下,眯眼道,“是谁帮你们主子拿着银子在朕的后宫贿赂人”
十数人无人吭声,均不认这事。容珏口气转和,道,“你们主子刚入宫,花点银子疏通关系无甚大错,又是朕的表妹,朕不会为难。朕想知道的是朕的身边有谁收了银子。”
仍是无人敢说话。容珏便是真火了起来,“朕不知武沐云竟这么有本事,管的你们连朕的话都敢不回。一个时辰里无人交待,全部杖毙你们主子正会周公呢,没空给你们求情。”
一众宫人即刻脸色发白,均没想到这么点合情合理的小事能惹得容珏发这么大火。武沐云近身侍女便是发着抖出声。
不交代则已,一交代便是交代出了一长串人。各个宫中皆有被武沐云收买的奴才。
容珏将火气压下来,道,“都下去,今晚的事不准告诉你们主子,若收到你们娘娘家信即刻给朕送来。”
众宫人皆叩首称是,九儿深吸口气,小声道了句,“陛下息怒。”
宫中主子拿点银子打赏下人实在算不得什么罪过,何况武沐云新人入宫,出身尊贵,更加没什么了。容珏这气,连九儿也不甚明白。
容珏本意仅是试探,也未曾想到这个妹妹半个月便折腾出许多动静,自己倒真是小看了她。若她是真知道了当日裸身在床,方了之便在同一屋内,以她的出身,不想此事暴露,在宫外买凶杀了他倒也合情合理,就连自己母后也会求情,说到底是自己荒唐。
容珏步入卧房,看着龙床之上的武沐云,心思这事儿若真是她所为,还真不好处置。
而方了之自打听了那杀手说自己是男色,便已猜到,多半是皇帝的女人干的。于是心知肚明这事儿必得大事化小,也便无甚上心。想的更多反而是他那皇帝陛下的醋意该怎么平息。
算下时日,伯遥该回了国,这留下的护卫没他命令是不会撤走的。若是不想办法,宫里那位真火起来,这帮人保不准要被随便按个名目抓了。想到这俩主,也是双手一摊想不出辙。
赵容珏和方了之继续冷战,武沐云的家书却是一进来便有奴才转交到了容珏手上。
齐国公长子,武沐云哥哥所复,“所托之事未成,待从长计议”。
容珏手握这封家书,几乎可以肯定自己表妹做的这事儿。心里不是不火的,可是如若彻查便得牵出缘由,谁也落不着好。
思来想去,仍然决定给她一点教训。当下下令全数撤换了武沐云宫中宫人,将收了武沐云银子的奴才各个一顿狠打,当场便有被打死的。整个后宫,无不惶惶。
做完这一切后,仍是召了她侍寝。武沐云被抬进寝宫时两眼发红,容珏在旁看了眼,道,“这意思,是不愿意侍奉朕”
武沐云忍着极大委屈,默然道,“臣妾不敢。”
容珏却是一丝情面也没有给,“要么安心侍奉朕,从此别再耍花样。要么你还留着你的脾气,从此朕不再召你。”
武沐云恨恨道,“容哥就这般护着那人么那人不过是个奴才,我这样做说到底是因他受辱,说到太后那去也无甚大错。”
容珏眼神极狠,却是笑道,“朕不知你在说什么。你在朕的后宫收买人心,半个月将整个后宫都布了人,这般做派,真要闹到母后那去么前朝顺明年间,后宫妃子联合着宦官纵火,差点烧死皇帝,这事儿怕是母后也记得。朕如何能宠一个野心这般大的妃子”
武沐云这下知道容珏比她狡猾得多,她不过是打听了些消息,却被说成在后宫培植亲信。硬往大了说,后妃有意联合宦官,这帽子等同谋反。容珏对派人杀方了之一事只字不提,本末倒置,只是为了告诫自己不能动那人,否则后果极为严重,与谋反无异。
想明白了这一层,武沐云便出了一身冷汗,她出身再如何高贵,也戴不起妄图勾结内官控制宫廷这帽子。
容珏看着她神色变化,知道自己不必再说话了,于是静静靠上龙塌,将心放了下来。武沐云将眼角泪痕拭去,从被中钻了出来,靠到容珏身上,算是服了软。容珏将她的家书拿出展开,放在她眼前,“你的家书要回信么”
武沐云小声,“臣妾知道该怎么回了。”
赵容珏将武沐云摆平时,已经和方了之冷战了数日。方了之对着这天下第一难哄的人毫无办法,连日里便在街头收集各种宫里看不见的小物件想讨他欢心,什么捏的成双对的糖人,同心锁,同心结,还有画着两只大雁的纸鸢,几乎要把那东市上卖给青年男女谈情的物事都搬进宫里。
赵容珏每日都能见他带着东西入宫来,却是眼皮也不抬一下。方了之乞和数次皆不奏效,终于忍不住道,“你想我怎么样”
“你这么聪明,还不知吗”
“陛下,不是我愿意的,没有伯遥命令我赶他们他们也不会走的。”
“那就杀了。”
“我不能杀”
“还是舍不得,对人有情。”
“伯遥善离间,陛下要中这计么”
“激将没用,要么赶走,要么杀。”
方了之终于碰上个对付不了的人,于是哀叹一声,坐在御书房地上,两行泪流下,“你真要逼我杀了他的人,我做不到。若真是不喜欢我了,我便死在你面前吧。”说罢便要往那铜柱上撞。
容珏一惊,忙站起喝止,“住手”
方了之哽咽道,“我无兄弟,伯遥对我有长兄之谊。他与我一齐长大,实在不能杀他的人,否则有违道义。”
容珏心头一动,走近将他拉起,“不杀就不杀,寻死觅活地做什么”
方了之苦肉计演起来却是止不住了,眼泪直流,“你不喜欢我了,我活着无甚意思,我便是全指着你活着的。”
这话不同的人听便效果极为不同,一旁的凌彻便是鸡皮起了一身,万万没想到他主子居然听着还挺受用。
“谁说不喜欢你了。”容珏口一松,方了之便就坡下驴,“你不理我,我便每日食不知味,夜不能寑,离死不远了。”
凌彻极为鄙视地看了他一眼,那意思便是这种话也能说地出来。方了之却是心里恶狠狠回道还不是你给我招的事。
容珏见这人止不住的眼泪,终于心软,“行了,把眼泪收收,既然你这样为难就算了。”
方了之轻声道,“我知道你心疼我的。”
凌彻一副涨了见识的模样,对这十数刺客在前而面不改色的方了之说哭就哭的本事佩服得五体投地,而自己那阅遍美人生杀予夺在握的主子竟然能吃这一套,真不愧是一物降一物。
第50章 送礼
赵容珏对后宫平白多了个难搞的妹子很是头疼,但太后明着暗着让他宠幸武沐云,想到自己与母后达成过的交易,不得不应付着,许久没留方了之在宫中。方了之自知虽然苦情戏唱了一出,但容珏对自己身边仍跟着伯遥的人心怀芥蒂,便也不主动,等着这事儿慢慢翻篇。
被方了之捉回府的杀手便被好吃好喝招待了半月,被派来灭口的人半月里便死了三波。那杀手终于是明白了,自己是被方了之捉回来的饵。
酷暑日子终于过去,转眼快到七夕,眼看时间越拖越长,却灭不了口,这饵的主子终于吃不消手下的人越死越多,以箭传信,将一字条留在了“饵”所住的屋外柱上。
方了之亲眼见着这根箭从天而降,便是从府外后巷的食肆二楼射来,笑道,“终于吃不消了。连屋顶也不敢上了。”
那“饵”将箭从柱上拔除,展开那字条,登时大惊失色。方了之于是快步上前,将那字条取过,原是他主子不愿再损兵折将,让他要么逃出,要么自裁,若七夕之日还活着,便杀光他家人。那杀手默了一阵,就要将手上那箭刺入喉口。方了之瞬时银针出手,十来根银针刺入他握箭之手,便是一丝力也发不了了。
“你主子没让你非死不可啊。”方了之笑笑道。
“你能放我走”那杀手显是被字条乱了心神,一心求死,毫无生志,说话声中尽是哀意。
方了之叹了下,“你若死了,你家人便没用了,没用的人留着做什么呢”
那人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不可能,我守口如瓶,死了更不可透露任何事,他为什么要我家人性命。”
“既然你守口如瓶,什么也没交待,你主子又为什么派了这么多人来灭你的口呢”方了之看着他笑道,“因为这行当,没有道义,只有规矩。你活着就是破绽,谁也不能保证哪天有你更在乎的事情逼得你开口,所以你必须死。”
那杀手看着方了之,等着后话。
“你主子既然容不得有破绽,怎可能真的放过你家人呢,谁能保证他们对你做的事一无所知,所谓灭口,那是要灭干净的,这是规矩。”
那杀手听了这话,怒吼道,“你把我抓回来,够毒的你是什么人”
“我刚才不拦着你,你死了,你家人便活不过明天。他杀不了你,才出此下策。”方了之从他毫无力气的手中轻轻拉出那支箭,“懂不懂什么叫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
那人摇了摇头,方了之无奈,道,“回个信,若你家人死了,你便把知道的所有事报上京兆尹府。”
那杀手却面露惧色,显然不敢和自己主子做这个交易。方了之眉头一皱,“不敢那我也救不了你,你去寻把刀自裁了吧。”
听了方了之一番话,那杀手方才一门心思的寻死之意却是无了,低声道,“可我若威胁他,从此江湖也无立足之地,从你这出去就是必死无疑,你还能保我一辈子么”
方了之嗤了一声,道,“我没闲情保你一辈子,帮你杀了你主子倒是可能。”
那杀手楞住,“你说什么”
方了之低声道,“一日之内,帮你除了他。”
那杀手面露惊惧与犹疑,不敢相信方了之这话。
方了之嘴角动了动,“你的命,和你家人的命,在你一念之间。”
那人在养了他半月的方了之与要他命的主子之间,抱着破釜沉舟之心,终于选择信了前者。
方了之说一日之内却还是谦了,信传出后,他派的人一路跟着那递信之人到了一处银庄,递信之人将字条交给银庄中的小厮,那小厮又出了银庄,进了处青楼。转了几手后,终于跟到了京中西南处的园子里。不到半柱香功夫,园子里所有活口均被制住,其后就被带到了京兆尹府门前。
“你干的事”容珏听着京兆尹边报着这事儿便转头问方了之。
“嗯。”方了之应了声,“知道你气未消,送个礼给你。被我捉回去那人见了自己家人,都告诉我了。京中和这杀手组织有关系的银庄,青楼,买卖铺子都给你问出来了。原是专接王公贵族的生意,买主名单都有了,你要看么”
容珏看着一脸尴尬的京兆尹,问,“你审出什么来了没有”
京兆尹回道,“臣无能,动了刑尚未问出来什么,怕给打死了,没敢再审。”
容珏伸了手出去,方了之于是便将那名单递到他手中。
“没想到朕的亲戚们暗中杀人的需求还挺多,够养活这么多人。”容珏看了看那名单,笑着道。
方了之低声道,“这礼够原谅我了么”
容珏哼了声,“你尽给我惹些头疼事,这得牵出多少人命,朕还真不愿见。”
方了之不作声。容珏将那名单折起,又问,“朕的人一个没动,谁帮你做的事”
方了之露出个讨好笑意,“用你的人动静太大,唤了几个从前的朋友,绝没有用伯遥的人,我哪敢哪。”
容珏瞪了他一眼,“知道就好。”
方了之笑道,“七夕陪你出宫去玩,可好”
听着这话的凌彻与京兆尹俱是默默低头,自觉把耳朵封上。
“七夕宫中年年有夜宴,那是陪妃子的日子,你一边凉快去。”容珏却是嘴上拒绝了,心里已是在盘算怎么偷溜出宫去。
“哦。”方了之闭嘴了。将袖子拢起,把原本欲送的小东西收了回去。
“张卿,放点风声出去,道你捉去的人已交待了不少事,朕等着看看有没有人来请罪。”容珏对着京兆尹道。
京兆尹应是,退了出去。
“朕那妹子原想灭了你来着,没想到给你牵出这么多人来。”容珏看着方了之,揉着眉心道,“都是朕的亲戚,平日里朕给他们三分颜面,现在好了,你给我送这么个棘手事,烦”
“还未谢过陛下,为了我操了不少心。”方了之笑了笑,“陛下在后宫发了通大火吧,这几日九儿和司职内监做事越发小心。”
“不全为你,朕也烦她花这心思。”容珏道,“她想入宫,保她家接下来的富贵,想着世代做皇亲,还不给朕安分点。”
“垂涎陛下的人可多了去了。”方了之一脸正经道,“陛下保重。”
容珏苦笑道,“放肆,再找不到人敢像你这般说话。”
这话说完二人都默契地沉默了。方了之知道容珏的无奈,容珏知道方了之的心思。
凌彻见这二人调情完了,上前躬身道,“陛下让臣与萧明办的事,已经办好了。三十人供陛下最后遴选。”
“好。”容珏递了份折子给凌彻,“陈亭走了数月,潭州境内又起了股流寇,让他们去给朕办了。”
凌彻看完那折,心中惊诧,折上新任知州请示用兵两千剿匪,皇帝竟下令给三十人。
“主子,这流寇狠极,一有喘息机会就滚雪球般抢劫与裹挟人口,壮大极快”凌彻犹疑,心思这么久以来好不容易挑了三十人,让人去干这九死一生的事儿,是不是过分了点,却是不敢将这话说出口。
容珏皱了皱眉,道,“去办。陈亭用了几个人就办了的事,你们挑出的三十人办不到,还选什么选”
凌彻心道自己说话没半点用,于是略抬了抬头朝方了之望去。方了之避开眼神,全不理他,凌彻于是只好领旨。
“你怎这么记仇不为我说两句话。”凌彻与方了之下了值,路上便忍不住怨了句。
“凌彻,皇上下旨用你精挑细选的三十人剿匪,你不敢抗旨想拉上我是不是太不道义了。”方了之笑了下。
“这股流寇的头子是从前陈亭大人用间挑他们内斗之后,拼死剩下来逃了的人,数月时间纠结匪盗,杀掠村庄,少说已达数百人,皆是穷凶极恶,又已经上过陈亭一次当,没那么容易灭了。否则你以为那新任知州为何要用数千兵力。让我手下精锐去送死,你道我如何舍得”凌彻长叹一声,只觉肉痛。
“凌彻,皇上要挑的是将帅之才,以少敌多便是考题。”方了之看着凌彻,道,“若做不到,那这些人便不算皇上要的人,你和萧明就是有负皇命。”
凌彻沉默了会,“你和皇上都是一个心思。我便是心疼也没法不遵这旨。”
方了之看他难得露出这般神情,沉声道,“大人,西边,北边,哪里不是凶恶之敌,难道各个地方都要以数倍兵力相守么军饷你出你这表情给皇上看到,定要挨骂。”
凌彻于是敛了脸色,不发一言快步走了。方了之看着他背影,叹了声,便朝着侍卫营里去。
“方兄,许久未见,找我何事”萧明见方了之入帐,忙站起躬身。
“听闻你们挑了三十人,来看看。”方了之躬身,还了个礼。
萧明于是引着方了之出了帐,边走边道,“兵法武艺,骑射功夫是一个个比出来的,皆是精英。”
方了之跟着萧明行到一组正在操练的小队人前,一一看过去。
萧明道,“见过方大人。”
三十人齐齐躬身,“见过方大人。”
方了之还了个礼,笑道,“不必客气。”而后随意挑了个人,站到他跟前,道,“请教兄弟,以一敌十倍人马,可有赢面”
那人抱拳,答道,“若对方是齐整勇猛之师,当设伏,分小队人马突袭之,来回数次以乱军心。若对方是无甚章法的凶恶之师,当拦其后路,前设诱饵,待其争之而内乱。”
方了之笑了笑,手臂搭上萧明肩头,道,“你们凌统领,白担心一场。”
第51章 七夕
赵容珏手上那份名单,握着的便是一众外戚的命门。方了之送的这个礼,实是一把悬在他的亲戚们头上的剑。而他只需他们知道有这把剑的存在,不必将这把剑劈下来。
这道理,他明白,方了之也明白。
自打京兆尹有意透了消息出去,连日来进宫探访太后们的亲戚们便络绎不绝,最后逼得太后称病不见任何人。容珏等了数日,估摸着该来的人都来了,于是亲自至福宁宫问安。
太后宫门避了几日,在宫中拜佛弄花草,见了自己儿子,难得没有好脸色。“你做了什么事,你叔伯舅舅们快把福宁宫门槛踏破了。”
容珏赔笑道,“让母后烦心了。也没什么大事,便是抓住了点他们的小把柄,他们不敢来我这,便都想着来找母后叙旧情了。”
太后没好气道,“到底都是你长辈,别太过了。”
容珏上前亲手奉茶,“母后说的是。可是朕什么也没做,也没责罚他们,便只是京兆尹张适接了个案子,嘴巴不紧,透了事出去,弄得他们各个紧张得很。”
太后接过茶盏,瞄了眼他,道,“真是如此么”
容珏关切问,“茶温合适么张适嘴巴不牢,让母后操心,朕定好好罚他。”
太后拧眉道,“若真是犯了事,陛下也不用看着我的情面,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便是。”
容珏即刻接口道,“哪能啊,朕决不让母后为难。”
太后数日里的不悦心情终于一扫而光,看着眼前低眉顺目的儿子,开口道,“齐国公也来了。虽说是你舅舅,要是做错了事,母后也不能包庇。云儿也得宠了些日子了,冷冷她吧。”
这话简直正中容珏下怀,心道拍马这招真是好用,连点头道,“母后如此为儿子考虑,儿子凡事都听母后的。”
这便意味着再也没人逼着自己召幸武沐云了,容珏简直大大的畅快,方了之这礼的功效被他发挥了个够。
容珏陪着太后说了好一会话,极尽关切,放下天子架子,便仍是从前做皇子时的样子,连太后宫里的老嬷嬷咳了一声都被关怀了句,“身子还好么要不要请太医看看”福宁宫一众奴才都被赏了东西,吩咐好好伺候着。容珏待了两个时辰,给够了太后面子,才站起行礼告退。太后那被一众亲戚烦了数日的心情便被这儿子用了两个时辰哄好了。
容珏从福宁宫出来便往御书房走,却见只得凌彻与陈云时侯着,便问,“人呢”凌彻回道,“主子,他告假一日,臣允了。”
“为何告假”
“主子,他说给陛下准备七夕之礼呢臣只好准了。”凌彻偷瞄了下容珏表情。
容珏嘴角牵了下,“七他个头,朕答应他出宫了么,这理由就敢告假。”
凌彻与陈云时都听出这话言不由衷,均低头不作声。容珏轻咳了下,道,“明晚七夕夜宴随你值守的侍卫给朕少排一人。”
凌彻应是,道,“陛下若要出宫,臣安排人晚上跟着。”
容珏犹豫了会,凌彻忙道,“远远跟着,绝对不出现在陛下跟前。”
容珏哦了声,“安排去吧,拿套侍卫服给朕备着。”
于是凌彻与陈云时都看得出这日下午容珏烦躁地很,巴不得这一天早点过去。
七月初七夜。
宫中宫人一早便开始忙碌,自隆武帝时七夕便是宫中重要节日。宫里娘娘们拜月,各有所求,隆武帝便与爱妃们在宫中夜宴,看着京中知名戏子一一登台,牛郎织女,明皇贵妃,出出戏都是道地一个情字。
容珏一早打算好了逃出宫去,下令提早开席。台上歌舞便是刚刚开始,苏惋举杯敬了太后与容珏一杯,容珏便唤了台上以舞助兴的一美貌宫女下台。
苏惋,武沐云与孙缈亲眼看着容珏搂过了那宫女在怀,太后微微皱眉,却也未当面说什么。
容珏将那宫女抱坐在怀,一手放于她腰,上下打量那宫女,连饮四五杯,而后道,“朕看上你了,去朕宫里侯着。”
那宫女听着这话,脸上红白不定,便是既喜出望外又忐忑不安。太后一见这表情,便知容珏说了什么,叹了口气,不再朝他看。
容珏见搞定了太后,嘴角微微上扬,扬了扬眉指着身上宫女对九儿道,“带她去沐浴。”九儿问了句,“是去陛下宫里池子”容珏即刻瞪他一眼,九儿忙道,“奴才愚蠢。奴才这就去准备。”容珏又勾了勾手命九儿走近,附耳道了几句。
九儿便领着那宫女下了去,容珏扫了眼众人,苏惋,武沐云二人皆一副吃了苍蝇的样子,孙缈眼神哀怨,嘴角却仍勉强上扬带笑,于是心下有数,知道自己这戏演成功了。容珏清了清嗓,命人赐了盘贡果予孙缈,道,“爱妃有孕在身,饮不得酒,多吃点果子,朕听闻这果子有美容之效。”
孙缈站起福了福身,容珏忙道,“肚子大了,今日后便不要行礼了。”
孙缈低头嗯了声,只觉苏惋与武沐云的目光齐刷刷看着自己。容珏笑道,“听闻爱妃与云儿交好,云儿入宫第一日便去看了她,朕很欣慰。”
孙缈心里咯噔一下,忙抬头看他,却见容珏神色无异,便不知这话是真话还是敲打,忙道,“臣妾怕云儿妹妹刚入宫思念家人,去陪着聊了两句。”
容珏嗯了声,“这样甚好。七夕本就是女儿节日,你们多聊聊吧,朕先回宫了。”
三人面上均十分尴尬,却皆回道,“是。”
太后对这儿子算是毫无办法,昨日来给足了自己面子,何况宠幸宫女并不是什么大事,便装作看不见。
容珏打了个眼色给身旁站着的凌彻,凌彻便跟着退了席。
容珏在寝宫换上凌彻备的侍卫服后,方才那宫女便被抬了进来,九儿听容珏之命将那宫女眼睛以黑布蒙起。虽不见双目,仍能看出姿容尚佳,秀发垂下,从额至肩露在外的肌肤白皙,眉与鼻透着秀气,双唇因着紧张而略分,却是更填几分媚惑,不愧是容珏从一群舞女里一眼挑中的。
容珏挥了挥手,内监便朝着内殿抬了去。容珏转头瞥见凌彻表情,小声道,“你喜欢送你。进去办了。” 凌彻忙道,“臣不敢,主子别开玩笑。”容珏笑道,“有什么不敢的,你当帮我瞒天过海一宿就是。”
凌彻惊诧万分,心脏快蹦出身体,双膝跪下道,“陛下饶了臣吧,臣万不敢做这事儿。”容珏看他十足惊恐状,笑道,“起来吧,朕再想办法,不为难你。”
凌彻如蒙大赦,起身道,“主子,这也太离谱了。”容珏心情甚好,没怪罪这话,眯眼道,“姿色不错,你真不喜欢”凌彻小声道,“别取笑臣了。”
容珏难得见凌彻这表情,嘴角勾起,道,“在这等我。”
容珏步入寝宫卧房,龙床上那宫女听到脚步声,便是身体微颤。容珏看在眼里,问,“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奴婢姓江,叫小茹。”
容珏道,“朕说看上你了,是看上你帮朕个忙,没有要你的意思。你有什么想要的,朕赏你,当做这个忙的酬劳。”
江小茹被这话惊地不自觉咬唇,呼吸亦不稳。容珏道,“有心上人么说实话,朕成全你。”
江小茹小声道,“奴婢心中只有陛下。”
容珏嗤笑一声,“做朕的女人可无趣味,想好了再说。”
江小茹不作声了,不敢回话。
容珏道,“朕没空兜圈子。想要什么赶紧说,朕走了你就没机会了。”
江小茹于是鼓起勇气道,“奴婢自幼家中贫寒,没别的指望,只靠奴婢一人”
容珏即刻道,“知道了。你在这睡一晚。明日赐你百两银子。”
容珏转身欲走,想了会又问,“凌彻认识吗”
江小茹道,“奴婢见过凌统领一次。”
容珏问,“喜欢吗说实话。朕真没时间。”
江小茹道,“奴婢是陛下的人,不敢有这心思。”
容珏在心里把自己骂了句,“明知问不出实话还浪费时间。”于是起脚就走,到了外殿拉起凌彻,边往外走边道,“里面那个,你要是喜欢,明天送你府上去。”
凌彻一愣,容珏将他拉到身前,“现扮着侍卫呢,凌统领带我出宫吧。”
凌彻缓过神来,唤了几名侍卫一路领着容珏朝宫门走。
出了宫门,凌彻立即后撤数步,退到容珏身后。容珏笑道,“这般谨慎从前没见你这样。”
凌彻低头一声不吭,容珏挥手拍了下他后脑,笑道“心不在焉,想朕的女人呢”
凌彻抬眼,眼神显是忐忑不安,容珏不满皱了皱眉,“怎么回事”凌彻小声道,“臣不该有这心思,主子,臣万死。”容珏用手搭上他肩,将他勾近了些,“方才瞥见你看那宫女跳舞的样子,就知道你喜欢。跟我这么多年了,送你个女人朕还能这样小气么”
凌彻不作声了。
“我和从前不一样了么,从前没见你这般小心。”容珏边朝着皇子府方向走便问。
凌彻点头不说话。
容珏无奈摇了摇头,走快两步,便见一熟悉人影在前。
“穿这衣服俊得很。”方了之迎上前,牵住了容珏的手。凌彻与一众侍卫便自觉消失了。
“你倒是一句客气话没有。”容珏见了他,心里忍不住的开心。
“我知道你会来的,早就侯着了。”方了之侧脸亲了下他唇,小声道,“冷了我这么久,我想你。”
第52章 坦白
方了之牵着容珏穿过两条街巷,便到了极热闹的乞巧市中。
“东边日日有夜市,这乞巧市更是三更方尽,五更便又有茶坊开张,有些热闹去处可以玩个通宵,我从前便带人来过。”容珏见着眼前景象,不自觉回想起从前。
方了之将手指扣紧,小声问了句,“你想他了”
容珏眼角微湿,“有点。”
方了之嘴角微微动了下,“还是没忘了他。”
容珏嗯了声,没否认。
方了之怅然道,“你心里最爱的还是他,让你放下一切的只有他。”
容珏眉心动了下,“人已经死了,你比什么”
“要是没死,我能比过么”
容珏怔了怔,许久没答。
方了之见了他的表情,低头不言,从袖中掏出一支玉笛递到容珏面前,“很久没吹过了吧”。
“从前常吹给他听,那时便是满心风花雪月,仿若天下就我一个痴情人。”容珏笑道。
“能给我吹次么”方了之小声道。
容珏接过,“这里这样喧嚣吵闹,能听得见么”
方了之一丝失落滑过眼眸,容珏看在眼里,揽过他道,“回去府里吹给你听。”
方了之点头道,“好”。容珏将玉笛收起,笑道,“你就给我备了这也敢告假”
“不是,备了礼在府里,你一定喜欢。”方了之眼中款款情意,带着一丝不舍。
“我带你去看看宝津楼前的卖艺人,西域来的女子,便是在那奏乐跳舞,身段与宫中女子大不同。”容珏拉着他,往人群中走。
“你说没有兄弟,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容珏穿着平常服饰,和方了之在乞巧市中穿梭,恍如这人群里普通一对爱人,便不由想问他身世。
“高堂皆在。”
容珏拉着他的手紧了紧,“独子”
方了之笑道,“是。”
容珏止步,脸色变了下,“你这样跟着我,便是不孝了。”
方了之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忠孝不两全么。”
容珏顿了下,道,“带我去看看吧。”
方了之默了会,回道,“我家无甚特别。万金之躯就别舟车劳顿了。”
“你不愿意让我见你父母”容珏抬了抬头,看着远处星河,语中尽是惆怅之意。
“不是。我偷跑出来若回去,说不定会被我爹打残。”方了之老实回道。
容珏莫名看他,突然问了句,“连着我一起打么”
方了之笑道,“那是自然不敢打你的。”
“那就带我去,我给你挡着。”
方了之沉默了会,看着容珏极为期盼的眼神,而后做了个很重要的决定,道,“我家你去过的。”
预料之中,容珏被这句震住许久,“什么时候”
“你十四岁时和先皇一起去过。”
容珏搜寻着记忆,想起数年前那次深秋出游。便是那次出游之后,祁宁到了他身边,想起这,心里又不自觉抽了一下。
“算下时日,来年春天孙妃该生产了,待她顺利产下孩子,我和你一起去一趟。上回去奇门山,只在山脚村庄看了看,没登过山。听说山上风光甚好,奇门一派两百余年定居山中,朕也好奇的很,想去一探究竟。”容珏边走边道,停下步后便到了从前常带祁宁来的宝津楼。
“容儿”方了之唤了一句。
容珏看着卖艺的众人,耳边突然响起这声。下意识便猛地转头看,而后又深吸了口气转回来,对着身旁人道,“你和他什么关系,还不愿讲么”
方了之心提到嗓子口,小声道,“陪我过完今日,好么”
容珏透着台上光影看他,只觉从未见他如此紧张不安,握住他手,道,“你怎么了”
方了之将容珏从人群中拉出,拐入一条并不喧闹的小巷,一路沉默。容珏由他拉着,只觉方了之手心越来越湿滑,不多久便全是汗,差点便要拉不住他。
“你害怕”容珏站定,松开手看他。“你在怕什么”
方了之隔着半步,小声道,“给我吹支曲好么”
这话里乞求,不安,紧张交错,容珏开始后悔自己问了那个问题,从未见过眼前此人不知所措到这种程度。
于是将袖中玉笛拿出,放上了唇边。
一曲过后,方了之泪盈于睫。容珏看着他的脸色,柔声道,“好听么”
“和从前不同了。”方了之将不安掩起,笑道,“从前只有待一人的深情,如今还有高山流水,波澜壮阔的山河。”
容珏笑了笑,“你想说什么”
“我给你画了一副画,画的是这京城。外城,内城,河道,衙门,南北行,杂物铺,银楼,青楼,茶庄,胭脂水粉档,京中各处食肆酒坊,包括方才那宝津楼,都在里面了。”方了之笑笑道,“京城繁华之景,你该日日能见到。”
容珏鼻尖动了下,心中感动,笑着道,“有心了,画了多久”
方了之道,“到昨日,四年。是我来京城的时间。”
“四年前就想送我了么”容珏看着他,问。
“是。那时你心里,眼里只有一人。”方了之顿了下,道,“便是他。”
容珏皱了皱眉,“花这么多心机学他,为的是得到我的心”
方了之苦笑道,“原本还想为你画这江山。只怕今晚过后,便没机会了。”
“什么意思”容珏笑意敛起。
方了之走近,将手中汗水以袖拭干,拉起容珏往皇子府中走,“陆大人前日从古籍中翻到一条记载,与我脉象极似,他告知于我,让我最后一点困惑解开了,昨日记起了所有事,赶着画完了那画。”
容珏默默跟着,不发一言,跟到皇子府门口,终于出了声,“真的怕就别说了,我不知道也无妨。”
方了之笑了笑,“你说过可以等,不能骗你。如今既然想清楚了,怎能不告诉你。”说罢拉起容珏的手踏入了府门。
陆思起得了方了之嘱咐在前厅候着,见容珏登门,跪下请安。
容珏进门便瞧见方了之画的画卷展于桌前地面,十来米长的画卷极为大气,走近一看,密密麻麻的楼宇街道,河道车马,人群往来,一副京城欣欣向荣之景跃然纸上。容珏看地住神,已然忘了一旁陆思起仍跪着。
“陛下。”方了之出声,“陆大人还跪着。”
容珏嗯了声,去扶了他起来,“今日在这,是要跟朕说什么说罢。”
陆思起将一本古籍取出,双手奉上,“臣翻阅许久,找到一条与方大人极为类似的脉象记载。请皇上一阅。”
容珏深吸了口气,推了张椅子到陆思起身旁,道,“坐下,朕不看了,你说罢。”
陆思起躬身,谢了座。道,“人有三魂七魄,三魂为天、地、灵三魂。天魂和地魂既能依附与肉身而显化万象,也能脱离肉身而自由存在,人的天魂和地魂也称为身外化身。”
容珏嗯了声,抬眼看了看方了之,道,“你也坐。”
方了之笑了笑,坐在一旁,听陆思起将话讲完。
“如此人的天地二魂常在外而所见的一切相。天魂主人记忆技能,地魂主人健康情感,失了天地二魂,便是失去记忆、秉性,但仍可活着。而失去灵魂,此人就是死了。天地灵三魂,命魂依附七个脉轮之上,便是七魄了。”
容珏听了这话,面色便凝重起来,深锁起眉,问,“他的脉象和这有关”
陆思起道,“方大人体内脉象,两股真气相互压制,让他的身体时好时坏,没法似常人一般康建,便是主健康体魄之地魂在脉轮之体现,以臣推测,方大人体内可能有两个地魂。而主智慧、记忆之天魂与地魂相依,便也有两个,方大人从前道记忆时有时无,便是两个天魂所带记忆互相交错打架造成的。但最重要的人之命魂,即灵魂,是不可能在同一身体中有两个的。”
容珏登时看向方了之,方了之脸上却是将方才的不安忐忑全部掩了下去,面色平静。
“陆卿,先下去。”容珏开口道。
陆思起道,“陛下不听完么”
容珏一脸哭笑不得,厉声道,“下去”
陆思起听了这口吻,于是急忙起了身告退。
容珏盯着方了之看,“说吧。”
方了之道,“坐着说还是跪着说”
容珏笑了笑,“朕上回在这里,跟你说了什么”
方了之道,“你说,你我之间,没什么话是要跪着说的。”
容珏道,“那就是了。”
方了之低了低头,道,“那年你父皇带着你和恭王至奇门山,本意是为储君寻辅政之才,可奇门两百年门规,门中嫡传,只收徒,不出山。大衍皇子怎可能拜入奇门,所以你父皇便改了主意,递了一封信,问天命归于他哪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