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朝堂之上,群臣跪拜,仅此一人抬头直视天子,而天子也看着他,静静待他回过神来。
方了之周边朝臣各个低头,等着天子开口道句平身,却是比平常多等了许久。容珏迎上方了之的目光,笑意盈盈看他,以嘴型道,“看够了吗” 方了之看懂这口型,顿时红脸,低下头去。容珏终于开口,“众卿平身。”
朝臣起身,容珏的表情瞬时变得严厉,沉声道,“朕命敖诠赴北境考察,如今李则余上了道请罪折子,押了卢宁到了京城。”说到此,容珏看向已经面色发白的敖诠,笑道,“敖诠,你给朕办的好差事。”
敖诠应声而跪,声音已是发颤,“臣不察,臣有罪。”
容珏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续道,“敖诠,你在李则余给你设的接风宴上对他说了什么还记得吗”
敖诠连连叩首,说不出话。容珏慢悠悠道,“朕不着急,你慢慢想,好好想,要是实在记不起来了,朕烦人去请李则余来就是。”
敖诠听着容珏这口吻,早已魂飞魄散,颤声道,“臣说兵部上下不希望李将军获罪。”
容珏乐道,“哦。就这样”
敖诠满头冷汗,小声道,“臣罪该万死。”
此刻兵部一干人等均是色变,未料想敖诠这厮交待得这么快。
容珏眯了眯眼,又道,“还漏了什么没说么”
敖诠知道自己说了皇帝年轻意气,未打过仗。可这话要是说出来自己搞不好死得更惨,于是紧咬牙关,连连道,“臣酒后失言,臣罪该万死。”
容珏轻叹一声道,“可惜了,朕本想饶你一命,你不老实,就怪不得朕了。”
敖诠听了这话,急忙道,“陛下,那话不是臣的意思,陛下英武不凡,料事如神,纵使未上过战场也对边境之事了若指掌。”
方了之听了敖诠这马屁话,嘴角不由动了动。
而兵部尚书张衡脸色变了几次,恨不得立时过去把敖诠掐死。
容珏目光扫过兵部一众人,缓缓道,“朕相信,光是你说不出这种话。”
张衡跪下道,“陛下,臣没有授意敖诠说这样的话,请陛下明察。”
容珏也不看他,“张衡,没有你的授意,敖诠竟能代表兵部上下,你的部下,管得好啊”
敖诠连忙道,“陛下明察,臣只是转达尚书大人的意思。”
张衡叩首道,“臣绝不敢说这样的话,陛下。”
眼见这二人就要吵起来,兵部一干人等均是一头冷汗,不想被牵涉其中。
容珏哦了一声,问敖诠道,“敖诠,你说兵部上下不希望李则余获罪,为何”
敖诠磕巴道,“李则余是老将与兵部众人有袍泽之情兵部诸位认为陛下此举不妥。”
容珏勃然大怒,“在你们眼里,袍泽之情比忠君更重要,是吗”
这一下众人都知触了这年轻天子的逆鳞,均不敢作声。
容珏揉了揉眉心,缓缓道,“敖诠,你有辱皇命,违抗朕意,口出不逊,死罪难赦。”
敖诠瞬时大哭道,“陛下,臣确是得了张衡授意,求陛下明察。”
容珏看着他,对身旁内监道,“拿纸笔给他。”
内监将纸笔放至敖诠面前,容珏缓缓道,“所谓兵部上下,是哪些人觉得朕年轻意气,用人失当,你现在给朕写下来,一个不许漏。”
兵部一干人等均屏息,平日里闲话过皇帝的各个脸色极为难看。
方了之挑了挑眉,心道这下知道利害了,谁让你们平日里居功自傲,不把这新皇威严放在心上。
苏裴见从前旧部各个面色煞白,便知轻视新皇这事儿十有八九是真的,叹了口老气,准备跪下求情,尚未开口,便听得容珏道,“苏将军军功至伟,于私还是朕的岳父,也从未见他对朕有一丝不敬。你们一个个,算起来都是他从前的属下,竟敢藐视天威,违抗朕意,死不足惜”
苏裴听了此话,求情的话便是万万也开不了口,便站直了身子不出声。
内监将敖诠写下的纸交到容珏手中。容珏看了看,道,“给你们个机会,自己认了。”
张衡此刻便是一背冷汗,心里暗暗道,你们千万别认。
然而容珏目光之厉,兵部诸人皆觉腿脚发软,终于是一个个跪了下来。
容珏瞧着殿下已跪了七八人,便道,“张衡,有话说吗”
张衡心里已把敖诠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眼见大半个兵部要换血,叩首道,“臣治下不严,请陛下责罚。可臣万不敢授意敖诠违逆圣意,还求陛下明察。”
容珏眯眼看着他,“敖诠不过兵部侍郎,跟李则余没什么交情,朕量他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心思。既不是你的授意,那是谁的授意,朕交给你去查清楚。”
张衡心头一紧,自己若不交代,便就要扯出苏裴来才能交差,自己现在若交代,便是死罪难逃。权衡之下,望向苏裴,眼中带着恳求之意。
容珏看在眼里,又道,“想抗旨”
苏裴终是为他出声,单膝跪地,“陛下,是臣的意思。臣愿领责罚。”
容珏轻叹一声,“苏将军请起。李则余朕不欲降罪,更不会怪罪你,都是跟着父皇打江山的,朕怎能不念旧,怎可不法外施恩可苏将军需谨记,旧情是旧情,国法是国法。”
苏裴谢恩起了身,张衡见状松了口气,又听得容珏道,“张衡,你回头看看。”
张衡见兵部数人跪地,俯首泣道,“臣罪该万死。求陛下开恩。”
容珏皱了皱眉,“你的属下都敢随意议论朕,你只是治下不严吗”
张衡额头挨着地面,开口不住讨饶。
方了之抬头看着容珏,容珏看了他会,道,“刑部尚书林全,给朕说说按律怎么处置。”
六部诸臣见了今日这阵仗,皆是心有戚戚。林全出列道,“敖诠有违圣命,欺瞒陛下,口出不逊,按律当斩。兵部诸位主事藐视天威,实属大不敬,理应处死。兵部尚书张衡,纵容部下妄议君上,当革职。” 林全说到最后亦是声音发颤,容珏登基数月,还从未在朝堂之上杀过人。
容珏听完便道,“那就按律吧。”
兵部一众人等未料容珏竟是如此重处,皆呼喊求饶,朝中大臣各个心惊肉跳。容珏却只当听不见,扫视群臣道,“父皇打下这江山不过数十年,如今敌间已经到了家门口,朝中四品以上官员,竟有把朝中之事透到床上的,这大好河山,怕是要断送在朕和诸位手里。”
群臣被这话惊地纷纷跪地,听得容珏道,“此案,朕已命方卿主理,即日起于审刑院审理此案,着刑部与大理寺配合查案,不得有误。”众臣皆暗道何时来了个方大人,抬头便见方了之叩首领旨。经了这朝堂天子之怒,没人敢开口问这方大人是从何处冒出来的,刑部尚书,大理寺卿皆叩首称是。
内监喊了句“退朝”后,群臣许久才站起起身,兵部剩下没几个人,均是心有余悸,腿脚发颤。苏裴面色不佳,却是始终未和迎上来的武臣们说话。
“你怎么了半天不说话。”容珏朝后便唤人去召方了之一起用膳,见他坐着许久不言,终于开口问。
“想着需叫萧明尽快挑人,让云时带回镇西军去练练,今日你杀了兵部这么多人,众武臣虽不敢说话,但必定心存不满,怕他们生事。各军中若无陛下亲信,实在难叫我放心。”方了之皱眉道。
容珏唤九儿为方了之布菜,接着道,“朕心里有数,你少操这心。”
方了之嗯了声,看了看他,小声道,“你着朝服可真好看。”
容珏看着他,眼中带笑,“你够嚣张的,朝堂之上盯着我看。”
方了之亦是笑笑道,“忍不住”
九儿走至容珏耳边,道,“孙妃来了。”
容珏眉头蹙了下,方了之忙起身道,“我先下去了。”
容珏抬眼看了看他,思索了会,道,“你坐下,我出去。”
容珏将筷子放下,把方了之按下,嘱咐他吃完再走。
容珏走出殿门便见孙缈侯着,问,“爱妃何事”
孙缈见容珏走出,却是略惊讶,福身道,“臣妾思念陛下,宫中备了陛下爱吃的小菜,来请陛下。”
容珏嗯了一声,牵起她的手,唤人备轿,道,“天气暑热,你叫人来就是了,何必亲自过来”
孙缈小声道,“许久未见,很想念陛下。”而后将容珏的手放于自己小腹之上,道,“他也思念陛下。”
容珏笑了笑,牵着孙缈将她送到轿上,转而上了辇,道,“去孙妃宫里。”
内监唱了句,“起驾。” 容珏招手唤身旁侍卫,道,“去叫你们凌统领和陈云时送方大人去审刑院,务必护好他,朕的书房值守让凌彻重排。”
第43章 伯遥
苏惋许久没见到容珏,更听人来报,自己父亲在前朝被责,心下立即不爽起来。身旁内监低声道,“今日皇上召了那人共食,吃到一半被孙妃请走了。” 苏惋皱了皱眉,道,“跟父亲说一声,让人留意着那侍卫。”
方了之用完膳,内监迎上来伺候他洁面漱口,一应宫人皆把他当主子般伺候。方了之笑了笑,心知必是容珏吩咐,于是也不推,待得宫人退下,整了整官袍,踏出殿门,便见凌彻和陈云时侯着,不由立住呆了下,道,“皇上不在这。”
凌彻叹道,“知道。这不被吩咐来伺候你么。”方了之露出个极为惊讶的表情,“你们”
陈云时抱拳道,“方兄,圣上让我和凌统领护送你去审案。”
方了之失笑,“这也太过了,怎可让二位同时来护卫我”
陈云时心道把凌彻叫来护卫你确实够可以的,但口上不敢说。凌彻摇头叹道,“走吧,大人。”
方了之于是被二人跟着出了宫,到了审刑院官衙门口。凌彻问,“要跟着你么还是在外等你”
方了之无奈道,“你们回宫去吧,二位跟着,我极不自在。”
凌彻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敢随时抗旨”
方了之扶额,“那劳烦你们在衙门里坐坐,喝喝茶。”
审刑院院事见了这早朝上这莫名被委任的方大人进来,赶忙来迎,躬身道,“大人快请,有何吩咐下官即刻去办。”
方了之施礼道,“烦请带我去见见伯遥。”
院事连忙道,“方大人,下官受不起。他在狱中,下官这便带你过去。”
方了之道,“有劳大人。”
凌彻与陈云时即刻拔腿跟着,方了之无奈道,“劳烦两位在这等等我,你们看着我审不出来。”
陈云时看向凌彻征询,凌彻皱眉想了想,问院事道,“狱中安全否”
院事道,“他手脚皆上了镣,应当没事。”
凌彻转向方了之道,“我和云时在门外等你。”
方了之点头,院事便引着三人至押伯遥的监牢走。
审刑院狱中关着大理寺转移的重犯,雁寻楼案发后,这里只关着伯遥一人。院事将方了之引至门口,方了之道,“大人请留步,我自己进去。”
院事犹疑了一下,却想到皇帝下旨让他全听方了之吩咐,于是停步唤狱卒道,“带方大人。”
方了之站在狱门口,深吸了口气,将情绪极力克制,踏了进去。牢中幽暗潮湿,方了之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行了四五十步,终是走至关押伯遥的监牢牢门。狱卒打开了门,退了下去。方了之撩起袍脚,跨进了门。
伯遥手脚均被拷住,听见有人走进,抬了头,忽地手脚链均发出巨大碰撞声。
“终于看到你了。”伯遥看着眼前此人,嘴角勾出一个苦笑。
方了之坐了下来,摸了摸地上铺着的已经湿冷的稻草,道,“这里条件真差,小王爷放着富贵日子不过,跑到这来,何苦”
伯遥闭上眼,长叹一声,“你说呢”
方了之轻笑一声,“为了我把世子位丢了,来这开青楼”
伯遥道,“你看上赵容珏,愿意为他辅政治国,我有什么办法”
方了之道,“你来这探情报,想灭他的国”
伯遥看着他,“数年不见,你对我没有别的话说赵容珏让你来审我”
方了之沉默了会,“他还不知你的身份,你爹要是知道你给抓起来了,还关在这种地方,两国交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你怎么这般胡闹”
伯遥冷哼一声,“战又如何,你家皇帝未必打得过,正好灭了他。”
伯遥话音未落,方了之上前便扇了他两巴掌,“你疯了”
伯遥大声吼道,“我是疯了,当初是我父王先去找你爹的,我他妈为了你跑山里待了几年,连世子位都不要了。你不过见了赵容珏一面,就愿意跟着他老子,为他办事,给他杀人,你鬼迷心窍了”
狱卒听到动静,赶忙跑过来问,“方大人,何事,可要叫人”
伯遥表情变得十分奇异,笑道,“方大人赵容珏连你名字都不知”
方了之对着狱卒摆手道,“你出去。”狱卒听到伯遥的话,压着心中极度惊诧出了去。
方了之看着伯遥,年少时数年记忆翻涌,胸口剧痛,跪了下来。伯遥见他脸色痛苦,忙道,“你怎么了”
方了之满脸汗,身子蜷缩,将手抚住左胸口不住喘气。伯遥见此状况,顿时慌了,忙喊,“来人”
方了之喘息道,“别喊,胸口受了一剑,旧伤。”
伯遥一脸不可思议,“怎么受的伤”
方了之不出声。伯遥怒道,“为了赵容珏你疯了他除了一张脸,有哪里比我好”
方了之极力忍耐,呼吸急促。伯遥见状又道,“你武功废了内力没了”
方了之依然是不出声。伯遥已然快疯了,急道,“你过来,我帮你。”
方了之爬至伯遥身前,伯遥单手撑地,以一掌传了些许内力至他胸前,为他调息。方了之许久后终于平复下来,小声道,“谢谢。”
伯遥眼泪滴在方了之身上,“你到底做了什么”
方了之笑了笑,不回答此问,小声道,“在我爹那学徒也好几年,你怎么干这事儿也不改个名字”
伯遥道,“改了你今日还会来么”
方了之静了会,“你得回北辽去,你被抓这来,没多久你爹就会知道,到时候没法收拾。”
伯遥笑道,“你有办法叫赵容珏放了我么”
方了之苦笑,“以你的本事你还出不去么你在京城的人不可能都被抓了吧。”
伯遥道,“想套话他们要来救我,也得我同意。”
方了之想了会,“我叫奇门中人来救你出去。”
伯遥看着他道,“奇门中人不涉国事,历来君王上门求贤从未请出过人,你坏了你家规矩,跑到这给赵容珏做牛做马,你爹不可能答应。”
方了之无奈道,“你要怎么样才肯回去求你看着天下苍生的份上,别这样任性。”
伯遥看着他许久,道,“给我看看你的伤。”说罢伸手要去掀他衣衫。
方了之忙让开数步,“你别过来。”
伯遥笑道,“为赵容珏守身如玉到这程度”
“不是,你别乱说。”方了之低声。
“让我看下我就出去。”伯遥看着他,认真道。
方了之犹豫许久,将衣衫解开。
伯遥看着方了之身躯,顿时如疯狼般吼道,“你做了什么事”
方了之系好官袍,道,“说话算数。你今天就给我想办法出去。”
伯遥完全失去理智,“我要杀了赵容珏”
方了之忙上前捂住他嘴,“你小声点你方才答应我什么了”
伯遥瞬时将他抱起,在他耳边道,“我不出去,叫赵容珏来见我,我要问他,你的伤是哪来的”
方了之推开他,怒道,“你骗我”
伯遥一笑,“怎么怕他知道你认识我”
方了之冷静片刻,“我的伤是我自愿受的。这事儿说来话长,我受了一剑后记忆混沌许久,许多事还未理清关窍,他也不知。你别搅这个浑水,你给我回去做你的世子去。”
伯遥冷笑一声,“父王气我跑了,才把世子位给了个窝囊废,我若回去夺位,第一件事就是灭了你家皇帝。”
方了之狠盯着他看,“你敢”
“你若助他打仗,涉两国之争,就是叛你奇门,你爹会收拾你。”伯遥笑着看他,“你能为他做到什么程度,我也想看看。”
“伯遥,你会是个好君主,去把你的国治好,两国相安,天下太平。你怎可为了私情做这种蠢事”方了之静了静,心平气和看着他。
伯遥默然,片刻后道,“赵容珏若是敢对你不好,四十万兵马等着他。”
方了之嗯了声,“你这是答应了,是吧我代天下百姓谢谢你。”
“有条件。第一,给我出个主意,回去把窝囊废除了。第二,每月给我修书,让我知道你过得如何。第三,我若来这看你,你必须赴约。”伯遥看着他道。
方了之松了口气,“你把你布在京城的人给我撤了,把被你收买的朝臣名单给我,我就答应你。”
“你还是想着你的小白脸皇帝。”伯遥嗤道。
“伯遥,你若不回去夺位,现下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你弟弟卖命,万一你爹有个什么,他登了王位,第一件事就是除掉你,你觉得有意思吗”方了之这话一击即中,伯遥拧了拧眉,道,“成交。”
方了之笑笑,“成交。”
伯遥接过方了之递来的纸笔,开始写下人名。方了之问道,“卢宁为何为北辽卖命你可知他主子是谁”
伯遥努努嘴,“你想问赵容珏的兄弟里有没有想谋反的”
方了之道,“我想应当不会,还是问问心安。”
伯遥道,“赵容珏老子打江山时许他的官职没给,又把他扔边境上去。我父王许他护国大将军,你说他要不要投敌”
方了之哦了一声。伯遥又道,“老子是这样,儿子也好不到哪儿去。你真准备给他卖命一辈子哪天他翻脸不认人,你怎么办”
方了之静了会,“他不会的。”
伯遥嘲道,“不会那怎么不敢让他来见见我”
“他见了你,你还能活着回去吗你要是被他杀了,你爹怒起来,死的是千千万万人命。”方了之吼道,“你今晚必须给我出去。”
伯遥看着他一会,忽地笑了,“你在乎我的,对不对你不想我死在这。”
方了之嘴角牵了牵,“你回去,答应你的事我保证做到。”
“给我抱下。”伯遥声音微颤,小声道,“走了又不知何时能见到你。”
方了之叹了口气,走至他跟前,看了看他手脚被镣铐栓破皮的地方,小声道,“你受苦了。以后别再干这种事。”
“我走了你的赵容珏会迁怒你么”伯遥抱住他,小声问。
“我死不了,你放心。”方了之道,“你必须赶快离京,别把事情闹大。”
第44章 包庇
伯遥抱着方了之的手又紧了些,“等我回去把窝囊废除了,我再回来找你。”
方了之往外挪了挪身子,道,“自己小心点。”
伯遥不舍道,“你受这样的伤,还废了武功,我实在不放心,我留几个人保护你好不”
方了之一笑,“现外面就站着两个呢。”
伯遥不悦道,“赵容珏的人你跟着他他就把你护成这样”
方了之道,“我愿意,你管得着吗”
伯遥胸中愤懑,捏住方了之耳朵道,“他若是再碰你一根寒毛,我就带你走,你现在一丝内力也无,不是我的对手了。”
方了之歪了歪嘴,收起伯遥写下的名单,小声道,“知道了。你放开我,我这就走了。”
“我花了几年,几十万两收的人,就这么轻易给你了,你一点回报都没有”
“不是答应了你三个条件,还想怎么样”
“亲我一下。”
“你别得寸进尺。”
伯遥将方了之箍紧,在他唇上碰了下,而后松开他,眼角却是湿了几分,“本是为我大辽做的功夫,现送给你的赵容珏清朝堂,才亲你一下算便宜他了。”
方了之失笑道,“要不要给你磕个头,王爷。”
“你知道我要什么。”伯遥嘲道。
方了之躬身拜了下,“走了,保重。”
“快滚吧,别让我后悔。”伯遥坐下,扬手驱他。
方了之走出牢门,将自己极力恢复到平静,沿着悠长通道向外走,走至监牢入口,便觉方才那狱卒低头以余光瞥着他。方了之下意识地从袖中捏出一根银针,站定思索片刻后,又将那银针收回,走了出去。
凌彻与陈云时见了方了之出来,疑惑道,“这就审完了”
方了之将手上名单挥了挥,点头道,“完事了。”
审刑院院事一脸错愕,未料想这方大人竟是这样快就拿到供词,心中不由疑窦丛生,却是刻意按捺脸上惊疑,拍马道,“方大人好本事,陛下选的人,实在是厉害,下官敬佩不已。”
方了之却是担心这院事若是待在衙门里,今晚怕会被杀了,于是道,“这事儿完了,我请院事喝酒庆一庆,这便走吧。”
院事犹豫了会,终是不想错过这个攀附皇帝亲信的机会,道了声好。方了之看了看凌彻与陈云时道,“二位一起吧。”
凌彻和陈云时愕了下。凌彻道,“陛下让我护送你审案,没让陪着喝酒。”
方了之笑笑道,“那凌大人便回宫复命去吧。”
凌彻一脸纠结,陈云时此刻却是暗自庆幸幸好凌彻在此,否则便是自己来做这左右为难的决断。
“走吧,我不喝,看着你就是。”凌彻发话。
方了之向那院事打了个请的手势,迈腿往外走。
方了之一路与那院事搭话,家长里短,很是亲和。院事对这皇帝亲信表现出的谦谨略是意外,亦是时刻躬身,极是尊重小心。方了之经过几处酒肆都未停步,有意把那院事往远了带。走出去半个时辰,那院事脚力不支,终于道,“方大人,不如就近吧。”
方了之一笑,“和大人一见如故,光顾着说话了。这便寻处近的进去吧。”
二人于一处酒肆坐下,方了之见凌彻与陈云时直梆梆立着,道,“二位,既不是在审案了,无需如此,平白惹人注意。”
凌彻四下一顾,便觉酒肆中许多人以余光瞥着自己与陈云时,尤其陈云时立着实在招人注目,只好道,“坐下吧。”
陈云时应是,与凌彻坐了下来。方了之便唤了声,“伙计,上酒。”
方了之一杯杯给那院事敬酒,十足要灌醉他的架势。院事却是不好推辞,只得一杯杯喝下。眼看那院事即将不省人事,凌彻皱眉道,“现在可是大白天办公时间,给皇上知道了,他脑袋不保,你玩什么”
方了之道,“皇上怪罪起来,他也是我灌醉的,要杀头也是先杀我。”
凌彻摇头道,“皇上会杀你才怪。”
方了之嘴角勾了勾,“绝不连累你和云时就是。”
方了之将那院事灌醉在酒肆里,仍是自己慢悠悠坐着饮酒吃菜,直到月色渐隆。凌彻和陈云时无奈守着,终于也是忍不住,吃了些东西,又候了好一会,等到酒肆打烊,方了之才起身。
方了之走到酒肆掌柜跟前,放下一锭银子,道,“有兄弟喝醉了,烦请让他在这待一晚。”那掌柜看了看醉倒的那院事,又看了看眼前的银子,连声道好。方了之道了声谢,回头唤了凌彻与陈云时步出酒肆。
凌彻与陈云时均是眼皮打架,却还是跟着方了之,将他送到皇子府门口。凌彻无奈道,“大人,你可够折腾人的。”方了之拍怕凌彻肩,“这么晚了,两位在我这歇息一晚吧。明天和我一起入宫去。”凌彻心道若是此时回去,不过一会便又要回来护着这主回宫里,便应了道好,和陈云时一起入了皇子府。
同时间,赵容珏在孙妃宫中收到急报,审刑院被袭,伯遥逃逸,死了夜晚当值的狱卒守卫数十人。而审刑院院事却不在,无人调动弩手来援。待巡城卫的人发现时,人已经毫无影踪。
赵容珏听完急报,瞬时火冒三丈,将来报的都城卫军骑尉骂了个狗血淋头。孙妃从未见容珏如此动怒,惊得不敢说话。容珏平静下来后,将孙妃安抚了一番,却是睡不着了,起了身在宫中踱步。孙妃见此情形,却也不敢自顾自歇息,只得起身陪着。她本就有孕在身,不一会便神思倦怠,打起呵欠。容珏竟是视而不见,一言不发,便出了孙妃宫里,朝御书房去。
赵容珏第三次半夜撇下孙妃,这回连个安抚话也没有,孙妃一肚子苦水,却是什么也未说。
容珏在书房踱步数圈后,将刚刚退下的骑尉叫来,把事情又问一遍,而后道,“去把今日下午值守的狱卒带来。”
审刑院十数狱卒半夜里被都城卫挨个叫醒带进宫,各个魂儿飞了一半。见到赵容珏时,一个个跪着发抖。容珏靠上书房椅背,闭上眼,静了许久方道,“今儿下午谁去了狱中”狱卒们皆小声道,“只得负责审案的方大人一人。”
容珏闭着眼不说话,许久后才道,“都下去吧。”
“陛陛下”容珏听得一人开口,睁开眼看着他,道,“有什么话,说。”
那人小声道,“小的听到那犯人直呼陛下名讳。”
容珏嗯了一声,问,“还有别的么”
那狱卒哆嗦道,“方大人似乎认识他。”
容珏不作声,眼圈却是红了一些,于是又将眼睛闭上,挥手道,“都下去。”
狱卒各个松了口气,慌忙退下。
容珏招了招手。方才来报的都尉走近,听得容珏道,“把去追的巡城卫召回来,此事作罢。”
都尉心中大惊,方才容珏还为此事大为光火,现在却是连人都不追了,小声道,“陛下,死了数十守卫,这人犯怕是不简单,真的不追么”
容珏瞬时吼道,“闭嘴”
都尉忙跪下道,“陛下息怒。臣这就去。”
容珏在御书房独坐一夜,第二日早朝时双眼通红。审刑院院事三更时被手下在酒肆寻到,方知大事不妙,连滚带爬进了宫,此刻在朝堂立着,心中极是惊惧,想着等下要怎样请罪才能死地好看些。
容珏漫不经心听着群臣奏报,许多事都只回个把字便不再开口,众人见此情形,都知皇帝今日神思不济。那院事心惊胆战地听完群臣所奏,刚欲出列请罪,尚未跪下,便听得容珏道,“朕今日身体不适,这便退朝吧。”
院事楞在当场,这么大的事,皇帝不可能不知,然而既未问罪,还挡住了自己请罪,这是何理由
容珏午饭未食,看着一桌菜发呆,面色不佳到一众侍从不敢说话。九儿小声道,“陛下,可是身体不适,奴才去请太医。”容珏摆了摆手,枯坐了会,问了时辰便起身往书房走。
方了之与凌彻、陈云时在书房外候着,远远瞧见容珏走近,方了之便跪了下来。凌彻和陈云时皆不知他是何意,一脸莫名。
容珏快步走至方了之身前,扶他起身,道,“天气这么热,地上烫的很,跪着做甚。”
方了之手被他牵着入了书房,凌彻与陈云时刚要跟着,被容珏令道,“留在外面。”于是二人止步,满心疑问地站在了御书房外。
容珏将方了之牵着一直走到龙案梯级下,按着他坐了下来,自己坐在他身旁。
方了之侧脸看他,小声道,“你没睡好,眼下黑了一片。”
容珏不说话,拉过他亲了亲,在他耳边道,“是你什么人”
方了之吸了口气,将昨日那张供纸拿了出来,“所有被收买的朝臣,都在这里了。”
容珏不看,又问一次,“是你什么人”
方了之见他两眼通红,顿时心疼不已,小声道,“幼时旧友。”
“只是旧友”
“只是旧友。”
“你不想他死”
“不想。”
容珏静了片刻,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想他死,我可以不杀他。”
方了之沉默一阵,看着容珏双眼,终是不忍骗他,小声道,“他是北辽王子,很可能会是世子,我不想事情闹大。”
容珏呼吸凝住,昨夜一夜思索,想到诸多可能,却是未料到这个答案。“王子跑到我京城来开青楼图什么”
方了之脸色微变,咽了咽口水道,“图我。”
容珏这下火了,站起大声道,“你刚才说什么了你说只是旧友”
方了之连忙起身道,“我确实只是视他为旧友。我要是对他有一丝其他想法,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容珏听了这话,眼中怒气消了消,“何时认识”
方了之老实道,“我十岁,他十四时。”
容珏揶揄道,“原是竹马无猜的感情。你和北辽王子竟有这交情,却来撩我”
方了之盯着容珏双眼,“你若疑我通敌,杀了我吧。”
容珏也盯着他,“我若是想杀你,就不会撤了追兵,你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
方了之低头,“谢谢你。我知道让你信人不容易。”
容珏拿过方了之握在手上许久的供纸,看了会,道,“本事真够大的。”
方了之道,“你放心,这份名单不会有假。”
容珏哼了一声,道了句,“蛮子。”
方了之听着这一声敌意极大的称呼,嘴角抽了抽,道,“是,是,是。”
容珏苦思了一夜,一肚子委屈愤懑,却是未想到这情敌是此身份,此刻便有些后悔,心道该抓回来看看是什么样子,将情绪缓了缓后,喊道,“云时,进来。”
陈云时听到声音,即刻入了书房,躬身道,“臣在。”
容珏瞥了瞥方了之,问,“那伯遥身手很好”
陈云时道,“回陛下,极好。”
容珏哦了一声,又问,“长相如何”
陈云时一脸莫名,不知如何作答。一旁方了之苦笑一记。
“问你呢”容珏抬高声音。
“长得很是英俊”陈云时回。
容珏不悦道,“比朕呢”
陈云时越发莫名其妙,评价天子容貌,怎么着都不妥。
方了之忙道,“绝对没你好看。”
容珏道,“我没问你,我问他呢。”
陈云时连忙道,“方大人说的是。陛下英姿,无可匹敌。”
容珏明知道自己是白问这个问题,听着却还是舒服了一些,将名单递给陈云时,“看看,有漏掉的,带着人去拿。”
陈云时接过,领了命退了下去。
方了之观察着容珏神情,小心翼翼道,“火消了么”
容珏冷哼了一声,“不准再见他。”
方了之想到答应了伯遥的条件,又看着眼前敌意十足的容珏,心中连连哀叹,结巴道,“我我答应了他会见他”。
容珏挑了挑眉道,“你敢给朕知道了,立刻兵发北境。”
方了之嘟囔道,“怎么个个如此任性”
容珏狠剜他一眼,“你舍不得”
方了之撇嘴道,“你不是说要休养生息,藏富于民,能不打就不打吗”
容珏道,“我改主意了。”
方了之只好逃开这个问题,拉过容珏吻上去,无比讨好的一个吻后,小声道,“这辈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绝对不对旁人有一分心思。”
容珏听着这话,终于暂时把气消了,道,“人犯跑了,死了十几个狱卒,这事瞒不下。”
方了之嗯了声。
容珏将醋吃完,却又是无比心烦,“半夜都巡卫发现的事儿,军中这么多人知道了,大理寺转移的人犯,刑部核的案子,明日朝上,大理寺和刑部不可能不报,必等着朕把审刑院院事给斩了好平息这档子事。”
方了之道,“我把审刑院院事灌醉在了外面,这事儿论起来,我是罪责难逃。”
容珏严肃道,“我就知道跟你逃不了干系,早上我若不拦着他请罪,必在朝上说出你来。”
方了之小声,“这事儿往轻了说是他渎职,罪不至死。你命我审的案子,我拉他出去喝的酒,主责在我。”
容珏瞪着他,“你还好意思说你为了救他一命不惜让我为难。”
“是我惹的祸,把我交刑部去吧。”方了之笑道。
“你把朕交刑部去吧。”容珏把头埋到方了之肩上,苦叹一声,“头疼,给我揉揉。”
方了之于是伸出手指去给容珏按摩,柔声道,“让凌彻撒个谎吧。”
“嗯”容珏抬头,“又玩什么花招”
方了之手上不停,道,“就道你让凌彻去追人了,找个死尸回来充伯遥就是。一个敌间,是死是活不重要,谁会盯着死尸看何况这事儿,大理寺、刑部、审刑院见过他的人都巴不得撇清干系,你说那是伯遥,谁敢说不是。既是人追回来了,供状已有,我和院事的死罪可免了吧。”
容珏嘴角勾了勾,“你真够可以的。”
第45章 得赦
方了之给容珏一边揉着一边道歉,“这事儿是我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