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宁坐到床边,扶了容珏起身,将管家递上的姜汤口对口喂了下去,而后紧紧抱着他。
抱在怀里一刻钟,容珏醒了,看到了身边人后,神色欣喜,“没事了你”
祁宁苦笑一声,断断续续道,“容儿,我的命就这么重要吗值得你触犯天颜,丢掉父母宠爱,丢掉一切吗”
“怎么这样说”容珏皱眉。
“我阻碍了你大婚,皇上要杀我,这本就是我自找的。你不该为我再去触怒圣上。”
“如今该不该也已经触怒了。你没事就好,其他的,我不在乎。”
“皇位,也不在乎吗”祁宁揽紧了怀里人,再也控制不住,泪直往下流。
“你今儿个怎么了平日里可没这般懂事。”容珏笑了笑,伸手擦掉了祁宁泪痕。
祁宁却是哭地止不住,眼泪毫无节制地流下,浸湿了容珏一大片衣衫。“你让我死了多好,你让我死了多好。”一边哭一边反复念叨着这句话。
容珏从未见这人哭成这样,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肩膀更是被他死死搂住,搂的就快要喘不过气来。
“我哥走了父皇不会再派人来了,我了解他,别怕。”容珏从祁宁怀里挣出只手来,拍了拍他背。
祁宁只是哭,哭到全身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如今父皇母妃是气狠了我,父皇现在本就身体不好,我得留在这弥补,好好尽孝。若是五哥将来做了皇帝,我便找他要块封地,我们远离京城,好不好”容珏握住祁宁的手,缓缓道,似是哄他,又似是做了很重要的一个决定。
祁宁的眼泪依旧往外涌,容珏已经完全没了辙,无奈道,“怎么不回答我从前不怎么见你伤心,今天才知道你哭起来竟是这般没完没了,活像个小孩。”
祁宁抽了抽鼻子,松开抱着容珏的手臂,让容珏躺下,自己躺在他身旁,把下巴搁上容珏肩头,“哦。不哭了。你累了,我陪你睡会。”
三更。
“混账,皇上看着书在这外间就睡着了,你也不知道给加床被子,在这打瞌睡。我撒泡尿的功夫,你们就这般偷懒。”九儿扇了值夜的内监两巴掌,那内监赶忙跪了下来。
第21章 共浴
明月高悬,夜空朗清。此刻赵容珏卷着那本兵策早已入梦。而宫禁北门外的侍卫营中,有人难以入眠。
方了之正在写字的笔尖忽地一斜,眉心扭出了一个结。
他搁下笔,一页页翻看自己记下的文字。回忆开始变得清晰而有脉络,随之心中愈发震颤而惊恐,他接近了一个自己忘却了数月的真相,而越接近越感到恐惧。
情绪不稳之下,身上各种旧伤隐隐作痛,大脑又开始混沌不堪,方了之用力摇了摇头,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
“方兄,这么晚了还未入睡”
方了之耳朵一动,将纸笔收于一锦盒,而后转头,道,“原来是萧兄。这么晚还来探我,有何事”
“见这儿仍然烛光明亮,故而来看看方兄,方兄睡不着,可是思乡了听方兄口音不似京城人士。”
方了之心道,此人不仅好管闲事,爱结交朋友,还颇善察颜观色。“萧兄所言不错,我的确不是京城人士。”说到这,方了之笑盈盈地看着萧明,不说了。
萧明还想听方了之聊出自己的出身,没想到方了之却毫无再聊下去的意思。不禁有些气恼,心道自己和梁赞已交底了,此人却仍守口如瓶。
萧明道,“方兄没把我当兄弟。”
“萧兄误会了。在下死里逃生,记忆浑沌,还未想起祖籍何处。”
萧明疑惑更深,一个连自己身份还不明确的人,居然得皇帝亲赖,到了御前当值。
“方兄当是武艺极高”萧明再出言询问。
方了之皱眉苦思片刻,似正极力回忆,萧明忽见他眼中一瞬腾起杀气,不由后退半步。
“萧兄怎么了”方了之见萧明露出惧色,伸手去拉,杀气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和气笑容。
萧明见方了之不像是装的,于是道,“方兄刚刚可是想起来什么你你刚刚眼中杀伐之意极重,从前习武当是极凶狠的功夫。”萧明敛了敛色,握住了方了之伸出的手,不经意间搭上了他的脉搏。
方了之对这一动作有些反感,但没有动,任着萧明偷偷断他脉息。
“方兄中过毒吗”萧明望向方了之双眼,笑着问。
萧明指尖微用了些力,道,“方兄,你的内力似被毒制住了。”边说边观察方了之的神色。
二人相顾半晌,方了之放弃了杀人的打算。收回手,道,“萧兄,你还通医术”
“早年学武时,学过一些。习武之人不免受伤,我师父视我为子,着一江湖郎中教我些医道以便自保,颇为肤浅,实在不算什么。”
萧明略笑笑,续道,
“像方兄这脉息,我是完全弄不懂的。”
方了之眼中露出怀疑之色。
“方兄,你早些歇息。我先走了。”萧明知道不宜久留,站起拜别。
方了之立身抱拳,“萧兄好走。”
萧明客气了两句,便转身走了。
方了之袖间一道极细银光闪过。忍下了对萧明的杀意后,现在却是满心疑问,“我他妈还中过毒谁下的是萧明那小子骗我还是我没全想起来”
萧明从方了之脉搏里探出两股互相压制的真气,两股力量都邪门无比,跟他们这些正派习武路子的武人完全不同。两股真气打架,压制住了方了之内力。如果不是中了奇毒,萧明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
萧明竭力思索,方了之显然有太多秘密,他该不该跑去告诉凌彻,又或者直接告到御前但见凌彻与皇帝的对此人的态度,贸然举发似乎先没命的会是自己。
一番天人交战后,萧明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方了之亦在满腹疑问中沉沉睡了。
翌日,到了方了之换值时分,却被九儿拦在御书房外。
“陛下正议事,吩咐任何人不得入。”
方了之于是恭谨立于书房外待传。
书房内,赵容珏对着梁延,凌彻立于一侧。
“辛苦了。坐着说话。”容珏道。
“臣惶恐。谢陛下。”梁延起了身落座。
“朕有一事不明。”容珏将梁延两封密奏摊开。
梁延略一低头,“圣上请问。”
“太后遣散了恭王府一应人等,为何独独有一人不知去向你的奏报又为何漏了此人”
梁延霎时间脸色苍白。当即跪下道,“臣该死。”
赵容珏卷起两封密奏,缓缓道,“梁延,枢密院乃父皇所设,只对天子尽忠,你知情不报,若无合理解释,朕饶不了你。”
梁延跪着,许久不言。赵容珏起身走至凌彻身旁,将剑鞘中长剑抽出,扔在梁延面前,冷冷道,“不说就自裁吧。”
梁延将头重重磕在殿内金砖之上。“陛下,此人在我枢密院暗杀名单之上,枢密院暗杀均得先皇密旨,不得透露。不敢违先皇旨意,是以不报,请陛下治罪。”
赵容珏倒吸口气,惊道,“姚庆被父皇密旨杀了”
“是。”梁延复道。
“什么时候的事”
“陛下得遗诏当日。”
赵容珏顿时觉得透不过气来,父皇病重之际,召他入宫侍奉,一连数日,他侍奉于前,直到驾崩,父皇遗诏传位于他。这期间,竟还发生了这样的事,他竟丝毫不知。
“谁杀的去传来。”赵容珏定下心神,一心想弄清发生了什么。
“陛下,此事先皇亲命枢密院正使亲自去办。自先皇驾崩,正使已失踪数月,不知生死。皇上,此事您知道的。”梁延再叩头。
容珏想起来了,父皇驾崩前,本欲传枢密院正副使前来交托于他,然只来了梁延一人,道正使执行皇命未归。
“姚庆是个谋臣,并无武功,杀了他当不是什么难事,怎么会失踪,生死不明上司失踪这么久了,你没派人去查”
“陛下,未得皇命,臣不能也不敢私下调查任何事。”
容珏哭笑不得,道,“朕准了,去查。”
梁延领命退下,赵容珏才发觉枢密院规矩之严密,倘若父皇命人杀了姚庆,而后又埋杀手,再将杀姚庆之人杀了,那这事儿当然是调查不得。梁延自然不敢私自去查。
方了之正立于御书房正门等候,忽见一熟悉身影从侧门而出,微皱了皱眉,不待细想便得传入内。
容珏一脸狐疑状,坐着想事。旁边凌彻也是一脸狐疑。
方了之笑兮兮道,“陛下碰上什么难事了”
“不关你事。”容珏堵死了方了之话头。
“哦。”方了之默默站好,看到了案上两张信纸。还想再问,却看到凌彻在瞪他,于是闭紧了嘴巴。
“方卿”,两盏茶后,容珏开了口。
“臣在。”
“姚庆此人,你可认识”
方了之嘴角微动,看向容珏。容珏直视他双眼,又道,“别搅浑水,说实话。”
“姚庆乃隆武三十年进士,未得先皇所用,两年后被恭王纳入府,为皇子府谋臣。”方了之道。
容珏笑道,“朕问你认识吗没让你背他履历。”
方了之为难地想了会,道,“应当认识。”
“此人如何”
“阴险狠辣,料事如神,做谋臣是称职的。”方了之答。
“当初你当初他和朕坦诚自己是容冕派到朕身边的棋子,朕不信,派人一路查下去,方知道我五哥身边有这么个人物。当真厉害,我五哥确有识人之明。”容珏一阵大笑,直至笑出泪来,低声道,“我父皇怎就这样偏心传位给一个被臣子玩弄于掌心的人。”
方了之走至容珏跟前,手掌轻拍他背,柔声道,“姚庆此为,既操控恭王,又陷害陛下,实非君子。即使助主登上大位,也绝不会为主所容,不智也。先皇圣明,知治盛世需仁主。圣上,先皇是宠爱您,但传位于您绝非只是偏心二字。”
容珏专注地望向方了之双眼,“我说过,可以等,不可以再骗我,记得吗”
方了之道,“记得。我不敢骗你,不是怕死,是怕你伤心。”
容珏一笑,“好。”说完提笔看折子。
方了之于是立在一旁,安静陪着。将昨夜看完的记录在脑中盘转,一个时辰过去,听得容珏开口问。
“腰牌制了么”
“制了。”
“朕的寝宫知道在哪么”
“不知道。”
“那晚上吃过饭叫九儿带你去沐个浴。”
“哦。”方了之答完唰地脸红了。
凌彻已经习惯了装死人,毫无反应,脸色如常。
方了之虽做足了心里准备,可踏足天子寝宫时仍然颇为震惊。赵容珏的寝宫极为雅致又不失气度,前殿两排高耸至顶的紫檀木书架,一把宽大万福椅置于正中,无声展示着其主人的威严。内殿高高的九龙金雕塌上垂下薄帐,秋风吹起,有如梦境。九儿领着方了之穿过外殿,内殿,走过一条长廊,便到了赵容珏平日里沐浴之处。
九儿止步门口,“方大人,皇上在里面等你。”
方了之眼见房内雾气缭绕,瞬时心脏狂跳,缓缓步入,一步一顿地行至池子前,赵容珏赤着的后背对着自己,半年间勤于骑射,天子的身躯健硕而线条优美,方了之看着险些要呼吸停滞。
“来了”赵容珏从池子里站起,转过了身。
一身风光尽在眼前,面前人之俊美,气度之华丽,实凡人无可匹,方了之看地发愣,喉咙疾速地吞吐,喉结处不停上下,显是难耐。
“知不知道你这样看着朕是死罪”容珏步出池子,走到方了之身边。
方了之慌忙低头,脸颊已经红透。
容珏手指放到方了之腰带上,乐道,“你在朕面前也不知放肆了多少回了,还怕这一次么”
方了之抬了眼,唇已快贴近容珏面颊。
“九儿没伺候你宽衣么穿着衣服就进来”
“没有。”
容珏笑道,“他也够谨小慎微的,不敢给你除衣。”
“上回被你打怕了。”方了之道。
容珏想起回宫銮驾上的事儿,顿觉九儿挨那顿打着实有点冤枉。方了之入宫这些时日,他的性情渐渐回复了以往的样子。
容珏道,“你被我打了这么多次,不还是一样放肆。”
“我是心甘情愿的。陛下。”方了之道。
容珏将方了之腰带解开,伸手去解他领间盘扣,手却被方了之握住。
方了之将容珏双手放于自己腰间,自己开始解扣,一解到底。
身体已没有初见时那样瘦弱,骨肉匀称,却依然布满伤痕,并不美观。容珏选择性地忽视了那伤疤,抱起方了之,往池子里走。
雾气覆上二人身躯,方了之再也忍不住,手臂环上容珏腰身,贴上他唇,舌尖起开,唇齿相抵。
容珏闭眼,与他倾情接吻,手掌在他身上婆娑。
“上回受的伤好了吗”容珏小声问。
方了之知他说的是用那断肠绕审自己那次,“好了,别放心上了。”
“我让太医配了药。”容珏浮了浮身,从池边拿了拇指大的药块,探到方了之身后。
方了之顿觉一阵清凉,又在温暖池水的浸泡下舒适无比。赵容珏以一指轻探,另一指尖揉按。方了两腿不由环了上去。
容珏浅浅一笑,一手托住方了之,另一手接着摩挲。
方了之又羞又难以抵抗,死命抱住容珏,开始喘粗气。容珏笑道,“这么不经逗这就撑不住了”说罢将方了之反转过身,顺着水流挺入。
方了之大呼一声,接着便逐渐意识模糊,疼痛逐渐消解,快意愈发强烈,只觉身体和意识都非自己的了。
“啊呜,啊”方了之急喘不停,只觉自己快要攀上巅峰,容珏忽抽出,将方了之转过,狠吻他。方了之顿觉身体空虚至极,眼角泪光溢出。容珏站了起身,将方了之拉起,反锁他双臂,让他上身伏于池边。方了之失声大叫,阵阵难言快意袭来,只想去抚触前身,双手却被紧紧缚住。
“你现在比从前心急许多。”容珏低下头,吻着方了之耳垂,低声道。
“我”方了之欲言又止,眼前一片模糊,身后每一记都让他欲罢不能。
身后人加快动作,方了之呻吟声愈大,再也控制不住,池水里一滩白迹晕开。
容珏提起方了之胯,一阵用力,全身一颤后抱紧了他。低声道,“怎么比从前按捺不住许多”
方了之无言,知道容珏只拿他当替身,转过身吻住容珏,吻了好一会,道,“我对你是真心的。”
容珏搂紧方了之,闭眼无言。
第22章 同食
“方卿,朕问你,江山与私情,哪个更重”
方了之卧于九龙塌上,被容珏双臂环住,听得身后人在耳边低声问。
“自古圣贤之书,皆道江山为重,但圣贤都没当过皇帝,说着这话自然轻松。”方了之笑道。
“在帝王榻上如此论圣贤,圣贤会道,你是个大奸臣。”容珏用力拍了下方了之臀,唇角却牵起笑意。
“陛下,你座下群臣,哪个不是想建功立业,图理想抱负,求名载史书,他们个个都会劝谏君王,却无人知君王之苦。君王高高在上,却也是他们实现自己目的之工具。人生在世,若无情终了,纵是君临天下,又有何意义”方了之转身,二人赤身相对。
容珏伸手扯过明晃晃的薄被盖在二人身上,道,“你胆子真够大的。”
“陛下,臣以为,自古明君无情,而圣君有情。”方了之话毕,搂住容珏,忘情吻上他的颈间。
“朕,开始有些喜欢你了。”容珏喃喃道。
“谢陛下,臣会努力让陛下多喜欢臣一些。”方了之从颈间一路往下吻,吻到腰间被容珏拉了上来。“睡”
“哦。”方了之从容珏身上翻下,这声应的是不情不愿。
“朕明日还要上朝。”容珏柔声道。
“那臣明日若在这醒来,太后和皇后会杀了臣么”方了之笑道。
“朕不知道。反正你也不怕死,不妨看看。”容珏闭了眼,随口说道。
方了之道,“那臣还是走吧。”说罢便要起身,手却被牢牢按住。
“睡吧,朕兜着,死不了你。”容珏扣住方了之手指,懒懒道。
翌日方了之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天子寝宫很是安静,龙诞香的气息让他在数月里睡了一个最安稳的觉,不由伸了个懒腰,舒服地长叹一声。
一众宫女内监见他醒来,默默走过来伺候,穿衣的穿衣,洗漱的洗漱,皆是一声不吭,不敢直视。
“我自己来。”方了之伸手欲整袍襟,那为他穿衣的宫女顿时脸色大变,“可是奴婢伺候地不好”
方了之于是松了手,任凭伺候,那宫女跪下为他整理好袍脚。一身紫色绸缎三品侍卫服,胸口豹头威风凛凛,从头到脚都极为贴服,仿佛专为他所制。
待得尽数伺候周详,两宫女手捧铜镜至方了之面前。方了之心中困惑,这是把我当妃子伺候着呢
“你们平日里是这样伺候皇后娘娘和孙妃的吗”方了之皱眉问眼前两宫人。
两名宫女低头浅笑,不答话。
九儿走进内殿,笑道,“大人,皇后娘娘会提前起身,亲自侍奉陛下更衣。孙妃娘娘呢,晚上侍奉完陛下就会被奴才们抬回寝宫,不会在这睡到第二日。像大人这样独自睡到第二日正午的,可从没有过。”
方了之听得九儿这话,一时尴尬哑口。
九儿道,“皇上命我来带大人前去进膳。大人请。”
本朝天子从来独自用膳,以示高高在上之权威,方了之被九儿引至御前,看着眼前足有上百道菜,竟第一次觉得十分惶恐不安。
“衣服挺合身。”容珏打量着方了之,“三品侍卫服,挺好看。”
方了之却是极为恭谨地立着。
“怎么了”容珏看他神色异样,问道。
“臣越矩了。请陛下责罚。”方了之跪下道。
“朕见你睡地沉,吩咐不准叫你,不是什么大事,也值得你请罪么”容珏蹙眉,很是不悦。
方了之道,“臣无意坏了陛下宫中规矩。”
“哦。”容珏漫不经心一声,“起来再说。”
方了之起了身,站着不动,容珏便伸手拉他坐到身旁,道,“布菜吧。”
九儿于是拿了筷子为容珏布菜,容珏缓缓道,“方卿和朕,昨夜畅谈兵法武艺,朕谈到兴起,留他在朕寝宫,这事儿,太后若问起,据实以报。”
“是。”九儿应道。
“还有,给朕去查查,朕宫里,是谁在方卿面前胡乱说话了”容珏嚼着小菜,似无意问着,话音里却藏杀机。
九儿夹菜的手抖了一下,显是被吓地不轻。
方了之看着赵容珏脸色,赶紧伏到他耳边道,“我错了。”
“你错哪了”容珏侧过脸,唇快碰上方了之脸颊。
方了之小声道,“我不该多问。”
容珏笑道,“朕又没说过你不能问,多嘴的那个不是你。”
方了之叹口气,“下回不敢再随便请罪了,别追究了吧。”
容珏夹了菜到方了之碗中,“吃吧。共寝同食这事儿,皇后也不曾有,你把这个矩也越了,朕就饶了他。”
“皇上这样做,会被前朝大人们痛骂昏君的。”方了之笑着起了筷子,再无拘谨。
“这不刚被骂完呢。不在乎多一次。”容珏笑道。
方了之往嘴里胡乱塞了口,问,“今儿上朝受气了”
赵容珏不答,对着身旁布菜的九儿道,“朕身边的人,今后再有敢多言的,唯你是问。”
九儿脸色惨白道是。
方了之道,“陛下愿讲讲么臣这越矩也不怕再多一次了。”
容珏拨了拨手上银筷,道,“北境重城关州防务朕要换人,朝中一群武将反对,都是跟父皇打过天下的,骂起朕来可是毫不客气。我这一上午没听见一句好话。”
“皇上想换何人”方了之问。
“陈亭。”容珏停下筷,看向他。
方了之点头。
容珏嘴角勾起,“对朝中事果然知道的很清楚。说说吧。”
“陈亭是个文臣。陛下欲以文臣戍边,那是在夺武将之权,他们岂肯,必以天下大义苦谏陛下。”
“你也觉得不妥”
“先皇打江山,自然重武。可陛下如今要治江山,朝中老将轻视文臣,绝非长治久安之计,陛下想一改局面,有何不妥”
“可是文臣戍边,终归于理不合。”
“皇上用得他,自然有他非同常人之处。”
容珏很满意地笑了,“这顿饭,不是白赏你的。”
方了之沉思片刻,道,“皇上可知,几年前苏裴亲征时,军中粮草曾差点付之一炬。”
“四年前,苏裴大胜,敌军大伤元气,近年北境太平多亏那一战。”容珏道。“不过具体战情朕不知。”
“大将戍边威震敌方,理所当然。然近年来,北辽秘密养间,大量渗入边境之城,其对我边境百姓生活习俗、军中人员情况之了解非往昔可比,若不做应对之策,后患无穷。要对敌情、敌间了若指掌,必用智勇双全之人,光靠李则余这样的守将,是置边境于险地,否则也不至于无法洞悉敌军奸细,军中粮草差点毁于一旦。”
“这事儿你怎么知道的”容珏奇道。
“无意间得知,当时惊出一身冷汗。”方了之还未想起自己是否中过毒,心中顾忌着萧明,含糊略过容珏此问。
容珏知道方了之这一答言未尽,却没有追问,道,“朕想以陈亭戍边,正有养间之意。陈亭做潭州知州的时候,只用间策,就俘了为祸地方多年的草寇数千人,兵不血刃。潭州原本民风彪悍,聚众斗殴屡屡发生,他赴任不过两年,再无一桩械斗发生,民众富足,地方安稳,济世之才也。”
“北境边防之事,怕是仅仅有此政绩,说不服朝中老将。先皇定下军策,边防要员任免需皇帝与至少二位将军商议方可,皇上此选甚是难办。”方了之答。
“朕若执意如此呢”
“皇上若执意如此,就是要改祖制,当然他们也无甚办法,不过在背后骂骂你昏君罢了。”
容珏乐道,“这我倒是向来不怕的。不过这昏君身边必有奸佞,我当了昏君,就要有人来除奸佞。”说罢玩味地看着方了之,“那朕,还真有点舍不得。”
方了之正色到,“皇上想削前朝大将们的兵权,这事儿早晚得干,却是急不得,否则逼急了他们,恐有大患。陛下若相信臣,臣愿为陛下筹谋。”
“好。”容珏道,“方卿,你也是济世之才啊,不入朝为官可惜了。”
“陛下谬赞,臣无甚才,只有一颗为陛下解忧之心,愿为陛下肝脑涂地。”方了之站起,拱手道。
容珏微一沉吟,心知自己在后宫肆无忌惮地宠幸他,必让他与后宫为敌,如又让他肆无忌惮地干涉朝政,与一众重臣为敌,势必置他于极其危险之境地,于是犹疑道,“你若为朕办此事,想杀你的人可就多了,你考虑清楚。”
方了之笑道,“臣无理想抱负,也不图建功立业,更没兴趣青史留名,一颗心,只给陛下。陛下不让我死,我就不死,陛下若想杀我,我也绝无怨言。”
容珏想起昨晚在床榻之上方了之那番话,悠悠道,“你这是吃定我了。”
“陛下是圣君嘛。”方了之道。
容珏心中百感丛生,从前他五哥以情字为刃,令他做出许多荒唐之事,连自己都觉得自己不配得天下。而眼前此人,堂而皇之地在他身边道,圣君当有情。这般言论,全然有违帝王之道,圣人之言,可是听着怎么就这么舒心呢
第23章 私情
君臣二人,吃了一顿气氛颇好的饭。
方了之几乎没自己夹过菜。此般宠爱,勿说是今日后宫,哪怕放眼前朝,也绝无先例。
“为什么给他求情”饭后,容珏屏退一应侍从,拉着方了之,在御花园里漫步。
“他不过说了句玩笑话,看你那架势竟然要他的命。”方了之道。
“御书房外一顿板子这么快忘了”容珏道。
方了之一愣,“原来凌统领早就告诉你了。”
容珏侧过身,两根手指在方了之脸上打滑,“凌彻可不像你,敢瞒着我许多事。”
方了之声音有点发颤,“我原本以为,凭他的长相,你是不会杀他的。”
容珏静了会,怅然道,“我原本也这样以为。可知道他对你下了狠手,竟不怎么犹豫就动了杀念。”
方了之一阵鼻酸,强压着情绪不住发颤。
容珏手上力气大了些,扣紧了方了之手指,道,“朱异禀是两年前科举出的仕,不得重用,在兵部籍籍无名,识之者极少。陈亭,出生寒门,是父皇破格任的命,朝中权贵知他者十有一二就算多了。而你,不仅知道,还敢和我说你知道。”
方了之花了好一会,松了容珏的手,跪了下来,“我不敢骗你。”
“苏怡,姚庆,祁远他知道的事你知道,他不知道的事你也知道。”容珏绕着跪在面前的人踱了一圈,若有所思道。
方了之沉默,眉头拧起。
容珏看在眼里,道,“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说真话。”
“臣还没想清楚,无法告知陛下。陛下说过的话,臣一直铭记在心。”方了之说完抬头看着容珏,眼中尽是赤忱一片。
容珏叹道,“今日不用当值了,回去吧,好好想想你答应我的事儿。”
方了之应下,刚要告退,又听得容珏道,“莫回侍卫营里去了。朕叫人给你置了处宅子,你的东西朕也命人给你拿过去了。”
方了之心里一凛,脱口而出,“你昨夜留我在宫里,是为了这”
容珏打断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的东西我没看。”
方了之咽了咽唾沫,平复下心神,还想开口说话。
容珏不待他开口,便道,“朕说过了,再信你一次。既然如此,就不会对你设防,方卿,你对我了解地还不够。”
“陛下胸襟,当世难寻,谢陛下。”方了之躬身。
容珏一笑,道,“打也打过,宠也宠了,你软硬不吃,不怕死,也没有软肋,拿你毫无办法。我还能怎么样只好等你。”
方了之也笑着回,“这话不对。我有软肋,可这软肋是你,你总不能拿自己威胁我。”
容珏失笑,道,“回去吧。”
方了之躬身一拜,“臣告退。”
容珏看着方了之背影,嘴角一勾,低声道,“简直比那厮还无法无天。”而后挥手叫了身边两名亲卫,道,“护送他回去,不得有失。”
两亲卫领命,快步跟了上去。
方了之随着指引,行到宫外一处相当豪阔的宅院门前,只觉此处十分面熟。
“这是哪儿”方了之转头问两名皇帝亲卫。
两位亲卫面面相觑,“这是从前的七皇子府。”
方了之倒抽口气,“不会吧他让我住这儿”
宫里,赵容珏手中盘着一块玉横,盘了许久后,终于问,“找了半年多了,在哪得的”
“臣得命后,命人一家家当铺找寻,寻遍京中当铺首饰铺都未得见。昨日臣回府,一铺主主动来寻臣,说是有人拿了此物来当,他是内行人,见了就知道是宫中之物,不敢收,于是带了那人来找我。”凌彻回道。
“是什么人去当”
“那铺主说,是一乞丐。”
赵容珏差点吐出一口血来。自己定情之物竟落于乞丐手中。
“朕最近跟乞丐颇有缘哪。”容珏气极,反倒大笑起来,“把人带过来。”
那乞丐被带至御前,全身哆嗦,一句完整的请安话也说不出来。
凌彻笑道,“这才是真乞丐嘛。”
容珏哭笑不得,“你能不能别说风凉话,去问他,这东西哪来的。”
凌彻只好自认倒霉,憋了口长气至那人面前,“你别怕,实话告诉我这东西哪来的我叫人带你吃饱穿好,给你钱,送你出去。”
那人结巴许久,断断续续道,“捡捡的。”
“哪里捡的”容珏急问。
天子这一开口,那乞丐更是抖若筛糠,完全说不出话来。
凌彻道,“陛下,您要开口这可就问不出来了。”
容珏正想骂,却是怕再把那乞丐吓着,于是硬生生把一肚子疑问憋了回去,狠狠瞪了凌彻一眼。
凌彻想笑却不敢,憋笑小声道,“陛下别急,要不臣带下去慢慢问。”
容珏心急如焚,却是毫无办法,只好道,“问出来了即刻报朕。”
凌彻便带着那乞丐走了。
赵容珏抚着玉横,轻声道,“你个混账。”
宫外。
方了之走过皇子府外院,又走过内院每一间房,只觉心神受到极大荡漾,走到容珏从前卧房,忽觉眼前一片模糊,快要晕倒在地。后面跟着的俩侍卫急忙去扶。
方了之扶墙站立许久,眼前才回复清晰。依稀见一锦盒放于卧房案头,正是他在侍卫营存放纸笔之物,于是淡然一笑,对着左右两位侍卫道,“回去转告你们陛下,他可够混蛋的。”
俩侍卫一头冷汗,这话谁敢转告。
方了之于皇子府住下,便开始告病。
十日后,赵容珏来了。
“得了什么病”容珏在方了之床前坐下,笑着问。
“心病。”方了之回道。
容珏拿出玉横,问道,“认识吗”
方了之皱眉想了会,“你的定情信物”
容珏道,“是。当年找宫中最好的玉器师傅做的。”
方了之道,“哦。”
容珏将玉横放到他手上,“给你了,别丢了。”
方了之不接,道,“你为什么让我住这为什么派人监视我”
容珏苦笑,“你不谢恩也就算了,还敢问为什么”
方了之凝视着他,认真道,“陛下,你说信我的。”
容珏沉默许久,方道,“让你住这,因为这是皇子府,更是当今天子的旧宅,没人敢随便进来。派人来,不是监视,是保护你,你不会武功,怕你被人杀了。”
方了之往案头锦盒指,“你真没看么”
容珏把手放上方了之左胸,道,“真没看。”
方了之道,“臣明天入宫当值去。”
容珏道,“可真有你的。”
“我没闲着,想出办法来了。”方了之将玉横收好,放于枕下,而后迅速从床上爬下,跪在容珏面前,头磕在地面上,“臣失礼,请陛下治罪。”
“你这是唱哪出”容珏对方了之这举动毫无预料,怒道。
“刚刚是私情,私情上接受不了陛下对我用手段,是以要问清楚。现在是臣子,臣子冒犯君上,理当重罚。”方了之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