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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乞 完结+番外 第4节

作者:苏麻麻 字数:22350 更新:2021-12-30 08:56:13

    “姚庆,你可是我把最要紧的人都赌了上去”

    “殿下,如若身处天下至尊,又怎可有最要紧之人何况皇上已经为您选了王妃,只待钦天监择日,这关系如若不斩断,怕会节外生枝。”

    “礼部尚书袁谨之女,父皇此选浑然没有立我为储的意思。”容冕苦笑。

    “当年惠妃盛宠,产下殿下后,皇上十分高兴,赐了殿下一个贵重无比的名字。熟知,仅仅两年后,七殿下出世,皇上的偏爱竟丝毫不掩饰,后宫众人皆以皇上喜好为准绳,七殿下自小到大,所吃所用,皆是众皇子里最好的。”姚庆说着,顿了一下,“这最好的王妃人选,怕是也等着给七殿下呢。”

    “我从小就知道不论我如何努力,也比不上他在父皇心里的位置。”容冕略低下头,指间捻着一块翠珏。“既然靠着光明正大的努力永无法得到,我又何必做君子呢”

    “殿下文才武功,在众皇子里无人可比,若论谋略,七殿下更是不及。臣奉殿下为主,是为天下故,必当竭尽全力。”

    “可父皇宠爱了他十五年,非一朝一夕可以瓦解。”

    “殿下,七殿下为人至情至性,心性单纯,这样的性格,即便是皇上宠爱,也存了疑虑能否将天下交予他手,若非如此,太子之位不会至今悬而未决。臣便是要让皇上提前看到,七殿下能为情这一字如何罔顾江山社稷。”

    容冕一顿,又是一个苦笑,转身回了房中。

    夏至那场大雨两个月后,容冕大婚。容珏携凌彻,祁宁道贺。彼时祁宁只跟了容珏数十日,便已成为和凌彻地位一般的近卫,容冕府中人见了这位旧相识,均客气行礼。

    那晚祁宁双眼通红,容珏远远见到,在一桌道贺皇亲里提前退了席,走到他身边。亲卫们见七皇子来此,纷纷站起,容珏示意无妨,不必行礼,而后拉了祁宁的手退席,带他四处闲逛。五皇子府张起数百大红色灯笼,映的祁宁眼睛更是沁出血色。容珏见了,抚着他肩,轻叹道,"想家了要是想回这,我跟五哥说让你回来。"

    祁宁顺势转头,把下巴搁在容珏肩头,眼睛专注看着容珏,嘴角带着一个浅笑,"人都是你的了,怎么还能回来为五殿下高兴,喝多了两杯罢了。主子别见怪。"

    容珏柔声道,"据说五哥媳妇儿是个大美人,礼部尚书袁谨原也是诗书大家,女儿也才情了得,温和知礼,是该为他高兴。"

    "恩。自当如此。"祁宁抬起头来,嘴角又用力牵出一个笑,眼睛却避开了容珏视线,靠进他怀里。容珏只觉他见了旧人旧物多少伤感,搂紧了他,宽慰道,“皇嫂必定会对一府上下宽仁和善,你放心。”

    少顷,外头响起众皇亲们闹洞房的喧闹声,祁宁身体微抖,抬起头,一个深吻,吻上容珏的唇。容珏于是闭了眼。二人倚着连廊,深吻了许久,直到依稀听到容冕带笑的声音,“弟弟们都散了吧,哥哥这就进去了。”祁宁松了口,转了身过去,“主子,咱们也回去吧。”

    第13章 治下

    "皇上,皇上,该起了"九儿唤了第三次,容珏才皱眉睁开惺忪的眼。

    "皇上昨夜睡得不安稳。"九儿边道边扶了容珏起身,唤宫女过来为容珏洗漱更衣。

    容珏展开手臂伸了伸,"快着点,朕可不愿意再被那帮老家伙啰嗦。"九儿会意,对着两个宫女道,"手脚都利索点。"

    金銮殿。

    赵容珏看着座下乌泱泱群臣,意兴阑珊。祁宁死后,他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登基的这几个月里,前朝大学士,他父皇的内阁重臣们,已经明谏暗谏了数次,他这个皇上,在这边文臣眼中,实在够不上明君圣主。容珏几次看着文朔那摇头叹气的样子,心中冷笑,父皇所倚重的老家伙们,有几个真把他放在眼里。

    “皇上,北部边境近年来一直侵扰不断,先皇在位时便预着十年内必有一战,兵马粮草这些年一直备着。皇上登基后,今年各项大仪已用了不少钱,这全国选秀怕是又一大笔开支,兵部跟臣要钱要的紧,臣这实在为难”户部尚书王隋跪在殿上,面露难色。

    容珏心里冷冷一哼,嘴角却是向上一勾,“朕记得兵部有好几位卿家特意上奏,关心朕的后宫和子嗣,朕很是感动,准了奏。怎知这如今却又是碍着军费了,倒是朕无能,不如兵部诸位教教朕”

    王隋跪着,不回话,等着兵部的人出来吭声。从前人人皆道七殿下心性柔善,登了帝位后朝臣都暗自松口气,觉得今后的日子要比隆武帝在位好过。然而两个月以来,这位主子虽不酷厉,但也并不是那么好相与。王隋在六部尚书里最为年轻,颇受轻视,兵部为难他,他摸着容珏脾性不会为难自己,便当即上奏,懒得自己和兵部老家伙们周旋。

    容珏扫视众臣,兵部四品以上官员竟无人出列,倒是大学士孙慕开了口,“皇上,全国选秀的确劳民伤财,本朝仅有一次先例。不如劳烦太后和皇后娘娘在朝中重臣与亲贵中择些好家世的,皇上看上的便选进宫。”

    “孙卿所言有理。只是朕旨意已下,各地初选已经开始,此时收回,便是要让朕颜面无存咯,张衡,你说呢”

    被点到的兵部尚书张衡跪下,“皇上,今年北境粮草的确尚未到位,臣向户部催请实属无奈。”

    “张衡,许桓,徐穆之,曹岩,何铭,余青尧,刘冉,沈嵘”,赵容珏将先前奏请的折子一封封拿起,而后重重摔下,声色转厉,“你们既要关心朕的家事,这军务花费又道是更重要,你们倒是给朕支个招。”

    厉声之下,朝堂俱寂,被点到的八名官员尽数跪下。

    张衡为首,兵部八位官员跪了许久,容珏始终懒洋洋地坐在龙椅上,没有开口叫他们起来的意思。

    皇帝与这群老家伙僵持许久,终于有人支持不住了,“皇上,臣愿为皇上略尽绵力,明日便亲奉五百两至户部,算作臣为君上一点贺礼。”说话的乃是徐穆之,他母族本是大户,五百两虽超过其一年俸禄,但对他来说本也不算什么。此话过后,容珏扫视剩下余人,跪着的兵部官员于是尽数表态。

    容珏略笑了笑,“虽是杯水车薪,也是众臣一份心意,朕领了。起来吧。”

    跪着众人尽数起了身。容珏转而看向孙穆,“既然众卿体念朕心,朕也体念众卿,选秀停了,孙大人,按你所奏,劳太后择几位便罢了。”

    兵部几位主事吃了个暗亏,却是谁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得道,“皇上圣明”。

    第二日户部便收到四千两。容珏在御书房听了奏报,轻笑一声。

    “皇上心情很好。”一旁方了之开口道。凌彻心惊,皇帝正在办公,这人居然敢随意开口说话,又非回报公务,全是闲聊,胆子不是一般大。

    “让老家伙们出点血罢了,谁让他们想管到朕头上呢”容珏未怪罪,边笑边答,顺便侧着头打量了下方了之。说不上什么理由,但凡方了之当值,他便心情舒畅。

    方了之回了个略狡黠的笑,却不知为何落在他身上又颇有君子风度。容珏看着他,缓缓道,“跟着朕回宫也个把月了,你是什么人,为何沦落成乞丐,又在何处读过奇门遁甲,可想起来了么”

    方了之正色,思虑了一会,道,“微臣有了些断断续续的记忆,只记得儿时家中有座大宅,宅子里有栋三层大屋,俱是四海藏书。想必是臣幼时读过。”

    容珏听了这话,凝神许久,轻叹了口气。“宫里只有一本,父皇命人抄了一本赠我,帝王之术非皇族不可读。朕怎么不知还有你这么个皇亲。”

    方了之沉默,“微臣不知,只能记起这些。”

    “欺君是大罪,方卿。”容珏不再看他,漫不经心说了句,手上摊开的是梁延今日密奏。

    一张淡黄色信纸,上书“两个月前,弃于京郊荒山的那具尸身遍寻不见。臣带猎犬搜寻十日,百里内皆无踪迹,周边尸骨,均带仵作检验,无两个月内新骸。”

    容珏看完,顺手团了这张信纸,绽出一个不经意的笑,低声道,“耍朕,胆子不小。”

    凌彻见容珏的表情瞬时间变幻几次,便知主子又想起了那个人,给方了之打了个眼色,让他别再说话。方了之会意点头。

    “凌大人,现下不恨我了”回侍卫营路上,方了之笑着问凌彻。

    凌彻摇了摇头,“你来历不明,心思叵测,若有伤害皇上之意,我还是会杀你。只不过现下你是我手下,你若犯下大错,整个侍卫营受牵连,我可不想别人被你祸害。”

    方了之嘿嘿一笑,“大人不好意思承认关心我”

    凌彻挥掌过去,方了之当即巧妙避开,凌彻瞬时傻了一下。“你”

    “说过我学的很快。”方了之说话间竟一个相同掌法挥向凌彻,凌彻呆住,避闪不及。得亏方了之毫无内力,这掌劲甚轻。

    凌彻尚在发愣中,只听方了之道,“大人在我跟前已使过鲁拳三种招式,招招出手不凡,果然名门武学出身。得空教教我,在下感激不尽。”

    恍惚间,凌彻想起另一个偷偷学他招式的人,喃喃道,“那人学得也快,但绝不可能窥一次便得其精髓。你,比他还聪明。”

    “祁宁”方了之微微一笑,看着凌彻表情转僵,又道,“别一个个提到他就一副要死不死的样子。他死了,圣上不让建坟,难道坟建在你们心里了。”话说完手掌放上凌彻肩头,意味深长一句,“活着的人要好好活。”

    凌彻真想揪着他领子,死命捶着他问,你到底是谁然而知道这样做也没有用,方了之就像一团棉花,软硬不吃,只得憋着一肚子疑问和火气。

    “你想装失忆到什么时候,让皇上以为你是他,对你有什么好处”凌彻行至侍卫营驻地,终于开口问。

    “大人,皇上已经在查了,刚刚案头那张浅黄色信纸是枢密院密奏专用。待查出来那日你自然也就知道了。”方了之不否认自己在装,也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你好自为之吧,陛下现在当着你是他,不会杀你,若知你欺君,只怕”凌彻叹道,不敢想这后果。

    “在下倒盼着那日早点到来。”方了之自在一笑,眼中却竟泛出道不明的情深。

    福宁宫中,太后看着递上来的名门闺秀,圈了几个名字,忽而神色转哀。甫入殿门,欲来请安的容珏一见,便知母后又想起了他的五哥。

    “母后,儿臣来了。”

    太后略一顿,敛了敛面色。“皇儿,快坐。”

    “母后,在为儿臣挑人”容珏坐下,身边宫女递上茶盏,容珏接过,饮了一口,似漫不经心道。

    “皇儿”太后这声唤的有些小心。

    “母后,想说什么便说吧。”

    “你五哥去了刚两个月,母后想,这纳妃毕竟不是大婚,咱们就简略点办了,可好”

    容珏沉默一阵,“按母后的意思办。”

    太后还想说点什么,容珏又道,“母后,五哥到底是我亲哥,你为他诵经,不必避我,我也从未说过不让祭他,都是宫里下人胡乱猜测心思。皇嫂如今孤苦,朕明日便下旨许她常来陪伴母后。她若想再嫁,朕也许了。”

    容珏说完,认真看着自己娘。太后长叹一声,“母亲没疼错你”,泪便又下来。容珏抚住她手,咬牙恨恨道,“哥哥这样走了,不孝至极我从没想过要他的命。”太后凄楚一笑,“他心里怨母亲,母亲不怪他。”

    母子二人静了一会,太后叹道,“皇儿,皇后那你得去去,如今当了皇帝,不能像从前般任性。”

    容珏不置可否,微点了下头。

    “将军夫人近日里往哀家这送了几回东西了,明里是孝敬哀家,实际是想问皇后好不好。人家女儿是你去求来的,苏将军在你父皇跟前为你打点了不少,现在你当了皇上,便将人女儿打了,总是说不过去。”

    “这事儿儿臣有数。”容珏笑了笑,“这便去看她,母后放心就是。”

    容珏遣了内监宫女,独自踱步至椒房殿前。皇后宫中内监急忙跪下,大声通传。容珏立在殿门口,见苏惋急急出了殿门。

    “皇后免礼。”苏惋尚未拜下,容珏拉住了她手。

    “皇上,今日怎得闲来看臣妻了”苏惋也不谢过,冷冷一声。

    容珏失笑,心道这个皇后真是毫不给面子。“太后让朕来看你,皇后若是没这心思,朕也不勉强。”说完转头欲走。

    苏惋身边跟着的老嬷嬷急忙拽着皇后裙摆,不住打眼色,又跪下道,“皇上,皇后娘娘思念您,每日都命人做好甜汤,在这等着陛下。皇上吃点再走吧。”

    容珏不出声,转头看苏惋。苏惋静了一会,伸了手去扶。容珏一笑,拉住她手进了殿门。

    帝后落了座,嬷嬷便去盛甜汤。容珏看着苏惋,缓缓道,“上回打你,是气急了,好了吗”说罢手指抚上苏惋面颊。

    苏惋眉心微动,“好了。”

    容珏又道,“母后择了几个人,你也看看,朕希望后宫安宁,你不喜欢的便不要了。”

    苏惋点头。容珏笑道,“朕本应过你父亲,不纳侧妃。这回这几个原是你们自己招来的。你安分点,朕信守承诺,往后都没这事儿。”苏惋不作声,脸颊泛红。

    嬷嬷端上两碗甜汤,苏惋起了身,欲亲手侍奉。容珏不阻止,由着她喂了几口。

    “皇后,后宫选重臣之女,有好有坏,你可知道”

    苏惋一愣,没想到容珏有此一问。

    “母后入宫后得盛宠,却从不私下见娘家人,父皇要封舅舅们,全被她推辞,是以母后宠眷不衰。”容珏喝了苏惋亲手递来的羹汤,顺手握住了她手腕。

    苏惋抬眼迎上容珏的目光,只觉那目光锐利却又含了两分关切。“臣妻明白了。”

    “很好。”容珏松了手,柔声道,“朕晚上过来。”

    苏惋莞尔,跪下送走容珏,只觉忐忑。嫁给容珏这半年,竟觉从未看清过他,嫁给他之前,只听闻七殿下失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人,但她从未见过那人,容珏在她面前偶尔显露哀伤之色,但很快便掩饰下去。这段时间,她又觉得容珏并非如父亲所说那样温和柔善。

    容珏自新婚夜后再没碰过她,今日主动说要来,苏惋一猜便知必是太后敦促。用了晚膳,便早早梳洗完毕侯着。容珏守诺而来,便见苏惋站着等他,一头黑发如瀑般披在肩头,浅白色蚕丝睡袍映衬着肌肤胜雪,眉如柳叶,唇红齿白,不论怎么看都是美人。

    容珏轻叹口气,抱起她。椒房殿众宫人放下幔帐,悄然退下。

    第二日清晨,苏惋早早起身,亲手为容珏穿上朝服,极尽温柔,“皇上,臣妻从前逾礼之处,还请皇上宽恕。”

    容珏一笑置之,“皇后聪慧。”

    苏惋知道皇帝愿来全是看太后面子,送完容珏便去给太后请安,太后听完皇后所说,微一颔首,道,“皇儿大了,凡事都有主意。皇上既然让皇后定最终人选,哀家便也不插手了。”

    虽是先前被打了一耳光,但其后种种容珏却给足了面子。苏惋知道容珏以自己生母为例,要她不得与外戚亲近,便也收敛起许多,不再着人跑母家去说话。

    “皇上最近跟从前不同,发现了没有” 御前当值的内监副总管小德子正在布膳,轻声问前来试菜的九儿。

    九儿各道菜试过,缓缓道,“"皇上心情好,是咱们的福气。”小德子嘿嘿一笑,“九公公伺候地好,小的们跟着沾光了。”九儿脸色忽变,小德子方知自己说错话,赶紧闭嘴不言。

    事实上,自打回宫,容珏就未再唤他侍奉。虽说对九儿来说,侍奉容珏是个苦差事,但这乃是他得宠的最主要原因。皇帝对他的兴致冷了下来,他心中极为不安。

    第14章 孙缈

    兵部上下皆十分气闷,张衡及一众部下乃是得了苏裴授意递折,苏老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两个女儿都嫁入皇家,皇帝不敢拿他怎么样,兵部却是被皇帝当了个出气筒。除了徐穆之外,五百两对谁都也不算个小数,这一下折腾,兵部内连日来一股难言的尴尬气氛。张衡得苏裴提拔,在先帝时得了这个尚书之位,对老上司不敢有异议,却是得罪了一众下属,里外不是人。

    而苏裴更是一肚子火气。那日朝堂之上,便暗自在心里骂道,“赵容珏这个小兔崽子,先前扮猪吃老虎骗了我女儿,登了帝位便将先前所说忘的一干二净。”奈何他那个自小宠惯的小女儿在宫里,赵容珏手上,一时也发作不得。

    “凌彻,兵部上下被罚,敖诠这会儿肯定心虚极了。过不了多久再喝个酒,必定把你去找他的事儿给吐出来。”方了之递了块糕到凌彻嘴边。

    “你不请自来,无令便离开侍卫营跑我府里来,为的就是说这个”凌彻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知不知道这都足够打你一顿了。”

    方了之嘿嘿一笑,“大人府里吃食不错,皇上赏的”

    “你是跑我府上来改善伙食来了宫中侍卫各个谨慎规矩,从无你这般放肆的人。”

    “虽然我全无职分,但皇上恩准御前当值,这怎么着也能够上三品吧,不如你给我制个腰牌方便我进出吧。”方了之边吃边道。

    “不行。”凌彻毫不犹豫拒绝。“你别给我惹事。皇上对你有意思,我可没有。”

    方了之收起笑,叹了口气,“他不是对我,是对他心里那个人罢了。”

    “你何苦呢”凌彻见他终有了正形,随口说道,“皇上好不容易才忘了那人。”

    “那人死了,怎么可能忘这世上最难忘的就是再无法得到的人。他的恨不发出来,心结解不了,原谅不了祁宁,就变不回原来的样子。”方了之捻着手上一块白玉糕,出神道。

    凌彻听了这似漫不经心的话,心中大惊,“你做了这许多,让他以为你是祁宁,只是为了让他泄恨”

    “你喜欢从前的七殿下还是当今的皇上”方了之不答,反问他。

    凌彻不敢答这话,但心里自有答案。皇帝自行宫回来后,与先前两个月时常阴晴不定不同,倒是恢复了从前做皇子时一二分性情,这里面有没有方了之的功劳,凌彻也一直在思考。现在,方了之在跟前说了这样一番话,让他不禁倒抽口冷气。

    “你这样糊里糊涂被折磨了许多次,差点命也搭进去对你有什么益处”凌彻拧起眉头,疑惑不解。

    “大人,你十六岁武选入宫,被先皇赐给容珏,这么多年来尽忠职守,以他的命,他的令为先,对你有什么益处”方了之又是反问。

    “我家世代为君尽忠,谈何益处”凌彻答完这话,用心凝视方了之,此刻带了一丝敬意,心里想的是,你是什么来头,要用这种方式尽忠。

    “我和你不同,我只是喜欢他。”方了之这答案出乎凌彻意料,凌彻心中一番激荡顿时毫无影踪,楞了好一阵。

    “我自他十岁便跟在他身边,他见了谁,去了哪,每一件我都清楚。你是什么时候看上他的我怎么不认识你。”凌彻沉默了一会,又觉不对。

    “前两日想起来了,这会又忘了。”方了之吞下那块白玉糕,拍了拍手上糕屑,作无奈状。

    “你不记得自己何时看上他却记得自己喜欢他”凌彻满头问号,只觉匪夷所思。

    “是,我只有一事时刻记在心头,便是我喜欢他,须臾不忘。”

    “我弄不懂你。你吃吧,算我敬你一片忠心。”凌彻将宫里赐来那一大盘糕点推到方了之跟前,“吃完回营里去。离开太久我得上报,瞒不得。”

    “苏裴拥重兵,先皇嫁他女儿入皇室,也是为了牵制他,当然苏老忠于先皇,这点是肯定的。只不过如今朝堂,重臣皆是前朝的遗老,未必把当今少主放在眼里。”方了之拾起块栗子糕,开始说正事了。

    “我让你去找敖诠,是因为他嘴上没个把门的。兵部上下很快就会知道是你凌大人查了此事。苏裴也很快会知道。”

    “哦。”凌彻哦了一下之后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又接一声,“啊”

    方了之一笑,“苏裴乃一代名将,令尊大人也在他手下打过仗,是吧”

    “是。家父十分敬佩苏将军,我从小便听他教诲,从武者当以苏将军为楷模。”

    “这就是了。可你把苏将军得罪了。”

    “”凌彻不知道方了之是何意。

    “得罪了苏将军是好事,凌彻。你是皇宫八千侍卫统领,眼中只能有皇上一人。万一哪天皇上要办了苏老”

    “胡说什么”凌彻阻断方了之的话头,“皇上不会。”

    “光兵部一部就有苏裴旧属数十人,一朝天子一朝臣,凌彻,你不懂吗”

    凌彻不作声,方了之又道,“礼部上下曾以容冕马首是瞻,皇上登基后虽未动礼部一人,但登基大仪竟然跳过礼部尚书,令大学士主理,这意思还不明显”

    话说到这,凌彻懂了。皇帝要清算朝臣,建忠于自己的新内阁。这事儿并不稀奇,历来君王皆如此。只不过,凌彻心里熟悉的那个主子并非心狠手辣之人,一时间也琢磨不准他会怎么做。

    “文臣相轻。不似武将,有昔日袍泽情,惺惺相惜者众。兵部那帮人,现在必定看你不顺眼了。”方了之望着凌彻,笑道,“一堆稀里糊涂的人,也是好日子不长了。”

    “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凌彻揉了揉眉间,只觉心中烦乱。

    “讨两口吃的而已。侍卫营的饭哪里及的上这里”

    “我”凌彻抬手要揍。

    方了之这回闪避的速度更快,脚下生风,瞬时到了凌彻身后。

    凌彻目瞪口呆,这么好的轻功绝非可以一蹴而就,又觉被骗,顿时大怒,反手握住身后方了之手腕用力往前扔。方了之吃痛,叫了一声后顺着这力翻转了个身,脚尖轻巧落地。凌彻冷哼,“你记忆时有时无,连功夫也是么”

    “凌大人,在下也不知道,脑中混沌地很。哪天我弄明白了,第一个告诉你。”方了之咧嘴。

    凌彻看他那表情瞬间变换,只觉得此人实在诡异,时而翩翩君子风范,时而一副狡黠顽劣嘴脸。想到顽劣,他忽地脑中劈响一道惊雷,呵道,“刚刚那步法,怎地和祁宁轻功极其相似你和他什么关系”

    方了之一呆,“是吗”又恢复和凌彻先前谈话时那严肃模样。

    凌彻快要抓狂了,他对方了之的感觉是时信时疑,时喜时恶。方了之动不动给他来两次惊吓,这样下去任他武功再好,心脏也吃不消。

    凌彻在抓狂,宫里的赵容珏也在抓狂边缘。本是为了和苏裴、皇后较劲,结果内廷司办事之快超过他想象,太后、皇后初选之后,十五个环肥燕瘦、各有风姿的大家闺秀已经到了眼前供他最后遴选。他本就对女色兴致寥寥,如今看着十五个女子俱是含情脉脉望向他,只觉头疼。

    “哪位是孙大学士之女”容珏忽而想起一事,向着众位佳人问道。

    “孙缈拜见陛下。”一名着湖蓝色锦缎裙袍女子缓缓拜下,声音温婉却是大气。容珏循声而望,见她盈盈跪着,长发盘起,梳双螺髻,头簪雕花仿若茉莉,清新可人姿态尽显。

    “就你了。其他都下去吧。”容珏一挥手,负责此事的司礼内监傻眼,喃喃道,“皇上,就这样了”容珏瞪了那内监一眼,内监马上清醒过来,领了其余众人谢了恩退了出去,只剩孙缈一人对着容珏。

    殿内孙缈壮胆抬了头,盯着容珏看,容珏似有察觉,步下九级梯级行至殿中,与她四目相对,孙缈竟一下就红了面颊。容珏拉她起身,道,“你爹清高的很,竟无端端管起朕的家事。”孙缈咬了下唇,正欲回话,又闻得容珏轻叹一声,“你为什么想嫁朕”

    孙缈一双水汪汪大眼自有深情,微一颔首,柔声道,“臣女爱慕陛下。”

    容珏登时只觉一个头有两个大,心里暗道,“我到底什么时候招惹了你,大小姐。”

    孙缈似瞧出容珏心思,眼中很快闪过一丝失望,然想到现在已经被容珏钦点了留下,便算是皇帝的人了。福了福身后,柔声道,“陛下许不记得了。隆武三十二年元宵,宫中夜宴,臣妾见过陛下。”

    容珏尝试在脑中挖掘记忆。

    隆武三十二年,元宵佳节,皇帝设宴,邀一众重臣。此番皇家宴请,名义上是共度佳节,实则为几个适龄的皇子、公主挑选佳偶,受邀的朝臣被允准携带子女家眷,于是人人心中明了,皆带着自家容貌、品行、学问俱佳的公子、小姐赴宴。

    “皇上这场夜宴是不是帮你挑媳妇儿。”祁宁从天而降,倚在七皇子府大门一边,拦住往外跨的容珏,懒洋洋问。

    容珏显是吓了一跳,收回脚。“一大早跑哪玩去了,这样突然跳下来也不怕被凌彻当贼给打了。”

    “你去哪儿带我去。”祁宁伸手勾住容珏脖子,把他往身上拽。

    容珏哭笑不得,这哪里有个主仆样一旁的凌彻早就面色铁青,忍着没出手是知道即使出手了也得被主子叫停。

    “你别跟着我进宫,你这个吊儿郎当没上没下的样子,若给父皇留意上了,吃不了兜着走。”容珏手肘轻推了下他下腹,祁宁一笑,于是松开了揽着容珏脖子的臂弯。

    凌彻露出一个鄙夷的笑,“他在五殿下府里敢这样还不是”话没说完,脑门就被容珏拍了一下,于是硬生生吞下了后半句,“被你惯的”。

    “我会好好的,绝对不出格,你带我去吧,我还没进过宫。”

    “不行。”

    “求你了,主子。”

    “不行。”

    “那我今晚去迎春楼了。”

    “你”

    迎春楼乃是京中出名妓馆,更以各色小倌闻名,据称是棋琴书画无一不通。元宵之夜,京中必定人声鼎沸,祁宁本就招人注目,这皇子府近卫元宵夜去逛青楼,传出去也不是什么好事。

    容珏拧眉思考中,祁宁便是瞧出了这一分犹疑,单膝跪地,露出乞求神色。

    凌彻一见这架势,就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人简直把七殿下捏在手心里。

    果然,容珏拉了他起身,“好吧。你规矩着点,别给我惹事。”

    当晚,容珏,容冕分座于皇帝、惠贵妃两侧。凌彻、祁宁与其他侍从立于群臣身后。

    “啊”容珏忽而想起那晚,自己担心着祁宁有任何不当言行,眼光便时而往祁宁站着的方向瞥,怕是当时孙家大小姐恰坐于那角,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孙缈见容珏神态,微微一笑,脸颊更是绯红,“陛下想起来了”

    没想到,这缘分竟是那家伙给自己招来的。

    “臣妾知道皇上对皇后情深,曾亲自上门表达爱意。可臣妾自从那时便对陛下见之不忘,日日思念,再不愿嫁予他人,哪怕为妾也心甘情愿”身为大学士之女,当面表白对孙缈来说并不是一件易事,这话说完,已经眼角含泪。

    孙缈本就是个美人,这羞怯又含情的样子,容珏亦见之不忍。“母后的意思是哥哥刚去,纳妃便简单办了,委屈你了。朕择日下旨,封你为妃,你宫中一应用品均可按贵妃规制,喜欢什么自己去挑。”

    孙缈受宠若惊,忙道,“臣妾惶恐,别无他求,只求侍奉皇上。”

    容珏对眼前这个知书达礼,又情真意切的女子颇有好感,点了点头,“好,按你意思就是。”

    第15章 谏言

    方了之猜的不错,赵容珏确有整肃朝臣的意思,他为皇子之时,柔善多情声名在外,初登大宝,朝中老臣居多,大半是跟着父皇打天下的,军功在身,对他的天子威严不上心者甚众。除北境偶有进犯,如今四海升平,他要一力扭转隆武帝在位时,朝廷重武轻文的现状,并不是易事。

    “两年前科考,皇上陪着人出了京玩儿,未留意着新科举子,导致好几个人才被五殿下纳入麾下,如今该用人之时,后悔了吧。”方了之看着容珏苦思冥想了半个时辰,开口道。

    凌彻心里咯噔一下,心道,你自己不要命,能不能别老是同我一起当值的时候找死。心里这样想着,却又觉得方了之此话有道理,于是不由往容珏侧脸瞥。

    容珏正在发呆的眼神瞬间回了过神,并未被激怒,而是眉毛挑起,看着方了之,唇角带笑,“今儿不装傻了想起自己做的错事了”

    方了之一个苦笑,“好吧,当是我做的吧。那皇上许我将功折罪么”

    容珏静了会,“想怎么做”

    “明年才是科举年,皇上想用人,得从旧人里挑。隆武三十三年的举仕人才里,一半京外为官,经容冕举荐的几位,先皇指于礼部、户部、大理寺、太仆寺为官。虽然容冕对他们有知遇之恩,但人毕竟死了,如今是皇上的天下,皇上若不计前嫌愿意重用,他们当知皇恩。”

    方了之说话直呼容冕名讳,容珏听着也是皱了下眉。

    “皇上未追封五殿下,臣不知如何称呼才是。朝堂上下皆认为皇上仇恨亲哥哥,许多事便摸着这个心思走,若陛下追封五殿下为王,显得皇上宽仁的同时,也能让容冕旧部放心效忠,不起二心,皇上以为如何”方了之观着容珏脸色,续道。

    凌彻在一旁听完方了之说完这话,顿时五感凝集。容珏没对容冕旧部赶尽杀绝,已是颇为宽大。太后为了容冕府中人不被牵连,甚至赶在容珏登基前下恩旨遣散众人。朝中无人敢说方才这样的话,连太后也没敢劝容珏追封,皆因谁也摸不准容珏对此会有何反应。如今容珏明摆着当方了之是祁宁替身,以如此敏感的身份来提这话,得有多大胆色,实在是令人心惊。

    御书房内静谧许久,落针可闻。

    “先帝看重陛下,也是知道陛下仁慈,必定不会为难兄弟。”方了之再补一句。

    这话一补,容珏终于火了,“放肆”

    方了之走至容珏案前跪下,“皇上,微臣心中只有您,触犯天颜亦是只愿为陛下解忧。皇上心中有气,惩罚微臣就是,若气出了,还望陛下三思。”

    凌彻看着方了之额头贴着地面,一片赤诚模样,于是又想起那日他在自己家里说的话,心中竟有些担忧他又要被打,恍惚间想要开口求情。尚未开口,果然听到容珏下令。

    “凌彻,抽他十鞭。”容珏冷冷道。

    凌彻想到方了之一身伤痕,犹豫着下不去手,低声道“主子,他说的也有道理”

    “反了你了你是不是也想挨鞭子”容珏怒了。

    “凌大人,打吧。”方了之再叩首,又道,“皇上,微臣心里只有陛下,所请只是为了陛下,绝无对容冕一丝私人情分,还请皇上信我。”

    容珏手上茶盏摔下,两眼通红。御书房碎瓷散了一地。

    凌彻见此情形,不敢再多言,手上执了刑鞭走到方了之身后,闭眼抽了下去。

    方了之忍痛,只是闷哼,十鞭下去,身上侍卫服已无一处完好。凌彻手上用了绵力,但毕竟是在御前,不敢做的太过,十条鞭痕虽不深,却也皮开肉绽,见了血。

    容珏眼神没离开过方了之,事实上每一鞭下去他都想开口叫停,却硬是撑到最后。

    “还敢说这话吗”十鞭打完,容珏对着勉强跪着的方了之道,话中怒气已消大半。

    “皇上圣明,当知私情为轻,社稷为重。”方了之再没力气,说完几个字额头触地,不住喘气。

    “带着他滚回去,不准叫人去看。”容珏怒气又上来,对着凌彻咬牙道。

    凌彻领命,架着方了之出了御书房。

    “你这是做什么自己讨打。”凌彻叹口气,不免带着几分同情。

    “我是自己讨打,朝中一群老家伙,皇上谁也打不得,这事儿只能我来。”方了之垂下头,昏沉沉在凌彻肩头道。

    方了之被打的第二日,皇帝下旨,追封容冕为恭王,遗属得皇帝厚赏。此一旨下,朝野为之震颤。

    “兄友弟恭”方了之听了凌彻所说,笑了笑。“皇上还是放不下。不过,有此一举,许多人当是放心了。”

    “你怎么样皇上不让着人看,我也不敢私下请太医来。”凌彻特来侍卫营,除了告诉方了之皇帝准了他谏言,还有来看望他伤势之意。

    “凌大人手下留了情,皇上怎会看不出来。知道我必定没事,才不让人来看。”方了之低声道,“他也心性未改,只不过情字当头,需要时间。”

    “你以后想犯上直言,能不能提前打声招呼。回回这样,我这心脏受不了,也下不去手。”凌彻从袖中掏了药出来,放在方了之身旁。

    “凌大人现在居然心疼我了。”方了之嘴角一勾。

    “”凌彻无言,算是默认了。

    “凌彻,你恨祁宁吗”方了之趴着转了下头问道,身上伤口虽不深,可动一动仍然扯着皮肉,不禁深吸了口气。

    凌彻对这个问题感到为难。他和祁宁,同为七皇子府近卫,主子对他是信任爱重,对祁宁,则是宠爱非常。祁宁虽然整日里挑衅他,偷学他武艺,但二人关系并非不睦,直到祁宁主动承认自己身份的那天。

    “我我如今自然是恨他骗过主子,在我们面前演戏。但终究各为其主,我更恨自己当时未曾发觉。”

    “他是欣赏你的,也羡慕你。”方了之缓缓道。“你由始至终忠于一主,而他到最后乃是痛苦纠结,最后才不得不选择一死,放下爱恨。”

    凌彻不解,“这话什么意思”

    “他对当今圣上动了真情。”方了之努了努嘴,似揶揄又似自嘲道,“有几个人能见过圣上性情后而不动心呢”

    “”凌彻对方了之这莫名其妙无头无尾的话既震惊又怀疑,“他动没动情,你怎么知道”

    方了之不答,出神望着眼前空气,忽地流下两行清泪。

    凌彻自认识方了之以来,眼见他被打被虐了数次,好几次还是自己动的手,却还是第一次见他掉泪,此时不知为何心里竟抽了一下,抬手去擦他泪痕。

    “大人,你当为皇上再建一支亲卫,人不需多,但都要有统兵能力,能带两三千人。”方了之避开凌彻的手,自己拭了泪,正色道。

    凌彻见其避嫌动作,便有些尴尬,撤回手问,“何故”

    “先帝留了八千侍卫亲军给皇上,侍卫军效忠天子,是天子手下最重要武力。此外枢密院也是重要一支直属陛下的力量。先帝远虑,只分封土地给诸王,而不许其兵权,乃是怕诸王有异心。此举最大程度避免兄弟相残,但也致本朝兵权分散在几个大将手中,宗室势弱。一旦他们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很容易造成挟天子之局面。皇上前些日子给了苏将军一个警告,乃是敲山震虎,但这远远不够。”

    凌彻见方了之极严肃,静了心听他讲,又顺手拿了药帮他上。

    方了之伤口碰上药,不由拧眉,而后又道,“我信诸将无异心,但对当今圣上轻视确是有,毕竟他乃是被先皇宠大,又没打过仗。上行下效,长久以往,军队里难免就会轻视圣上。所以必须早早立威。你须帮圣上练些人,派到这些军队里去,起码需是中将之才。”

    凌彻明白其意,“可这也得皇上授意,我怎敢私下练兵”

    “你先留意便是,皇上会授意的。等他放下前事,对朝政上心,自会想到。”方了之一个苦笑,“这得等多长时间,我也说不准。要打要罚我来受着就是。”

    凌彻心乱如麻,放在以前,他能摸准容珏七八分心思,如今却是难下决断。

    “两年前科举武选状元朱异禀,人如其名,武能拉二百斤大弓,策论亦不输当年文状元,却因苏将军认为其儒气太重,未受先皇重用,如今仅任个虚职,你提拔他,他会感激你。”方了之道,“荐几个人,你在皇上那还是有这本事的吧。”

    “你是有备而来,当街撞上皇上銮驾,有意的吧。”凌彻听了这许多,终于问道。

    “最近我的记忆开始多起来,可又互相打架,时而矛盾。所以想了个办法,每时每刻记起了什么便马上写下来,以免下一刻忘了。我便是想到什么就告诉你凌大人,我相信大人忠心,更相信大人能力。”方了之这回倒是极致坦诚,毫无戏谑之意。

    凌彻沉思了一会,“我信你。回去便开始办这事儿。”

    方了之似卸下心头大石,“谢谢大人。”

    第16章 亲至

    这日晴空朗朗,侍卫们在外习武的习武,闲聊的闲聊。方了之正趴在榻上,提笔记着东西,听得屋外一阵异动,像是侍卫们集合的声音。他身上伤没好,也没人来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也就无所谓地趴着不动。

    屋外忽地静寂无声,而后是众人齐刷刷的,"参见陛下",呼声震天。方了之一惊,原是赵容珏来了,于是赶紧收了纸笔,想起身却是伤口被扯难以动弹。正在艰苦挪动,赵容珏进了来,一应侍从都被留在屋外。

    方了之循声望去,一身黑色绣金丝滚边常服,腰间两枚环形雕龙玉佩,当朝天子便是这样走来,实在俊朗无俦。屋里屋外俱寂静,方了之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人缘不行啊,朕来了也没人通知你。”容珏走至方了之塌前坐下,先他开口,第一句便嘲他。

    方了之艰难起身欲行礼,被容珏一手按了下去,“别动,好好趴着。”

    “皇上怎么来了臣确实人缘不行,一个不知来历的新人,没人待见我,嘿嘿。”方了之笑道,看着身旁的容珏,眼中蕴着情。

    容珏扫视四周,目光停在一小罐药上,眯着眼问道,“有谁来帮你上过药了”

    这话音里并没有怒意,却有一股难言滋味。

    “这说了皇上不会罚他吧。”方了之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

    容珏从广袖里掏出一精致玉盒,拧开后,掀起方了之薄衫,亲手沾上药膏往方了之背上伤痕处抹,漫不经心道,“没想罚,你不想说就算了。”

    方了之一副受宠若惊样,整个后背不由绷直,“皇上”

    “这样紧张作甚,不痛吗”容珏轻拍他背,手指一点点揉开药块,“放松点。朕又不会吃了你。”

    方了之略松了松身体,只听容珏续道,“你上回犯上谏言是对的,旨意下了,朕这两日便收到几份折子,这些年轻仕人是想办事的,先前不敢,是怕朕记恨着他们是容冕旧部,捉个错处办了他们,便一个个不敢吭气。”

    “皇上,这也是人之常情。”方了之感受着容珏手上药膏的清凉,不禁有点颤。

    容珏轻笑一声,顿了顿,又道,“你上回说的别的话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我心里只有陛下。”方了之毫不犹豫地回答,而后寻着容珏的眼睛望过去,声音低沉下来,“我知你受过伤,现在不容易信人,要打要骂我都无怨言。但我对皇上赤诚,绝无虚言,皇上什么时候能信我,我愿意等。”

    “你之前说他爱过我”容珏似乎没在意方了之的回答,给他背上每条伤痕上完药,右手轻抚过那一大块剑疤,喃喃道。

    “皇上,我记忆尚未全回来,从前发生了什么不大记得。但这点我敢肯定。你信我。”方了之伸出手来,握紧了容珏左手,眼中透着热切。

    容珏不言,只盯着方了之双眼看。眼前人让他觉得既熟悉又陌生,光凭直觉,他可以肯定这人必定和祁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单外表却又看不到一丝线索。自己本以为对祁宁由爱生恨,却在折磨了方了之这许多次后,发现仍是爱大过恨。那日怒意上头时发了话,不准叫人来看,辗转后却还是放心不下,亲自带了药来。

    带来的药是极好的,方了之只觉整个后背得到极大解救,深深吸了口气,握着容珏的手又紧了一些。“皇上,不止他对你是真心的。我也是。”回过神来竟又是一句情不自禁的表白。

    容珏听了这话,却是下意识收回了手。方了之一愣,随即眼神暗淡下来,“皇上当我是他,才会来给我上药,对吧。”

    “你说你不记得,朕可以等。但你若是再敢骗我,小心连累家人。”容珏口气转冷,这话不再带着温度,显出天子之威。

    方了之便呆了一下,似乎想起来什么,但一瞬后表情又恢复了茫然。

    “容儿”方了之低下头,低声道。

    容珏眉心起了一丝波澜,眼神便随即温柔下来,搓热了手掌,抚上方了之的背,“舒服吗这药甚凉。”

    方了之知道容珏这般温柔,心里对的只是从前的祁宁,微微点了点头,眼角却沁出泪光。

    “你别用话激我,我也不会打你。你该知道朕从前也非这般喜怒无常之人。”容珏再搓热手掌,手温传到方了之身上,这句话里含着一丝心疼和后悔。

    方了之答了声,“知道了。只是怕陛下下了恩旨,却无处出这口气。”说完眼角的泪却是不经意流下。

    “朕来看你,你以后人缘不会差了。”容珏见方了之落泪,竟有点无措,于是换个话题打趣他。

    “是。只是怕是有许多要来攀交情了。”方了之勉力一笑。

    容珏也笑了,手慢慢从方了之肩上逐渐下移,抚过每一道伤疤。鞭伤,剑伤,烙伤,杖伤。几乎布满全身。

    “是我过了。”容珏忽地鼻头一酸。

    方了之心头绞痛,这一瞬间觉得仿佛所有的伤都没有了意义,“皇上这样说,是已原谅了祁宁不在乎他曾经骗你”

    “送上门来被折磨了许多次,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容珏没想到方了之会有此一问,反问他道。

    一声几乎不可闻的轻叹。“我脑中矛盾的事情太多,记忆时有时无。方才一刻心思混沌,现在想来,我想要的结果确实应该如此。”方了之笑笑。

    “伤口疼地厉害吗”容珏俯身,将唇靠上了方了之背上伤痕,显是想和他亲热。

    “怕是还动不了。”方了之诚实作答。

    “嗯。”容珏此刻动了情,嘴上应着,却又继续亲吻着,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啊”方了之低吟。

    容珏当他痛楚,不再吻他,立直了上身。

    “把伤养好。朕叫刘勉之来看你。”

    方了之点头,“谢主子。”

    容珏将那玉盒放在方了之身旁,掂了掂凌彻带来那盒药,道,“这药不够好,用朕那盒。”方了之觉得他这个动作有点好笑,但没敢表示出来,敛色点点头。

    容珏站起欲走,忽而又想到什么,转头道,“让凌彻把兵部的人给得罪了,你干的吧”

    方了之这下笑了,“也是顺着陛下的意思。”

    “他对朕的忠心不用疑。”容珏又道。

    “这臣知道,但他太良善,尚未摸清我底细便连打我也下不了手。臣先帮他把该得罪的都得罪了,免得陛下以后难办。”

    容珏道,“你这心思,倒比祁宁更坏。”

    方了之正了正色,“皇上走的路孤独,如果不嫌弃臣,臣陪皇上走一走。”

    容珏一瞬有点动容,这话听来有点耳熟,似在哪里听过。

    “皇儿,前面的路孤独,朕很想陪你,却是不行了。”

    是了,父皇临终前,对他说的话。

    容珏定神看着方了之,“你这心思不像个侍卫。”

    “当个侍卫才能陪在皇上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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