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一点点阴沉起来,风中渐渐弥漫出泥土的气息,春雨将至。
在三个时辰后,天空终于飘散出细细的雨丝,淅淅沥沥的小雨并不显得温柔朦胧,至少对青明来说,那像针一样的雨丝打在他的脸上,身上,简直就是一场酷刑。
“青明,回去吧~天气太差了。”子归拦住他,着急的说。
青明因为疲惫、疼痛而模糊的视线在他脸上停驻一会儿,一直垂在身侧的手臂迟缓而又沉重的抬起,拉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接着目不斜视的向上,继续前行。
混合着雨水的黑泥沾满他白色的衣袍,细碎的石子磨破他的衣料,划伤他的皮肤;吸满了雨水的衣服显得更加沉重,紧紧贴在他的身上,黏腻得几乎令他喘不过气;黑色的长发湿成一缕一缕,粘在他的肩膀和脸颊上,雨水不断地从额头上滑下来,不仅遮挡了他的视线,同时让他的眼睛有种被异物进入的酸痛感,薄唇微张,不住地粗喘着,异常红润的唇瓣上满是,因为痛楚而咬开的血口子,雨水混合了他唇上的血,从下颚划出一道粉红色的痕迹……
子归怎么劝都没有用,只好叫跟随的暗卫去弄了一把雨伞,自己撑着雨伞跟在他身边。
雨下了很久,时大时小,却一直没停。
不知何时,从青明的身下蔓延出一条血线,虽然很快就被雨水冲刷殆尽,但每次他移开膝盖登上更高的台阶时,血就会特别浓,子归这才发现,青明膝盖处早已一片血肉模糊。
青明早就已经感觉不到痛,只是机械的一阶一阶向上爬,腿沉重的抬不起来重新跪回去的时候,就用手撑着地面,一点点将腿搬上去,所以,到了后来,不仅那一身白衣已经变成黑衣,浑身上下没一处是干净的,连双手的指缝里都是满手黑泥,甚至有些地方已经被地上的石子擦破。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与异常红润的薄唇。
到底是初春,依旧寒凉,再怎么健壮的人恐怕都会受不住。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雨下了多久,更不知道他还有多少级台阶,青明抬头眺望着依然看不到尽头的台阶,瞳孔慢慢放大,最后眼前一黑,摔倒在满是泥水的台阶上。
“青明!”
两天后
青明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帝寝殿里了。
掀开被子,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发现手上擦破的地方已经上过药包扎好了;两手撑着床褥,想要下床,却发现自己的腿动不了,非要去动的话,就是一阵剧痛。
“吱呀~”门开了。
子归端着药碗走进来,看到他醒了,惊喜道,“你终于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我去叫太医过来。”
“等一下,师兄!”青明连忙叫住他。
可是子归已经跑出去叫太医了。
不一会儿,太医过来,帮他诊脉,接着又检查一下他的腿,道,“还好这次诊治及时,好好调养一下,应该可以恢复,只是寒气入体,恐怕以后天凉的时候,膝盖的关节处都会酸疼不止,多注意保暖,应该也是不会有太大问题的。接下来一个月,皇上尽量不要走路,免得加重伤势;一个月后可以适当走路,但也不能走太长时间……”
说完需要注意的事,太医便告辞了。
太医走后,子归把药端给他,青明接过药碗,饮尽汤药,看着他问,“师兄,我睡了几天?”
“两天,前天你突然昏迷,我就直接带你回来了,接着一直高烧不退。对外只说是着了凉,风寒比较严重,昏倒的时候摔了腿,没有大碍。这两天的政务,是由琉王处理的,我也稍稍帮了一些,所以你不用担心。”
“是吗?”青明叹息,看着自己动弹不得的双腿,“真是可惜,看来三天之内是完成不了了。”
“如果你说的是那天爬祖陵的事,大可放心,皇伯伯派海公公过来传过话了,”子归边说边帮他整理床褥,“他说‘太上皇开恩,特许你可以分两次完成,这次就先这样,等到了约定的时间,再完成剩下的部分。’”
青明诧异的看了眼子归,随后惭愧的笑了笑,“父皇终究还是心软了。”
子归搬了凳子坐在他床边,郑重的说,“我知道这是你和皇伯伯的约定,所以就不问你约定的内容了,但是,其他事情上,请你稍微依靠我一些也可以,要不然就失去我回来的意义了,至少,在你需要人帮助时,不要再一个人硬撑着,只要你提出来,只要我做得到,什么都好,再任性的要求都好。”
子归微微一笑,“我知道了,师兄,谢谢你。”接着,他也认真的看着子归,“既然这样,师兄你也答应我一件事吧。”
“什么?”
“请你不要对我感到愧疚,”他看着窗外,声音略显清冷,“一开始,即使没有你的劝说,我也没把握能一直拒绝他,毕竟究其根本,早在没回帝京前,他还没意识到的时候,我就已经察觉到了那些异样的情愫。所以,造成现在这个局面不是师兄你的错,你也不必感到抱歉。”
子归看着他沉静的侧脸,闭了闭眼,叹了口气,“你还是那么敏锐呐~”
青明挑了下眉,笑道,“应该的。”
第51章 第五十章
文帝元年三月,戎族与古丹同时对大周宣战。
西北得镇西军及征西将军的及时赶赴,于西山城外五百里对峙十日之久,终究在戎族偷袭失败后正式拉开帷幕。
南方古丹新王即位,士气大振,趁援军未至,兵行诡计,一鼓作气拿下南方三城,向大周内部推进了数百里。
幸而,韩老将军和陆云书及时赶到,连番布置,才没有任其肆意进犯。
开战八日,得陆军师出谋划策,夺回南方重镇,汾水城;接着,古丹退守,其他两城没能顺利得回。
文帝元年九月。
半年过去,这段时间里,西北捷报频传,韩将军屡战屡胜,打得戎族节节败退,将大周疆域又向西北扩充了三百多里;与之截然不同的是南方的战事,除了开始几次对战,胜负各半后,两军陷入了诡异的僵持阶段古丹守着夺来的两座城岿然不动,大周有心进攻收回国土,却又不敢贸然行动。
尽管陆云书与古丹大王牧雷的用兵之能旗鼓相当,但也没有把握可以场场必胜,索性敌不动,我不动。
本来因为这两场战争而人心浮动的大周,渐渐平静下来,无论西北和南方再怎么乱,估计也不会将战事扩大,与其杞人忧天,不如继续好好过日子。
因此,朝堂上,被无限期延迟的选妃大事,又被大臣们重新提了出来,开战固然重要,皇室延续同样重要,更何况现在战事并不吃紧,而且只是选妃,又不是封后,一切从简也是可以的。
青明日日看着这些奏折,听着这些大臣的劝说,不知独自枯坐了多少个夜晚,终于决定了。
选妃开始。
礼部将各家秀女的画像和生辰八字都送到御书房里,青明只将它们随意的丢在一边,看也不看一眼。
子归走进来,叹了口气,“既然决定要选妃了,你好歹看一眼这些画像,若是不想看画像,直接去储秀宫瞧瞧也行啊。”
“娶谁还不都一样,到时候随便权衡一下挑几个就好,不必太花心思。”青明言语冷淡,头也不抬,忽然又停笔,抬眼看他,“你平日里连政务都不关心,怎么突然关心起来我选妃了?”
“其实我是有事相求。”子归难得有事求他。
青明立即放下笔,一本正经的看着他,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愿闻其详。”
子归笑了笑,眉眼温柔,“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你还记得苏锦吧?”
“苏锦?”青明重复一遍,同时在脑海里浮现出一些画面,意味深长的盯着他,“礼部尚书之女嘛,记得,她怎么了?”
他分明是想明白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偏偏装作不懂的样子,非要子归亲口说出来。
子归无奈摇头,好笑的反问,“你都已经知道了,还要明知故问吗?”
“我知道什么了?”他笑意盎然的看着他,分明就是已经知道了的表情,却非要恶趣味的捉弄一下自己这个性子极淡,甚至让人以为无欲无求的师兄。
“苏锦不想进宫,到时候,你就不要选她了。”子归对自己的事避而不谈。
青明不怎么满意他的回答,“哪有女人不想进宫当妃子的,万一以后成了皇后了呢?师兄你的这个理由可不太好。”
“她、她有喜欢的人了。”子归只好干巴巴的又添了一句。
“然后呢?”青明不依不饶的问。
“她喜欢的人是我,这样行了吧?”子归只能无奈承认了,脸上还浮现出些许红晕,显然在自己嫡亲的师弟面前,承认这件事让他很是尴尬。
“那你喜欢她吗?”青明有趣的看着他脸上的微红。
“我若是不喜欢她,又怎么会特意为了她过来找你!”子归终于忍不住白他一眼。
“这样啊~好吧,到时候我会注意不选她的。”青明满意的点头。
“没什么事,我就不打扰你了。”子归准备告退。
“嗯。”青明重新拿起笔,批阅奏折。
“对了,……”子归又想起什么,忽然转头。
“什么?”青明以为自己没听清他说的话,疑惑的抬头。
子归想了想,笑道,“没事。”然后便出去了。
青明蹙了下眉,继而舒缓,低头看奏折。
晚上,青明从御书房回到帝寝殿,也不点灯,习以为常的向内室走去。
忽然察觉到屋子里不太对劲。
有人?
青明警惕的看着内室落下的床帐后,冷喝“谁?给朕出来!”
不一会儿,床帐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一个身着薄纱单衣的妙龄女子拉开床帐,走了出来。
那女子含羞带怯,身子窈窕的向青明靠近,同时诱惑的低唤,“皇上~”
青明冷淡的看着她那一身根本掩不住身形的薄纱单衣,面无表情,看不出神色。
忽然,女子脚下巧妙一绊,就冲着青明扑了过去。
青明本来想看看她还能做出什么事,结果她就扑过来了。
他闪身往旁边一躲,那女子“诶呦~”一声,扑倒在地上。
青明嫌恶的看着她,心里顿时恼火起来,怒喝一声,“来人呐~”
子归是最先听到声音的,连忙跑进来,接着董贵也带着侍卫进来了。
一进屋子,点燃灯火,就看到地上衣衫不整的女子,和旁边冷然站着,衣衫完好,浑身散发着冰冷气息的皇帝,所有人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
“今日看守殿门的侍卫和宫人杖责三十,逐出宫去;这个女人看看是哪家的女儿,如此不守闺训,如何能进宫,杖责二十,让人领回去好好管教。”
“是。”董贵连声应道,宫人们立即架起那女子带出去行刑,宫人也干净利落的换掉床褥。
青明眼带厌恶的瞟了眼屋子,仿佛还闻得到那女人的脂粉味,随即走出主殿,去了旁边的偏殿。
今晚,他不想在这个屋子里睡觉。
子归看他面色不对,跟着他走了出去,一直走到偏殿,只剩两个人时,才开口道“青明,就算不喜欢,你也不该这么生气,到时候娶亲,你总是要碰她们的,现在就受不了,到时候要怎么办?”
青明闻言,愣在了那里。
他刚才太生气了,一时没有注意到自己外露的情绪。
他以为他可以不在意,但,刚才他对那女人一点儿感觉都没有,这一个都已经这样反感,他不会以为换个人就可以了。
他以为可以放下,就算心里放不下,身体也是可以放下的;可是,他的身体早已经习惯了另一个人,另一种方式的爱,又如何能够在不喜欢一个人的前提下,用另一种方式去碰触其他人。
这样想着,青明浑身冷颤,脸色发白。
心里放不下,身体又接受不了;
原来那个人已经完完全全将自己烙印在他周身内外,再也无法摆脱。
或者说,他根本不想摆脱。
即便希望渺茫,他也下了赌注,要么赢,要么输。
“师兄,我该怎么办?”青明转过身,声音低哑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