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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这剧情不对 第2节

作者:奶油馅 字数:18960 更新:2021-12-30 09:50:02

    楚大富把别云山庄给楚衡的时候,庄子上还配了个小管事。

    老陈头算是总管,底下还有负责采买的林管事,负责粮食买卖的朱管事等人。

    当初老陈头在的时候,林朱两人的位置是油水最多,但被盯得最牢的。一年也贪不了多少钱。

    等到老陈头被赶走,诸枋一进庄子,就把这里头的几个小管事都摸了个一清二楚,更是明里暗里试图拉拢。

    林朱两人心思活络,当即就跟了诸枋,如今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楚衡不肯涨租,要给佃户们免租,一定程度上,也影响到这两人能到手的钱。

    一听说诸枋找,两人顾不上正打算跟婆娘钻被窝,套上衣裳,连滚带爬地从各自家里跑了出来。

    这一晚,诸枋的偏院亮了一晚上的蜡烛。

    翌日一大早,楚衡从榻上坐了起来。

    外头阳光正好,五味和白术都不在门外,楚衡乐得自在地站在走廊上舒展筋骨。

    前任不知道是怎么糟蹋身体的。这几日虽然好吃好喝,再加上楚衡靠着金手指,开了几道万花谷调理身体的方子,终于是把身体调整得好了一些。

    可说到底,依然是副风一吹说不定就能飞走的身体。

    楚衡十指相扣,弯腰利索地往走廊上拍了一下。等直起腰来,就瞧见走廊那头,五味端着铜盆,一脸懵逼地站在那儿。

    在满脑子“三郎中邪了”的胡思乱想中,五味的视线始终没离开过楚衡的脸。

    实在是被盯得不好意思了,楚衡这才咳嗽两声,把换下的中衣盖在了他的脸上。

    “你阿兄呢”

    “阿兄去厨房端药了。”五味抓下中衣,仔细叠好放到了榻边,“自从病好后,三郎变样了。”

    楚衡一顿,心里苦笑“以前的三郎是什么样子的”

    “啊,不是说三郎以前不好。”五味抓了抓头发,有些不知所措,直到看到楚衡脸上微微扬着的唇角似乎带着笑,这才道,“三郎从前总是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日夜颠倒的做文章。三郎从前也很少说话,每日同我和阿兄说的最多的是点灯、研墨。不像不像现在,总是笑盈盈的,还常摸我的头,给我好吃的糖果。”

    听见五味的应声,楚衡有些哭笑不得地抬手摸了摸唇角。

    前任的笑唇不是天生的吗,怎么轮到他了,就变成总是笑盈盈的

    至于糖果。

    楚衡垂下眼帘。他给五味和白术喂的糖果,其实是他这几日得空买来药材亲手制成的健骨丸,两个小童的底子比前任好不了多少,养得好一些,才能一块混吃等死到老不是。

    又哄着五味吃了一颗今天份的健骨丸,白术也端着热腾腾的药进了屋。

    楚衡端过药,刚准备入口,忽然停住。

    他低头,凑近了药碗,闻了闻。

    “三郎怎么了这药香吗”五味好奇地凑过来闻。

    楚衡摇头,端着药碗看向白术“今日的药,是你盯着熬的”

    白术点头。

    楚衡看着他那副模样,知道这是多半和白术无关“五味,去书房把药案拿来。白术,你去找陈管事,就说我要见负责抓药熬药的人。”

    白术很聪明,当下眼神就变了“郎君,难不成这药里放了什么”

    楚衡很庆幸这段时间的适应,让他了解到,在大延,读书人除了四书五经之外,还要粗通医理。再加上前任在书房里的确摆了不少医书,也给他自带的金手指找了一个不错的借口。

    他伸手,摸了把五味的脑袋瓜子,对着白术感叹道“有人给我的药里,加了点不错的佐料啊。”

    第4章 零肆恩威立

    加料的药汤连着送来三天。

    每一次都是白术亲自盯着煎煮的。就连打扇,也是白术亲自动的手。

    可越是这样,楚衡瞅着手里的药汤,越是叹气。

    大约是以为药汤的事没被他发现,到今日,这药碗里腥臭的味道已经快重得盖不住了。

    楚衡面无表情的伸手,指头沾了沾药汤,舌尖舔了一下,甘草的味道顿时冲到了脑门。

    “三郎”一旁,一直吊着心的五味赶紧端来一杯温茶。

    “没事。”楚衡摇头。

    就这么一下,对他来说问题不大。

    甘草,又叫甜草。除了可以用于心气虚、咽喉肿痛、气喘咳嗽等症状外,还经常被用于调和药物的烈性,掩盖气味等。

    之前几天的药汤里,甘草的计量并不大,下的最重的药是罂粟壳。

    罂粟壳能治疗肺虚久咳之症。但因为有成瘾性,咳嗽初起的时候,通常大夫们不会开这味药。

    楚衡之前,就自己给自己诊了个脉。

    万花离经易道,靠的不光是太素九针,还有“望闻问切”四诊合参的方法,用其分析人体五脏六腑、经络关节、气血津液的变化、判断邪正消长,最后得出病名、医理,疗法。

    这具身体的确体虚,底子也不算好,但咳嗽不重。所以第一次喝的药里,楚衡就没有尝出甘草和罂粟壳的味道,大夫留下的药案也并没其他问题。

    到后面为什么会出现这两种,就有些有意思了。

    楚衡放下手中药汤,让五味找来夜壶,直接把药汤全都倒了进去。

    看了眼站在一旁皱眉的白术,楚衡喊“夜里约莫要下雨,白术,记得看好窗子,别让雨打进来湿了那些草药。”

    “三郎你这是”白术一时愕然,看到楚衡微扬的笑唇,登时回过神来,“三郎放心。”

    放什么心

    五味眨眼,挪到楚衡身边询问,却只得来三郎在他脑袋上的一顿搓揉。

    到了夜里,果然下起雨来。

    冬雨总是比其他季节显得更刺骨些。楚衡被这场夜雨惊扰地翻来覆去睡不安生,有些无奈地睁开眼。

    白术和五味睡在隔间里,薄薄的一堵推门隔开了主仆。听见从推门后传来的小小呼噜声,楚衡裹着被子坐了起来。

    屋外的雨水哗哗作响,屋檐下雨水滴落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就在耳边。

    楚衡有些坐不住,下了床,赤着脚走到小几边上,给自己倒了杯已经凉了的开水。

    冰凉的水顺着喉咙下肚,他抿了抿唇。

    想要混吃等死其实也不容易呐。

    想起诸枋的那张嘴脸,想起前任留下的记忆里,扬州楚家的爹娘手足,楚衡叹了口气。

    先做个恶人吧,把人赶走了,日子就好过了。

    等到了翌日,

    一夜大雨过后的别云山庄,空气格外清新。

    啪的一声,一早起来的楚衡站在走廊上,面对廊下跪着的两个仆妇砸了手里的茶盏。

    听说是官窑出来的次货,楚衡砸得有些心疼,脸上作出一副气恼的样子,精致的面孔有些扭曲“昨晚厨房为何没关窗难不成一整夜都没人想起窗户还大开着”

    廊下跪的两个仆妇都在厨房做工,平日里负责楚衡的膳食,每日要煎煮的药也都是由她们保管。

    听到一向好声好气说话的郎君突然怒喝,两人瞬间打了个颤,哆嗦着求饶“厨房的窗子每晚我们都会反复检查,昨夜的确是关上了的”

    楚衡的眉眼扫过仆妇。

    他当然知道窗子是关好的。厨房无人后,白术特地又过去了一趟,故意打开了窗子,好让半夜大雨打进里头,顺道把挂在窗边通风阴凉处的几包草药也给打湿了。

    眼见仆妇哭得不行,楚衡有些心软。转念想到这两人其实早已也叫诸枋收买了去,当即硬着心肠继续演戏。

    “你们这两个刁奴明知道厨房的窗子每晚必须关严实了,却还闹了这么一出,根本就是玩忽职守还有被雨打湿的药叫我如何煎煮开喝下”

    楚衡说着,装模作样地抓着五味的胳膊,费力地咳嗽起来。五味这会儿也满脸担忧,垫着脚去抚他的胸口。廊下站着的邵阿牛,气得直咬牙,撸起袖子就要把两个仆妇拎下去痛打一顿。

    还是老陈头先开了口“郎君,那药看样子是不能吃了,要不要再去按方子抓几副”

    抓肯定是要抓的。楚衡剧烈的咳嗽,又是点头又是摆手的,好一会儿这才顺了气“叫林管事拿了药案去抓几副吧。”

    林管事平日里负责采买,叫他去抓药虽有些大材小用,但也在情理之中。

    等人被喊来,拿了药案果然没有推拒,直说一定去街上找最好的药铺抓药。

    楚衡夸了他几句,塞了个装满铜钱的荷包,这才挥手让人下去。

    林管事得了药案,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一遍,愣是对上头的药性有些看不明白。

    可看不明白药性,不耽误他往这些药里再加上一两味。

    兴许是以为楚衡只是个书呆子,并不懂药理,也不觉得这事需要禀报给诸枋。林管事直接就去了距离别云山庄最近的一座小镇。

    这镇不大,统共也就两三家药铺,多数是没有坐堂大夫的,要请大夫还需劳驾往边上走两步去医馆请。

    但药铺里,抓药的小二还是认得一些医理的,只瞧了瞧药案就能照着上头几下抓好一副。至于这药是做什么用的,只要不伤天害理,小二们也不会多嘴。

    林管事进的是常年给别云山庄供药的一家铺子。铺子里的小二们多数都认得这位负责山庄采买的管事,平日里没少互相得过好处。见人进门,忙上前逢迎。

    “来,”林管事把药案一递,“就照着上头的抓。”

    “哎,好的,林管事您坐会儿,喝口茶稍等”

    小二伶俐地接过药案,扫了一眼,被搁在桌上,开始照着抓药。

    “林管事,这药是楚小郎君吃的吧这人难不成还没好”

    林管事也是个嘴不严实的,翘着二郎腿,随口就道“好的七七八八了,就是说话急了还老咳嗽。啧,那小脸白的,跟傅了粉似的,我瞧着比镇上那几家妓馆的粉头长得都好。”

    小二们哈哈一笑,趁着铺子里没什么客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起荤话来。直把林管事说的身下硬邦邦的,恨不能立刻就找家妓馆泄火。

    话说归说但小二们的动作仍旧很快。不多会儿就抓好了药,顺带着把林管事另外吩咐的罂粟壳和甘草分别包了两包。

    林管事拿过药,正哼着曲儿准备先去趟妓馆找老相好睡一觉再回山庄。不想,手刚要拎过药包,后头一巴掌盖了下来,连带着他的手都被死死压在了桌面上。

    他被摁得直喊疼,小二们也都吓了一大跳。那只巴掌这时候终于抬了起来,还没等林管事松口气,后脖颈的衣领被人忽然抓住,连人带药从桌子边上拎了起来。

    他挣扎着回头,对上身后邵阿牛那双瞪圆了的牛眼,感觉心头一颤,差点就尿了。

    “什么姓林的那个蠢货被抓到楚衡面前杖责了”

    听到厨房的仆妇匆匆禀报,诸枋脸色大变,顾不上小妾还蹲在边上给他敲腿,蹭的站了起来,“那个蠢货干了什么”

    “听说是去镇上给郎君抓药的时候,叫邵阿牛听到了不该说的话”

    诸枋下意识觉得不对劲,可根本等不及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查个清楚。又有奴仆过来传话,说是郎君请他过去。

    诸枋不敢耽搁,带上几个奴仆,急忙往中堂赶去。一进院门,就见林管事被人脱了裤子按倒在蔺草席上,手臂粗的木棍啪啪打在屁股肉上,一片血肉模糊的。

    林管事大约是已经没力气哭喊了,趴在蔺草席上,只剩下哼哼。周围被特地叫来围观的奴仆一个个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诸枋心里咯噔一下,再对上楚衡似笑非笑的脸,更觉得心下不安了。

    “郎君,这是怎么回事”诸枋上前询问。他身后的奴仆都有些不敢上前,偷偷往后退了两步,没成想撞上邵阿牛,直接被拎着丢到了林管事的身边。

    “没什么。就是觉得,我病了这些日子,有些人好像忘了谁才是主子。”楚衡笑,看着蔺草席上被打得只剩半条命的林管事,“我听说,有人在药铺里说我长得比妓馆里的粉头还漂亮。”

    这话听着难听,诸枋心里却突兀地划过快意,面上带起恼恨,一脚踹在林管事身上,差点就被木棍打到。

    “这种背主的家伙,郎君可不能再留了今日能在外头编排郎君的不是,赶明说不定就敢鸠占鹊巢了”

    诸枋心里担心。他和林朱两个管事早有商量,想方设法要给楚衡好看。但也不敢直接要人命。毕竟分了家,楚衡仍旧是扬州楚家的子孙,身上又有神童的旧名。

    于是连下药,都直敢在每日煎煮的草药里多加甘草跟罂粟壳,想着等楚衡上瘾,有了念头,人也就听话好控制了。

    “诸管事说得对。”楚衡咳嗽两声,喝了口五味端来的热茶,眯起眼,“背主的家伙的确不能留,留着说不定就是个祸害。”

    他唇角本就上扬,这么一看,越发像是在笑,只是笑容里却多了一分的讥讽。

    诸枋微愣,第一次瞧见楚衡这么说话,不由的多看了他几眼,然后“噗通”一声,人群中的朱管事被邵阿牛一脚踢中小腿,惨叫一声滚了一下。

    然后,又有人上前,架起朱管事,当着众人面,扒了裤子,摁倒在蔺草席上杖责。

    “朱拂。你在别云山庄也当了不少年小管事了,今年如果能继续好好做,少贪墨,说不定我还能帮你荐给父亲,好叫你去别的庄子做大管事。”楚衡慢条斯理地揉了揉额角,有些头疼地叫五味把账本丢到了还在大声喊“冤枉”的朱管事面前。

    “光你一人,一年的贪墨就有百两金。听说,你还纳了几房小妾,逼死了好几个穷苦人家。”

    朱管事喊冤枉的声音这会儿歇了,只一个劲求饶。楚衡却丝毫没打算放过他“轻些打。等会儿还需要押送见官,打残打死了还得是我吃官司。”

    诸枋一惊“郎君难不成要把人送官”

    他心里担心,如果只是私下惩治,最多就是把林朱两人逐出别云山庄。但送去见官的话,这两人为了少活罪,指不定就要他把的那些阴私也给招出来。

    这么想,诸枋当即表示反对。

    楚衡却没有理睬他的意见,反倒喊来白术,把邵阿牛带回来的药扔到了地上。

    “诸管事,你不用担心他们去了官府寂寞,你到时候一道陪着去就是了。”

    诸枋大惊,可楚衡根本没有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直接命邵阿牛把人捆绑起来。

    诸枋的脸色顿时青白一片“郎君郎君这是何意”

    围观的奴仆们都吓得不敢动弹,唯独站在中堂廊下的老陈头面无表情,大约是听见他大喊大叫有些吵闹,这才皱了皱眉头“郎君,此人所犯的事都已列出,不如直接扭送官府,莫要扰着郎君休息。”

    楚衡闻言,感慨道“是有些累了。”

    他淡淡一笑,从诸枋带来的奴仆中指出一人“你来,把这药包里的东西喂诸管事吃下。”

    那人打着哆嗦,解开了丢在诸枋面前的一包草药。里头的东西许多人不认得,可诸枋再认得不过。

    那是罂粟壳。

    “吃吧,嚼两下,要是觉得太苦了,那一包是甘草,一起吃。”楚衡看着诸枋,挑了挑眉。

    诸枋这时,终于明白,他今日是再也狡辩不能。

    面前的楚衡楚三郎,也不再是楚家人言语间那个只会读书的神童。分明就是一头披着温文尔雅书生皮囊的豺狼。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羞恼,挣扎着要反抗。

    楚衡抬眼一抬,隔空弹了个芙蓉并蒂。

    万花门下双心法,花间游,离经易道。一个能千里取敌首,一个悬壶济世。他莫名带的是离经易道,靠的是太素九针和歧黄之术,但封经截脉的基本指法稍加温习,就又能重新上手。

    可惜,手上缺了支笔。楚衡暗自啧舌。

    一个芙蓉并蒂,隔空砸在了诸枋的身上,他猛地停住了动作,顿时被奴仆塞了满嘴的罂粟壳,然后和林朱两个管事一道被扭送出了山庄。

    等人一走,楚衡这才让奴仆们都散了。

    经这一事,相信这帮家伙再不敢生出二心来。

    楚衡想着,疲惫地捏了捏鼻梁。

    他过去好歹是受过良好教育,不通读法律也知道打人不对的大好青年。但是一朝穿越,他必须适应现在的生活。

    楚衡驱散开心底淡淡的倦意,转身打算回书房看会书,老陈头手底下的小奴仆匆匆抱着从诸枋院子里翻到的一大叠账本册子赶到了中堂。

    他方才在中堂杖责的时候,就另外找人去翻查诸枋的院子。诸枋的小妾是个胆小怕事的,顺势就交出了她男人私藏的东西。

    楚衡随手翻过一本册子,忍不住啧舌。

    诸枋竟然才到山庄没几天,就给自己圈了地

    虽然是边上山里的地,可怎么说也是楚家分给楚衡的。而且这块地,竟然还藏了一个温泉。

    他摸了摸肚子,将身上的裘衣拢了拢,有些想泡着温泉,吃两口温泉蛋,再喝一杯清酒了。

    第5章 零伍温汤泉

    别云山庄地处允城,属扬州管辖。此地自古物产丰饶,素有鱼米之乡的称号。山地丘陵,无一不是种植农桑的好地方。

    别云山庄可谓是占了允城外最好的地方。但在楚家的田地当中,别云山庄这里不过只是寻常地方。过去那些年,楚家只是在这里派了管事打理,直到后来分家,才把别云山庄给了楚衡。

    楚衡病愈后就在庄子上走了一圈,把名下的田地全都看了遍,唯独没去山上。

    这回知道诸枋在山上圈了地,他这才决定带着人上山一趟。

    老陈头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庄子上的大管事,他说什么都要跟着楚衡上山。邵阿牛更是二话不说充当起车把式来,早早就在山庄外候着,等他上车。

    楚衡带着白术和五味,坐上了马车。

    车里放置了一张小几,搁着几本书。楚衡坐在里头正打算装个文雅,车轮子压过几块石头,咯噔咯噔颠簸了几下。

    五味被颠簸地打了个滚,“哎呀”叫唤着滚进了白术的怀里。

    邵阿牛在外头问“郎君,没摔着吧”老陈头也一道坐在外头,伸手拉开车门,瞧见里头主仆三人的模样说“这路有些颠簸,郎君多担待。”

    楚衡不禁扶额“这路还真是够颠簸的。”

    现代化生活惯了,突然坐马车,被狠狠颠了这么几下,有些心疼他的屁股蛋。

    “庄子上这路好多年都这么坑坑洼洼的,里正着人修过几次,但没多大用。”老陈头说着,听见路边佃户的招呼点了点头。

    楚衡拿着书随意地翻了翻。都是些之乎者也文科的东西,他觉得有些头疼,只好丢回到小几上。

    “那就大修一次。铺点水泥什么的。”

    “水泥是什么”

    “”

    楚衡叹气。

    他居然把这一茬给忘了。

    水泥这东西,搁在古代根本不存在。成分倒还好说,石灰石、粘土、铁矿粉一类混合煅烧再磨细。但是在别云山庄这地界,想要找到这些材料短时间内做出能修路的水泥,那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

    楚衡靠着车门,外头暖煦的阳光照着路边佃户一张又一张的笑脸,再对比地上坑坑洼洼的土路,楚衡的心情一刹那有些沉重。

    “找人把路面上的坑都填平了,然后去拉石板把路都铺上。”楚衡想了想,又问了句,“这些钱全都从山庄里出,够不够”

    老陈头好像很认真地在考虑楚衡的话,邵阿牛先嚷了一声“郎君好人要是把这些路都修上,回头大家伙出行就都方便了”

    楚衡哈哈笑了声,侧过脸去看老陈头。

    后者缓缓点头“够的。”

    别云山庄共四百多亩地,每亩产量都在五六百斤,春秋各一季。除开八家佃户一年的口粮,跟这几年免交的租金,山庄每年能坐收不少银两。

    但如果碰上天灾人祸,收益就可能降低。

    只是目前而言,老陈头对近几年庄子上的收益还是清楚的,修个主路并不成问题。

    路能修就成。

    楚衡松了口气。这时候,马车也颠簸着到了山脚下。

    因为是冬天,漫山的绿看着有些萧条,不少树木经过一个深秋,已经只剩下灰褐色的枝条。

    上山的路马车无法通行。主仆几人随即下了车,步行上山。

    山里没车马通行的地方,倒是有粗糙开凿出来的阶梯。两边的杂草已经长得半人高了,唯独阶梯上还干干净净的,一看就是经常有人走这条道。

    一想到诸枋那个老狐狸之前趁前任快断气的时候,还在三不五时踩着阶梯上山跑温泉,楚衡心里就来气。

    等到了山里一处朴素的民宅前,楚衡气消了。

    那民宅就盖在温泉的边上。难得朴素,柴扉矮房,用竹篱笆圈了个不大的院子,有些空荡荡的。

    温泉很干净,估摸着只泡过诸枋跟他小妾。但泉水自个儿从地底滚了几遍,大概也把诸枋那身狐狸臭给滚干净了。

    楚衡站在温泉的边上,看着水面上笼罩的一层氤氲蒸汽,感叹极了。

    “好想泡啊。”

    白术从民宅内出来,正巧听见楚衡的叹息,忍不住瞥了眼露天的温泉说“三郎要是想泡温汤的话,还是等身子再好些吧。”

    药还没停,楚衡自己也不敢就这么泡温泉。到时候没泡得浑身舒坦,反倒又病倒就大发了。

    “改天再来,”楚衡笑笑,见老陈头已经在民宅边上找到了条隐蔽的小路,忙跟上去,“先去看看那块地,要是土质不赖的话,可以种些东西。”

    诸枋圈的那块地就在民宅附近。

    土质不差,但是种植粮食显然是不行的。

    楚衡蹲在被犁开的田地前,伸手抓了把田土在手里搓了几下,又低头闻了闻气味。

    “做药田用吧。”

    老陈头考虑地比较仔细,追问了句“郎君打算在这种什么”

    楚衡起身,双手一揣,眯着眼睛笑“这座山别给它荒了。山里头就找人种天麻。地里可以种白术、白芍、柴胡、桔梗、防风一类易活用处也大的药材。”

    他摸了摸下巴,又随口报了几个药材名“金银花一类也能在山里找地方种。”

    “郎君怎么突然想到要种药材”老陈头问。

    “我这几日躺在榻上思来想去。既我与功名无缘,不如就改做别的。这场病叫我想了很多,医道于我突然有了不同的意义,所以就想种些药材,既能贩卖,也能学着给庄子上的大伙儿看些不打紧的小病。”

    想要种药材,其实不是楚衡突然的主意。

    从意识到自己带着离经心法穿越后,楚衡就渐渐有了这么个想法。

    别云山庄从前是楚家的产业,后来是前任的,即便他现在已经代替了前任,但山庄的东西,楚衡仍旧觉得有些陌生。

    小时候跟着姥爷在药田里进进出出的经验,再加上万花离经金手指的加成,楚衡觉得自己不如以药材医道为基础,慢慢扩展属于自己的“事业”。再借此,摆脱既定的“早逝”的命运。

    老陈头他们并没有反对楚衡的决定。

    山上的药田很快就全部搞定,要种的草药也在楚衡的监督下依次种进了合适的田地里。

    而这时候,距离楚衡能下床走动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个月。再重的病这时候也都好全了。

    于是老陈头也终于答应,让白术五味陪着楚衡,去山上泡个温泉。

    楚衡带上干净衣裳到了温泉边,遣走五味和白术后,直接泡进了泉池里。

    泉水是舒服的温度,石壁微凉。楚衡仰头靠在石壁上,身体尽数没入温泉水中,氤氲的热气一下子就要蒙住了他的眼睛。

    周围很安静,能听见从民宅里传出的五味同白术撒娇的声音。

    自穿越后就紧绷的神经到这一刻,终于得到舒展,他在水中揉了揉肩颈,往脸上盖了块汗巾,闭上眼小憩。

    “五味,别闹。”

    睡了不晓得多久,感觉脸上的汗巾被人掀开,楚衡闭着眼抬手摆了摆。

    湿漉漉的手臂没摸到五味胖乎乎的脸,倒是摸着了个毛茸茸的怪家伙。

    楚衡怔住,猛地睁开眼。

    低头对着他的是一张长脸,鼻头湿哒哒的,嘴唇吧嗒。

    是一头白色小鹿。

    白月之下,楚衡瞪大眼,清楚地看到有它的耳朵抖了抖,然后亲昵地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鼻子。舔完还用似乎藏着星芒的眼睛,呦呦叫上两声。

    楚衡伸手去摸它,小家伙也不怕生,开心地哒哒跳了两下。

    身为大万花谷弟子,楚衡就算没见过真鹿,也在游戏里看多了花海里的大大小小的仙鹿。这回见着真的,顿觉亲切。

    他摸了把凑过来又要舔他的小鹿,从衣裳底下翻出一小包准备偷吃的麦芽糖。

    “便宜你个小家伙了。”

    手心里的麦芽糖,被湿漉漉的小舌头一把卷走。楚衡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脚步声传来,小鹿似乎有些受惊,哒哒地跑远了几步。

    楚衡抬头,老陈头提着盏昏暗的灯从山下走了上来。随他来的,还有个脸孔有些陌生的中年人,留着两撇胡子。楚衡想了想,没想起来这人的身份。

    “郎君。”老陈头提着灯站到温泉旁,“这位是从扬州来的楚管事。”

    扬州来的

    楚衡心里微怔。想起才被扭送进官府的诸枋等人,他不免有些怀疑扬州来人的目的。

    见楚管事笑着上前来行礼,楚衡伸手捞过手边的浮盘,取了里头的酒壶倒了一杯“楚管事来这里,是阿爹有话要带给三郎吗”

    蒸腾的水汽氤氲的让人瞧不清楚衡脸上的神情。

    楚管事瞥了眼老陈头,见这老家伙一脸不动声色,心里暗暗唾骂了句,遂对楚衡客气道“听闻三郎的病好了,郎君和娘子十分欣慰。想着年关将至,就命小的过来给三郎报个信。”

    听说楚家那对夫妻关心他的病况,楚衡心底翻了个白眼。他对那对夫妻只有前任那点记忆,但不妨碍他觉得能让神童最后沦落到“地主”的夫妻不会是什么好人。

    “阿爹阿娘最近好吗”

    “自然是好的。”楚管事一副笑模样的看着楚衡,“一直盼着能和三郎一家团圆,坐下一起吃顿饭。”

    “那就劳烦回去说一声,就说三郎年前定会归家。”

    楚衡说着,也不在水中多留,背对他们出水,披上中衣套上暖和的外袍,简单的收拾了一番,便不紧不慢地进了边上的民宅。

    楚管事似有些意外他现在这不冷不热的态度,忙看向老陈头。

    后者垂着眼,微微躬身“楚管事,不早了,下山吧。”

    第6章 零陆见扬州

    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便是这冬日的扬州城,也别有一番风情。西斜的落日染红了半天的云霞,长街上到处都是行色匆匆忙着归家的路人。

    悬着铜铃的马车在路上缓缓行驶,并无什么特殊的地方。然而下一刻,马车拐弯进了平津胡同。那条胡同里住的大多都是扬州城中数一数二的富户,平日里进出此地的马车车饰极尽华丽,总是惹得路人望之侧目。

    还是头一回,有这么寻常的马车会往平津胡同里走。

    马车进了胡同口,又往里走了一会儿,终于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下。

    门口的小厮瞧见赶车的是个陌生人,又穿着寻常不过的粗布短衣,忙上前驱赶“走走走,别在这儿停车,挡着我家郎君回府了”

    车门呼啦拉开,从中走出个少年。那小厮见马车不仅不走,还下了人来,当即就要上前呵斥。

    正要开口,车上却下来一人。

    黑底银纹的外袍,瞧着简单,迎着光看,却能见着上头泛着银光的格纹,内衬月白,袖口襟口处都绞着掐银丝的花边,腰带上,还垂着白色穗子。

    那下了马车的青年穿着这样一身衣袍,单是这么站着,就能闻见安神定心的药香。再看那张脸,唇角微微扬着,似笑非笑,分明就是之前被分出家的三郎。

    “三郎回来了。”另一个小厮这是赶忙拱袖行礼。

    楚衡道“阿爹可在府中”

    他说着朝大门里走,小厮跟着走了几步说“郎君晌午时分带着娘子出去了。三郎才回来可是要沐浴更衣,小的这就吩咐水房烧水。”

    那小厮也不知应当和楚衡说些什么,急忙去了水房。

    楚衡这次回扬州,身边只带了白术五味兄弟俩,缺了个车把式,也有邵阿牛填了上来。进门前,自有小厮领着邵阿牛把马车赶进院子。

    楚家在扬州城是首屈一指的大户。平津胡同里的楚家大宅,共有五进,从外门到正门之间还有一段路。再往里走,就能瞧见竖在正门前的影壁。等绕过影壁后才真正进了庭院。

    进了庭院,院中正忙着进出的丫鬟们瞧见楚衡,显然吓了一跳。有稍年长一些的曾服侍过他,见人回来了,忙福了福身“三郎回来了。”

    在前任的记忆里,楚家是个让他不愿再回来的地方。

    八岁就能出口成章的神童,最害怕的是楚家的一间黑屋。年幼时调皮不听话,就要被关黑屋。懂事了一些,为了能得到生父嫡母的认可,拼命读书识字,考过童子科,得到的却不是夸奖,而是训斥。

    再大一些,过了乡试会试,以为能在殿试上大放异彩,光宗耀祖,却被嫡母调到身边,陪同赶考的小厮下了泻药,殿上失仪。如果不是圣上网开一面,前任的性命说不定就丢在了燕都。

    那之后,楚家就把田产和别云山庄分给他,将他分出本家,自立门户了。

    再后来

    楚衡垂下眼帘。

    离开别云山庄后,离扬州城越近,他对于之前一直缺失的模糊的那一段记忆,就越发清晰。

    前任是怎么死的

    十六岁再考科举,嫡母派来的小厮他不敢再用,就用了山庄里的人。结果陪同的小厮半路偷走了全部的盘缠,他一路咬牙撑到燕都,还未来得及找到落脚的地方,就因饥饿劳累一病不起,生生错过科举。

    无奈返乡后,又遭到家人的欺辱,悲观压抑之下,还未好全的病卷土重来。

    没等病好,诸枋就被调到了别云山庄,赶走老陈头,找来所谓的名医,开了不知所谓的药,硬生生烧掉了前任不过十六岁的年轻生命。

    等到再睁眼时,此楚衡已经不是彼楚衡。

    明明是楚家要他赶在年关前回扬州的,可家里的下人分明对于他在小年夜回家感到诧异。

    想来,这高门大户之中,对于前任这个庶出的小郎君,并没有人在意。

    楚衡深呼吸,压下已经快要蹿到头上的火苗,带着两个小童就往记忆中的西厢房去。

    他爹楚大富一共三个子女,长子和次女都是楚家娘子廖氏所出,因廖氏在次女前曾夭折过一个女儿,故而次女出生后便随之称为二娘。廖氏还很主动地帮着楚大富纳了好几个如花似玉的妾,但都管着没让生下子嗣。唯一的意外就是楚衡。

    楚衡的生母在生下孩子后就被发卖了,也不知是否还活着。

    进西厢前,隔着中间的园子,能瞧见东厢那边的院子。屋檐下的挂着鸟笼,黑漆漆的鹩哥在里头蹦跶,屋前种着一排从胡商手里购得的金钱树,半大的京巴趴在地上。

    不用看也知道,隔着一扇门,东厢的屋子里摆设究竟有多奢侈。

    这些倒也罢,左右东厢住的都是楚衡他嫡出的兄长,也该得到这些。

    但看着空荡荡,有些寒酸,甚至还蒙着一层灰的西厢,楚衡还是忍不住抹了把脸。

    “三郎歇息会儿,我和五味这就把西厢收拾出来。”

    白术说着,拉上五味就去找扫帚。楚衡也没干坐着,捋了袖子,拿上铜盆就打了水开始擦桌案床榻。

    他身上穿的那一身衣袍,是把记忆中万花破军原样修改一番后,特地做的一身。可这会儿也顾不上特殊,袖子上沾了灰与水,也只管埋头继续收拾屋子。

    饭菜是从前和楚衡生母交好的陈姨娘帮着送来的。说了没几句话,实在是因为西厢这儿没火盆,冻得受不了了,陈姨娘只好拢着裘衣回自己的住处。

    “三郎冷不冷”五味瞧着楚衡因为碰了冷水冻得发红的双手,心疼地差点掉眼泪。之前说吩咐水房烧得热水根本就没送来,主仆三人带着之后赶来的邵阿牛一起把西厢大半的屋子都擦了个干净,一个个都冻得双手通红。

    “搓一搓就好了。”楚衡说着双手互搓,然而手倒是搓暖了,一双脚却依旧冷得发疼。

    在别云山庄的时候,他走哪儿哪儿就摆上火盆,除了出门,就连裘衣都能免了。哪里用得着像现在这样受苦。

    楚衡越想越心塞,恨不能立即把楚大富跟廖氏见上一见,说几句吉祥话,然后滚回山庄。

    可这月亮都已经挂在头顶上了,还不见前头有人来禀告说郎君回来了。

    即便是扬州城没有宵禁,也不带这么晚了还在外头不回家的。

    “三郎。”拉上的房门外,有小厮的声音,“郎君和娘子归家了。”

    五味听着这话,张了张嘴,作势要陪楚衡一道出去,却被按下肩膀。

    “你与阿牛留下,去把你们住的屋子收拾收拾,夜里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日再说。让你阿兄陪着我去前头就够了。”楚衡说着,深呼吸,理了理身上的衣袍,在白术拉开门后,迈出了第一步。

    中堂外,楚衡能听见楚大富和廖氏说话的声音,间或还有第三人在应和什么。

    只是隔着一扇门,冬意便截然不同。那扇门后,想来是温暖的一家三口,燃着海外运送来的香料,喝着从杭城购得的好茶,周围站着体贴懂事的丫鬟仆妇。

    不像他,只带了一二小童,裹着裘衣,冻得双脚发疼。

    守在门外的丫鬟进屋禀事,听到回应,楚衡这才进了屋。

    楚衡大约是长得像生母,皮肉细嫩,眉目间十分精致漂亮,不像楚大富,圆滚滚的脸盘,再搭上一字浓眉,肤色黝黑,透着浓浓的算计和审视。

    “三郎见过阿爹阿娘,见过阿兄。”楚衡稳稳走进中堂,不等楚大富发话,先行拜了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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