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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君长醉入深秋+番外 第30节

作者:尘印 字数:7575 更新:2021-12-30 09:47:04

    向来的时候,还在山巅,他被五花大绑,面对龚藏和一群教众。

    设想过各种惨烈酷刑,却一样也没降临到他身上,甚至还有教众替他端来了清水解渴。

    龚藏得意的大笑解开了关山雨心里的疑团。“放心吧!你可是引莫晚楼上钩的诱饵,他没到之前,老子不会杀你。”

    关山雨的心瞬间抽紧。他死不足惜,可绝不想连累莫晚楼。

    那个人已经有了如花美眷,不知是否真会为他涉险,然而关山雨还是决意趁早打消龚藏的念头。“剿灭黑龙寨是我关某一人所为,莫晚楼并不知情。天一教想要寻仇,找关某就是,别扯上莫晚楼。”

    龚藏似乎听到世上最好笑的事情,等大双眼,对关山雨看了半天,突然狂笑,震得山巅松针如雨飘落。“你居然还不知道莫晚楼的身份?左有鬼斧,右有神影。告诉你,跟你称兄道弟的那个莫晚楼,就是天一教的右护法。”

    关山雨的闹好顿成一片空白,龚藏之后又说了些什么,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挂着满脸的惊骇,僵如山巅岩石。

    做梦也没料到过,传闻里神影无踪,也许是天一教中教主以外最行踪诡异神秘莫测的一人,竟是他引为知己的莫晚楼!

    想到那一个松风狂吹的夜晚,哪一个若即若离的亲吻,关山雨全身发怵,心底冰凉。他的一切原来早就尽在那个人掌握之中,可笑他还始终为自己拖累了莫晚楼耿耿于怀,其实,却只是对方闲来无聊消磨光阴的玩物。

    紧紧地咬着牙,尝到缓慢扩散到口里每个角落的腥咸味道,关山雨用尽全力,不让自己颤抖,可即使在如何装出一脸的漠然,他的心,还是痛得不可开交。

    莫晚楼!凭什么欺骗他!

    如果说他先前是怕牵连莫晚楼,而不希望莫晚楼到来,那么如今,关山雨更希望自己从来都不曾认识过那个男人。倘若可能,他恨不得将自己脑海中所有与莫晚楼有关的记忆全部抹去。

    龚藏手持羊皮水囊,痛饮着烈酒,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关山雨。“莫晚楼那叛徒,居然为了你血洗黑龙寨,还残杀神教的弟兄们。老子之前还以为你有多妖媚,能把姓莫的迷得神魂颠倒。呵,难道是你床上功夫胜人一筹?”

    教众哄笑。

    关山雨的嘴唇,已被自己咬到发紫。龚藏皱了皱眉头,怕关山雨自寻短见,出手封住了他几处大穴,随后不再理会他,吩咐教众在四处设伏。

    眼看一切就绪,龚藏才扭头,对着关山雨狞笑“背叛神教,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也得死。”

    两天时光,在教众的等待中显得格外缓慢,龚藏甚至已经有些沉不住气。日头逐渐西坠,他的面色也跟周围的暮色一般越来越黑,走到关山雨身百年踢了他一脚。

    “姓莫的明天再不赶来赴约,老子就把你剁碎了喂山上野狗。”

    迷药的药力早已过了,但关山雨两日里除了清水,粒米未进,根本没有力气也不想说话,只是漠然移开了视线。

    龚藏被他的态度激怒了,再次提起脚。

    “龚护法,放下你的脚。”一个关山雨最不愿听到的声音及时响起,清柔依旧,却又溢着关山雨陌生的杀气。

    他无法自控地循声望去,在浓得如雪一样的落日下,看见了那个缓慢走近的男人。满身风尘仆仆,一脸疲惫难掩。莫晚楼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与他同样神色憔悴的妻子,女人手里,还紧抱着襁褓。

    龚藏慢慢地放下了离关山雨面门不到寸许的脚,面露得色。“莫晚楼,你终于肯现身了。看来老子没有抓错人。”

    莫晚楼什么也没说,仅是朝关山雨的方向望了一眼,在关山雨尚未看清他的神情时,莫晚楼便已收回目光,轻扬掌,手中已多了件兵刃。

    关山雨还是第一次看到莫晚楼用兵器。长不及尺的短剑,越往剑尖越细,说是短剑,更似把锤子。

    “放了他。”莫晚楼平举短剑,遥指龚藏眉心。

    龚藏反手,拔下了背负的两柄巨斧。他还在笑,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凡与我神教为敌,从来只有死路一条。姓莫的,你舍不得他,老子一定杀了他替你陪葬。”

    莫晚楼并未如龚藏所愿露出心浮气躁的表情,反而整个人平静异常,目视剑尖,剑尖指地,静如盘石,全身上下空门大开,然而也正因为处处都是破绽,令对手不知带从何处入手。

    关山雨心底明明已经警告过自己,别再去看那个欺骗他,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人,可双眼就是违背了意志,紧盯着莫晚楼。

    从未见过莫晚楼如此凝重的表情,他知道,这一战,势必血溅山巅。

    “啊——”

    随着龚藏先发制人的呐喊,巨斧幻起千到重影,带着凌厉惊人的呼啸风声砍向莫晚楼。而潜伏四周的教众们各执刀剑,也都冲了上去。

    这一役很快结束,却也是惨烈得超乎关山雨的想象。刚才还生龙活虎的一群人,转瞬之间已变成了满地的断肢残骸,血流成河。

    龚藏脸上也被一剑划中,鲜血长流,他的巨斧同时也劈伤了莫晚楼的右肩。短剑脱手飞出老远,“当啷”坠地。

    龚藏一抹满面的血污,狂笑着竟朝关山雨这边掠来,一脚狠狠踢中关山雨胸口。

    剧痛入骨,关山雨喷出一大口鲜血,龚藏第二脚又随之踢了上来,莫晚楼脸色大变,顾不上捡剑,掠近来为关山雨解围。

    龚藏等的也就是这刻,猛旋身,高举巨斧,朝莫晚楼当头砍落。

    “小心!啊——”

    女子奋不顾身地疾冲过来,撞开了莫晚楼,自己却被巨斧砍中胸口,死前飙出的血溅了龚藏满脸,婴儿从她手里跌落在地,发出一声稚嫩的惨叫后,再无声息。

    “醉秋!”莫晚楼倏忽嘶吼,全身剧震,红了眼,拼尽全力一掌击出,将龚藏打得离地飞起,掉下了观日崖。

    抱着妻儿的尸身无声颤栗了好一阵,莫晚楼终于放下尸身,蹒跚着走进关山雨,为他解开了绳索。

    “滚开!”这是两人阔别经年后关山雨对莫晚楼说的第一句话。

    他应该感激莫晚楼来救他,可整颗心都被遭人欺骗戏弄的强烈愤恨填满,再也容不下别的情感,甚至连胸口那脚剧烈的疼痛也变得微不足道。

    为何要骗他?……

    莫晚楼被那句“滚开”惊呆了,死死望着关山雨,眼里仿佛即将滴出血来,猛地用力抓住关山雨左手,嘶声道“你就这么恨我?”

    是的,他绝不能心软,绝不能让自己再陷入莫晚楼精心编织的情网之中。

    他愤而拔剑,不敢看莫晚楼那双如垂死兽类般绝望的眼睛,转过了头。“放开我!莫护法,我再也不会上你的当!”

    “……就因为我当初骗过你?……”

    莫晚楼的质问空虚得似乎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眼神,也变得同样空洞。他蓦地笑了笑,扣住关山雨执剑的手腕,对准自己心口,深深刺了下去。

    “啊!”关山雨下意识地想缩回手,但锋利的剑身已“噗嗤”穿透了莫晚楼的身体,带着血从背后穿了出来。他骇然松开了剑柄,看着血丝自莫晚楼口中泉涌而出,整个人僵硬着,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关兄弟,你现在,可以不再生我的气了么?”莫晚楼每说一字,人就慢慢瘫软一分,最后仰天倒了下去。“我只是、只是不想被你讨厌,才瞒着你……”

    月光落在他脸上,几分悲怆、几分自嘲,更多的,是说不尽的倦怠……

    关山雨呆了许久许久,才扑到莫晚楼声旁,可莫晚楼早已没了呼吸,那双昔日温润如水的眼眸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晚楼?晚、晚楼……”他真的不是要逼死莫晚楼啊,关山雨抱起男人的尸体,紧紧搂住,不停地亲着莫晚楼的脸、莫晚楼沾血的嘴唇。“晚楼,你说话啊!别再骗我了……”

    这一刻,他万分希望莫晚楼仍在欺骗他,还会再醒来,然而男人的身体随着夜色,在他怀里一点点地冰冷、僵直。

    关山雨终于知道,莫晚楼真的死了。而他,还活着干什么?

    那一脚的伤,仿佛也直到此时才完全发作出来,痛彻心肺。

    他边大口大口咳着血,边用最轻柔夫人力道,从莫晚楼身上抽回了剑,移向自己颈中,慢慢地,没有迟疑,抹了下去。

    “哇!”

    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却像巨雷般震醒了他。

    孩子,还活着?他吃力地以剑拄地站起身,过去抱起襁褓。那是个出生才几个月的男婴,小脸被夜风冻得发青,挥舞着小手哭个不停,尚未知双亲已永远离去。

    关山雨知道自己死不成了——这是莫晚楼的孩子。他已经害的莫晚楼夫妇惨死,怎么能再让这孩子无人照料,饿死在黄山,甚或沦为野兽的腹中餐。

    他脱下外衣裹住孩子,然后费力地把女子的尸身安葬在林中。

    看着莫晚楼的尸体,他却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泥土一旦洒下,今生今世,他都无法再见到莫晚楼了,更怕天一教的人日后寻上此地,掘坟戮尸。

    他不会给任何人任何机会践踏莫晚楼的尸身。

    关山雨生起个大火堆,木然凝望着熊熊烈火,将那人吞噬。胸膛内空得可怕,仿佛他身体某部分也随着莫晚楼一齐被大火焚烧殆尽了。

    江上浮舟,把酒言欢;山巅落日,望月听松……他还在人世徘徊,可曾经与他谈笑风生的那个人,再也不会飘然而至,温柔又多情地凝睇他,微笑着唤他一声“关兄弟……”

    关山雨陡然间泪满衣襟,疯了一般扑到在熄灭的火堆上,抓住那些就快被夜风吹得四散风扬的骨灰,大口大口的吞咽起来。

    这样子,他是不是就可以永远留住莫晚楼了?

    他把脸埋在满捧的骨灰里,泣不成声。

    第二天,他抱了孩子,忍着伤痛,慢慢地下了黄山。

    孩子饿了一整夜,哭声已有气无力。他好不容易才在山脚小村庄里找到户农家,刚好有哺乳的妇人。女人经不起关山雨的哀求,又瞧着孩子确实可怜,便抱过去喂奶。

    关山雨就这样一路上求着,带着孩子返回江南。有时候实在找不到妇人喂乳,他只得央人煮些米浆,用手指蘸了喂孩子进食。

    孩子很乖巧,吮吸着他的手指头,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可他一拿开手指,孩子便被惊醒,拉住他头发哇哇大哭。

    所以当他回到断剑小筑那天,师兄弟见了他被孩子砸得满是口水的手指,无不失笑,赶紧叫人去为孩子寻个乳娘。

    他看着孩子在乳母怀里,甜甜的入睡,终于放下心,坐到椅子里,开始闷声咳喘、呕血。龚藏那一脚远比他所想象的更为厉害,他为了尽    早回小筑,途中又要照料孩子,根本无暇静心调息疗伤,竟成了顽疾。

    师父!何放欢惊惶之极,拿袖为他擦拭嘴角血迹,眼眶中隐约有泪珠滚动。

    我没事。他疲倦地笑。在将晚楼的孩子抚养成人之前,他都不会让自己死。

    醉秋,他那天曾听莫晚楼喊过这两字,但不知莫晚楼当时喊的,是妻子,还是孩子,关山雨也无法知道答案,就给孩子起名醉秋。

    半载后,醉秋开始牙牙学语,学会的第一句话就是师父。

    师父,师父,抱……孩子迈开两条细软小腿,摇摇摆摆地向他走来,咯咯笑。

    他虽然因天凉犯寒,又在咳嗽,却还是赶紧跑过去,笑着抱起了醉秋。

    只有再看到醉秋时,他心头阴魂不散的刻骨痛楚才会有所消减。他轻声细语哄着醉秋,完全没留意就在不远处的廊檐阴影下,何放欢正看着他,一脸的失落。

    秋逝,秋复浓。

    关山雨一直未娶亲,甚至对于女人一点兴致也不曾有过。他一颗心都扑在养育孩子上。醉秋,就在他眼皮下一年年长大,与他也越来越亲,外人都说他师徒俩情同父子。

    他渐渐地,也真的把自己当成醉秋的父亲,直到那一天清晨练剑时,醉秋穿着一身崭新的水蓝色绸衫出现在他面前,少年面容五官,隐隐透出了莫晚楼的影子。

    关山雨猛然像被人当胸狠命打了一拳,瞬间几乎窒息,——十多年来,他以为自己已经将那段不忍回忆的往事深埋心中,却原来,从没有放下过。

    当晚,他将自己独自锁在房中,拔下墙头挂着的长剑,坐看剑身上凝结着的那一抹深褐色血痕。他该去陪伴晚楼的,可醉秋还年少。

    他还要代晚楼看着醉秋成年,娶妻成家,生儿育女,平平安安地活到老。那是支持着他活下去的唯一力量。

    醉秋应该没觉察到他那天的失态,仍和以往一样,天天找他练剑。然而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关山雨突然发现醉秋近来所穿的衣裳,都是水蓝色的。

    他怕看见越来越像莫晚楼的醉秋,却又克制不住心中的渴望,常望着醉秋出了神。

    不应该,那个人只是晚楼的孩子。他不止一次的告诫自己,可胸口始终有什么东西在抓挠着,仿佛要破体而出。端午那天,小筑里人人都应俗印上一杯雄黄酒。他满腹心事,筵席散后又独自在月下喝起闷酒,饮进满满一壶,眼看月上中天,他才醉意醺然,往落照园走。

    醉秋卧房的窗户还开着,他怕醉秋夜间会着凉,便过去想阖上窗户,一眼,却看见醉秋躺在床上,紧闭着眼,正翻来覆去地做了什么噩梦。

    ……师父……一声无意识的轻唤从醉秋口中吐出,竟绵软得令关山雨几乎想要脱口答应。

    摇曳的烛影下,醉秋脸色一片晕红,微张的嘴唇更红得诱人。少年双腿夹住被子,微微扭动磨蹭着,又小声叫了起来。关山雨却已经听不清醉秋这次喊的是谁,他眼中,只看到那张染上了红晕、俊俏非凡的脸。

    依稀记得,烟波江上,他与莫晚楼相对而坐,把酒畅谈。那时的晚楼喝醉了酒,也是俊颜微红、眼波流转,叫他未痛饮,已醉……

    他跌跌撞撞的倒退,逃离了醉秋的窗前。

    再不走,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控制得住强烈的冲动。可体内沉睡多年的欲望一经勾起,再难平息。酒力,更将他的理智烧得所剩无几,残存的意识告诉他,该赶紧回自己房中去,双脚却不听使唤般地,竟又缓慢往后退。

    不行,他绝不能对醉秋起这等禽兽不如的邪念!他伸手,牢牢抵住了身旁的墙壁,低头,喘息。

    那是何放欢的卧房,轻微的鼻息声,槅门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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