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景云素来不怎么去后宫,只偶尔去皇后那里歇息,不过近来又待在书房里,因为皇后杨氏怀孕,到现在差不多九个月了。
德福走进书房,轻声道“皇上。”
“怎么了?”梁景云批改着奏章,头也不抬地问。
“安阳宫的大丫鬟来了,说是皇后请皇上去一趟。”
“皇后?”梁景云皱起眉,“她又怎么了?”
“皇后说肚子有些不舒服,有些害怕。”
“有什么好害怕的,朕不是给她挑了个熟练的接生婆在她边上,还特意将蒋太医的女儿安排着伺候她?”梁景云不耐烦地道。
“皇后的心情似乎有些抑郁,对生产有些不好,蒋小姐也劝皇上去陪陪皇后,说是毕竟一个月了,夫妻之间不见面不利于孕妇养胎。”
“夫妻?”梁景云嗤笑一声。德福深深地埋着头,一声都不敢发出来。
梁景云的眉间闪过一丝阴郁,“她这个孩子既然有了就必须给我安然无恙地生下来!至于皇后,不过是生这个孩子的女人罢了。德福,你知道该怎么办。”
德福点点头,“知道了,皇上,奴才一定会在安阳宫加派人手,小皇子一定不会有事。”
梁景云不耐烦地挥手,看着德福离开了,目光转到奏折上面,却没什么心情了。这个孩子的出现还真的出乎他的意料,不过既然来了就希望是个男孩,梁景云疲惫地按了按眉心,他可不想再费力去要个皇子。
至于皇后,那个女人的为人并不适合做太子的母亲,如果她生了一个男孩的话。当年梁景云娶了杨氏后,手下就发现杨氏在梁景云各个侍妾的衣物上面熏了避孕的熏香,对此梁景云并不在意便懒得管,可是他并不欲让杨氏生子,她是皇后,如果有孩子自然可以亲自抚养,可是梁景云知道他不会希望自己的继承人被这样一个女人抚养。但杨氏却竟然怀孕了,当时梁景云非常生气,明明都差遣过暗卫送过避孕汤的!
后来他想清楚是怎么回事后就更加厌恶杨氏了,梁景云素来在初春的花灯节期间会大醉一场,因为戚云喜欢花灯节,梁景云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可是小时候每当那时他们就会相聚游玩,那是他最幸福的回忆了,自从戚云和三皇子相交后回忆就终止了,之后的花灯节他都是一个人。
而那年初春的花灯节,梁景云醒过来时看见了杨氏。或许是太过厌恶,甚至对玷污了这个回忆而感到愧疚心伤,梁景云忘记了避孕汤这回事,而暗卫以为他是承认了杨氏也没有提醒,结果不言而喻。
能够混过宫外侍卫,特意选好那一天这个绝佳时机,这份心机梁景云也是见识到了。就算杨氏做的一切不过是想要个孩子,梁景云厌恶她,那她做什么都是错的。这个孩子,并不是他期望的,可是如果可以,当为继承人再好不过了。
安阳宫内。
刚刚出去的皇后身边的大丫鬟战战兢兢地跪在冰冷的地砖上面却一下都不敢动,她刚刚磕磕绊绊地说出了德福公公的传话。
“他不来?皇上竟然还不来?!”躺在床上的杨氏的表情先是震惊然后是愤怒之后便成了深深的悲凉,“果然没有用,他就是个没有心的人!”
做了这么多有什么用?怀胎九月看见皇上的次数有几次?他根本只需要孩子不在意她的死活。杨氏的心里突然萌发一股杀死肚子里这个孩子的恶意,可是一看到身边表面伺候实际监督的几个侍女,她的心瞬间冷了下去。
“皇后娘娘,别动怒啊,保重身体,”蒋玉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她,“有了这个孩子您的生活也会变好的,如果是个皇子皇后以后的日子不就好过了吗?何必急于一时呢。”
“会好吗?”杨氏看着白色的帷帐顶,目光里满是茫然,然后便变成漠然,她闭上眼,低低的声音飘散在冰冷的空气里。“不会变好的。”
“皇后娘娘,您说什么?”
“没什么,你下去吧。你们都下去,本宫累了,要一个人静一静。”
京都郊外的宅院里,顾长安弹着琴,伴随着茶香袅袅,俨然一副清雅的隐居生活模样。半晌,琴声忽停,顾长安看着断了的琴弦,无奈,“又要拿去修了。”
沏茶的绿琦笑了笑,“公子何不换把琴?”
“什么琴都能换,这把琴不行呢。”顾长安也笑。
看出他眼里的怀念,绿琦的神色也微微怅然,“是少爷的琴?”
“是啊,当年给我的,”顾长安看着琴上细微的划痕,手指触碰上去有粗糙的触感,“可见他给我的还真的不是什么好货,这几年就断了好几根弦,这可真是不吉利。”
“呵呵,少爷可不相信这些东西。”
“他确实不信这些,”顾长安回忆起,嘴角的笑容很真实,眸里却划过一丝淡淡的忧郁,“可是,在有些时候,他又突然很相信命运。”就像对于三王爷一样。
绿琦也沉默下来。
顾长安收回心绪,看着绿琦,“其实你也不用跟着我回京都的,既然在江南已经有了更好的生活,你可以就待在那处,毕竟有一个陪伴你的人很不容易了。若是戚云,也会这样希望的。”
“我知道,”绿琦温柔地微笑,“可是就是因为少爷总是那么好,我才无法放弃,如果我不回京都为少爷的事情出一份力,我又有何颜面呢,至于我的生活……”她顿了顿,叹了口气,“他会懂的。”
“也罢,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情我也不想掺和呢,说到你家那人,他倒是费尽心机地想要从江南到京都里面来,你却是不愿意。”
“这滩浑水我是必然要进来的,可我不想他也进来。”绿琦笑了笑,“说起来,顾公子当年为何独独把我带走呢?”
顾长安沉默良久,“因为是戚云曾经的嘱托啊。”
“他说,绿琦适合的是平平淡淡的幸福的生活,而不是名门世家里面的勾心斗角,如果他不在了,就没办法在大家族里保护你了,与其任你在那受苦不如托付给我让你以后能够安然幸福。”
“少爷是在说媒吗?”绿琦笑出声来,眼眶却慢慢地红了,她捂住眼,语气间带了哭腔,“顾公子,我好难过。”
“真的,真的好难过,这么多年了,我就是忘不了,少爷那么好,怎么就会死了呢?”
“人自有命数。”顾长安道。
“顾公子,你是不信命的,”绿琦道,她睁着眼睛又重复一遍,“你不信命的不是吗?”
哭得通红的眼睛让绿琦的样子十分狼狈,她用袖子擦了擦脸,勉强地笑了笑,“真是失态了呢,我还是先下去吧。”她步履匆忙地从小道离开了。
顾长安抚过断掉的琴弦,笑了笑,垂下眼睑,神色悲伤,那抹笑容显得十分苦涩,“是啊,我不信命。”他叹息。
就是因为他不信,所以他清楚戚云的死并不是意外啊,而追根究底他自己不也是凶手吗?顾长安手下用力,锋利的琴弦瞬间割破手指,殷红的血流出,他静静地看着,神情竟有些呆怔,若是当时不劝戚云就好了,偏偏要劝他去喜欢三王爷干什么呢?
结果他死了。
顾长安至今才回京都也未尝不是难以面对这事实,看上去他的生活一如既往的随意潇洒,可是那深深的悔恨与歉疚,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
顾长安闭上眼睛。
冬意渐深,一场初雪飘然而至,踏着干净的初雪,梁景云将门敲开,见到了顾长安。顾长安见到梁景云只是抬了抬眼,神情冷淡,“你来做什么?”
“赵老呢?”
“被你折腾走了啊,听说你一直在问他起死回生的法子?”顾长安见他沉默,不禁嗤笑一声,“有什么必要?他都已经死了。”
梁景云的脸色十分难看,不过碍于顾长安是戚云好友的面子上,他并没有发怒。
“梁景云,你既然没有保护好他,现在又在假惺惺地做什么?何况这京都的人可都认为是你杀的戚云!”
梁景云猛地抬起头,冷冷地看着顾长安,“你又不是不知道是谁。”
“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早知道就不离开京都了,将他的安危交付给你真是一点都没用!”顾长安冷笑。
梁景云的手指深深地掐进皮肉,他的眸色愈加黑沉,“我会报仇的。”
真是没变,还是和以前一样不会说话。顾长安看了看他,神色再度平静下来,“赵师侄说你疯魔了?”
“只是会做恶梦,偶尔脾气暴躁罢了。”
“偶尔?”
梁景云没搭理他,却见顾长安若有所思地道“可是最近你的情况似乎好多了吧,我倒是听不少人说皇上的脾气最近稳定了不少。”
“或许吧。”梁景云淡淡道。
“也罢,这病我也治不了,心病还须心药医。既然我到了京都,当年的事我自然想要揪出来,而三王爷——”
“用不着你出手。”梁景云冷冷道。
“是吗?”顾长安不置可否。
梁景云临走之前突然地问了一句“你认识裴怀温吗?”
顾长安愣了愣,有些莫名其妙,“认得,他经常来这里治病,有什么不对吗?”
梁景云想了想,淡淡道“没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思绪有滞碍╮╯▽╰╭我想想些特别的情节,可惜还没到后面,好想快点写□□
☆、北域献礼
这次裴亦清回来后将江止明修理了一顿,江止明好说歹说终于消了裴亦清的气,对于裴怀温江止明是无可奈何了。而日子就在裴怀温听着属下的汇报,时常去一品阁看看陈青和倚楼,再顺便瞧瞧倚楼最近查的事情有没有什么进展之间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可能是牵扯太多,倚楼对那次刺杀的事情倒是只查到些蛛丝马迹,后来她也不去查了,反正她坚信凶手是三王爷。而无聊的时候倚楼就喜欢训训长陵,长陵的武功不怎么样,在多次受倚楼嘲讽后终于受不了还是接受了她的建议,选择去学习努力练武。而裴怀温的身边新来了一个小厮,言九,是和倚楼一个地方出来的杀手,裴怀温本来不欲在身边配个杀手的,因为职业不符,不过言九的武功是公认的高强,所以裴怀温的反对被无视。
说到这里,裴怀温也是发现他的身份似乎不知不觉间就被暴露了,从一品阁的众人看他的眼神的变化来看,完全和戚云那个时候一样。如果不是知道妙音不可能说的话,裴怀温还真的怀疑是不是她告的密。
这日是裴怀温按惯例前去顾长安那里看病的日子,他随绿琦引路走到内院,顾长安在药圃里照顾药草的生长,这个宅子并不大,药圃的面积也很小。裴怀温看了一眼便道“顾大夫若是不嫌,我可以更好的环境。”
顾长安也算是和他熟识了,只笑着摆了摆手,“不用,我又不是专门来京都养药草开医馆一辈子的。”
“也是,顾大夫素来喜欢云游四方。”
“你倒是懂我。”顾长安笑了笑,刚碰触过泥土的手有些脏,绿琦端来了一盆清水,让顾长安在盆里洗手。
裴怀温看着两人默契的样子,不禁心里略安,看样子当年的决定还是很正确的。“顾大夫夫妻二人的感情真好啊。”
“什么?”听到裴怀温的赞叹,顾长安愣了愣,半晌反应过来不由失笑,“你可别这么说,绿琦是有夫之妇,但我不是她的夫啊。”
裴怀温也愣住,他看向绿琦,只见她温婉地点了点头,“夫君现下在江南,我只是跟随顾大夫来京都暂歇一段时日。”
“那可太失礼了,抱歉。”裴怀温忙道。
“哈哈,行了,来屋里吧,我来看看你调养的怎么样。”顾长安打断两人,抬脚向屋里走去。
把了一会脉,顾长安看着神色平静的裴怀温,笑道“很好,就这样下去,是可以长命百岁的。”
“多谢顾大夫。”
“太客气了。”顾长安摆了摆手,裴怀温又陪着聊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裴怀温回家后就见到脸色有些焦急徘徊在他院子前面的裴亦清,见到裴怀温,裴亦清匆忙地赶上来,“你可回来了,快点收拾收拾,我们要进宫。”
“进宫做什么?”
“你不知道?”裴亦清讶异,过会又恍然大悟,“也是,今天才知道的消息,你又不上朝,不知道也没什么奇怪。”
今天的消息,那应该是晚上属下会汇报,除非是急事。裴怀温仔细想了想,现在是永安五年,什么事情来着?
“别想了,皇后产下了一名皇子,皇上今日设宴。”裴亦清道,他又压低声音道,“听说皇上有意将此子立为太子。”
“嫡长子啊,”裴怀温点了点头,疑惑道,“那又有我什么事?赴宴你去不就好了?每一次不都是这样,这种宴会我不适合去吧。”毕竟是庶子啊。
“我也很是不解,爹说今日皇上单独召见他提起你了,说是今日的宴会让你也进宫。”
裴怀温的眉头皱起,岚芙在门前唤了他一声,裴怀温只好对裴亦清笑了笑,“那我先去换衣服。”
“去吧去吧,你快点。”
裴怀温走进房间里面,岚芙早就准备好了衣物给他换上。裴怀温看了眼身边的言九,低声道“在宫里记得做事要有分寸,你只是个小厮。”
言九冷静地点点头,冷厉俊秀的眉眼让岚芙不由得多望了眼,她有些担忧。当初言九成为裴怀温的贴身小厮虽然没人说些闲话,但是其实裴亦清等人也觉得言九不适合。也不是说存在感太强,如果言九愿意,他可以让众人都忽视他,但是总是有违和感,就好像一个世家公子即使落魄了也带着贵气。
这次入宫人多眼杂,也不知道会不会惹事,岚芙犹豫许久还是没有出口,既然少爷已经决定了还是算了吧。
裴怀温换好衣服后就被裴亦清拉上了马车,前去赴宴的有裴凌、裴亦清和裴怀温三人。裴老夫人身体有恙,裴亦清的妻子照顾她,裴欢颜也待在了老夫人身边。
入了场,裴怀温规规矩矩地坐在裴亦清旁边的位子上,裴亦清是官员,他一来自然有许多人过来寒暄,裴怀温倒是冷清的很。他抬眼却见对面的江止明冲他举了举杯,眼神复杂,裴怀温也回敬一杯茶,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对面的江止明顿时呛到,咳了许久再看向裴怀温时却只看见他一脸无辜的表情,江止明差点憋气憋到内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