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本来应该是早晨吃元宵才对。可顾宁远最近出门很早，沈约起的又迟，凑不上在一起的时间。所以便提前约好了，晚上回来一起吃元宵。
顾无双上了楼，没有敲，熟门熟路地直接推开门，迎面而来就是一只白团子。幸好他这些天来已经习惯了，眼疾手快地一把揽住，才没叫白团子扑了自己一脸。
这么多天以来，除了学习成绩得到显著增长以外，顾无双还能苦中作乐的想，多年来终于能得偿所愿，和小白达成真正意义上的完全熟识。
“不是说好了吗，”顾无双轻轻捏了捏小白猫没被绒毛覆盖住的粉色耳朵尖，“不能这么扑上来。”
小白歪着脑袋，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地瞅着他，像是什么也不明白。
又软绵绵地喵了喵，同几年前才收养时的声音一模一样。这么些年过去了，沈约同顾无双从小孩子长成了少年，可它还是像当初，没怎么长大。
顾无双又是天生的软性子，求一求就没办法了。只能拿脸蹭了蹭它温暖的小脸蛋，又无奈又妥协。
“怎么办呢？扑就扑吧，”顾无双抱着它，转了个身，“只能让小叔把你指甲剪好，到时候别划了我一脸。”
沈约手上捧着一本书，微微抬眼，白皙的下巴抵在椅子的靠背上，歪着脑袋，懒懒散散的模样。自顾无双这里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过长的黑发遮住了原本好看的眉眼，和大半轮廓精致的脸颊，只露出一个鼻子尖来。
可这副模样却让顾无双怔住了。
他抱着猫，手指头不自觉地替猫撸着猫，想了好一会，又笑了起来，“小叔，你现在真像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
又急急忙忙添了一句，“顶多，顶多是大了一号！”
沈约沉默了一会，眉尖一挑，饶有兴致地说“嗯，胖双儿，你同那时候也没什么变化，就是压扁了一号。”
顾无双“……都，都拿那时候的事伤害我！”
他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一个是满心热忱的顾小胖子，一个是冷漠孤僻的沈小姑娘。只不过一转眼，两个人都长成了现在的模样。
顾无双忽然来了兴趣，搬了个椅子塞在沈约旁边，傻傻地同他回忆小时候的事。
“那时候啊，一推开门，就见到了小叔，当然那时候还不知道是小叔。”顾无双眼睛亮晶晶的，手舞足蹈，才能表达出那时候的欢喜，“小叔长得可真好看，白皮肤，尖下巴，红嘴唇，连头发都是长长的，细细软软的。我头一回见到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心里想，一定要好好和她交朋友，以后成为一个小男子汉，才能保护她。”
沈约的唇角勾起一个柔软的弧度，胳膊肘撑在桌子上，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也回忆起当初见面时的场景来。他想死了那时候的顾无双，又傻又天真，没料到确实那个想法，却并没有笑，只是称赞他，“没想到你那时候有那么远大的志愿，很有志气。”
顾无双也很受鼓舞，很有志气地点了点头，郑重地继续回忆下去，“然后我就发现，小姑娘没了，多了一个小叔。而小叔就待在我的身边，我无论有什么愿望都能实现了。”
在没遇到沈约的小时候，顾无双因为天性单纯，懵懵懂懂，加上长得又傻乎乎的，总是受别的孩子的欺负。
后来顾无双就遇到了沈约，只要和沈约在一起，顾无双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再也没有受过任何欺负。
从小到大，沈约既保护了他的生活，又保护了他的天真。
这种事情，非得顾无双长大了，晓得事情了才能明白过来，那比简单粗暴的保护要难得多。
顾无双想起去年十二月自己在医院里看到沈约的时候，从小到大，无所不能的小叔脆弱地躺在病床上，便难过的低下了头。
“可我什么也帮不了小叔。”
沈约怔了怔，他抬起手摸了摸顾无双的后脑勺，“瞎说什么。你叫我一声小叔，我总不可能放着你被人欺负，是不是？”
他又轻轻地，很温柔地说“何况，我也很开心。”
对于沈约这样的人来说，能让他在做一件事的时候感到开心，那已经是最大的回报了。
顾无双的性格好哄，沈约这么一句话就叫他振奋精神，不顾一切地给沈约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开始自揭黑历史，把从小到大的事都挑一些有趣的，同沈约说着玩。
这些事沈约都记得七七八八，可再听顾无双这个小二傻说一遍当时的状况再加他的心理感受，还是别有一番趣味。
两人周围满是快活的气氛。
顾无双说到最后，终于都讲完了，难得起心思揣摩起沈约的心情，当下的氛围，犹豫再三，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小叔，你在医院里和我说的那个人，你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这句话从话音刚起，直至话尾落下，顾无双觉得周围的温度从春天降到了冬天。
顾无双自从知道这件事起，总是旁敲侧击，想方设法从沈约嘴里问出来，到底谁是他的心上人。可惜沈约的手段技巧比他要高明的多，每次话还没问出口，只要稍有端倪，就被沈约给堵回去了，顾无双只好无功而返。
可这一次，没有前头的试探，顾无双就只记得问出了口。
沈约的脸色并没有如他所料的变得难看，还是同方才一样，是微微笑着的。
沈约抬起手，两人间的距离仿佛瞬间就被拉远。他用掌心撑着额头，修长的手指顺其自然地垂下来，掩盖住了自己的眼睛，以及乱颤的睫毛。
“你又问这个做什么？”沈约撩了撩眼前的手指，似乎有些漫不经心，“那次不应该告诉你的，是我的错。无双，忘了这件事吧。”
顾无双沉默了一会，平时像小天使一样的脸上再也没有了笑容。
他很难得有这么强硬的态度，没有说话，也没有退让，连小白都感受到了他们之间的僵持，有眼色地闭上了嘴，叫都不敢再叫。
沈约依旧是笑，同方才一模一样的笑，连唇角勾起的角度都没有丝毫的变化。
这件事是他心底最可怕的底线，那个秘密谁都不能触碰。当初在医院的时候，他才知道反应过来自己的感情，又立刻明白这份感情基本毫无希望。
喜欢的人就在面前，顾宁远在照顾他，对着他笑，和他说话，如此细心妥帖，可沈约却永远不可能把自己的心意说出口。
他几乎发了疯。
再怎么内敛镇定，沈约毕竟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大孩子，甚至还没有长大。
所以他选择找到一个稍微可以发泄的出口，说了一点点给顾无双听。
顾无双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开口，“无论小叔喜欢谁，我都想帮小叔，让小叔同自己的心上人在一起。”
而现在，沈约后悔了。
☆、第74章 花灯
顾宁远从顾氏大楼出来的时候，天色渐渐暗下，路灯已经全部亮起来了。
他本来不应该出来的这么迟的。
从早晨才到了公司，顾宁远让助理把行程加紧安排，一场接一场的会议开完下来，剩下来不太要紧的文件也没有着急处理，是打算要提前回家同沈约过节的。
只不过在临下班的时候，张瑾忽然带着几份文件来了，他是来躲清净来的。张家与旁人家不同，他的父亲老当益壮，暂时还没有退位让贤的打算。想要放权让张瑾做事，又不放心他的性格，所以把他扔在基层，要磨炼他的性格，那些事情又繁杂又无趣。难得过节也不让他休息，非要让张瑾坚守在岗位上。
张瑾好不容易寻到这个机会，躲了出来，顺道来看看许久未见的好友顾宁远。
推开办公室的门，顾宁远脱了外套，只穿着衬衫，卷着袖子，正聚精会神地在办公桌前处理工作。
张瑾慢悠悠地进来，坐在沙发上歇了一会，才气定神闲地开口，“你也是真不怕累死。”
顾宁远头都没抬，只是问“东西呢？”
张瑾挑了挑桃花眼，“你这也太冷淡了吧！还有求于我呢！”
“是吗？”顾宁远放下手上的文件，目光冷淡，不紧不慢地看着他，“你确定？”
张瑾耸耸肩，有些怂了，“好吧，是我求你，没你那个特意打来的电话，我还从不能从公司里逃出来。”
他们俩在一起，除非紧急的情况，工作的事总是谈的很少。两人聊着聊着，话题又拐到了沈约身上。
本来是张瑾在抱怨自家的两个混世魔王长大了，只是表面上披了一层人皮，内里的性格没有半点好。据说前段时间在学校里为一个小姑娘和人打架，闹得天翻地覆，让张瑾来学校里处理这件事。张瑾是个好哥哥，在学校差点被老师骂的狗血淋头，回家依旧笑嘻嘻地帮着弟弟瞒着父母。
他一边抱怨，一边又羡慕，“这时候才觉得你家沈约好，别的性格不说，真是不让你费神。”
若是往日，顾宁远大约早就又把沈约夸了一番，可他今天只是皱着眉眼沉默了一会。
张瑾小心翼翼，试探着问“难道我最近有什么不知道的事，你家那个沈约闹出了大事？”
“我和你说一件事，不要传给别人听，是关于沈约的。”
顾宁远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深沉，暗不见底，莫名让张瑾紧张起来，喉结上下移动了一下。
“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是知道我的嘴的，肯定一个字都不会漏出去的。”
顾宁远顿了顿，难得不那么果决，犹豫片刻，才把这件事说给张瑾听。
听完整件事情的张瑾，“……”
“也就是说，你一不小心地偷听了自己弟弟的墙角，知道他春心萌动，还小小年纪就一往情深，不知道喜欢上了哪个小姑娘。一个青春期小男孩活不过多久的暗恋故事，就这也值得你重视严肃成这样？”
顾宁远眉头皱得很紧，声音压的很低，语气又郑重，“沈约和那些孩子不一样的，他喜欢一个人，对待感情都是非常认真的。”
这是从重生前就能看得出来的，只不过是小时候时那样些微的恩情，沈约都能为顾宁远付出一条性命。那么能让他说出那样的话，珍之重之的感情，他又会付出什么呢？
顾宁远每次想到这个都会非常不冷静，近乎烦躁地结束了接下来的想法。
张瑾挥挥手，倒是混不在意，“随他去呗，再怎么样也只不过是他们小孩子的事。沈约的性格总不会被人骗了，你要着什么急？”
按张瑾对顾宁远的了解，原本以为他养小孩子应当是那种放养的方式，喜欢什么，自己去夺，自己去争。可他后来收养沈约，完全颠覆了他的想象，才开始的时候还只是宠，宠的还像是责任似得。到了后来，甚至越长大，顾宁远反倒越来越宠，连这种事也管上来了。
这个话题到这里还完，张瑾自小就没赢过顾宁远，难得找到一个机会打趣他，自然不会放过。
便又添了一句，半是打趣半是玩笑，“方才说的那一番话，若不是提前告诉我那是沈约，你的弟弟。我还以为你是喜欢上谁，却不小心偷听到暗恋对象喜欢上了旁人。”
这句话自然是做不得真。
可张瑾走后，顾宁远孤身一人在办公室里待了好久，眼看着太阳从天空坠落，云像是火烧一般。
他把自己最近所做的事梳理了一遍，对于沈约这件事，确实是关注太多，又太过焦虑，甚至隐约不安。
这不对劲。
待到云消了，天黑了，顾宁远才平静下来，走出了顾氏。
外面的路灯下有三三两两的人影，大多都是成双成对的，嬉笑玩闹。有的手上还提着花灯，颜色鲜艳。放眼看过去，还没有相同的样式，里头大多是充着电的灯泡，亮的很，人脸在花灯地映衬下都是明晃晃的。
忽然之间，顾宁远也被晃花了眼。
他又想起了沈约。这个时候，他应当还躺在家里，和顾无双聊着天玩闹，等着自己回去。
说起来这么多年的元宵节，还从没送过沈约一盏花灯。
顾宁远上了车，对前面的司机吩咐，“去最近的商业步行街。”
今天是元宵节，那里摆着许多摊子，除了各色小吃，最多的便是卖花灯的商贩。
花灯的样式有许多种，材质也有很多。可顾宁远在各个摊子前挑挑捡捡，最后只是在一个老人家手工摊子上选了一个样式极为简单，是一个纸糊的圆状花灯，纯白色的，上头什么装饰也没有。
最后顾宁远从外面带回来了两盏一模一样的花灯，还有几盒颜料。
司机有些疑惑。
顾宁远把颜料拆开了，试了试颜色，终于挑出了中意的几种，用刷子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半透明的白色灯罩上。
纸糊的灯罩脆弱极了，顾宁远为了赶时间，只是下手稍稍急了一些，笔头便刺破了灯罩，露出里面的竹篾来。
这个不能用了。
顾宁远眉尖一跳，只是把这个作废了的灯笼放在了一边，又心平气和地拿起另一个花灯，更加仔细地描绘起来。
他每涂下一笔颜色，就在心里想一句，这是送给弟弟的花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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