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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水浇灌成的黑莲花[重生] 第21节

作者:狐狸不归 字数:19031 更新:2021-12-30 10:12:54

    沈约有些失魂落魄。

    他最后还是觉得没意思,就顺着广场把周围的商户逛了一圈,无意间瞧见了一家纹身店,鬼迷心窍似得走进去,选定了样式,纹了顾宁远的名字。

    大概因为之前把魂丢的太彻底,纹的时候都没觉得太疼,懵懵懂懂看着镜子里自己身上的字,沈约才反应过来一些。

    我喜欢他。

    好多年了。

    话讲到这里,已经是支支吾吾的了,在顾宁远的严肃目光下才说下去。

    “那时候也没想什么,也许是太困了,脑子里都是迷迷糊糊的。”沈约想通了,偏着脑袋,像是撒娇一样对着顾宁远笑,“就是想把你留在自己的心口上。”我喜欢你,最后四个字他还是没有说出来,就是不由自主地捂住心口。

    顾宁远凝视了他许久,却没有说出意料中责怪的话。

    胸口的那处被温暖的掌心拂过,沈约有些痒,想要往里头缩,还是忍住了。

    “以后,以后不要再这样了。”顾宁远的声音温柔之至,“你一直就在我的心口上。”

    话说到这里,顾宁远打算再问一些别的,却被一阵忽然的敲门声打断。

    顾宁远进来的时候着急,门并没有关严,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缝隙,正好容得里头的动静传出去。

    柳妈上来时恰好听到了,下去端了顾宁远早就吩咐下去,熬好了的粥,现在正站在门口。

    瞧见了两个人的姿势动作,也并不起疑,毕竟他们是亲密惯了的。

    顾宁远自己走出去端回碗碟,摆好了小菜。而他们折俩腾了一个早晨没有吃饭,此时也都差不多饿了。

    吃完了饭,顾宁远边收拾东西边和沈约说话。

    “你去的那些地方,玩的都没有意思。下一次,我们再一起去。”

    沈约光着脚,也要帮忙收拾,却被顾宁远赶到一旁,只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慢悠悠地晃着小腿,设想着出去玩的场景。

    太开心了,所以说了许多,顾宁远也撑着下巴,听他说着话。

    沈约讲的口干舌燥,抬头打算找水喝,看到顾宁远眼睛半阖着,困倦极了。

    顾宁远困了。

    沈约跳下床,摇了摇顾宁远,把他推到床上。

    顾宁远清醒了一些,“我先睡一会。”

    沈约替他敛了敛被子,没多一会,等顾宁远睡熟了,他也掀开了被子,靠在顾宁远不远的地方。

    窗帘还没拉开,里面还是暗沉的见不到一丝光。

    可沈约心里却无比明亮。

    他曾以为自己的爱情是飞蛾扑火,追逐便只能见到一瞬看见的光,却没料到最后成了心中的太阳,灼热而灿烂。

    到了日头向西,傍晚已过的时候,顾无双终于忍不住偷偷摸摸来打探消息。

    他这一天都惴惴不安,大多担心沈约,又怕顾宁远。这样纠结了一天,勇气最终战胜害怕,傍晚下课的时候,想着大不了讨一顿骂,便勇敢地打了个电话。

    电话铃忽然在沈约的床头边响起。

    周围的本来没有半点声音,沈约一惊,眼疾手快地挂断了电话,本来是不想理的。可最后瞄了一眼。

    是顾无双。

    倒不得不理会了。

    其实沈约过了一个懒懒散散的下午。他已经睡了一个上午,下午也睡不着,闲着靠在床上看书。只是看了一下午也没翻过去一页,十足的装模作样,注意力全在旁边睡着的顾宁远身上。

    怎么看也看不够,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可眼睛上曾有的湿热的,温柔的触感也不是错觉。可真要说动一动,摸一摸,他又不敢了,生怕惊扰了顾宁远的睡眠。

    沈约是很舍不得的,像是怕一离开,梦就醒了一样。他拿着手机犹犹豫豫了半响,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偷偷摸摸地蹭了蹭顾宁远压在枕头边缘的头发,就满足极了。小心翼翼的下了床,去了阳台回拨了一个电话给顾无双。

    顾无双那头几乎是一秒接通。

    只听他犹犹豫豫地开口,“小,小叔”

    沈约笑着应了一声,轻松愉悦,“嗯”

    “太好了,”顾无双那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快要喜极而泣,“十一叔没有骂你吧”

    话说的又戛然而止,简直想要自己殴打自己一下,不该提这件事。

    沈约没有在意,伏在栏杆上,漫不经心地说“没有,你也知道,哥,他不会骂我的。”

    顾无双知道大概是没什么大事,又生龙活虎地同沈约聊天。

    “唉,我是知道十一叔一贯那么宠你。可是你没看到昨晚十一叔太吓人了,他太担心了。我怂啊,害怕的要命,我爸知道后也骂我”

    顾无双有点委屈的重复“哎,他们都骂我”

    沈约换了一边耳朵听,边听边挑着应了两声。

    “好了。”沈约听了许久,一直在寻一个机会打断他的话。

    他迫切地想要同人分享满心抑制不住的欢喜。他头一回这么不冷静,不理智,轻狂极了,想要炫耀,想要全世界都知道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

    不过最后还是稍稍克制住了。只是含蓄地压下自己的欢喜,压低着嗓音。

    “告诉你一件事,”沈约透过浓密的树叶,望着远处的飘荡着白云,内心安宁平静,“我喜欢的那个人,他同我表白了,他说,他喜欢我。”

    那头沉默了两分钟,传来了顾无双的尖叫声。

    “小叔小叔真的吗啊我被十一叔吓死,被我爸骂死都值了”

    沈约把电话拿开,又安慰了几句,可惜那头的顾无双正沉浸在自己撮合了沈约和他喜欢的人,自己是个英雄的错觉之中,完全不能打断。

    无可奈何,劝阻无效,沈约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还没待他转过身,后腰却忽然被人捉住。

    顾宁远的嘴唇擦过沈约的鬓角,最后停在他的额头边。

    “还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顾宁远笑了一声,“结果待在床头那么久,只敢用手蹭一蹭头发。”

    “养了这么久,胆子还是这么小一点。”

    、第81章 谈恋爱

    虽说是相互告了白,诉说了心意,可若论起相处方式,似乎与以往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么些年,顾宁远一贯宠沈约宠的紧。即使是前段时间因为误会了沈约的意思,以为他是抵触,而稍显得有些疏离。到现在却又返回从前的模样,甚至宠的更加厉害。

    顾宅上上下下,柳妈和陈伯都看在眼里,倒是欢喜,也只不过以为兄弟两个又和好了,不以为意。

    不过顾宁远亲身体会,心里清楚明白,一切都是不一样的了。

    一个是拿沈约当是弟弟,顾宁远再如何养着,宠着,最终沈约长大了,总得离开顾宁远,过自己的生活。

    而如今是叠了弟弟身份的爱人。从今往后,他们还是两个人,人生却仿佛融在了一起,一同共享。

    顾宁远想着想着,原本该签自己名字的文件,写上了沈约两个字。

    直到写到了最后一点,顾宁远才反应过来,把笔一放,撑着额头笑了出来。

    怪不得说谈恋爱总是乱人心神,顾宁远前世今生活了这么大的岁数,才尝到了这种滋味。

    心甘情愿地沉迷。

    事后宋清重印文件的时候撇了撇嘴,只听说无意识写下自己对象名字的故事,像是自家boss这样宠弟弟宠的疯魔了的,却是从所未见。

    顾宁远又重新签了一遍,下笔的时候还想了一下沈约两个字的笔画。只不过再怎么谈恋爱,工作还是要继续工作。顾宁远的效率一直很快,才处理完这一沓文件,陈伯便按照赶着时间来了。

    他才随着顾宁远的心意隐秘地处理完了一件事,这时候是来禀报情况的。

    推开门的时候顾宁远抬了抬头,把手上的东西放下来。

    陈伯停在他的面前,微微鞠了一躬问好,很老派的管家作风,“先生。”

    宋清进来替两人上了一壶茶,瞧了瞧两人的脸色,心下认为大约是有重要的事。

    陈伯咳了两声,端起来润了润喉咙,开始把这件事从头到尾详细地说了一遍。

    是孙家的事。

    说起来,这还要追溯到重生前,直接导致顾宁远入狱的原因。那时候顾宁远已经年近四十,是东临市上层圈子人人都要尊敬的顾先生,论到实力,谁也不可能扳倒他。

    可孙家做到了,只联合了一个小小的郑家,和顾淮这个内贼,差一点就让顾宁远翻了船。

    孙家是从外头来的,虽说资产丰厚,却也只在东临市待了不到十年。只有一样不同,他们与京城政治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背景很深。

    顾宁远没多在意。他看的出来,孙家只不过是来这里捞一笔,根基并不在这里。

    只不过一件事打破了这个局面,孙家在京城里的靠山,因为政治斗争,眼看着就要失败。孙家猝不及防地失了靠山,京城快要待不下去了,必须要在别的地方扎根,就盯上了东临这个地方。

    而最大的阻碍就是顾家。而顾家的核心,说起来便是顾宁远,除此之外,其余的大都是一盘散沙。孙家定下了目标,利用京城里那人最后的人脉,硬生生地把顾宁远陷害进监狱十三天。

    顾宁远想到了这些,眼神沉郁,皱了皱眉。

    自重生以来,顾家的内斗,其余的事都算不上什么困难,只有这件事时时压在顾宁远的心头。

    只不过顾宁远已经重生了十年了,再困难的事,也想出来法子,布置好了一切。

    顾宁远的指节在红木桌面上敲了敲,“那现在,这件事办的怎么样了”

    陈伯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压低了音量,“已经办好了。”

    他外出了半个多月,几经周折,找了许多人,因为要小心谨慎,自己不能露面,才耽误到了现在。

    说到这里,陈伯这么大的年纪,都有些心惊胆战。

    “少爷,”他不由自主地说出以前的称呼,“少爷都布置了十年了。”

    顾宁远也饮了一口茶,沉默了一会,没有否认。

    他从来都是这样的人,冷静理智,做事便要从源头做起。孙家为什么要来东临,没有人知道,想再多应对的办法都是被动。

    顾宁远不可能叫自己陷入那样的境地。

    那便要主动。无论什么原因,只要孙家靠山不在了,一切都不足为惧。

    所以顾宁远要做的,就是让这个靠山提前倒台罢了。若说前期的证据,关系已经打通,可要把这么些事联系到一起也是极重要的。顾宁远是很信任陈伯的,从前世到如今,兢兢业业,从没叫他失望过,所以顾宁远才把这件重要的事交到他的手里。

    陈伯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劝道“先生何必掺和政界的事,弄不好,弄不好,可是”

    顾宁远摆了摆手,漫不经心道“这些事,到了以后就知道了。”

    现在只是等着孙家如重生前的日期前来而已。

    为了不久后不突兀地参加孙家的迎新酒宴,顾宁远这些时候也转了性子,挑了一些宴会去一去。

    今天晚上就有一场宴会。宴会总是觥筹交错,加上又有张瑾在一旁,难免喝了几杯。

    酒宴散了过后,顾宁远出来吹了一阵冷风,心里猜了猜,沈约这时候在做什么。想了许多,也许在笑,也许在逗猫,也许在看书。

    大约都是在等他回去。

    司机小张倒有些奇怪,今天车子里又没有沈约,从后视镜看过去的顾宁远却还在笑。

    顾宁远赴了一场酒宴,回家的时候有些晚了。先去自己的房间洗了个澡,冲走满身沾染上的酒气。从浴室里出来看了一眼时间,最后还是推开了沈约的房门。

    屋子里只开了一盏灯,沈约穿着睡衣靠在床头,手上摊着一本学习资料,旁边摆着演算的满满的草稿纸。

    顾宁远带着微微潮湿的气息靠近他,低声问“这么晚了还刻苦念书”

    沈约抬头,皱着眉,眼镜上泛着光。

    他像是有点不开心,最后还是说真心话,“等你回来的时候没事干,无聊写一写。”

    顾宁远瞄了一眼上头的题目,标着的是压轴最难的标记,由衷地称赞他,“可真厉害,随随便便都能写出来这么难的题目。”

    又探身过去,理了理沈约的耳朵边的碎发,解释道“这次是有事,刚才又去洗了个澡,才耽误了时间。”

    沈约闻言嘟囔着嘴,小声说了一句,“也可以来我的房间洗啊。”

    这话像是抱怨似得,声音却低极了,也不知道是想要顾宁远听到,还是让他听不到。

    可顾宁远还是听到了,却故意问了一句,“刚刚说什么呢”

    “啊什么”

    沈约偏过头,脸红了半边,话到了嘴边又怂了,“没什么,什么也没有。”

    即使是知道,两个人是在已经表了白,关系不同寻常。可沈约毕竟同顾宁远做了那么多年的兄弟,平时相处惯了,加上脸皮又薄,还是不太好意思。

    顾宁远忍不住笑,沈约和自己在一起算是也有一段时间了,在别的方面果断勇敢,可于这一方面,胆子还是小的可怜。

    夜色渐深,顾宁远知道沈约还要上学,自然不可能待上多久。但就像交往的恋人,即使再忙,每天总要抽出时间聊天,哪怕是再无意义的事,经对方的嘴里讲出来便有趣的多。

    顾宁远笑了笑,哄着沈约,“太晚了,早点睡觉,明天还要上学。”

    沈约还没聊的尽兴,他有许多话想说,也有许多话想听。

    此时顾宁远坐在床尾,手撑在背后,稍向后倚。由于是在家里,不同往常规整的白色衬衫,只是穿了一件薄薄的v领线衫,露出里面肌肉的线条。旁边的落地灯昏黄的灯光笼在他的身上,模糊了他的面容,余下一片阴影。

    他的模样好看极了。

    沈约心摇神曳,恍惚间被晃花了眼。

    人一旦乱了心神,就容易做出一些平时绝不会做,不太理智的事。

    沈约上前一步,捉住了顾宁远的手。

    “别忙着走。”

    “嗯”顾宁远挑了挑眉,“你在说什么”

    沈约的耳朵尖都红成了一片,却还是强撑着,绷着脸,很认真严肃,像是要教育顾宁远似得。

    “我们现在是在,谈恋爱,”说到这里的时候,沈约耳朵上的绯红已经顺着耳廓晕染到了脖子那处白皙的皮肤上头,“总是要比往常时候亲近一些,还像以前一样,要不然怎么能算作搞对象”

    “搞对象”顾宁远轻笑出声,“这么大点的小孩,知道什么是搞对象吗”

    沈约瞪大了眼。

    毫无预料的,耳畔像是刮过一阵风,沈约忽然被人按到在床上,天旋地转。后脑勺被一只手护着,重重地摔在枕头上。还没反应过来,两只手又被人捉在一起按在床头,沈约下意识地挣扎,什么作用都没有。

    顾宁远也俯身下来,缓慢地同沈约接近。他的力气极大,身量很高,这样的动作姿势带来的压迫感十足。

    沈约只觉得手腕被捏的有些疼,有影子笼罩着自己,他不敢抬眼,只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瞥着。看不到什么,感觉与以往相比却灵敏极了,炙热的呼吸扑在自己的脸颊上。

    那是的气息。

    他的嘴唇似乎都被那热量感染上了,又干渴又焦躁,忍不住喘息,心脏跳的厉害。

    两人的鼻尖几乎都要贴着鼻尖,沈约都以为自己真的挑动了顾宁远。

    可顾宁远停了下来,他松开沈约的手腕,小心的捏了捏,动作温柔极了,仿佛刚才的压迫和都不存在。

    “现在知道,”顾宁远顿了顿,曲起指头,挠了挠沈约通红的脸,“搞对象这样的话不能乱说。”

    他把沈约捞起来,塞到被窝里,敛好被角,在沈约的额头轻轻吻了吻。

    “我和你,这么一个未成年,只能讲是谈恋爱。”

    最后熄了灯,顾宁远离开了。沈约头埋在被窝里,反反复复翻了好久才终于入睡。

    、第82章 见面

    顾宁远再同陈川见面,已经是在七夕的数月之后了。

    陈川和陈律师早就迫不及待了。

    他们约在一个餐厅的包间,环境优雅静谧,是个适合谈话的好地方。

    色泽沉重的木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缝。陈律师年纪大了,保养的不错,还算耳聪目明,听到动静便抬起头,旁边长得高挺浓绿的盆景垂着叶子,恰好遮住那人的脸。

    顾宁远走上前几步,面容才明朗起来。他微微侧身,对着头发灰白的陈律师笑了笑。

    陈川陪在陈律师身边,握着老人的手,陈律师这么大的年纪,此时看起来却有些难以掩饰的紧张。

    陈律师看着顾宁远坐在自己对面,皱了皱眉,眉目间的情绪大约没什么善意。

    陈律师的手从陈川手里拿出来,按在桌子上,直接说“这么多年,沈约多谢顾先生的照顾了。”

    顾宁远的目光扫了两人一眼,不紧不慢道“陈老先生何必客气,沈约是我的弟弟,无论如何,也总不用旁人来客气。”

    陈律师脸上的面皮一抖,冷笑了一声,“弟弟沈约可称不上是顾先生的弟弟。”

    倒不是陈律师年纪大了,心浮气躁,沉不住气。只是沈约这件事太过重要,是老友临终前唯一的嘱托。他一直惦念着,又不敢太快找沈约,防止肖谋盯着这里的动静,发现端倪。

    可一年前,时间已久,他总算觉得时机成熟,要把沈约从外头接过来抚养。可没料到那户人家细声细语,做贼心虚,说早在十年前,沈约就不小心走丢了,再也找不到踪影。

    陈律师慌了神,定下心来,又在周边几个市,甚至整个省的福利院都找了一遍,却没有寻到。

    他寝食难安。

    可前不久却忽然从陈川嘴里得知了沈约的消息,他和陈川不一样,对肖谋的家庭情况了解的一清二楚。

    当然也知道顾宁远是秦萱的侄子,从血缘来说,这么近的关系,他也是沈约仇人。

    顾宁远微微抬着下巴,目光冷淡,显得有些倨傲。

    陈川只好在一旁打圆场,“爸爸和顾先生都是一样的,想为了那孩子好,不必这样,大家可以好好谈。”

    “那是自然。”顾宁远颔首,拿了一个茶盏,用水冲了一遍,替陈律师斟了一杯,推到他的面前。

    嫩绿色的茶叶尖浮在清浅的茶水上,外面是白瓷青花的茶盏,泛着柔和的光。

    陈川端了起来,送到陈律师的嘴边,他低下头,浅浅地饮了一口。

    顾宁远又斟了一杯,开口说“我养了沈约十年。”

    “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是替我的母亲去福利院代为看望那些孩子。在那些孩子其中,沈约长得最好,她最喜欢他,后来生病了,也最放心不下他。”

    他很柔和地说着话,与往常偶尔在电视节目或杂志中出现时冰冷的语气不同,像是在谈天。却因为话语里的稳重与自信,真实又非常有说服力。

    “其实才开始,我并没有怎么注意他,只不过是一个孤儿罢了。”顾宁远顿了顿,接着说,“后来我的母亲去世,临走前对我说,很放心不下那个孩子,让我好歹去福利院看顾他一下。我答应了。”

    虽说秦萱是一个插足别人婚姻的小三,道德败坏,人见人骂。可秦姝不同。那时候她还活着的时候,主持顾家上下,是一个真真正正,不贪图名声的好人。

    旁人都说,同是一样的血脉,一样的环境,却养出了完全不同的两姐妹。

    所以这件事推到秦姝头上,而且当年秦姝的行踪有迹可循,顾宁远总不可能那这个骗他。陈律师思前想后,还是信了八分。

    顾宁远说了在福利院的事。沈约被打伤了眼睛,枕头上染满了血,被他送进医院,又在医院里住了很久。

    说到这里,顾宁远的眉眼都舒展开,像是想起了什么,温柔地笑了笑,“他很乖,又很听话,弱弱小小的,眼睛都看不见,那时候只认识我。”

    所以顾宁远收养了他。

    陈律师从头至尾仔仔细细地听了一遍,他没打断顾宁远的话,只是低着头,认真思考其中的漏洞。

    可惜这个谎话编的太好,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也能被年数久远这样的理由模糊掉。

    陈律师深深叹了口气,脸色缓和下来,“这么多年,真是麻烦你的照顾了。只是没想到他之前物色了那么久的一家人,知人知面不知心,一转脸就把沈约丢出去了。”

    “只不过现在,”陈律师的话头一转,“你知道了沈约的身份,于情于理,也不太好收养他了。他总该知道自己的身世,还有爷爷临终前的嘱托。”

    顾宁远并不反驳,只是漫不经心地问“那份嘱托把自己眼光不佳而导致的失败强加到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身上吗”

    “你”陈川理解父亲的意思,为了不叫老人生气,血压上升,先自己拍了桌子,“这是什么话”

    顾宁远抬起头,目光锋锐,像冰冷的刀锋,叫陈川这样的律师的头皮都发麻。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顾宁远继续道,“不是要叫沈约,他才十七岁,替沈家报复肖谋,夺回沈家吗”

    前面都是铺垫,到了这里,才是顾宁远今日来的目的。

    前世便是如此。沈约才将将成年,就在东临冒出头,若不是陈律师讲这些事,还有所谓沈老爷子临终遗憾说出来,想必是没有这些事的。可沈约那时候说到底也还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担下这么重要的责任,甚至以此为目标,汲汲奋斗了十多年。

    这其中有顾宁远的错,他自己认了。可沈家人难道没有错吗

    精神脆弱,被肖谋抛弃后,生活幻想破碎而选择自杀的沈婉;复仇心切,甚至将希望压在才几岁的沈约身上的沈老爷子,他们也有错。

    可这些错于常人看来,仿佛并不是错,倒是人之常情。沈约在福利院里长大,几乎没尝过母爱和亲情,却要未必担上仇恨,付出自己的生活。

    顾宁远却舍不得。

    他舍不得沈约不能好好长大,就要担上这样的重责,也舍不得沈约的人生,就要被仇恨拖累,得不到欢乐。

    所以要防患于未然,现将陈律师这头解决。顾宁远总不可能天天派人盯着沈约,叫陈川等人不能接近。

    关于不要告诉沈约这件事的理由是十分充分的,而且顾宁远说的真切极了。

    他也做好了两手打算,对方同意或者不同意,接下来该怎么做。

    陈律师眼神一暗,回忆起了以往的日子,似乎有一些痛苦。

    不过最终还是答应了,只不过提了一个要求,要亲眼见沈约一面。

    旁边的窗帘并没有拉起来,玻璃窗上映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沈约从车上下来,迎着光走进这家饭店。

    在几十分钟前忽然接到一个电话,顾宁远正在请人吃饭,说是顺道,但很明显是不顺道地要他一起来。沈约放下了吃了半碗的饭,急匆匆地上了车。结果一进门,倒是愣了愣。

    不远处的桌子上满满当当地摆着饭菜,桌子边有三个人,一个是顾宁远,一个是陈川。

    至于另一个人,沈约凭着陈川的动作神态和那人的体貌猜测了一下,应当是陈川的父亲。

    陈律师一见到沈约就像是失了魂一样,移不开眼。是陈川狠心戳了戳他,才叫他移开目光,不至于太过明显。

    可沈约太敏锐了,已经注意到不对劲。

    顾宁远同他介绍了两个人,说是陈律师马上要接管公司的财务,因为任务重要,便请来吃了餐饭。对方带了老人,自己便要带着他,年轻些,吃的也活泼开心。

    介绍完了,就该是吃饭的时候了。饭桌上总是比别的场合好说话些。

    陈律师也没怎么吃东西,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沈约身上,东问西问,从小问到大,什么都想知道。

    可惜他在法院上唇枪舌剑了一辈子,到了这时候嘴却拙了。一个老头儿了,还是小心翼翼地问着他,全被沈约四两拨千斤地糊弄了过去。

    陈律师还欢喜地要命。他和沈老爷子像是亲兄弟一样的交情,否则也不会把剩下来的所有财产和孙子托付给了他。这时候才见到他长得这样好,年轻,有礼貌有教养,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顾宁远却难得没有护着沈约,只是替沈约挑一些喜欢吃的菜。而沈约在家里吃了半碗,这时候不太饿,还是把这些菜都吃完了,还从里头挑顾宁远喜欢的菜,放在他的碗里。两人的举止熟练,连公筷都是不用的。

    吃完了饭,陈律师又叫了甜点,留了许久,夜色都深了,顾宁远提醒了一句,沈约这时候正读高三,需要好好休息。

    陈律师才不舍地放了他们离开。

    两个人一出包间,陈律师就忍不住握着女儿的手,声音都颤抖了,“你看到了没他和小婉,你的沈婉姐姐长得一模一样。”

    而沈约和顾宁远出了餐厅,坐上了车。

    两人坐在后座,顾宁远犹豫了一会,只是摸了摸沈约的脑袋,“刚才那个陈律师只是太喜欢你这个年纪的孩子,你不要太伤心。”

    沈约对着他一笑,应了一声,瞳孔里映着星光。

    他从不会揣测顾宁远会对自己有任何恶意。可不对劲的事,他还是能够看的出来的。

    比如现在这件事,究竟又有什么意义

    沈约得好好想想。

    、第83章 肖还

    此时已经入秋,日子渐渐短了,时针还没指向最下方的数字,天空差不多都黑了,只余一丝微弱的光。

    只是照不亮屋内。

    秦萱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窗户大开,刮着风,没有开灯。她瘦的厉害,头发丝都有些干枯。

    窗外的树叶失去了水分,枯了黄了,干瘪地从枝头上坠下来,落了满地。

    她就像现在飘下来的树叶一样。大约是由于最近太过惶惶难安,害怕极了,比以往老了许多。

    一个人寂静地待了了许久,直至天黑。

    有人敲了敲门,是一个恭敬的女声。

    “太太,先生回来了您要下去吗”

    秦萱还没听见,她的手背搭在椅子边的扶手上,拿着一张薄薄的相片。那是一张老相片了,上面有一群女孩子,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边角都泛着微黄,很脆弱的模样,像是碰一碰就碎了。

    那人只好又敲了敲门,问了一遍。

    “先生在下面找您呢”

    秦萱终于反应过来,突兀而尖锐地答应了一句,从椅子上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发现手上还有一样东西,很重要的东西,不能给别人瞧。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塞到椅子的扶手边上。

    她下楼的时候,桌子上的饭菜都摆好了,肖谋坐在正位上,抬头看了她一眼,面色冷冷的。

    “你最近怎么了一点都没精神。”肖谋漫不经心地问她,“也不做饭了,你也知道,厨房里做的那几样菜都不合我的心意,他们都不是你。”

    秦萱心里一凛,脸上挤了笑,假应了几句,皱纹都浮出来了。她做饭的手艺很好,但并不是做女孩子的时候练出来的,虽说秦家同顾家沈家这些比,是万般比不上的,可也是书香门第,总不至于叫她吃苦。做饭是为了把肖谋的心绑在自己这,千难万苦地练出来的。她还记得那时候,她被油烫的满手红点,从没吃过这种苦。一边哭,一边想,等赶走了沈婉,她就成了富太太,和秦姝一样,什么也不用再做了,享受人生就够了。

    可惜顾律同肖谋不同,要是他们一样,秦萱也不可能能成为肖谋的情妇了。她做饭到了现在,隐忍克制,还要装作很喜欢为了肖谋的样子。

    肖谋的饭碗空了,秦萱提前放下筷子,替他盛了一碗。肖谋总算满意了。

    所以他喜欢秦萱。又温柔又贤淑,家境和才学也都不错,肯为了他吃苦。最重要的是,足够听话。

    可他又想起了秦萱的皱纹,她老了,不再貌美。这叫肖谋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沈婉,因为沈婉是不会老的。

    沈婉死的时候恰逢最好的年华,还不到三十岁,病了许久,很瘦,却还很好看,最后是割腕自杀。

    肖谋记得那一天他带着秦萱和肖还来沈家,家里没有一个人,空荡荡的,没有声音。他上了楼,看到房间里没有沈婉的踪影,便推开浴室的房门,浴缸里一片鲜红。沈婉仰面躺在里面,秀致的眉眼舒展开来,似乎带着笑,长长的黑发大都飘在水面上,有的顺着浴缸的外壁逶迤至地。

    她死了,而沈约真的不见踪迹,像是凭空消失。可即使沈约在,他也会斩草除根。因为沈约并不是他的孩子,没有流他的血,只是沈家的孩子。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所以再美貌,再有才学,再家有千金,又有什么用呢美貌和才学哪去出了轨,千金又不是自己的。

    怎么比得上现在,有一个听话的妻子,亲生的孩子,自己的公司。

    等吃完了饭,肖谋同秦萱要去参加一场晚宴,肖还留在家里看书学习。但说是这样说,又没有人监督,家里其他人不敢管他,他就像一个小霸王似得,从楼上翻到楼下,玩的不亦乐乎。

    这样的时间多了,肖还觉得没什么意思。他想了想,钻到了秦萱的房间里,不知道最近妈妈是怎么了,也不像从前每天陪着他。虽然陪着他觉得很烦,可不陪着又让他觉得自己不被重视。

    肖还心里想,秦萱凭什么不重视他,怎么敢不重视他他是她唯一的孩子。

    这么一想,本来就脾气暴躁的肖还更觉得气愤,把秦萱最近长待的地方,也就是那个阳台里的东西摔得一塌糊涂。

    一张相片从椅子的扶手缝里飘出来。

    他弯腰捡起来,上面有许多人,他打眼看过去,一个都不认识。只是相片背后写了几个字。

    “沈婉。”

    这个字迹是很久之前的了。肖还也不认识,对于不知道的事,他总是想要毁灭,正打算撕了照片的时候,又看到了另一个名字。

    “沈约。”这是新添上去的。肖还隐约有一点印象,好像是那次去见得什么亲戚。

    肖还拿着这张老照片,却毫不珍惜,只是撇了撇嘴,“太没有意思了。找点有意思的事来做好了。”

    于是他胆大妄为,又没有人管束,便决定带着这张秦萱藏起来的照片,去找沈约找找乐子。

    找到顾宅并不是一件难事。肖还只是脾气暴躁,还不至于没脑子。他向家里的佣人打探了一番,又向秦萱打骚扰电话,让她被迫关机,最后随便骗了骗家里的佣人,说是秦萱让他拜访亲戚便出了门。

    说起来他还见过顾宁远一面,就是那次从病房里出来。

    他不喜欢顾宁远。

    天气渐渐凉了。

    柳妈闲的没事,在偏厅里打着瞌睡织毛衣。家里的门铃忽然响了,她起身接了,里头是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的声音。

    “请问是顾表哥的家吗我是肖还,想来看看表哥。”

    柳妈一怔。

    虽然顾宁远早就嘱托过,不要让肖家人来,但这也是毫无理由地便断绝了关系,总叫柳妈有些意外。即使她能拦的了成年人,就比如秦萱来拜访了几次,都没能进大门。可小孩子不一样,她心早就软了。

    “我我可以进来吗外面好冷”

    肖还又添了一句。

    顿了许久,就在肖还都快要装不下去的时候,柳妈叹了一口气,总是不忍心。

    “进来吧,肖小少爷。”

    顾宁远此时并不在家,还在公司加班。

    来者是客。柳妈总要好好招待他,替他上了水果和零食,开了电视,顺道想要问他些话。

    可肖还现在进来了,就不耐烦和柳妈东拉西扯了。

    “沈约呢”肖还剥了一个橘子,自顾自吃着,也不理柳妈的话,“顾,顾表哥不是收养了一个病秧子,我以前去医院看过他,他现在人呢”

    柳妈皱了皱眉,正想要说什么,话却被打断了。

    “你好,肖还。”

    声音是从楼梯那里传过来的。

    肖还一扭头,就看到一个人站在楼梯旁边,肩膀上趴着只白猫,微微笑着,礼貌而妥帖。

    他站起来,手上的橘子汁液还没擦干净,汁水淋漓地从口袋里掏出照片,摆了摆手。

    “沈约。”肖还抬头看着沈约的脸,加重了这两个字的话音,十分狂妄地说“我来找你问一件事。”

    沈约面不改色,还是笑着,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他看肖还只不过十四五岁,讲老实话,这个年龄阶段的孩子,他拿傻子对待。再如何,哄上两句,哄不好,就换强硬的手段。

    他总能对付。

    肖还没给他哄人的机会,直接从沙发上翻过去,呲着牙嗤笑,想要逗猫。可惜小白看起来软,也只是对亲近的人,实际上野得很,加上肖还是在面目不善,一爪子就挠上了他的手。

    “我打死你”

    肖还的手上瞬间就出现了四条血爪印。他疼的厉害,脸上也过不去,就把这只手缩了回去,换了另一只手去抓,却被沈约一把拦住,肖还用尽力气拼命挣扎,还是一动不动。

    沈约在心里叹了叹。他还记得肖还这个人,是和顾宁远很亲近的关系,只不过许多年都没有来往。现在看来,大概也没有来往的必要。

    “你放开我”肖还擅长撒泼打滚,另一只手也上来掰他,努力往下逃。

    “我艹,你算什么东西一个领养的,我可是顾宁远的亲表弟”

    后面便是漫无目的地谩骂,又恶心又愚蠢,叫柳妈听得难受。

    沈约往前一松放开了他,肖还踉踉跄跄地向后退了几步。

    “天已经晚了,”沈约向旁边使了个眼色,转过身,“你还是个小孩子,早点回家吧,别再等了,防止路上不安全。”

    可肖还实在不善罢甘休,高声尖叫,“我来是问你一件事你和我妈什么关系她在照片背后写你的名字”

    沈约一愣,肖还从后头把照片递上去,只瞥到了一眼,照片正面并没有看到。只有背后的两个名字。

    “沈婉”

    “沈约”

    等沈约起了兴趣,还没看的明白,肖还从楼梯上跳下去,没等佣人冲上来,自己跑的飞快,重重地摔响了门。

    “真是一场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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