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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不归+君缓归 第10节

作者:地狱猖獗 字数:8220 更新:2021-12-30 10:53:31

    时值夏日繁花,嬴政东巡回程之时,途经饮凤池,莲华盛开,弱柳扶风。美景不可自持,便停留此处,观赏几日。

    “皇上。”

    月已高挂,可嬴政还是坐在池边,将脚泡在冰凉水中,搅动着底下的游鱼。似是自己不得安睡,也要这些小家伙也不得安宁一般。他永远不会忘记,赵高向自己禀告他的死讯时的画面。自那以后,每夜都会梦到庆轲哀伤的眼眸。而更可悲的是,庆轲刺杀他的那柄匕首,竟成了庆轲唯一留下的东西,日夜被他带在身边。

    “皇上,夜深了。”

    直到赵高又唤了一声,嬴政才缓缓回过头,可眸子却不知道望向何处。嘴角弯了一下,“许久没听你唤我名字了,你能……唤我一声吗?”

    “臣不敢。”赵高忙退了几步跪下施礼,模样诚惶诚恐。

    “罢了罢了,我回去了。”忘记将履扔至何处,赤脚便打算回舍内,幸得地方知始皇东游此处,建得一间游舍可供他暂住。虽无奢华,但嬴政却是喜欢的。

    “皇上!您赤脚回去怕是不好,穿着臣下的吧。”

    嬴政并未回头,摆着手道,“不是我的,穿不上的。你回去罢,不要跟来。”

    虽说游舍建在饮凤池附近,但路还是有一段的,毕竟池边潮寒,不宜居住。所以嬴政还要在林间走着一段,听着偶尔的虫鸣,照着明亮的皓月,慢步回去。

    脚下一顿,总觉得脚下有些不对,坐至路边一看,似是有尖利石子划破了脚掌,未发现之前还未觉有痛感,但见了之后反觉得疼痛难忍,正欲开口,却思及已将赵高打发回去了,叹息一声,莫不成今晚要以天为被?

    抬头见皓月,却见头顶乌云一片,嬴政还在好奇何时出得乌云?只见一张脸突然出现在面前,吓得他差点仰过树后。“何……何人……”

    这厢嬴政话还未说完,那人反而爽朗笑的开怀,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倒是这场面破有些相熟,记得多年前,曾也有过这样的初见。而那爽朗的笑声,似也耳熟于心。

    几乎不可置信的,嬴政哽咽着想要开口,却见那人不再倒挂,站在他的面前,月光下所见面容,与他心中所想却完全不同。“你!你是谁?”

    那人笑了一声,“徐福,字君房,是个算命的,这位先生,我见你面相不凡,隐有帝王之像,可要我算上一卦?”

    这声音,这身形,都与那人并无二异,可是,却不是他。但是为何,发热的眼眶无法阻止?

    徐君房见嬴政那副欲要哭出来的表情,再无他言,竟一把将人抱了起来。“我算你是被割伤了脚,回不去了。不如让我这个算卦的,救你一命?”

    终于,积压在胸中的感情再也忍耐不住。

    就在这个皓月高悬的夜晚,林中的静谧被哀嚎声所打破,被抱在怀中向外走去的嬴政,就这样抱着这个初见面的人,哭得似个孩子。而此时的嬴政早已是统一了这片大地的霸主,世上唯一的帝王,最尊贵的象征。

    嬴政将徐君房带回了咸阳,以他方士的身份做幌,封其为御医。但这毕竟是个幌子,所以,嬴政又找到了一个更加合适的方法——那便是让徐君房出海,去寻找海外仙山和不老药。

    秦始皇二十八年,冬,徐君房带童男童女千人出海寻仙山。同年年底,徐君房归咸阳,未寻到不老药。

    此时的嬴政,正坐在屋外的凉床上,纵铺着皮毛也未暖和多少,可他却执意在屋外呆着,只为了能多看几眼庭中这棵梅树。

    “皇上,臣下无能,未能帮您寻到不老不死药。”徐君房跪地,等待处罚。却未闻君语,抬起头,却见嬴政端着酒杯忘记喝,只是抬着头看那棵梅树,风吹来,花瓣便散落在凉床上铺着的黑色皮毛上,看起来分外扎眼。

    抓着花瓣,嬴政才缓缓回过神来,拍了拍身侧,让徐君房坐在身侧。又叫侍女倒酒,侧身与他碰杯,再赏着晚冬的梅。“幸好还有温酒可喝,不然真的要冷死了。”

    嬴政回头看了徐君房一眼,见他只是呆呆的看着自己,“怎么?再不喝可就要冷了。”

    可徐君房还是未说话,只是将目光收回,然后盯着那梅树看着,眼睛一眨不眨。

    “你若不喝,可不要浪费了。”嬴政见他还是举着那杯酒为饮,便抬起他手臂,就着喝入自己腹中,末了还道了句“冷了”,似是在抱怨。

    “这棵树,快死了。”徐君房盯着树,缓缓道。

    嬴政也将目光移回那梅树上,那树才种了没多久。“我见它还精神,这样养着罢。”

    徐君房回过头来,然后将目光移到嬴政腰间那柄匕首,鞘是后做的,与匕柄极为不搭。“皇上,死物,不应予留恋。”

    “徐卿此次出海,一无所获还劳民伤财,实在不该啊。”

    既出此言,徐君房便知何意,立刻跪予嬴政脚旁,还未作诚惶诚恐般开口,便见嬴政衣袖在面前一拂,阻了他。“别在咸阳停留太久罢,过几日你便再出海。还有,我说过,私下你不用跪,不许跪。”

    再抬头看时,嬴政已经披着衣袍准备回殿内了,走了几步,他又停下,“就算你会算那么几卦,也别以为自己真的什么都能懂。今日的话,我且原谅你一次,再犯……”

    那话未说完,威胁意味却已很明显了。徐君房还跪在那里,眼眸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有人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不知赵大人找小人何事?”徐君房起身,向赵高施了一礼。

    赵高将剩下的温酒拿起,将其中掉落的梅花瓣摘出。“不必多虑,陛下喜欢这酒,我再拿进屋里去。只是,我倒是没想到,你竟吃起自己的醋来。”

    “这便不劳赵大人担忧了,若无他事,小人便先行告退了。”徐君房一笑,温文尔雅。虽然这样说着,但徐君房似乎并没有想等赵高回复他的打算,转身急匆匆便出了此处。

    又是一年春日,此时是嬴政北巡归来后,才发令将军蒙恬领兵三十万,御北击胡之时。同时筑长城千里,以抵御外敌来袭,保大秦安稳,盛世流传。

    而同时,徐君房刚刚经历第四次出海,归至咸阳。人刚进了城,便接到了皇上的传令。

    “皇上。”徐君房跪于殿外,只见嬴政躺在床上,似是在欣赏那柄匕首,让他跪了许久才回神让他进来。

    “坐罢。”嬴政将匕首收回鞘内,身子一侧,拍了拍床边,示意他坐过来。

    “这……怕是不妥吧?”徐君房站在一旁,不愿再近一步。

    倒是嬴政一副慵懒模样,这春光正好反而让他懒得起不来床,打着哈欠让侍女斟了酒。但徐君房却伸来手臂阻挡,见嬴政皱眉,才不得不开口,“皇上,晨间饮酒对身体不好,下臣好歹也是行御医之职的。”

    “不让喝酒,你还不坐下与我说道说道这寻游中的逸事,教我怎的有心思起来理政事?”

    最后迫于无奈,徐君房只得坐在了床边,然后拿过那酒,放得远远的。“皇上,我出游是去寻不老不死药的,哪来趣闻轶事?”

    嬴政倒还是那副兴致勃勃模样,拍着床边,示意徐君房讲讲,哪怕日常琐碎也可以。“那徐卿便作政事禀报罢。”

    赵高立于殿外,见外面暖阳高照,绿叶伸展,新蕊妖娆。回首见嬴政侧于床上,听徐君房讲着一路上所遭遇之事,表情认真。偶尔还会发出些疑问,随着事情的进展表达自己的感情,或生气皱眉,或开怀大笑。

    这一切的一切,都似回到了很久以前的那个晨日,记得那也是春日,嬴政早早便来了传舍找庆轲,也不管人家醒未醒,敲开门就跑到庆轲身边,缠着人要听故事。而他和姬丹,在门口相遇,相视一笑。

    可惜,往日不可追。

    一声叹息,赵高也未再留于此,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大公子扶苏早已懂事,明辨事理,是未来接替帝王之位的好料子。然而赵高的这出戏剧中,并不需要这样的一个人,他需要的,是一个傀儡。而这个人选,便是嬴政的小儿子——胡亥。

    时年秦始皇三十二年,胡亥仅十五岁,而且嬴政命其在自己手下学习法令,几年间的教导下,赵高已经有足够的把握去控制这个傀儡了。

    而现在,赵高需要一个契机。而那个契机,恐怕需要他来帮自己了——徐君房。

    第15章 终 长江逝水已汤汤 蓬莱洞天终久长

    扶苏是个聪明的孩子,长得又清俊高大,倒是合了他的名字,如扶苏树那般高大有仪表。只可惜性子太过刚烈,刚则易折,怕是日后的路不好走。仅是焚儒道一事,父子二人便闹得不可开交,遂嬴政将扶苏交与蒙恬,愿他能教会这孩子,服软,也并非是不可之事。希望他能明白,在未来自己无法庇佑他的日子里,也可以为了性命而忍耐。

    嬴政知自己年岁已长,虽未见老态,但心中已再无当年一往无前之无惧了。他已经失去过庆轲,不想再失去更多。他知道自己对不起庆轲,所以总想着,或许有办法能偿还。他走遍了这天下,替庆轲看遍了这天下。他留下二人所有的回忆,把每个拥有他们回忆的地方都好好的保留着,流传千秋百代。他还想做好多事情,只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

    曾寄希望于徐君房所寻的长生不老药,但最后也不过付笑谈而,若真有长生不老药,那为何这世上竟无一长生不老之传说?而且,这长生,是他所想要的吗?

    “陛下,您该服药了。”赵高将药汁端于塌边,扶起嬴政,喂食他汤药。

    嬴政并没有病,不过是那人说这药虽无长生不老之功,却也可抵百毒不入。虽是不信,但这话从徐君房口中说出,便会让他回想起庆轲——他们两个太像了。徐君房说的并不算什么,但若是庆轲所说,那他便言听计从。所以,嬴政欺骗着自己,听从着他人。

    “陛下,您近日身体无力未上朝堂,李丞相怕是急坏了,现在在殿外等着觐见呢。”赵高端下空碗,退至一旁禀报。侧立一旁,依旧那副眉目如画之样貌,似时光只增加了他的风韵,而未损他半分风采。

    “高,过了很久了。”

    赵高自是玲珑心,纵嬴政未言明,他也能猜个十成十,毕竟,他在嬴政身边也待的太久了。“是的,陛下。”

    “你可想过他?”

    “不知陛下指的是谁?”

    嬴政敛回目光不再询问,知道答案又有什么用呢,事已至此了。“没什么,你退下吧,让李斯进来。”

    不知为何,李斯总觉得嬴政这般精神状态好似个将死之人。嬴政在病弱期间,很多指令都是由赵高所传达,蹊跷的是其中一些指令根本不像嬴政所为,所以如李斯看的这般透彻之人,便来寻求答案了。“陛下,宋相子罕,齐富田常,赵高这般所谓与韩安之相韩玘有何分别。此子心必异啊,陛下!”注1

    嬴政点了点头以认同李斯,却无意相阻。“李斯呀,你可以记得,你初见我时说过什么?”

    “凡成大事者,必明时机也。”

    “那你现在能看到时机了吗?”

    “这……臣……”一时间,李斯也未明白嬴政所言。他劝谏嬴政提防赵高,而嬴政却告诉自己把握时机,莫不成,这皇帝当腻了?当然,李斯也只敢心中揣摩,怎的会说与他人,最后也只是皱着眉出了殿。

    待人都走光了,嬴政又侧躺回床上,抚摸这那柄匕首。“这半生又半生,原来,活着也是一种赎罪。若真得长生不老,岂不如同身坠地狱了?哈哈……”

    秦始皇三十七年,十月。

    嬴政起床时,看到了一段布帛,上书血字——亡秦者胡也。心下凄凉,也不知应作何言语,最后终是不忍,未传唤他人,而是自行烧了罢了。

    后召徐君房至殿内,再次派以出海寻游长生不老药之责。

    “陛下,我才归来不过一月,这次是否快了些?而且船队也需休生养……”徐君房鞠躬施礼,怕言语不当得罪君王,可这次,嬴政未回他话。

    抬头看去,只见嬴政摸着那柄匕首,目光温柔,嘴角隐约笑意。徐君房攥紧五指,皱眉领命告退。临出门时,嬴政终于开口了。

    “无论寻不寻的到,都不要再回来了。你不能死。”

    徐君房心下一惊,回头欲要开口,却被嬴政轰了出去。

    不过几日,在徐君房出海的那日,嬴政也开启了他的第六次巡游。一行人自咸阳,浩浩荡荡的便出发了。途径云梦,至九疑山祭祀舜帝,后至钱塘,渡水而西。后登会稽山,祭禹帝。再经吴中,北上至琅琊。后沿海西行,至平原渡。

    嬴政已不再喝药了,可身体却每况愈下。整日提不起精神来,病怏怏的模样。他曾再与李斯谈过,但见他模样,大抵是已抓住了“时机”,要同赵高一起了。遂拖着病体提笔,思及扶苏虽与他政念不和,但毕竟是他最喜爱的儿子,日后有蒙恬辅佐,将天下交予他,身去后也放心。

    诏书刚落笔,赵高便进了行宫殿内,拿起了诏书,置于袖内,笑面于嬴政。

    嬴政弯了下嘴角,心道,啊,大概就是今日了罢。

    抬眸见赵高微笑不语,还道是自己不予应对,这人的戏就做不下去了,忙递上自己的台词道,“高,此举何意?”

    “陛下,‘亡秦者胡也’,您传位之人应是公子胡亥,此诏,错也。”

    望向赵高,他还依稀是年岁里的那个人,面容依旧,可心已不同。其实早在庆轲来到秦国的时候,他就应该知道,赵高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坐在庭院外笑着看他们的那个赵高了。他只是想再留恋着罢了,因为这世上除赵高外,再也无人知他与庆轲之事了。若赵高身死,这世上岂不是只有自己一人记得?那这些事究竟是经历过,还是自己臆想出的呢?

    “你为何不问我?”见嬴政此刻的态度,赵高嘴边的笑已挂不住。他道自己心结百千,可现在看来,似乎嬴政早已猜透。

    “你的母亲本为秦宗远亲,因受人污蔑遭到处刑被收做隐官。后又随我王父去了赵,途中生下了身为遗腹子的你。我王父归秦时杀了很多人,其中就有你的母亲。倒是你,我一直不明是怎样逃脱?”嬴政还是侧躺于榻上,一副了于心的模样,这让赵高气愤而无奈。

    “命硬而已。”赵高逼近嬴政,手抚了抚那未束冠的发丝,见其中已然掺杂了些许白发,也道时如白驹过隙,这么长时间,他终是等到了这一天,大仇得报不过咫尺。

    嬴政笑着摇头,“可笑自己妄称始皇,打算千秋万代。今日见你之意,怕是不过二世便要覆灭大秦了吧?还是,要改姓赵吗?”

    “姓什么倒是无所谓,只要秦亡。母亲死那日我便发誓,定要所有秦人尝我家破人亡之苦!”

    “你应冲着我来的,天下的人太多,你承不起这罪责,不如予我来担……咳咳……”嬴政捂过唇齿,再见手中,血丝隐约。

    “嬴政,我很嫉妒你,你得到了所有我没有的东西。我想杀了你,却不能杀你,因为我应过那人,他是我救命恩人,没有他也就没有此时我的复仇。所以,嬴政,你后悔遇到他吗?没有他,就不会有我,也不会有今日亡秦。”

    “不悔。”

    “好……很好……”赵高将毒酒拿出,嬴政也未再留恋,一饮而尽。只是不知,这轮回路要多长,要怎样走才能赶上那段路。

    看着嬴政紧闭的眼眸,赵高竟无比羡慕,羡慕这人坐拥了天下,最后还能得一人白首。那毒酒也不是什么毒酒,不过是喝了会昏迷过去。而且他长期服用的药,也是那人给的,用于逼出他累计多年的虚寒病根儿,只是里面多了些让人无力慵懒的成分,以便更好行事。

    “第一件事,不得亲手加害嬴政;第二件事,给你一个新的身法去接近嬴政;第三件事,放你二人远离此地。这三件事我都做到了,自此,你我再无瓜葛,走吧。”赵高下了马车,示意嬴政就在里面。

    徐君房,不,叫他庆轲更好,毕竟那不过是一个虚造的身份和一张虚假的脸。“高,谢谢你。只希望我们走后,你一切都好。”

    见庆轲驾着马车走远,赵高自嘲一笑,“我可能一切都好吗?”

    秦始皇死后,赵高扶植胡亥上位,其戕害兄弟,为祸四方,终于不得民心。赵高又欲以子婴为傀儡,却未料到登基殿上,被人一刀腰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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