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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帝纪事 第11节

作者:非言非默 字数:11119 更新:2021-12-30 10:52:26

    宫女很快送上了一应用具。金色的小剪子发出细微的声响,卫衍屏住呼吸看细小的指甲屑往手下铺就的白巾上掉落。很快卫衍就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错了,陛下拿着剪子的手很稳,表情也是很认真小心,没有一丝准备伤着他的打算。陛下是帝王,他的胸襟自然该如大海般广阔,以为他要借剪指甲来为难自己应该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

    皇帝陛下先用剪子将多余的指甲都去除,然后用小锉刀磨平,最后是用特制的厚丝锻打光。卫衍不知道皇帝陛下是哪来的手艺,不过说实话皇帝陛下的技术不比他家专门给他修理指甲的侍女差。

    “怎么样,朕的手艺还不坏吧?”景帝笑吟吟的举着卫衍打理好的手指炫耀,“只能母后才享受过朕的手艺呢。”

    “臣惶恐。”虽然真的是很不错,但是让皇帝陛下亲自动手,而且还是与太后娘娘一般待遇怎么能不让卫衍觉得惶恐,听了这话就要起身行礼。

    看到卫衍试图起身在床上行礼,景帝白了他一眼,制止了他乱动。

    “躺着不许动,另一只手给朕。”

    ……

    “脚。”

    “陛下,那个脚就不用了吧,臣自己来。”卫衍将脚悄悄往边上缩,不肯拿出来。

    “脚,不要让朕重复。”

    景帝摆出了严肃认真的表情,很快如愿的握住了卫衍不是很甘愿伸出来的脚掌。三下五除二马上就将它料理得干干净净。

    “朕以前还给母后在上面描过花纹呢。”景帝摸着卫衍的脚掌低声说道,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开始慢慢消失。他恍然记起很久很久以前他乘太后午后小憩的时候制止了太后身边人的通报,偷偷溜进去,为自己的母后修理指甲还描上漂亮的花纹,为此事前还找了二三十个内侍宫女来练习以确保会万无一失。那时候,他们母子是彼此的唯一,而如今……景帝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而如今,他们之间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大有深意,都脱不开权力的影子。那样的情景那样的心情永不会再有机会重温了吧。

    “陛下。”本来已经很不安,皇帝陛下突然敛了笑意陷入沉思让卫衍更加不安。对于皇帝陛下的这种状况,最聪明的做法是屏住呼吸隐身暗处,等皇帝陛下自己走出来,但是有那么一瞬间,卫衍觉得皇帝陛下的神情似乎有些可怜。他其实还是个不足弱冠的孩子,那种想法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从脑子里面冒出来了,忍不住开口出声打断他的回忆。

    “如果真的觉得惶恐不安,就换你来服侍朕。”事已至此,多想无异。不过,这个人……景帝被卫衍从沉思中拉回,看了他一眼,莫明其妙又兴致高昂起来,将剪子递到了卫衍的手里。

    “臣……”卫衍捏着手里的小剪子,望着已经伸到眼皮底下的手掌,讷讷了半天才开口,“臣不会。”

    陛下哪里可怜?他到底哪根筋搭错了会觉得陛下可怜?总是被陛下往死里折腾的他才比较可怜吧?总是被陛下用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要求为难的自己才是最可怜吧?

    卫衍,卫家的七公子,虽是庶出,但私下甚得卫老侯爷宠爱,又兼自幼体弱,身边侍候的人一大堆,从小就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学艺的那几年不必说自然是有人贴身跟着伺候,就算是被送入宫中侍奉君王,他的职责是拱卫陛下安全,端茶送水扫庭洒户更衣沐浴之类事自然是一概不会做也根本是轮不到他来做,甚至连轮值夜宿的时候也是有小内侍伺候的,说起来卫七公子会做的事情实在是不多。

    前段时日,在皇帝陛下的命令逼迫谆谆教导之下,会做的事情已经多了不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半瘫儿,但是替皇帝陛下打理指甲这种细致活显然他是真的不会。

    “不会就学,谁生下来就什么都会的?”景帝在他耳边说着很有道理的风凉话。

    “臣不敢。”不会是一个原因,不敢也是一个原因。一个生手第一次就用皇帝陛下的龙体练手,让他觉得很有压力。

    “有什么损伤朕恕你无罪,不过你再敢抗旨不遵下去朕倒要追究你的罪了。”景帝有时候真的很无可奈何,本来是很有情趣的事情眼前这个笨蛋最后都能把它变成不得不遵从的命令,实在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皇帝陛下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卫衍不敢再拒绝,只得小心举起陛下的手掌,学他刚才的样子去剪才冒出一点头的指甲。皇帝陛下的手指修长有力,专人ji,ng心打理的指甲个个被磨成圆润的椭圆形,指甲表面则散发着珍珠般的光泽。卫衍小心的咽下一口唾沫,握住剪子的手指感觉有点僵硬。陛下被ji,ng心照料的手指像绝世的瓷器一般漂亮,而他现在的行为就好像是一个莽夫抡着个大锤要将那瓷器生生砸碎。

    抬起视线偷偷扫了一眼,皇帝陛下的表情很恬淡,半眯着眼斜躺在软枕上看着他动作,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很温和,好像真的一点也没有为他近乎糟蹋的行为生气。

    “陛下……”好不容易弄完了一个手指头,对着摸上去感觉有点坑坑洼洼的指甲,卫衍悄悄抹了一下汗。生手和熟手真的不能比,如果陛下还有理智的话就应该马上喝止他的行动,不要让他继续弄下去,随便找个宫女都会比他的手艺好。

    “不错,继续。”景帝依然半眯着眼,只是点了下头,首肯了卫衍的成果,示意他继续。

    不错?这样就叫不错?如果没有对比的话卫衍也许真的会觉得自己弄的不错,但是皇帝陛下的手艺摆在这里做对比,不知名宫女的手艺也摆在这里做对比,他怎么也没办法昧着良心睁眼说瞎话说出不错这两个字。

    “陛下……”以为皇帝陛下眯着眼没看清,卫衍再叫了一声,希望他能仔细瞧一瞧。

    “以一个生手来说,既没有剪破朕的手指头,也没有折断朕的手指甲,除了毛糙之外没什么大毛病当然是不错了,继续吧。”景帝当然知道卫衍在想些什么,夸奖了他一番。虽然他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实在是很低,不过对于卫衍这个笨蛋,他的要求也就这么多了。

    卫衍只能继续,第二个手指头比上一个好,第三个没出什么差错……到最后手脚通通打理一遍后,卫衍的技术勉强算是有了不小的进步吧。

    这一通折腾直到日头高挂,皇帝陛下终于大发善心放了卫衍出宫回府。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乃真的不是在玩贴身仆人养成游戏?

    第13章 名士

    景帝是在入夜时分收到有关齐远恒的密报的。从昨夜下令到如今不过短短十个时辰不到的时间,暗卫辖下的缉查司已经把齐远恒的生平事迹祖宗八代通通调查清楚呈上密折,对于这样的办事效率景帝还是深感满意的。勉励嘉奖了来人一番,挥手让他退下后才小心挑开密折封面上的火红印漆打开来细看。

    齐远恒,年二十八,母在其襁褓之中即丧,年十六时父丧,未婚娶,现居京都安兴大街燕子桥头,家中仅书僮一名老仆一人。祖籍江南,于先帝朝永嘉十四年随父离开江南游学各地,永嘉十六年寄居京郊谭家村,是年与卫衍相识,一同习文练武,朝夕相处,交情甚好。隆盛五年卫衍入宫伴驾后不久,齐父偶染风寒不治而亡,齐远恒遂扶棺南下,将其父与其母合葬与江南老宅祖坟。守灵三年后齐远恒再次游学北上,于隆盛十一年到达京都,定居于如今的安兴大街燕子桥头。

    其人素有才名,诸艺通晓,于安国定邦之策上亦有不少独到见解,常与人清谈国事,在江南士林和京都士林都颇有名气,人称崤山居士。然其生xi,ng不羁xi,ng情倨傲,不愿依附权贵而生,京中不少高门巨族闻其名后皆有下帖,均被拒,现以卖画润笔为生。其擅山水泼墨,双手狂草,上门求画求字者骆绎不绝,生活倒不至于拮据。

    这份密报共有三十多页,包括了齐远恒和齐家的各个方面,景帝大致翻阅了一遍才翻到感兴趣的地方慢慢阅读。

    “交情甚好?”看到这个词时景帝冷笑了一声,用无人可以听清的声音反问。

    真的是交情甚好吗?照他看来未必,若真是交情甚好,就不会是一个口口声声“卫大人”,另一个却是用“齐兄”来称呼了。齐远恒的这声声“卫大人”怎么听都有些讽刺的味道,也只有卫衍这个笨蛋感觉不到,或者是感觉到了但是根本不在意。景帝此时对某个不在跟前的笨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想到他,牙根就有点痒痒。连自幼相识自以为交情甚好的人都敢明目张胆的欺负他,还有什么人不会欺负他?卫衍那个笨蛋能安安稳稳长这么大实在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识人不清,误交匪友,到现在还没被人卖掉倒真要谢天谢地。

    不过。齐远恒,以前的事朕不管,以后朕的人可不会容你再随意欺负。那样想着,景帝合上了密折,闭上眼睛开始思考一些问题。

    第二日是正月十七,新年后首开朝会。今日的朝会上群臣讨论的焦点有两个,一个是春汛,另一个则是春闱。

    景朝境内共有三条大河数百条支流,北有一条,南有两条,每到汛期,这几条灌溉了无数良田养育着黎民百姓的生命之河总要肆虐几次。景朝的河工是年年修月月修日日修,不过成效不是很显著,或大或小的绝堤每年都要冲毁数千万良田。春有春汛,春天一到,冰原解冻,上游支流河水迅速增多,千支万流汇集起来造成下游河水暴涨,绝堤就时有发生。夏则有夏汛,夏汛一般都是由于各地雨水充沛大量降雨引发的。秋汛也是如此。大概只有冬天没有汛期的烦恼,但是到了冬天河水干涸无法灌溉也是一个困扰农民的大问题。

    春汛的争论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钱,二是治理的方法。河工年年修年年都要花上大笔的钱,然而到了汛期河水一冲千里大堤就化为虚无,属于银子打水漂还听不见声响的那种活。关于春汛是工部首先发的难,工部尚书先是出列向景帝禀报了春汛前各处河堤的修整情况,然后开始指责户部批给他的治理费用太少,今年户部批给他的河工治理费用只有他上报的一半,言下之意就是因为钱没到位造成很多活干下去。

    工部发难,户部自然接招。户部尚书肖越马上出列解释为什么要砍掉工部那么多治理河工的费用,反正是这里也是不合理那里也是有问题,最后开始哭穷。肖越是景帝的亲信,景帝既然把掌管一国钱粮的大权交给了他当然是信任他的,也明白他的难处,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虽然经过十多年的修养生息,国库还是挺充裕的,但是自景帝亲政以来已经接连办了好几场大典,再加上天公不作美,这个冬天是几十年少见的酷寒,放粮免赋等等措施免不了会影响今年的国库收入,户部目前于钱粮上虽然还算不上捉襟见肘,但是治国如治家,总要有个长期的打算,不能吃了这顿不管下顿是不是。基于这样的原因,肖越自上任以来就致力于节流开源,能不花钱的地方尽量不花钱,能少花钱的地方就一定要少花钱,不要说工部,朝廷上哪个部门今年的预算呈文没有被户部大幅度削减,就连内务府的好几处用项都被驳回过,更罔论其他衙门。今日工部的发难也可以算是近一年来朝廷众臣对肖越这个新任户部尚书带领下的新户部衙门处处卡钱行为的一次总爆发。

    景帝端坐殿上聆听殿下群臣辩驳。肖越作为他的钱粮大管家脑中自然有一整盘棋,哪里该用钱哪里不该用他心中都有一本帐,对后来加入的其他各部询问的反击也依然很犀利,而且他还有最后一张免死金牌——穷。这样的辩驳永远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可能分出真正的胜负,后来众人吵累了,从各部的预算回到河工,对治河到底该堵还是该疏又是一番争论。

    景帝幼时就坐在这里听他们这样吵,快十多年了,有些人每年的说辞竟然也不知道变一下。听他们吵得实在是太厉害也知道吵不出什么结局,便向旁边站着的司礼内侍打了个手势。

    清脆的玉笏声响,终于让已经越吵越兴奋的众臣反应过来,眼前这个被他们变得像菜市场一般热闹的场所是朝会的所在地——太极殿,而他们年轻的帝王正端坐殿上观看他们的表演,神情肃穆。

    稍有点脑子的人马上都反应过来,齐齐跪拜。

    “臣等失仪。”

    景帝对俯首的众人抬手示意。

    “众卿平身吧。春汛迫在眉睫,河工不容有误,然户部挪不出银子也是属实。工部上道折子说一下情况,朕看看内务府还有哪些款项可以挪用。”

    “陛下圣明。”

    “陛下仁厚体恤黎民实乃百姓之福。”

    对于景帝的旨意,廷下众臣自然是一番感激涕零歌功颂德,至于哪些是真心哪些是假意则要留待日后细细考查。春汛的事是个大问题,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但是景帝要是此时有一点偏向工部斥责户部的痕迹,肖越以后在户部尚书这个位置上恐怕是很难做安稳。不过拆东墙补西墙实在不是长远之计,再没有想出好的方法之前,也只能这么办。

    “这事到此为止。众爱卿还有其他事要启奏吗?”

    景帝话音刚落,礼部尚书就站了出来。

    “臣有事启奏。”

    礼部尚书谢正德是皇后谢氏的父亲,在礼部尚书这个位置上二十多年,门生故旧遍天下,他要奏的事情是有关春闱的准备情况。

    景朝的取士制度沿袭前朝,分为乡试、会试、殿试。乡试是由各州府举行的地方考试。地点在各州府所在地。每三年一次,逢子、午、卯、酉年举行,又叫乡闱。考试的试场称为贡院。考期在秋季八月,故又称秋闱。凡本州官学学员均可应考,分别于八月九日、十二日和十五日进行,考试分三场每场三天共九天。会试是由礼部主持的全国考试,每三年举行一次,因考期在春季二月,故称春闱。会试于乡试的第二年即逢辰、戍、未年举行,分别在二月初九、十二、十五日举行,考试也分三场每场三天共九天。至于殿试是在会试当年的三月十五由皇帝亲自主持在金銮殿上进行。

    春闱诸事早已妥当,连主试官也早早定下,谢尚书的禀告并没有什么新鲜内容,景帝听听就是,依然在考虑他昨夜想到的问题。

    下朝后,景帝让人将太傅请到了御书房。

    “太傅,您说我朝的取士制度是否存在很大的缺陷?”等太傅入座后,景帝将困扰了他一夜的问题全盘拖出。

    “陛下为何这般说?”朝廷上有很多事都存在缺陷,先帝没来得及做的,太后做不到的很多事都等着年轻的皇帝去完成,不过陛下能在这么快的时间里就发现了问题让柳太傅不能不感到欣慰,也算不枉他多年来的教导。

    “太傅听说过齐远恒吗?”

    “臣自然听说过。崤山居士,江南名士。”

    “那么其父齐翰呢?”

    “一代大儒。”

    “齐翰齐远恒父子都颇负盛名,却为何始终没有为朝廷效力?就算齐远恒是由于为人倨傲不愿入仕吧,那么其父齐翰呢,传说其人温和端正,忧国忧民,却为何始终游学各地不愿出仕?”虽然景帝对齐远恒没有一点好印象,但这不影响他仔细考虑齐远恒这样享有盛誉的名士流落庙堂之外的原因。

    “那么陛下以为呢?”柳太傅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因为他们出身寒族吗?”

    景朝的教育体系分为官学和私塾。官学是景朝的正统教育机构,其学员分三种,世族官僚子弟可直接入学,富家子弟可出资入学,至于出不起入学费用的寒族子弟必须通过官学的入学考试。官学的学员可以直接参加乡试也只有他们才能参加乡试。至于私塾,是民间自办的教育机构,其学员不能参加乡试。

    官学规模有限,给寒族子弟留下的学员名额就极其有限,这样的制度在很大程度上制约了寒族子弟踏上出仕之路。寒族子弟入仕机会太少,以至于很多有才学的寒族子弟为了生计或者为了有一番作为而选择高门巨族倚靠,这是食客清客传统的由来。

    “那么陛下决定怎么做呢?”

    “朕要好好想一想。”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的n多设定都是百度以及作者生搬硬照,大家不要深究,请牢记本文架空历史的背景,在架空的世界一切皆有可能_

    第14章 风流

    景帝忙于政事的时候,卫衍正在宴客。正月十六,卫家宴请了一众亲朋好友闹了一整日,明面上没有挑明不过暗地里有一点为卫衍饯行的味道。到了正月十七那晚,几个知交密友在玉澜阁摆了一席真正为他饯行。

    玉澜阁是京都最出名的倚红偎翠之地,座下美人云集,个个是花容月貌,软玉温香,且春兰秋菊,各擅胜场,是京都世家公子巨商富贾文人雅士聚会宴客的一个首选去处。

    今日这个场子做东的是镇北将军府的九公子孟飞,陪客有瑞安伯府的五公子郑永泰,兵部林侍郎家的小公子林睿,齐远恒齐大居士也忝陪末座。齐远恒齐大居士就不去说了,单单是前面那几个人,除了家中世代交好自幼相识年龄相仿这些外,xi,ng格爱好为人处事上简直是有天壤之别,孟九公子生xi,ng大大咧咧、豪爽不羁、好美酒佳酿,郑五公子常被老父斥责为“不学无术、附庸风雅”依然不知悔改大冬天里还要摇着个纸扇装优雅,林小公子平生只爱美人除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宏愿外再无大志,至于我们的卫七公子,嗜武厌文,木讷老实,于某些方面神经粗到令人侧目的地步,且遇事不到火烧眉毛不得不决断的时候很有些得过且过的逃避心态。这几个人xi,ng格爱好迥异的人,能聚到一起成为密友真的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旁人觉得奇怪,卫老侯爷倒对此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每每对卫衍失望的时候就把那句话挂在嘴边“整日和你那几个狐朋狗友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出息?真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都是不求上进不学无术只知吃喝玩乐宿花眠柳的败家子。”卫老侯爷在抱怨的时候也不想想,这几位个个都是家中没有继承家业压力的幼子,又兼宠着他们的人有一堆,有着各种各样的毛病也是长辈惯出来的,没有把他们宠成仗着父兄权势在外欺男霸女横行霸道的恶少已经是祖上积德了。而且这几位,就身份而言的确当得起“纨绔子弟”这几个字,不过好歹能知道“礼义廉耻”这四个字怎么写,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至于齐远恒齐大居士为什么也会和他们混在一起?只能说是一个意外了,追根究底的话事情要追溯到四年前,也就是隆盛十一年。当时齐远恒重返京都,与卫衍在聚仙居小聚时碰巧遇上了他们几个,一顿饭还没吃完其他三人已经对齐大居士推崇备至了。用孟九公子的话来说“与齐兄一起喝酒只两个字——痛快”。孟九公子最恨喝酒的时候唧唧歪歪行酒令的时候输了还要耍赖说了半天废话酒还是没喝下一口的人,齐远恒酒量好酒品更是上佳,在酒桌上豪爽的作风很对他的胃口。在择友上向来遵循“人品如酒品”准则的孟小公子,当下就有了齐远恒这个朋友很值得交的结论。卫衍本来与齐远恒就是交情甚好,至于郑五公子和林小公子,一向很相信孟飞的看人眼光,自然也没有异议。如此一来,这几个人每次要聚一聚的时候,总是不忘派人去请上齐远恒,而齐大居士亦不以与“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为伍为耻,从来不摆名士的架子,每请必到,也经常会找些很是风流的名目还上一席,如此一来二往,几趟下来,交情就突飞猛进了。

    玉澜阁中有24个布置ji,ng巧极具特色的大厢房很是出名,分别已24节气命名,今日孟飞定的那间名叫“春分”。开席的时候,作为东道的孟飞首先祝词敬酒“今日略备薄酒给卫七饯行,正好这间房名字叫‘春分’,那么我就祝卫七公子‘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月赏尽幽州花’吧。”

    若是在四年前,齐远恒也许会有兴趣提醒孟九公子此“春风”非彼“春分”,或者对他剽窃前人佳作之举表示鄙夷,但是有了四年的不堪回首之教训作为前车之鉴,他早就把孟九归入“朽木不可雕”的行列,没心情去废那个口舌,只是同众人一道举杯。

    这几个人聚一起,喝酒当然是头一件大事。今日孟飞备下了十几坛“七日醉”,开席前就说好了,今晚除了卫衍可以随意外,大家是不醉不归。“七日醉”是青州名酒,xi,ng温然后劲十足,有一醉醉七日之说,故得名。年前孟飞老爹的老下属从青州来京述职,知道这位九公子嗜酒,特地带了三十坛十年陈的“七日醉”来孝敬。这礼物甚得孟九公子的欢心,不过却让孟母很是罗唆了几句,说到最后甚至连孟父——镇北大将军都有了诸多不是,孟飞为了能让耳根清静,不敢再在家里喝酒,以送人为名直接让人将酒搬到了玉澜阁存着,新年宴客时喝掉了一些,这次把所有的存货都取出来了。

    冬日里喝“七日醉”温着喝口感更佳。将“七日醉”倒在银壶里面用小火温着,至表面散发丝丝热气时饮用最为上,再加有红袖添“酒”,伴以丝竹悦耳之声,酒不醉人人自醉,真的是神仙都不换的生活。

    月上柳梢头的时候,夸口要不醉不归的几位都已有了酒意。卫衍明日就要远行,而且一大早还要入宫去辞行,倒不敢多喝,稍微喝了几杯暖暖身体后就换了茶水,倚在软枕上,看酒意上来的几个人闹做一团。

    孟飞拉着齐远恒不肯放手,一直在嚷嚷着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晚要好好较量一番谁的酒量才是天下第一。齐远恒和他折腾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夺回了袖子,开始用近乎哄小朋友的口吻与他对答。郑五公子据说刚才突然诗兴大发,正在那里摇头晃脑的写他的传世名作,至于林小公子,自然是在逮着美人献殷勤。

    好像很久没有这样适意的感觉了,卫衍闭上眼睛,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只有和他们在一起,才有那种纯粹放松的感觉,没有y谋诡计勾心斗角黑暗 y  秽,曾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那些东西在这里根本不可能显形。

    歇了一会儿便意上来,卫衍起身去如厕。完事后没有急着进去,倚在柱后抬头赏月。人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十七的月亮也是极好的。

    “卫大人没喝几杯怎么也醉了?这么冷的天就穿了这么一点不进去在外面抬头望天做什么?”

    卫衍正抬头赏月的时候,背后传来的脚步声,紧接着,齐远恒的声音从后面响起,然后一件大氅递了过来。

    “齐兄是不是还在生气?”这样的气氛这样的月色或者还有那点酒ji,ng刺激了卫衍的脑袋,他突然醍醐灌顶般开窍了。他第一次觉得奇怪,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开始称呼他为“卫大人”,明明在幼时如此交好,几年不见却疏远到这般地步,用那种口吻称呼他为“卫大人”,现在想来,这个称呼很有些负气的味道,似乎齐远恒在用这个称呼发泄对他的不满,想来想去唯一对不起他的只有一件事,“对不起,齐兄。当年我不是有意要隐瞒。”

    “我没生气。”对于卫衍跳跃似的问话和道歉齐远恒有点招架不住,赶忙矢口否认。相交数年不识对方的身份直到对方要入宫侍驾的时候才发现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转的小小少年是一介贵公子可以归结为自己年少无知,并非是对方有意隐瞒。日后重逢发现对方有了一班可交心的密友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恐怕不知被排到哪里去的时候顿时涌上了莫名的惆怅刻意要用称呼将彼此的距离拉开,但每次碰到了又做不到视而不见。好吧,扪心自问,齐远恒承认他有点生气,就一点点。

    “可是齐兄从来没问过我啊?”卫衍觉得自己很无辜很委屈,谁一开始介绍自己的时候会介绍自家的祖宗八代。不过后来熟识后没说是他的一点私心,在齐远恒之前也曾碰到过很处得来的小朋友,知道他的身份后对他的态度就大变,或恭谨或疏远,他不希望他们之间有什么变化才从来没提起过。

    “我说了我没生气。”

    “可是你以前不是那么叫我的。”

    “你现在不也叫我齐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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