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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之外 第7节

作者:云之豆 字数:18456 更新:2021-12-30 11:01:38

    “初次见面,我是你的表兄,北千翎。”北千翎打开折扇,“你娘,我姨把你交给了我,然后不知道去哪了。”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姚枂岚许久不答话,然后把手臂放到唇前,狠狠地咬了下去。

    “唉,你别自残啊。”北千翎扔下折扇,上前扳开姚枂岚的手臂。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姚枂岚的双眸无神地看着天花板。

    北千翎叹了口气“听说夜珊姨与瑾渊王府的静阳公主关系很好,那么那家的孩子你认识吗好像和你年纪相仿吧要去找他吗和认识的人说说话应该挺好吧。”

    姚枂岚咬咬牙,声音嘶哑“不要。”

    他的心里还有些对自己的怨念,若不是因为自己和景眳朔玩得太开心,害得父母在瑾渊王府多待了几日,姚家又怎会惨遭灭门

    “谢天谢地你总算和我说话了。”北千翎道,“不过这样也好,那家的孩子,好像是失忆了呢。”

    姚枂岚看向北千翎“失忆”

    北千翎道“是啊,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就失忆了。连自己都不认识了。说来也是可怜,除了他,整个瑾渊王府竟然没一个活下来的。说不定失忆也是件好事吧”

    后来他说了什么,姚枂岚已经听不见了。从那时起,贪玩浪荡的姚枂岚死去了,有的只是一个载满仇恨的空壳。

    放心吧,小王爷,这些仇恨由我一个人来背负就够了。我会帮你一起报仇的。

    十年后。

    “啊啊,听说没,今天瑾渊王就会回到静阳城呢。”

    “十六岁就取得大捷啊,真是厉害。”

    “听说人也长得很好看呢。”

    “好像是叫景眳朔来着”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白衣人停下了脚步,压低了帷帽。

    “嘘,怎么能直言王爷的名讳”

    “啊,来了来了。”

    姚枂岚抬起头,正好看到那个骑在汗血宝马上不可一世的身影。

    一如初见时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终,欢迎提出意见和建议

    卷二 害风流

    、第23章 分道

    “阿景,眳朔,王爷。”一声呼唤把景眳朔拉回了现实,“起床了。”

    景眳朔揉了揉惺忪了睡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早安。”姚枂岚对他笑了笑。

    一行三人结束了对青甸的巡查,已是到了夏初。知了啼叫着,窗外荷花开得正好。

    “早安。”景眳朔理了理睡乱的长发,“你怎么进来的”

    “啊,这个啊。”姚枂岚道,“爬窗进来的。王爷您的睡相实在令人不敢恭维,难怪把门锁得那么好。”

    他指了指根本没闩上的门。

    他这么胡闹,景眳朔却没有想要责备的意思。

    “姚姚,”他穿上外衫,“你是不是说过,我们小时候见过”

    姚枂岚想了想,道“没有啊。”

    景眳朔眯起了眼睛,目光中充满审视“没有”

    姚枂岚不为所动“没有。”

    “是吗。”景眳朔伸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最近做的梦越来越真实了。从茶杯的花纹,到衣裳的图样,到梦中人的一颦一笑,都细致得如同真正发生过的一般。

    梦中的姚枂岚比现在要开朗活泼得多,而且有一种不染世俗的无瑕。但这一大一小两个姚枂岚之间,有些东西,惊人的相似,叫人不忍相信那只是一个梦。

    而且,那枚烙印。若是因为儿时的约定,那么他会把家族的秘密告诉处于敌对方的自己也就可以解释得通了。

    “怎么了”姚枂岚有些担忧地问,“王爷啊王爷,可别我刚好你又倒下了啊。”

    景眳朔按了按太阳穴“不会。你先下去找君奚。我马上来。”

    景君奚正被景眳朔压着抄姚枂岚给的本草经,一笔一划,工工整整,令姚枂岚咋舌。

    意外的是个很能定下心来的孩子呢。

    当年的自己,平时总是毛毛跳跳,也只有抄起书来的时候,才能体现出一点姚家人的气派来。

    “姚公子,”景君奚停下笔,“我有一事不明白。”

    姚枂岚笑道“请讲。”

    景君奚道“医者当以拯救生命为职,可取这些植物以治人,其实也就是夺了它们的性命。对于植物来说,是不是太过不公平了。”

    姚枂岚从未想到过这一层,先是愣了愣,然后拍了拍景君奚的脑袋“你这孩子,以后必有大成就。”

    他站起来,负手而立,道“其实不只医者,任何人都是如此。人为了维持生命,须得每日用膳,可那些食材原料又是从何而来它们原先不也是鲜活的生命吗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人可取食家畜家禽,也有猛兽可食人肉;人可取食花草枝叶,归去之后,也得化为尘土滋养花草枝叶。取之有道,用之有度,那这世间万物便是生生不息的循环,何来不公平之说”

    景君奚沉默良久,道“知道了。谢谢公子。”

    姚枂岚知他尚不能完全接受这一观点,又道“除此之外,还得明了一件事。小的牺牲成就大道。若不会舍弃,便无法实现自己的目的。你说对吗,王爷”

    景眳朔已经站在景君奚身后好一会儿了,姚枂岚这么一说,景君奚才反应过来,忙回头问好“师父,早安。”

    景眳朔对他点点头“早安,君奚。”

    方才姚枂岚提出的观点,正是两人最大的分歧所在。最后画蛇添足地问景眳朔一句,除了挑衅别无他意。本以为景眳朔会炸毛,或是至少冷哼一声,谁知他竟一本正经地道“你说得很对。”

    姚枂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啊”

    或许是因为怜悯,自烧掉了姚家大宅的那晚以来,景眳朔对他就是极尽温柔和包容,有时甚至好到了令姚枂岚无所适从的地步。

    虽然厌恶在别人面前示弱,但景眳朔的“怜悯”却给他很舒服的感觉。

    店里的伙计从马厩里牵出了绝尘,景眳朔把景君奚的书和笔墨收入包袱中,道“我们今天就会到华涂城。”

    姚枂岚把景君奚抱上马,自己也坐了上去“华涂啊,说起来我和华涂还挺有缘的。”

    景眳朔拉紧了缰绳,难得地揶揄道“那是当然。少年军师姚枂岚,年仅十六七岁就凭一纸书信夺回了久攻未下的华涂城。能不有缘吗”

    “嘿嘿,”姚枂岚的脸皮堪比铜墙铁壁,哪里会害羞,“王爷过奖过奖。”

    景君奚很感兴趣“真的吗,姚公子,你是如何做到的”

    “也没什么。”姚枂岚果然又是瞬间变脸,“当时华涂城里有一家势力特别大,家主自命为华涂城主,想要自己掌权,独立华涂。所以华涂就关闭了城门,自行切断了与皇城静阳的联系。也不知那幕后坐着的军师是谁,竟能每每切中要点。面对华涂这一小小的城池,王军屡战屡败。”

    “华涂城内土壤肥沃,城民完全能够自给自足。这么打下去,不知何时才能夺回华涂。但是啊,”姚枂岚贼兮兮地一笑,“无论是华涂还是静阳,两方势力都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实”

    “华涂城里的水,全部都发自安梁城外的山群。”姚枂岚摊开手,“接下来的事,不用我说了吧。竟然还撑了两个多月,我原以为一个月就能拿下呢。”

    “厉害。”景君奚满脸崇拜。

    姚枂岚没羞没臊地道“不要崇拜我,我只是个传说。”

    景眳朔忍无可忍,道“闭嘴,华涂城到了。”

    进了城,姚枂岚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城中的人不断向他们投来了极不和善的目光。

    姚枂岚轻声道“眳朔。”

    “我知道。”景眳朔腾出一只手放到了无痕上,“你靠紧一些。”

    这后一句话,纯粹是他下意识说出的应景的话,谁料姚枂岚真的靠紧了许多。

    “你”景眳朔脸涨得通红,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仍忍不住回头看他。

    姚枂岚一手环着景眳朔的腰,一手竖起了食指,先是放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又指了指景君奚,意思是这样做是为了不让别人看到景君奚。

    明明脸色与表情都无比正经,景眳朔就是从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中看出了狡黠之色,就好像是故意这么做来调戏他一般。

    那臂膀绝不算有力,却让人心生更多的依恋之情。隔着不薄不厚的春衫,两人的肌肤仿佛就这么碰到了一起一般。

    天,这是要我死吗心脏不受控制地打起了鼓,景眳朔自暴自弃地转过头。

    “姚枂岚”人群中爆出一阵叫声,分不清是欢呼还是来寻仇的。

    姚枂岚奇道“咦,竟是来找我的”

    景眳朔拽着缰绳的手猛地一用力,绝尘的速度立即加快了起来。

    绝尘乃是景眳朔千挑万选选出的汗血宝马,但纵是如此,在摆满了小摊的城里,它根本没什么优势。

    “到巷子里去。”姚枂岚伸手一指。

    这巷子不深,是一条死路,恰巧容得下绝尘。进了巷中,姚枂岚和景眳朔下了马,并排站着。

    “这可麻烦了。”姚枂岚来回踱步,“我大意了。是因为那日在玖歌露脸了吗,没想到画像竟然这么快就传到这边了。那么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是感激我从那城主手中解放了他们,还是怪我打破了他们自立一国的企图、害他们至亲渴死呢王爷,你怎么看”

    景眳朔全然不在状态,面色通红,一副喘不过气来的模样。

    “你没事吧”姚枂岚连忙上前一步,把手放到他的脖子上探他的脉搏。

    冰凉的指尖碰到温热的颈脖,景眳朔吓了一跳,挥开他的手“你干什么”

    被如此明显地拒绝,姚枂岚也有些吃惊“你的脉搏不正常啊,没事吧”

    虽然很快,但却不是他所见过的任何一种节奏。在姚枂岚听来,这跳动的节奏竟像旋律一般。

    “没事。”沉默了片刻,景眳朔总算恢复了冷静,脉搏也跟着慢了下来,“抱歉,昨夜睡得不是很好。”

    景君奚坐在马上,看着两人的互动,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最后还是放弃了。

    “你怎么看”姚枂岚长长的睫毛抖了抖,背过身去,看向巷外。那些人似乎还在找他。

    “既然知道了他们的目标是你,就好办多了。”景眳朔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他们知道你和我在一起。”

    “说的也是。”姚枂岚低头,想从包袱中拿出帷帽。然而

    姚枂岚带着歉意笑笑“其实呢,装着帷帽的包袱在刚才那场骚动中”景眳朔凌厉的目光扫过来,姚枂岚难得地舌头打结,“丢,丢了。”

    “丢了”景眳朔阴测测一笑,“好啊,那就只剩下一种方法了。”

    “什么办法”姚枂岚左手拇指与食指绕成环,抵着下巴,右手搭在左手手肘上。景眳朔也不回答,等他自己想。

    “不会吧”姚枂岚的脸色一青一白,“我当诱饵”

    景眳朔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你的弓也丢了”

    姚枂岚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答道“嗯。”

    “会用剑吗”

    姚枂岚更是一头雾水了“会一点。但是不精。”

    景眳朔叹了一口气,把无痕从腰带里抽了出来,双手捧着,放到姚枂岚手心“拿好。用它保护好自己。这一次我们分头行动,两个月后,东城门见。”

    无痕是景眳朔专用佩剑,从不离手。对于剑士来说,剑在人在,剑断人亡。这无痕到了姚枂岚手里,简直重如千斤。

    “你呢”

    景眳朔答道“我还有另外一把剑。”

    “那你把另一把给我吧。”姚枂岚把无痕递了出去。

    “怎么,你是看不起这把无痕”景眳朔勾起一边嘴角,瑞凤眼中放出狠光,威胁意味十足。

    什么看得起看不起,就是因为太看得起了才不敢接啊。

    他深吸一口气,把无痕佩在腰间“那么我先走一步。”

    你到底在想什么半空中,姚枂岚低头看了一眼景眳朔,他也在看着自己。但这一次,姚枂岚却什么也没有读出来。

    巷外的人果然被姚枂岚引开了,景眳朔目送着姚枂岚,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才收回了目光。

    “明明那么宝贝人家,还放他独自一人,”景君奚躺在马背上,翘起一只脚,“师父,我真不懂你在想什么。”

    景眳朔在下面牵着马,道“君奚,你说的没错,我很喜欢他。”

    景君奚坐了起来“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姚公子”

    “君奚,还记得姚黛月死去以后,他是怎么样的吗”景眳朔闭上眼睛,“将近十天不吃不喝不睡。现在的他,满心都是复仇。此仇未报,即使我将我的心意告诉他,也只不过是徒增他的烦恼罢了。”

    “这两个月,也是要让我自己冷静下来。”景眳朔回头看向景君奚,“我无所谓最后我们能否在一起,只要能远远地看着他,看他好好的就心满意足了。所以,君奚,我希望你能帮我保密。”

    景君奚重新躺了回去,瞭望着姚枂岚消失的方向“嗯。”

    人生那不相思绝,他从来都不知道,即使人在眼前,也能像这般相思入骨髓。

    、第24章 故人

    姚枂岚此人,真要说起来,功夫非常的一般。除了祖传的御弓之道,他基本上是什么都有所学,却什么也不精通。然而,拜小时候调皮贪玩、日夜翻墙所赐,他的轻功极其了得,根本不是市井之人所能追得上的。

    尽管这样,姚枂岚还是没能找到方法有效地解决目前的困境。华涂建筑群的构造很是特别,除了先前的那个小巷子,一路走下来,姚枂岚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藏身之处。

    不过,这可连困境也算不上啊。这么想着,姚枂岚陡然停下脚步,回身对着追兵,拔出无痕剑。

    无痕剑剑身十分轻盈,只怕是大部分重量都集中在了剑鞘上。

    “好剑。”人群里传来了小小的赞叹声。一行人看到雪白的剑身,纷纷停下脚步,停在了无痕的攻击范围之外。

    姚枂岚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声音清冷“你们追着我,是想得到什么”

    听到这句话,追过来的人们像是着了魔一般,纷纷喊道“打倒姚枂岚打倒姚枂岚”

    他们似乎自成党派,在城中其他角落里的同道中人听到了,也跟着喊了起来。一时间,整个华涂城内,回荡着“打倒姚枂岚”的口号,呈地动山摇之势。

    “真是”姚枂岚不知说什么好,“好大的礼啊。这辈子没受过这么大的礼。”

    他深吸一口气,把无痕拿到面前,闭起眼,一手放于无痕剑身上,默念道“对不住了,无痕。”

    尔后,他张开眼,从袖中拿出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倒在无痕剑上,对着冲上来的人挥剑。

    与景眳朔自成一派的剑法不同,姚枂岚用剑,竟是出乎意料地有板有眼。他也不着力于伤人要害,而是力争在每个人身上划出一道伤痕。无痕剑上涂有麻痹人神经的迷魂果果浆,普通人只要沾上一点便会倒地不起至少一个时辰。

    用剑力道与娴熟度的不足,以身法的敏捷来弥补。姚枂岚的身影如同化入了空气中,只是偶尔突然出现一瞬,在人手臂上或是腰臀上小小地割伤一道。

    “姚枂岚,”被麻倒在地上的人愤愤道,“你假惺惺个什么劲明明因为你,我们的家人都渴死了,这会儿又装作不想杀我们的样子,是想说自己其实是逼不得已吗”

    “哦。”雪白的无痕直插入这人眼前的屋瓦间,姚枂岚的身影在众人面前,“果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蹲在这人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人。

    前面的人已倒下了大半,姚枂岚的身上却还是干干净净的,滴血未沾。只可惜由于他剑法不够快,无痕上不可避免地沾上了血迹。

    在城中其他角落的援兵也纷纷赶来。

    “这事都快过了十年了,你们现在才想起来向我报仇。抱歉啦,”姚枂岚悠然道,“我可没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周围人闻言均是怒不可遏“你”

    姚枂岚拔起无痕,把无痕捧在手上,用袖子一点点地擦干净剑身。

    “我且问你们,如果我没有使出断水源这一计,会有什么后果”

    方才呵斥他的人道“什么都不会发生,我的家人也不会渴死了。”

    “非也。”姚枂岚道,“若我没有使出那一计,那么攻城战会继续。你们城内一时无事,外面却是每天都有大量的人死去。你们那位城主,仗着地势之利,投下乱石,杀死了多少人你们知道吗”

    “那,皇上不打攻城战不就好了”

    “不打攻城战”姚枂岚嘲道,“华涂城是奈云重要的产粮地,若是华涂自立,奈云每年会有多少人饿死你们自以为有理,其实不过是自私自利。”

    “你的家人,虽然也是我奈云的子民,但是为了更多人的性命安全,只能牺牲。”

    他把无痕收回鞘中,抓起眼前这人的头往地上按去,却在即将撞上砖瓦前生生停住“而且,你家人都渴死了,为什么只有你活着是不是”他凑近那人,轻声道,“他们把自己的水让给了你,而你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还能动的人听不下去了,联合刚赶到的援兵一起,冲向姚枂岚“找死杀了他”

    姚枂岚站起来,也不拔出无痕,用只有旁边那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我就教教你们吧,何谓诱敌深入。”

    言罢,他扔出一颗药丸,烟雾迅速爆开,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姚枂岚看准时机,迅速移动两步,跳下屋檐。甫一落地,便有一顶帷帽落到了他头上。同一时间,三四个身影向屋顶飞去。

    “你的东西。”一个包袱被扔了过来。

    “王爷”姚枂岚试探着问,伸手一抓,抓到了一只空落落的袖子,瞬间明白了所有的事。

    “抱歉啦,我可不是倾国倾城、文武双全的瑾渊王。”那人的声音中带着重重的嘲讽,“你的剑法还是那么烂,人还是那么恶心啊,姚枂岚。”

    “彼此彼此。”姚枂岚笑道,松开了手。

    烟雾散去,楚荆卿那张玩世不恭的脸完整地出现在了姚枂岚眼前。

    “楚兄,是不是知道这里的人特别讨厌我,所以你才故意到这地方来隐居啊听他们骂我一定十分愉快吧”

    “姚兄,不瞒你说,正是如此。我每天听着这里的人像骂家畜一样骂你,只觉得神清气爽心旷神怡,连这断臂之伤也没那么痛了。”

    听他能拿断臂开玩笑,姚枂岚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你果然很坚强,姚枂岚心道,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

    看着他笑了,楚荆卿也跟着笑起来“那什么,感觉你稍微变柔和了。”

    “是吗。”姚枂岚伸出手,两人的手在半空中对碰了一下。

    厉王的左臂右膀,今日在华涂重聚。

    “那么,是千翎让你来这里帮我的”姚枂岚跟着楚荆卿走进了一家客栈。华涂城本来就归北千翎管,这不起眼的小客栈恐怕也是什么厉王府的秘密据点。

    听到北千翎的名字,楚荆卿明显地停顿了许久,才道“不是,是我自己来这地方的。他知道你准备到了之后,就让我帮你一把。”

    “这样啊,厉王爷果然神通广大。”姚枂岚摘下帷帽。

    “枂岚,”楚荆卿的声音无比郑重,“虽然我帮了你,但是,我以后都不会再和你们一起了。”

    一片死寂。

    楚荆卿不敢去看姚枂岚的神色,忍痛按住了自己空空的衣袖。

    就算我想留在你们身边,就凭这一条手臂,又能为你们做什么呢

    “我知道的。”姚枂岚的声音柔和而平静,“从今之后,你想去哪就去哪,想干嘛就干嘛。朝野里的事有我和千翎扛着。”

    楚荆卿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姚枂岚“你不怪我”

    “我怪你我还怕你恨我。”姚枂岚苦笑道,“那日,若不是我让你去陪北千晗,你也不至于”

    “不,”楚荆卿道,“不是你的错。我,从未恨过你。”

    “那便是极好的。”姚枂岚答。

    “只不过,我和千翎向来将你视为了自己的兄弟,你若不介意,”姚枂岚把手搭在楚荆卿肩上,“以后无论在哪里,都和我们说一声,可好”

    “嗯。”楚荆卿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残臂,“该死的,眼睛怎么就突然看不清楚了呢”

    姚枂岚递上一张手帕“说起来,打我第一次遇见你、把你带到厉王面前以来,已经八年了啊。小弟长大了。”

    楚荆卿嗤道“没事瞎回忆个什么劲,跟个老妈子似的。”

    另一方面,景眳朔一听到排山倒海的“打倒姚枂岚”便觉得大事不妙,立即改变了主意,飞身上马,要去找姚枂岚。

    景君奚啧啧道“就说你放不下人家。何必呢,师父。”

    “闭嘴。”景眳朔的眼中渐渐染上焦急之色。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人一番义正言辞的演说。

    “师父,”听了姚枂岚的一席话,景君奚有些无法接受,一副备受打击的模样,“姚公子说的,是真的吗”

    景眳朔点了点头。

    直到此日,他才微微明白了姚枂岚那句“帝王家,无情冢,为帝王者,最忌多情”的意思。必要的时候,连自己的子民都能舍弃的,才是真正适合统率天下的人。

    其实他在外出征,又何尝不是如此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帜,不也伤害了别国的子民只因为所冠的国名不同,便差别对待,又何尝不是一种薄情

    薄情,与多情,并没有他原先所想象的那般界限分明。

    “走吧。”景眳朔最后看了一眼那逐渐隐于烟雾中的身影,转过身。

    景君奚反应不过来“啊”这么着急地赶过来,就看一眼就走

    景眳朔道“他已经没事了。走吧。”

    师徒二人,一人靠在马背上,一人在地上牵着绝尘,俱是心事重重,走得很慢。托姚枂岚的福,街上根本没什么人,师徒两人可以悠哉地走。

    忽然,一名少女直直地跑来,她手里拿着一个篮子,跑得十分着急,头上的发饰全都乱了也丝毫不介意。

    先发现她的是景君奚,他立刻坐起来,叫道“师父,小心唉。”

    可惜一个跑得太急,一个根本没看路,两人就这么撞到了一起。

    景眳朔吃痛地从地上坐起来,正巧那送入怀中的少女也抬起头来

    “千晗”

    “眳朔哥哥”

    、第25章 辗转

    “千晗”

    “眳朔哥哥”

    十多年来一同长大,两人第一眼就认出了对方。下一秒,两人异口同声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嘛,我这个很难解释啦,总之就是碰巧这个时间到了这里。”景眳朔率先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抓着北千晗的胳臂一用力,把她拉了起来,顺势把她抱入了怀里。

    “天啊,”景君奚喊道,“爹啊,你怎么可以这样沾花惹草忘恩负义背叛娘亲”

    北千晗从景眳朔怀里抬起头“爹娘亲天啊,你什么时候成的亲孩子都这么大了”

    景眳朔咬咬牙“景君奚,你给我滚下来”

    “是是是,”景君奚怕他真的发火,忙低头做小,从马背上爬下来,“师父你最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要抛弃我师娘就抛弃我师娘,就算我很伤心我也不会说什么的,总之就是你开心就好。”

    他个子还小,不足以直接落地。但绝尘似乎和他心意相通,看他要下来,立刻把马头伸过去接他。

    “景,君,奚,活,腻,了”景眳朔一字一顿地道,算是给景君奚的最后通牒。景君奚果然不敢再造次,乖乖地牵着马头站在一边。

    这家伙,怎么就在嘴贱这方面这么像姚枂岚

    “眳朔哥哥,他说什么”北千晗是真急了,拽着景眳朔的袖子,“你什么时候有徒弟了到底是徒弟还是儿子还有师娘你成亲了”

    景眳朔哭笑不得“不是儿子,是捡来的便宜徒弟。没有成亲,别听他胡说。这小子成心寒碜我呢。”

    看北千晗满脸的不相信,他干咳一声,道“你又为什么在这里楚荆卿呢”

    没想到这一问,问到了北千晗的痛处,北千晗“哇”地一声扑到景眳朔怀里大哭了起来。

    “哥哥啊,你可要给我做主啊我被人给抛弃了啊”

    景君奚在一旁看着,摇了摇头。果然世间最大的狐狸精,就是做妹妹的。

    “说起来。”姚枂岚放下茶杯,紧紧盯着楚荆卿,“我突然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楚荆卿被他盯得一片心虚“什,什么”

    “我的画像,是什么时候传来这边的能让我看看吗”姚枂岚正色道,“有没有把我画丑了”

    “”

    “姚枂岚,”楚荆卿道,“你可真是越来越人模鬼样了。就你这样,凭一身白衣也足够辨认了,哪里用得着画像”

    “哈,过奖过奖。”姚枂岚掏出折扇,煞有其事地打开来扇了扇。

    “慎行我记得,那位曾经有一把折扇,写的是谨言吧不过现在已经换了一把了。”楚荆卿露出些许怀念的神色,“真是好久没见了。你这种人,可学不出他的气度。”

    闻言,姚枂岚把折扇“啪”地一合,放到楚荆卿面前“送给你了。”

    “怎么突然这么温柔了真恶心。”楚荆卿把折扇拿在手心里,“不过多谢了,我就收下了。”

    “那画像”

    见他端正了坐姿,神态也严肃了起来,楚荆卿这才从怀里拿出现在在街上撕下的画像,放到他面前。

    这画像画得惟妙惟肖,非大师不能为。一看就是贵人花重金专门请了大师画出的。

    “又是她”楚荆卿看他点火烧毁了那画像,问道。

    姚枂岚“嗯”了一声,神情却几乎没什么改变“能想到把我的画像送来华涂,还真是了不起。”

    “话说,你刚刚,是不是在提防着我问什么”姚枂岚烧完了画像,却依旧没有调笑的意思,“北千晗呢叶澄蔚告诉我她和你一起离开了静阳,你们现在为什么没在一起”

    如果姚枂岚还是那种轻佻的语气,楚荆卿便可以插科打诨把话题绕过去,或者开几个玩笑回击,但姚枂岚现下还维持着这般肃容,便说明了他认定此事非同小可,不问清楚决不罢休。

    这人就是在认真时特别可怕。

    楚荆卿敲了敲桌子,叫来了店小二“给我随便拿坛酒上来,越烈越好。”

    “白日喝烈酒,”姚枂岚道,“楚荆卿,你还真是越长越出息了。罢了,我就舍命陪君子这一回。”

    楚荆卿瞪大了眼睛“你,你喝酒天啊,姚家列祖列宗知道了说不定会杀了我。”

    “唉,楚荆卿,你别得了便宜卖乖。”酒一上来,姚枂岚便抢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姚家家训,就这一条,我早早就破了戒。”

    一杯下肚,肠胃火辣辣,却觉得一身轻“初到厉王府的那日,千翎给我买了一坛秋露白。好喝,是我这辈子喝过的最好喝的东西了。可惜,不够烈。”

    “你竟然从八岁就开始喝酒,”楚荆卿也跟着一杯一饮而尽,“真行啊你。人不可貌相啊。”

    “不过,说到喝酒,当今世上最能喝的,还是瑾渊王景眳朔吧。”姚枂岚又倒了一杯,“千杯不醉,众醉独醒,不过,那也是一种悲哀吧。”

    不醉不归,若是醉不倒,愁怎散,又该如何归

    “算了,不说他。”姚枂岚道,“古人言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那么,你现在,在思念着谁”

    楚荆卿苦笑,又一杯酒入肚“你看出来了。”

    姚枂岚不合时宜地调笑一句“我没看出来。方才的,是套话。”

    楚荆卿装作没听见“你说,人怎么就这么神奇呢我之前,从来不相信一见钟情,没想到,自己就这么栽在那上面了。栽了一条手臂不说,还栽了”

    “她跟着你,未尝不是因为喜欢你。”姚枂岚道,“你可以试试。”

    “不,你不明白。”楚荆卿又灌下一杯酒,“现在无论她跟着我的原因是什么,我都不会好受。我这么一个失去了一臂的人,能给她什么她是一朝公主,应该拥有更美好的未来,像静阳公主嫁给瑾渊王一般,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

    他沉痛地按住断臂“若我双臂完整,以我的性子,肯定会试一试,但是,现在的我,连保护她都做不到。”

    姚枂岚这才喝下第二杯酒“荆卿,我对不起你。”

    楚荆卿一连灌下了许多杯,醉意渐渐地上来了“不是你的错。其实,我要谢谢你,枂岚,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这辈子都遇不到她。我愿意为她献上一切,乃至我的生命,一条手臂又如何我愿意在暗中默默地看着她,爱她一辈子,就是不愿意她跟着我受苦。”

    “你说的很对。”姚枂岚从未见过这样的楚荆卿。在他的印象中,此人一直潇潇洒洒得如天地中的飘絮,向来随遇而安。没想到他也有这般深思熟虑、痛苦难耐的表情。

    “我不懂。我不明白只见过一次,怎么就能让你爱得如此之深。而且,所谓爱,不就是希冀两人能长相厮守吗,怎么会有你这般期盼疏远之人”

    “呵,这等你爱上谁,或者谁爱上你了,你就明白了。”楚荆卿说着,忽然想起那躲在一旁默默观望的身影,笑道,“没准,现在已经有了呢。不过,有点不合情理。”

    “什么”姚枂岚并非没有听清,而是无法理解他话中的含义。

    “没什么。”楚荆卿换了一个姿势,趴在桌子上。

    姚枂岚只当他是喝醉了说胡话,道“但是,在我看来,你十分的自私。”

    “我自私”楚荆卿道,“我哪里自私了本大爷可是忍痛割爱了,哪里自私我该死的是天下最无私的人了好吗”

    “你就没有想过,”姚枂岚缓缓道,“如果北千晗喜欢的也是你,你这些举动,会给她带来多少痛苦如果她喜欢的是你,嫁给别人,是哪门子美好的未来”

    “你”楚荆卿语结。姚枂岚这话竟让人无法反驳。

    “她,不可能。”楚荆卿把酒杯高高举起,将杯里的酒一次性全部倒入口中。

    “你怎知,她不可能”

    “你以为,她是我这样的傻小子”楚荆卿嘲道,也不知嘲的是自己还是姚枂岚,“一朝公主,会对我这样的市井流氓动心”

    姚枂岚凑近了几分,压低了声音道“这么看,说到底,你烦的,其实还是你觉得她跟着你是因为心怀愧疚,而不是喜欢你,对不对”

    碰

    楚荆卿一拳砸在桌子上,姚枂岚急退几寸。

    “好险。”姚枂岚笑道,“楚兄,哪来这么大的火气”

    “姚枂岚,算你狠,我说不过你。”楚荆卿道,“但是只要你有点良心,就应该帮我出出主意,让她远离我,而不是想办法让我接近她。”

    “她现在在哪”

    “不知道,总之实在华涂内无疑。”楚荆卿有些坚持不住了,眼皮上下疲沓了起来,“我暗中派了人,跟着她。”

    又是一声“碰”,楚荆卿倒在桌子上睡着了。

    “啧,”姚枂岚又喝了一杯,“酒量这么小还被称作游侠,还真是”

    他心疼地捋了一遍空荡荡的袖子,把楚荆卿扛在肩上,送到楼上的客房去了。

    “别担心,你的愿望我会帮你完成。”姚枂岚帮他盖好被子,“你会幸福的,好弟弟。”

    他深深看了一眼熟睡的楚荆卿,打开包袱。楚荆卿特意在里面放了一件墨色的披风。姚枂岚一笑,穿好披风,戴上帷帽,一跃跃到了窗上。

    “好了,让我想想,这种时候,小公主会在哪里呢”

    、第26章 问情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北千晗两只眼睛红红的,“他根本不愿意见到我,我连他现在在哪里都不知道。”

    “所以,你刚刚也是为了找他才跑出来的”景眳朔道。

    三人一马正走在街道上。路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先前因为姚枂岚的到来而被打乱的生活重新回到了正轨上来。

    北千晗点头道“我听到有人喊姚枂岚的名字,就想着,有姚枂岚的地方,他也会在,所以”

    听到此话,景眳朔的眉毛不愉快地拧了拧。

    “怎么了”北千晗觉得奇怪。

    景眳朔摇摇头,眉毛很快舒展开“千晗,我觉得,他倒不一定是因为讨厌你、怨恨你,才疏远你。”

    “那是因为什么”北千晗道,“我害他失去了一条手臂,他从此再也不能御剑自如,能不恨我吗”

    站在楚荆卿的立场上,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这么做,但景眳朔不知道怎么向北千晗解释。而且,解释了不一定有用。

    他想了想,还是转移了话题“你这么跑出来,皇上怎么想”

    北千晗嘟起嘴“父,父皇肯定很生气的嘛。但是有皇兄在,我想应该没,没多大关系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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