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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神的刀 第2节

作者:荷兰船长 字数:17289 更新:2021-12-30 10:57:32

    楚宁睁开眼睛时,漆黑的眸子毫无焦距,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脚冰凉,口中吐出一串含糊不清的语句。

    “血好多血为什么不要死不要丢下我”

    他搂着男孩抽搐不止的身子,为他拭去额头的冷汗。

    呼吸渐渐均匀的楚宁意识到被少年搂在怀中时,再度绷紧了身子缩成一团,少年无奈只得松开了手。

    少年身上混合着油盐薪柴和草药的气息,楚宁下意识地咬着下唇记住了这个味道。

    比起深夜被噩梦惊醒,更加叫人饱受折磨的是头痛。

    楚宁疼得从床上滚下来蹲在地上痛苦地抱着头,耳边嗡嗡不止,脑袋像要裂开了似的。

    少年端着汤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男孩痛得企图用头撞墙的情景。

    楚宁疼痛停止的短暂瞬间里感觉似乎有人抱住了他,但下一刻他便又陷入了这仿佛永无止境的折磨中。他企图再度以头触墙,却不想撞到的是一个柔软的地方。耳边不再是单纯嗡嗡一片,他好像听到了另一种声音,一下又一下地发出砰砰声。他的脸紧贴着那柔软的墙,无法思考那是什么声音,只是咬着龟裂的嘴唇一味地用头去撞,企图撞出个所以然来。

    少年的胸膛被顶得生痛,他一脸无措只知紧紧地抱着男孩,死也不肯撒手。

    撞吧,撞吧,他默念着,怜惜地将男孩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

    我不怕痛,但我舍不得叫你疼。

    陆

    那天的赌局叫整个地下坊都沸腾了

    罗笙大概是平生第一次上赌桌,尽管他脸上的表情是一派淡然,但颤抖的指尖、略失了些血色的脸颊和并不那么均匀的呼吸出卖了他。

    所有的输赢成败,仅是瞬息之间。

    骰子碰击珐琅盖儿发出一阵清脆的啪嗒声。

    “我押大。”

    灯火照得每个人的脸都显得惨白,只见那盖子缓缓掀开,五、四、二,堪堪险胜。

    “开局不错啊,罗老板”金大牙咧开嘴呵呵一笑。

    有那么一刻,罗笙睁着那双杏仁眼,不经意似的往某个方向瞥过。楚元仲感受到那一丝目光停留在了身上,却是稍纵即逝。

    接着罗笙开始没有悬念地输,输得毫无章法,输得情理之中。

    盖子一次次被揭开,象牙的骰子在灯火下倒映出瓷白的光,竟像是梦一般叫人如置身环境。

    十局,三赢七输。

    “很不幸啊”在一片唏嘘声中,金大牙故作一脸惋惜,“看来老天爷没有眷顾罗老板的意思啊,那么”

    “罗叔叔”柳絮之膝盖蹭着地爬到罗笙跟前,抽噎着抱住罗笙的腰身后留下两道长长的膝盖经过的血痕,“都、都怪我呜呜”

    “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叔叔喜欢你,真像他啊。”

    罗笙睁开眼睛,神色中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这是最后一次,记得不要再错下去了,叔叔以后帮不了你了回家之后给你爹认个错,亲父子哪儿来的隔夜仇告诉你爹,罗笙欠柳家先祖的人情算是一次还清了。”

    罗笙的声音轻的闻不可闻。

    “叔叔当年没本事没救得了他,他才十二岁叔叔才真的是废物呢。”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一切皆已成定局的时候,忽然听得有人道。

    “真有意思。”

    那说话的人语气慵懒,像刚刚打了个哈欠似的。

    “厨子就是厨子,来什么赌场”

    楚元仲眯着眼睛,活动了一下松软的筋骨,轻描淡写道。

    “才六十万而已,有什么大不了。”

    才六十万,全场所有人用惊讶的目光盯着这个狂妄之徒。

    “你算是老几”已有人嚷嚷道,“这里哪儿来你说话的份儿”

    “你猜呢”楚元仲不怒反笑,掸了掸衣袖,毫不在意朝着罗笙一指,“他的债我管了,给我随便打张欠条,等我哪天心情好了还你个十万八万。”

    “你”场中一片哗然,不料得竟还有如此嚣张大胆之人,简直像是来借机闹事的,“哪来的家伙把他赶出去”

    “住口”绰号恶犬的李斯噌地起身,拔刀便道,“宰相大人在此,容得尔等放肆”

    这一下全场哑了火儿。

    “聚众赌博,按律法逐人当罚三十金。”楚元仲站起身一本正经道,又微笑善解人意地补上一句,“委屈诸位今夜缉事厂大牢小住一夜,待亲属前来缴款领人了,楚某也实在是不忍啊”

    实话说如今这个国君昏庸佞臣掌权礼崩乐坏的年代,比起杀人放火来赌博在民间算不得什么大罪,而诸如金大牙这等敢在京城这地界开赌场放高利贷的也必然是背后有极为强硬的后台。而在座的赌徒,也多是些商贾纨绔之类,罚款什么的,完全不怕嘛。

    但是谁又不知道进了那缉事厂,任是太上皇都得给你刮掉三层油皮里里外外榨干了油脂不可,连同那三百罚金一起进了某个厚颜无耻之徒的腰包

    天下怎会有这等不要脸之人敛财敛得如此明目张胆

    全场的大小赌徒皆在心中恨恨地骂道。

    呸姓楚的就没有好东西

    少年第一次给捡来的小动物喂食的时候,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被那惊人的食量吓到了。

    楚宁的肚子就像是个无底洞,来者不拒且多少东西都装得下。

    就算是八辈子饿死鬼投胎,也没有这么个吃法的吧

    楚宁吃东西的时候,少年就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这男孩子的吃相称得上斯文,虽然进食的速度极快,但丝毫没有掉渣溅汤敲碗吧唧嘴等等这个年龄的孩子常见的毛病。他无时无刻不是安静的,如同风卷残云般将食物一扫而空。他瞪着眼睛护起食来,神情带着一股凶悍;你若是敢从他的碗里夹肉,他就敢将你撕成碎片。

    果然啊,少年笑了,不过这个家伙变成了什么样子,那骨子里贪食的天性都不会改的。

    然而这笑中又带着点心酸。

    他记得他不光贪食,还吃得无比讲究,对美食挑剔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楚宁不像个穷人家的小孩,他身上虽有伤但双手显然未沾阳春水,手脚骨节没有变形也不见任何做过粗活留下的痕迹。

    少年为楚宁修剪指甲的时候,注意到他的食中指皆有薄茧,说明握笔有一定年月,而能够供得起男孩读书习字的家庭,必然不会太窘迫至少温饱是没有问题的。

    “你出了一身汗,不洗干净怎么能行再说这件衣服也脏了,我帮你换一件。”少年试图去脱他的衣服,口气柔和地说服他道,“听话,你这样乱动会碰到伤口,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

    男孩缩起身子一脸抵触,可惜最后还是被少年剥了个精光,赤条条地抱进了木桶里。

    他羞于见人似的,一脑袋扎进了水里不打算露头,少年被他鸵鸟似的行为弄得一愣,接而扑哧一声笑了。

    “哈哈你真好玩”

    楚宁的瓷白的皮肤被热水闷得泛红,被毫不客气地从上到下摸了个遍。少年只觉他在水里滑不留手地像条鱼,乌黑柔顺的发丝像水草似的从指缝间滑过。

    我说,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少年动作轻柔地擦拭着楚宁湿漉漉的头发,后者闭着眼睛耳朵尖都是红得。他越看男孩的模样越觉得造化之奇,竟连自己都意想不到。他像是突然间有了个弟弟似的,整颗心都泛起了涟漪。禁不住吻了一下男孩的脸颊,他想他可以慢慢学着去做一个好哥哥的,无论如何他都将是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然而亲完后他又有点后悔和忐忑,尽管这段时间里男孩对他的接触不再那样提防,但这样的亲密显然是唐突了些他担心男孩又会像最开始那样紧绷着身子像只小兽。

    但实际上并没有那么糟,男孩仅是睁开了眼,眸子有一瞬间的黯淡。

    少年在为男孩清洗身体的时候一寸寸地仔细检查过了,男孩身上的伤都是近期的新伤,没有陈年的旧痕。这说明他早年的成长环境还算安定,并没有长期遭受过凌虐和暴力甚至侵犯迹象。

    那么,他困惑,那每个夜晚纠缠着眼前男孩的噩梦究竟是什么呢

    柒

    “罗老板,你可要想清楚了。”

    楚元仲十指相扣抵在下巴上,双眼如同恶兽一般盯着他的猎物。

    “作为帮你摆平麻烦的我,现在的身份可是你的债主。过了今晚,百味楼将是我的资产,而你则要给我还清余下的债。”

    那站在案台前的身影半响才开口,声音出奇的冷静。

    “草民身无长物无以为报,仅有庖厨一技傍身。楚相大人若不嫌弃,草民愿在大人府上效犬马之劳。”

    钱真是个好东西,楚元仲漠然地想,能让那骄傲的厨神也失去神格。

    “我算了算,这笔钱与我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与你来讲两辈子才能还清呵,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罗家向来是以短命鬼出名,恐怕我这债还没讨到,你两腿一蹬倒是没了。”

    楚元仲轻蔑一笑。

    “届时本大人难不成还要去阎罗殿,找那阴差打这个官司”

    罗笙沉默了,他撸起袖子手下反复用玉锤捶打着一块细嫩的麋鹿里脊,这块里脊汇聚了整个鹿身的精髓,经捶打数千次之后,才能彻底除净肉中的筋腱。

    这着实是份十分考验技巧和体力劳动,他喘着气而上沁出汗珠,楚元仲瞧着心下思索这人倒真是个身子羸弱的样子。

    “所以,您以为呢”

    罗笙头没有回头,背后是猛兽凶恶的目光。

    “所以,我给你出个主意怎么样”楚元仲悄然无息地站在他的身后,双手攀上罗笙的腰,贴着罗笙的耳朵幽幽道,“你还可以卖身抵债啊。”

    罗笙的身体有一丝僵硬,他缓慢地将捣碎的麋鹿肉用装了香料的坛子盛好。

    “草民鄙贱,承蒙大人厚爱”

    楚元仲放在罗笙腰上的手渐渐用力,他用整条手臂将案前的人牢牢禁锢住。

    “我没有在和你谈条件,你要清楚”

    他的声音冷了下去。

    “我随时可以封了这座酒楼,明天我就叫人拆了这里;哦,正好,你楼里这些小姑娘签的都是死契吧个个都是尖果儿呢,这样我也不必拆楼了,收拾收拾换个招牌,改做青楼的生意好啦顺便插一句,三皇子府上前几天刚死了个娈童,想知道是怎么死的么”

    楚元仲的嘴唇贴着罗笙的耳朵,吹了口气。

    “好像尸首被抬出去的时候下身都裂开了呢,肠子流了一地哈哈不瞒您说,我之前正头痛着,从哪儿再找一个那么极品的货色给殿下送去呢我看姓柳那个小子就很不错么”

    罗笙的脸色有些苍白,他沉默着保持一个僵硬的姿势。

    “你没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楚元仲钳住罗笙的下颚,强迫这个背对着自己的人和他对视,语气咄咄逼人,“另外你还有妻儿在老家对吧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权利真是个好东西,他想,可以叫你随心所欲,无所不为。

    因为距离太近,在楚元仲的视野里罗笙的五官是模糊的,这让他涌现出一阵说不出的烦躁感。

    “”

    他以绝对的优势将罗笙按倒在灶台上,整个身体前倾压住了对方。要制服一个人生大半时光耗费在灶台前的老厨子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厨者都亦是屠夫,握过厨刀的手不知斩杀过多少禽鱼鸟兽,案前不知染过多少牛羊牲畜的血;他们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身体的每一个穴位,熟悉每一根骨头之间薄弱的关节,知道怎样不费吹灰之力地结束一条生命。这也是楚元仲不愿意一上来便动武的原因。

    他以为罗笙会反抗,并做好了制服猎物的准备。

    然而并没有,罗笙仅是迟疑着推拒了一下。

    眼前的景象有些重影,楚元仲胡乱地撕扯那件浅绿色的短衫,手肘打翻了腌着鹿肉的坛子,秘制的香料在空中扩散了醇厚的味道。扑鼻而来的混杂着肉腥的气味,刺激着楚元仲的嗅觉。

    此刻身下这个人如同之前案板上那块被锤炼的肉,任他享用;优良,细嫩,上等,口感极致,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这是他的猎物,这是他的战利品。

    楚元仲就地取材抽过来一把小刀,划过的胸膛。

    他要在这片新的领地里,刻上记号。

    罗笙安静地出奇,任由他动作。

    原本光洁的皮肤血肉翻滚,歪歪扭扭地被刻下楚宁两个字,血从胸膛一直流了下去。

    楚元仲阴郁的神色有了一丝和缓,他欣赏着自己的作品,感到十分满意。好像不这么做这个人就会从眼前飞走似的。

    那家赌坊是他的产业,他在京城有好多处这样的投资。

    楚元仲的眼线遍布整个长安城,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落入他的耳中。

    调查罗笙的时候,递给他的情报显示,罗笙几次出入于大小赌坊,替一个叫柳絮之的少年还债。

    这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罗笙这个人,为人低调,深居简出,除做菜之外无任何喜好。

    “要我说吧,保不齐这家伙就是个大色鬼,他楼里那么多漂亮姑娘,这到了晚上,啧啧。”何英九笑眯眯地补充道,此人便是楚元仲手下与李斯齐名的干将蜘蛛,“要是换成我还不风流快活死白天哪儿有精力出门折腾,哎呦大人您瞧这疯狗又要咬人了”

    李斯的佩刀架着何英九的脖子,将这个嚼起舌头两眼放光满口胡诌的冤家拖走。

    柳絮之是罗笙的软肋,百味楼的祖业则是罗笙的命根。

    打蛇只要找准了七寸,便可轻松拿下。

    他抬头将模糊的视线转到罗笙的脸上,那里没有痛苦的表情,只是一片平静和安然。

    楚元仲透过铜钱的方孔,贪婪地盯着那双杏仁眼。

    真好看啊

    他像捡了个宝贝似的一通乱亲,吻得毫无章法。尖利的犬齿咬破了罗笙的嘴唇,他边咬边舔,撬开了牙关生涩而莽撞地开始新一轮的侵略。

    罗笙终于有了些反应,他微微抬起头垂下眼帘,顺从地配合着。

    这双眼睛,这双眼睛的主人,连同这座楼一并成为了他的囊中之物。

    楚元仲昏头昏脑地想道。

    他用卑鄙的手段,得到了他。

    罗笙无声地承受着蹂躏,双眼却一直冷静地注视着楚元仲的背后。

    那一团盘旋在楚元仲周身的黑雾中,沉睡中狰狞丑陋的怪兽隐约露出了它可怖的面目。

    要开始,苏醒了吗

    楚宁在床脚蜷缩成一团,他习惯了这个姿势,能给他带来些许不被伤害的安全感。

    他谨慎地从床底拖出来一团破布似的东西,那是之前他穿在身上的旧衣服。

    短衫的夹层里面缝着两张银票,那是他的全部家当,一路上小心翼翼地护着不叫人抢了去。他在月光下抱着衣服,心事重重。

    厨子他在心里这样称呼着那个绿衣服的少年。

    好像并不比他大几岁,却又说不出来具体的年龄。

    那个人将他捡回来,给他疗伤,给他洗澡,给他理头发,给他新衣服穿

    他习惯了承受恶意,一路走来他所入目之处也皆是恶,唯有这个人心怀善意。

    而也是正因为如此,楚宁决定逃离。

    他不能再在这个人的身边呆下去了,准确的来说,他不应该接触任何人。

    他迟早会给所有接近他的人带来灾难的。

    小少爷,快跑不要停永远也不要回头永生永世都不要再踏入京城半步记住啊

    那是谁告诉他的话呢那个声嘶力竭地在他的耳边大喊的人是谁

    厨子蹲在他身前,右手端着碗长寿面,左掌中托着那只刻着他生辰长命锁。

    “那天我捡到了这个我猜今天是你的生辰。这个链子断了,我去银铺新换了一条一模一样的。”

    楚宁愣怔了一下,抱着膝盖抬头。

    “挺晚的了,厨房没剩什么东西,凑合下的面。”

    厨子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特别补充道。

    “一直吃不要断啊,能活到九十九”

    楚宁很没出息地抱着碗吸溜了一下鼻子,吧嗒吧嗒的眼泪掉了一碗。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人可以这么好

    “嗯”厨子没有听清。

    算了,还是明天再跑吧。

    角落里的小动物咬着牙,默默地做了决定。

    捌

    罗老板在赌坊一掷千金最终输得一塌糊涂的事情,尽管楚大人封锁了现场消息。但正所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终归还是被有心人传到了外面,惹得京城上下一时成为热谈。

    人人都道这罗老板是到了大霉,落到某黑心烂肝臭皮囊的无耻小人手里,怕是要被榨得一点渣滓都不剩了,这百味楼从此也要成为历史。

    然而过了三日,却见百味楼该做生意的做生意,没有一点儿要关门的意思。诸人不得不纷纷猜测,不知是罗老板是和那楚贼签了什么交易,才保得酒楼得以继续存活。

    “呵,这楚贼的胃口真不小这么大的家业说吞就吞,吃相还真够难看的。”藏青色锦袍的男子倚着窗,“只可惜这往后这天下第一楼,恐怕是不姓罗,要姓楚喽”

    “五殿下不觉得他这个吃法,像极了一种动物么”对坐的白衫青年点了点下巴反问道。

    “还真是像极了呢。”

    藏青色锦袍的男子愣怔了一下,冷笑一声。

    “一样的贪婪暴食,不知满足,终有一日要被活活撑死”

    “话又说回来近来的京城还真是不安定呢。”

    这话没有说完,便听得那边有人压低了嗓门议论道。

    “晚上还敢出去鬼混呢”几个聚在一起的狐朋狗友中的一个压低了嗓门,“听说了没昨个儿可是第三桩了死的是东街钱寡妇的儿子脸上有块胎记的那个夜里喝了酒回家,一宿没回来唉,今早尸体在路边找着了那死相啧啧,准保你们见了十天吃不下饭没骗你们,我表哥就在衙门当差,听他说”那人小声凑到几人耳边嘀咕了一阵,末了抓了抓下巴,“嘿,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干得”

    “狼蛇大虫就算有也是在郊外啊”

    “说不定是什么吃人的妖怪呢没准儿”

    “呸呸呸甭提了,越说越渗人。”

    小周少爷闷着脸打断了同伴的讨论,他抬手夹了颗花生米送进嘴里。说话时忘了嚼竟生咽了下去,卡在嗓子里噎得他红着脖子咳嗽了好半天。

    “他娘的喝凉水也塞牙缝儿”

    他灌了口酒咒骂道,心情很是不好。只因他此前跟人在南方做了笔小生意,原本今年好不容易赚着了点小钱,谁知那与他合伙的人居然因为欠了高利贷,转而卷着钱连同他的那份儿一块携全家老小坐着洋船跑海路了

    他气得跳脚,却又讨钱无法。而当初做生意投进去的那笔本钱,又是他背着自家老爷子偷偷卖了家里的几件珍藏的古董得来的。这下子事情败露,总又免不得老爷子的一顿棍棒家法,又叫他怎么在家里人面前抬得起头

    “臭老娘儿们”

    小周少爷在心里又骂了一句,他早看家里那黄脸婆不顺眼了,仗着娘家又几分势力嫁进门来便处处压制着他。若不是那婆娘掌家把持着账本一分闲钱都不给他,他何至于连做生意的本钱都要去偷换言之,他去南方做生意也不过是想证明自己不是个啃爹娘家本的废物,给那整天板着一张脸的婆娘一个颜色瞧瞧

    他越想越委屈,委屈的心肝都揪成了一团,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全天下最窝囊的男人了

    小周少爷决定今晚不回家了反正回家也是被老爷子斥责,被那黄脸婆瞧不起。

    告别同伴之后他转头去了,女人香软的身体,温柔的细语,都是他所需要的。他忘掉了那些烦恼,搂着个圆润丰腴的漂亮女人,一头扎进温柔乡里醉生梦死。

    后半夜他脚步浮虚地从出来,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外面吹起一阵风,他拢了拢衣衫扶着墙根慢慢地走。他酒量一向不错,可今夜却是真的有些醉了。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脸上还挂着女人的唇印,地上的影子在月光下影影绰绰。

    渐渐地他感觉到仿佛有什么东西不太对,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他迷迷糊糊地往前走着,风吹得他身体有些发冷。直到走过一个拐角的时候,他突然没来由地打了个激灵,竖起了一身的汗毛。

    影子这影子不对劲

    他的酒有点醒了,脑子里莫名地浮现出白天和同伴吃饭时的对话。

    听说了没昨个儿可是第三桩了

    东街钱寡妇的儿子,夜里喝了酒一宿没回来

    不、不是吧

    他一边走,一边惊悚地望着地上的影子。

    那本该是他一个人的影子,竟重叠着一个更大的黑影。

    该死

    他开始慌了,脚步也开始虚浮起来。他不敢回头,只是一味地在街巷中乱转,企图摆脱那黑影。

    他迎面撞见一个挑着扁担卖宵夜的小贩,那小贩看见他也是一愣,接而腿一软扁担竟落到了地上。

    “公、公子,你你你身后”

    小周少爷心中的那根弦终于断了,他顶着一头冷汗,缓慢地、僵硬地转过头去

    嘿,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干得

    狼蛇大虫

    说不定是什么吃人的妖怪也没准儿呢

    不我看到了。

    小周少爷在被撕碎成碎片前最后一刻,魔怔了似的喃喃自语。

    夜巷中,血淋淋的一幕在此上演。

    卖宵夜的小贩连跑了三条街依然没有逃脱魔掌,最终他的脑浆涂满了地面,好似他扁担中还冒着热气的豆腐脑儿。

    “啊啊啊”

    街边女人的尖叫声响彻街巷,涂抹了脂粉的脸蛋此刻花容失色,无力地瘫倒在地被扼住喉咙。

    “求求你放过我不要”

    女人的头和断肢滚落到准备打烊的馄钝铺前。

    “救命啊”

    收摊的妻子回过头,看见便是丈夫的尸体。

    几个付了饭钱正准备离去的客人,目睹了整个过程,他们的双脚钉在原地竟是动弹不得。

    “怪物”

    在场的人喃喃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失去了血色。

    “爹爹”充斥着血腥味的小巷静谧无声,唯有小女孩的哭喊声。

    夜幕的环绕之中,罗笙提着灯笼走进这静谧的小巷。

    那凶案的现场已有了七八具尸体,说他们是尸体或许已不再恰当那仅剩下白骨和残余的肉块。

    饥饿的怪物专心啃食着一具尚且完整的尸体,而周围一片鸦雀无声,构成这荒诞又和谐的一幕。

    “不要过去。”

    那失去丈夫的女人本能的捂着女儿的双眼,冰冷的手拉住了罗笙的袖子。她已神志不清,却还不忘出声提醒。

    罗笙径直走了过去。

    月亮从云雾中露了出来,那一束光照清了所谓怪物。

    楚元仲的侧脸在映在月光下,他正用沾满血的双手将一块扯出来的肝脏塞进嘴里,囫囵吞枣似的咽下去。他贪婪地吮吸着手指,姿势放荡地享受着一顿不可多得的大餐。

    比豺狼猛虎更可怕的,是吃人的妖怪;而比吃人的妖怪更可怕的是什么

    答案是,会吃人的人。

    黑雾的笼罩中,一半是人,一半是兽。

    “找到你了,饕餮”

    罗笙放下灯笼,口气轻松地像面对一个在玩捉迷藏的小孩。他蹲下身子,用衣袖擦去了楚元仲脸颊上的脑浆,神情十分平静。

    “又在外面乱吃东西了呢。”

    玖

    无法充分承受饕餮力量的凡人躯壳,使楚元仲的意识陷入短暂的混乱。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那个噩梦了。

    “有杀身以成仁,毋求生以害仁”

    “有杀身以成仁,毋求生以害仁”

    “有杀身以成仁,毋求生以害仁”

    父亲抱着金殿的楠木柱声嘶力竭,直到锋利的刀刃捅入口中,将口腔搅得稀烂。

    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上悬无极之高,下垂不测之渊。

    口中的刀子从面颊的另一侧出来,伤口直裂到耳根。那曾经严苛中带着一丝慈和的面孔,竟在瞬息之间四分五裂面目全非。

    不爹求你不要再说了

    父亲的舌头被灼热的火钳连根拔出盛在铜盘里,他依然愤怒不甘地用喉咙发出呜呜的声讨。

    这一生口诛笔伐的男人,至死也不肯沉默。

    他们剜去了母亲的双眼,黑洞洞的眼眶淌着血。那双挖出来的眼球在地上滚来滚去,被人踩在了脚下。

    “啊啊啊”

    姐姐和妹妹被剥去衣物丢进滚水中,惨叫着哀嚎着,她们被捞出来扔在地上用铁刷刮去皮肉,直到露出铮铮白骨。

    惊愕,恐惧,悲恸,痛苦,仇恨,绝望。

    滚落的人头堆积成山,黏稠的鲜血渗透地毯。

    父亲斩成两半的身体,母亲淌着血黑洞洞的眼眶,姐姐妹妹们血肉模糊的脊背,叔伯婶母们没有头的身体;这些早已死去的人,接二连三地从血池中蠕动着爬出,每一双眼睛都直勾勾地盯住了他。

    堂姐枯骨似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腕,几个妹妹们抱住了他的大腿;父亲的嗓子发出呜呜的声音,扭动着上半身阻止他前进;母亲黑洞洞的眼眶血已流干,抚摸着他的脸颊呼唤着他的乳名。无头的尸体一哄而上抓住他的衣领袖口,无数双手推搡着企图将他拉入身后的血池之中。

    他的双脚再也无法前进,无数声音不停地呼唤着那个他早已被他所抛弃的名字,他不停地后退直到跌进深渊。他将被拽入那深不见底的血池,拽入那个永不见天日的世界。

    楚元仲感到狂躁,他用手扒开身上挂着的尸体却未能摆脱。他的手中多了一把刀,挣扎中刀砍进了某具尸体的肩膀,刀刃卡在了骨头的关节之间竟拔不出来。

    愤怒的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不似人类的嘶吼。

    那尸体的臂膀随之落地,楚元仲高举起刀砍断了母亲的喉管,从此再也没有女人会唤起他的乳名;他抬脚狠狠地踩在堂姐的纤细的手腕上,骨头发出清脆的断裂声;楚元仲挥舞着刀驱赶腿上的妹妹们,那抱住他腰的是最受宠爱的幺妹,扬起溃烂的脸哀求道。

    “哥哥来陪我哥哥不要”

    楚元仲的刀砍在她的脸上,踢开了她的残躯。那一张张面孔转瞬间狰狞起来,化作伥鬼。

    无数尸体源源不断地从血池中涌出。

    楚元仲的双目充血,手中的刀已经翻卷了刀刃,屠戮却并未停息。

    杀杀杀

    他提着残刀步步行至父亲的面前,如同之前的十余年来无数次在梦魇中所作的那样,冲着胸膛心脏的位置砍去。

    转瞬间,所有的伥鬼皆灰飞烟灭。

    他将捅穿了父亲心脏的刀丢在地上,疲倦如潮水涌入身体。

    父亲、母亲、堂姐、妹妹、叔叔、婶婶

    所有故去的人都再度消失了。

    他变成了那个十二岁的男孩,丢下刀无助地望着空空如也的血池,像是犯了大错的稚童。

    楚宁跪在残局前,嚎啕大哭。

    “不要怕。”

    那个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用担心,都交给我。”

    他在那个人的安抚下陷入沉睡,依稀间听到那人说。

    “把所有的麻烦,都交给我就好了。”

    楚元仲醒过来的时候,首先感觉腰痛。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试着提了一下腰。一不留神扭着了,身子又坠了回去。

    “嗯”

    楚元仲听到了一声很浅的鼻音,抬头便对上了罗笙的脸,他愣了半天才弄清楚这是怎样尴尬的一个情景。

    罗笙的双手被吊起来,手腕用发带捆住打了个死结。仰躺在榻上大张着腿,沾满各色污渍的绿衣半披在身上,浑身鞭痕和咬痕重叠遍布。

    而他正骑在罗笙的身上,光裸着上身手里还攥着根皮鞭。

    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对楚元仲来讲都只有食欲而不存在性、欲。他唯一一次有反应,还是八年前在大理寺任职的时候。

    那时他为了得到一个重要口供,他命人对犯人严加拷打不惜动用酷刑,甚至亲自上阵审问。在那个阴冷的地牢里,他在鞭笞着犯人的同时从中隐秘地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快意。仿佛那些曾经所受到过的欺凌,都通过这种方式宣泄了出来,鲜血的味道叫他兴奋得难以自持。

    无论寒冬腊月还是盛夏三伏,楚元仲的身体都比常人凉得多。他始终活得不像个人,连呼吸都若有若无,像具会活动的尸体。

    罗笙的身体则是温热的,叫楚元仲无端地感到安全。他半软的还深扎罗笙的身体里,他维持着这个状态,内心前所未有的宁静。

    我是活着的。

    楚元仲从这一行为中得到了认知,他将头伏在罗笙的胸前,没头脑地来了一句。

    “你活剥过人皮吗”

    “活剥牲畜家禽的话自然是常事。”罗笙愣了一下回答道,“人么没有呢。”

    “我剥过。”楚元仲蹭了蹭罗笙的锁骨,将下巴找到一个舒服的放置点,“我还见过。”

    在这样的环境下,他有种要讲些什么的冲动。

    “很久很久以前,我还很小的时候。我家里有件传家宝,我爹守了一辈子。”

    楚元仲的脸贴着罗笙的胸口道。

    “后来官府的人用真金白银、高官厚禄来买我家的宝贝。我爹不肯,他们就把我家里人都抓起来,统统都剥了皮”

    楚元仲没有再说下去,他的眼前再一次浮现出那被鲜血染成红色的世界。

    “你不是说过,你爹是个欠了高利贷又抛弃妻子的赌鬼么”罗笙的双手不知何时解脱了束缚,他摸着楚元仲的头反问道。

    “说过么”

    楚元仲表情茫然,并不记得了。

    “说过的。”罗笙的手腕被勒得青紫,苦笑一声,“你爹一会儿死了一会儿又没死,你自己都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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