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果子道“我知道的恶人不多,而恶得要人命的恐怕就是他了。说不定他看上了晚风,但晚风不从……”他编不下去。晚风是群香楼的小倌,恩客不知凡几,又怎么可能突然不从?
“啊,会不会与旖雨有关?”这么一想,他觉得自己好像扯到了一根线头,“我就觉得旖雨出现得蹊跷。说不定是惹了什么大麻烦,不得不躲到这里来的。”
陶墨道“无凭无据,莫要瞎猜。”
崔炯正听得津津有味,巴不得他们再多扯出几个疑犯,忙道“这讨论案情正是需要大胆假设。我们都是衙门中人,倒也不必像百姓这样忌讳什么。”
陶墨道“不知案发之地在何处?”
崔炯道“我已经派人沿着河岸往上游搜索,想必不久便会有消息。”
陶墨眼角瞥到金师爷正匆匆走来,忙迎了上去,“师爷,你怎的来了?”
金师爷望了眼尸体,低声道“这尸体可是从河里打捞上来的?”
陶墨点头。
金师爷道“这里往北数十丈便是邻县,恐怕这命案并不是犯在我们县里头的。”
陶墨疑惑道“这又如何?”
金师爷道“这命案是根据案发所在地来划分归属。若这案子不在谈阳县犯的,便不由我们接手。”
他一边说,那边就有衙役匆匆回报道“崔大人,这案子是邻县的。”
54、居心叵测(九)
案子既是邻县的,他们自然不愿越俎代庖。金师爷和崔炯匆匆收拾证据,便移交给了邻县。
陶墨心里松了口气,又隐隐感到有几分不安。
郝果子的话看似天马行空,其实细细琢磨起来,倒是有几分道理。
回到县衙,郝果子将事情与老陶一说,老陶也认为其中定有蹊跷。不过去群香楼打听的探子还未回来,事情到现在还无头绪。他想了想道“那晚风既然与旖雨相熟,于情于理,我们都应通知一声才是。”
郝果子看他一眼,见老陶眼中精光烁烁,心中一定。比起半路杀出来的木春,他自然更相信一路经历风风雨雨的老陶。
陶墨之前也是这么打算的,便道“也好,我去找金师爷同去。”
“金师爷去了邻县,一时三刻怕是赶不会来,不如我们自己去。”老陶道,“这件事毕竟与旖雨毫无干系,我们去也只是知会一声,不必兴师动众。”
陶墨觉得有理,便由郝果子去赶马车,自己与老陶慢悠悠地朝门外走。
走到衙门口,正好看到顾射的马车从街头驶来。他的马车经历被窃风波之后,旁人更不敢亲近,纷纷走避,煞是瞩目。
到了近前,顾小甲见郝果子赶着马车迎面过来,便道“快将你们的破马车收起来,忒丢人现眼。”
郝果子原本还因为他今早的解围而对他略存好感,如今被他一阵抢白,脸上顿时有些下不来,冷笑道“你不说把你眼珠子挖出来,眼不见为净?”
陶墨怕两人吵起来,忙问顾小甲道“来衙门有事?”
顾小甲想回冲一句没事就不能来?但想想顾射正在车厢里听着,不敢造次,低声道“公子是来接陶大人回顾府的。”
陶墨心头一喜,满心满脑只有那句“公子是来接陶大人回顾府的”,直到老陶在旁咳嗽一声,才幡然醒神道“我正要出去。”
“出去?去哪里?”顾小甲好奇地问。
郝果子没好气道“从几时起我家少爷去哪里也要经过顾大爷你的恩准了?”
顾小甲道“我是好心。你那辆马车太破,去哪里也是丢人,还不如靠两条脚走。”
陶墨慌忙拦住一看就没准备什么好话的郝果子,对顾小甲道“我们要去旖雨公子的府上。”
“旖雨?”顾小甲音量陡然拔高。
陶墨原本倒不觉得如何,被他这样张扬的一喊,不由心虚起来,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们是去知会他一声的。”
“知会?”顾小甲转了转眼珠,“莫非是知会他以后不许纠缠你?那不妨多带些人手,衙门口这两个一同带上吧。”
老陶不声不响地听着。若说顾小甲的看法便是顾射的看法,那顾射显然并不待见旖雨。说不定有他在,会事半功倍。如此一想,他不等陶墨否认,就主动开口邀约道“难得顾公子这样热心,不如同来?”
顾小甲知道他说的顾公子是此顾非彼顾,不敢擅自应承,转头看车厢。
顾射坐在车厢里,不负所望地回答道“如此,也好。”
于是陶墨和老陶上了郝果子的马车,在前面带路,顾小甲驾着马车跟在后面。
坐在车上,陶墨时不时掀帘往后看,又问郝果子道“你认得旖雨的住处?”
郝果子头也不回道“早打听好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道理我懂。”
陶墨“……”
旖雨买的住所不大不小,一个院子三间房。屋子没设厅堂,一行人只得围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
从腊月里带过来的寒气还未完全消退,屁股沾着石凳,冷意飕飕地往身体里面蹿。
蓬香和顾小甲各自拿了个暖炉出来。
蓬香递给旖雨,旖雨一转手给了陶墨。陶墨接过来又给了老陶。老陶是习武之人,这等冷意与他来说,也不过是清风拂面。他推辞未受。
陶墨转头,目光不经意与坐在右边的顾射轻触,捧着暖炉的手轻轻一颤,立即又送还给旖雨。
旖雨接过暖炉,纤长的手指轻轻划过陶墨的手背。
陶墨肩膀一缩,急忙将手放在桌下。
旖雨轻笑道“今日是什么风,竟把你吹来了?”他问得旁若无人,仿佛眼中容不下其他人。
陶墨道“今早出了桩命案。”
旖雨眼角微抽。
陶墨道“我辨认过了,好像是晚风。”
旖雨讶异道“晚风?”
陶墨道“从玉条河上游漂下来的,案发地应是邻县,案子已经移交给了邻县的县令。我想你与晚风是故交,所以特来知会一声。”
旖雨垂眸沉默半晌,再抬头,清泪两行。“群香楼,只有晚风算是我的朋友。”
陶墨轻叹。
群香楼,烟花地。人常言,□无情,但嫖客何尝有义?一个强颜欢笑,一个寻欢作乐,来来去去都是逢场作戏。便是小倌与小倌之间,也难有长久的情谊。那里的朋友,确是千金难买。
蓬香也跟着叹气道“晚风公子那样好的人,怎的也会有人杀他?”
老陶道“你怎知他不是自杀?”
蓬香一愣,干笑道“好端端的人,自杀做什么?”
旖雨用袖子抹了抹泪水,对他道“茶凉了,还不去换一壶?”
蓬香忙应声去了。
顾射道“你是爱茶之人。”
旖雨强笑道“顾公子何出此言?”
顾射淡淡道“我若是伤心,绝对不会管他人的茶是否凉了。”
旖雨笑容顿垮。
老陶不动声色地看着,心里大为满意。看来邀请顾射一道来这着棋是下对了。
陶墨见旖雨面色惨淡,安慰他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莫太伤心了。晚风若是泉下有知,一定也希望你能活得好好的。”
旖雨道“不知凶手可曾找到?”
老陶道“早晨的案子,除非凶手自首,不然哪里这么快能寻到。”
旖雨沉思片刻,道“晚风为人谨慎,绝不会与人结怨的。会不会是强盗?”
老陶问道“你与他最后一次见面是几时?”
旖雨道“两个月前吧。我攒够了钱赎身,便想来寻找陶……”他无言地望着陶墨,大有此言不必说,尽在不言中的意思。
陶墨想到顾射在旁,坐立难安。
老陶干咳一声道“那你可知那时晚风可有离开群香楼的打算?”
旖雨道“群香楼里谁不想离开呢?可惜我心有余力不足,不然一定与他一道离开。唉,早知今日,我当初或许应该留在群香楼。也许他就不会遭逢毒手。”
顾小甲道“你这人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一会儿说是强盗做的,一会儿又说要是你在,就不会遭逢毒手。难不成你还能赤手空拳打退强盗不成?”
旖雨道“我若是在群香楼,他便不会单独上路……”
顾射截断他道“他为何是单独上路?”
旖雨一怔道“莫非他还有人同行?”
顾小甲也回过味来,问道“你身边有个小跟班,为何他身边没有?你又怎知他身边没有?”
旖雨缓缓叹了口气道“原本他身边的确有个小厮,只是不久前离开了。他与那个小厮感情甚笃,他曾说过不想再招小厮,所以我以为……难道不是?”
老陶道“尸体只有一具,究竟与不是,目前还不清楚。”
旖雨望着陶墨,双眸泪花微闪,“此事还请陶大人多多留心。”
陶墨颔首道“放心。”
“我在谈阳县无依无靠,只有陶大人一个……朋友了。”他将朋友二字说得极为含糊不清。
顾射施施然道“大家同在谈阳县,陶大人自然会一视同仁。”
旖雨贝齿轻咬下唇,定定地望着陶墨,似撒娇,又似娇嗔。
陶墨视线左右乱晃,“天色不早了,我们不如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