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将军,你看我们也看了很久了,不是想喝酒不好开口吗,没啥,我来敬你。”
其他几个在作陪的小倌脸上抓了一把,扭身对着他们,振臂附和。
寇潇还是那般靠在椅子里的模样。
“酒快没了,我去叫人添。”
说着起身,扔下他们,径直走了。
余下的几个看惯了他这副不同于生人勿进那种戾气浓烈的孤僻样子,倒也不恼。
将军毕竟是将军,寇潇一手惯于近身厮杀,耍的犹如天女散花的弯刀绝技足够降服他们,更别说他那大敌当前还能自顾自沐浴发呆的强大镇静气度。
能在一年中顶替前一位退位的老将军成为四将军之一,不是靠皇帝一纸诏书就行,也得军营中所有人也要尊称他一声将军。
寇潇平日并不管他们,他们自由的很,倒也反倒比那些规矩严苛的军营更安宁,许是大家不需要太过约束,玩的尽兴,又被将军这么无视,反而自律起来。
寇潇看着清淡无味,其实私底下却是大家闲谈必谈的话题之一,甚至超过了女人男人的话题地位。
真有对他暗暗钦佩的,甚至就如追求者一般,把他的过去翻了个底朝天。
得知他五岁便是十八般武器都能耍上不少于十招,十岁便是饱览了几本兵法名书,十五岁初入军营便立了战功,父亲就是当今东洲倚重的寇御察时,对他多了一份敬畏。
寇潇并不知这些,他也从不去注意,亲自走到院廊口找了个等候召唤的少年,说了再来一壶酒,掏出一些碎银递上后,头也没回的就走。
少年喜滋滋的去了,他往回走的时候,耳畔就听到了一些异响,身为军人,对于异于四周环境的响动尤其在意,这几乎成了按进血液里的机能。
依声走过去,在不打扰到旁人的距离处站定,静静地看。
那屋子位置并不好,那几个副将和身旁小倌调笑的时候,他领会到了这种地方的潜在章法。
这种安排,显然,这个客人已经被划归为没油水的一类,对待他们,不会怠慢,但绝不会热忱。
屋门开着,地上坐着一个哭哭啼啼的男倌,模样不难看,只是那穿着和他们屋子里坐着的质地差别不小,想来是个失宠的。
听他们一来二往后,寇潇大致理清,那个客人不喜欢男倌,却又没有钱结账。
那个作为客人的男人,微微锁着眉,直视着那些少年,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怒火,但脸上并没有多少表现。
“公子,如若没有人帮忙,你可以在我们这里接两天客。”
寇潇听到了,也觉得有些过分了。
男人收了男倌又吵闹的确是坏了规矩,但这句话就超过规矩太多。
男人没有发怒,只是脸色阴沉。
寇潇站着的地方视野还好,看屋子里时,能看到全部,包括男人的脸。
男人脸色不好,眼眸里却突然划过一丝寂寥的东西,那种默默无助忧伤,是的,不是愤怒,是忧伤。让他微微动了容。
这种眼神,曾经他有过很多,只是在父亲全然忽视,更加严苛的教导中淡了,但那始终未得到过抚慰的口子始终还是凹陷着,没有长好。
“没想到比无油水还不如。”
侍倌少年又加了一句。
男人终是动怒了,脸色不是阴沉而是冷酷。
寇潇突然觉得,这个男人也如他与这里格格不入,他是太过敷衍安静,而这个男人是太过认真较劲。
来这里的哪个不是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恣意,按照规矩来玩着游戏。
“他的银两我来付。”
他听到自己这般说。
那几个副将也该回去了,银子本就拿来花的,并无心疼。
掏出银子,一抬手,扔在地,他觉得,要是自己递过去,无疑是给那个男人又是一个难堪。对于这几个侍倌的做法,他也有了厌烦。
扔了银子,他就走了。
屋里的男人叫了他一声,说了声多谢,脸上的冷意还未褪尽,嘴角牵起笑意,很努力的样子。
他本不想多言,却还是点了点头,作为了结的回应。
男人却跟了上来。
跟就跟着吧,路是给人走的。他管不着。
回到屋子里,几人还在喝,不过酒快见底,他坐到桌边,等他们停下谈论的大嗓门,提出离开。
“寇将军,来,喝一杯,这杯你总该不推辞了吧。”
肩头被揽住,他也并没有受到冒犯的感觉。
抬头眼角扫过门口,男人真的跟了过来,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似是看着自己。
“我不喜酒。”
虽然看得出来几个酒量厚实的副将真有了醉意,还是认真的回应。
圆桌上,面朝他的几个副将朝他挤挤眼睛,那意思他是懂得。
但,那男人不是小倌。
许是见他真的无意乐呵,几个副将都扭脸看了一眼门口的男人。想来是有疑问。
倒也没有多问。
“寇潇!”
男人突然叫了他,还把他拉起来,男人看起来不会武略,他便就着他的去势。
挣扎会伤到人,麻烦,也浪费时间,他们本就不认识,屋子里的人要是看到他们拉扯,一定敲定男人就是小倌,难免会在醉意中调笑几句,这于男人来说是个折辱。
打起来的话,以他的性子,会任由副将们自己解决,他不会也不喜管别人的事,能处理好便会处理好,不会处理好,也不会因为他的介入皆大欢喜。
大家说他独善其身不是没有道理的。
暗里的意思,他也明白,说他没热的人气,心思寡淡,人情淡薄呢。
他也无意辩解,旁人看他,他也控制不了。
那些分神的时间足够他做很多自己喜欢的事了。
帮了男人,也并不表示他是个爱管闲事的热心肠。
一时兴起罢了。他不想多做纠缠。也不用男人总是道谢。
男人还是说着感谢,他点点头还是回应着。
“我不认识出去的路。”
那种忧伤的眼神又露了出来。
刚给自己下了不管闲事的自己,答应了。
未免麻烦,他便带他出去。
男人跟在后面,安安静静的。
脚步很轻,有点小心翼翼的味道,呼吸都是轻微的,好似刻意压抑了。
但,跟的很紧。
寇潇感受到了依赖和信任。
想起男人刚遭受过欺辱,想是伤了心,对他的出手相助感天动地。
并未惧怕他的军士们说的‘死人脸’
这点,寇潇莫名的觉得心中松快。
他不是无情之人,只是不是透出面皮再去看他的人,他也懒得多想。
“刚才的那些话,你不必深想,记住,就是对那些人的抬高。”
说了自己面对此事会有的态度,也算是劝慰。
男人笑了。
他恰好微微侧脸,跟得紧的男人那张脸自然能看到大半。
这时,他才注意到,男人为何会被侍倌那般说了。
他的确有资本。
玲珑阁内的男倌多是娇弱美人类型的,一看就是想上去百般欺凌,男人那张脸却是带了几分邪气,但并不让人警惕,笑起来,又是另一番味道,有清风拂面的雍容,是那种让人想好好讨好迁就的类型,的确是玲珑阁缺少的。
“多谢!”
男人说,脸上是真诚的笑容和直视他的眼睛,寇潇有一瞬间的脑中空白。
他没有管这种异常,能代表什么呢。
扭过头去,继续带路。
“你已讲了很多次,我每次都要回应你,有点累。”
空白只是一瞬间的事,他惯常的说。
旁人都觉得客气是应当的,他却觉得分明是累。
“你不必回应,我只是想说罢了。”
男人是以平等的态度和他说话着的。
没有因为得到他帮助而处处讨好,惶恐。
寇潇觉得这个人让他愿意多说些话。
领着他到了院廊,他便交代了下,转身告辞。
即使对这个男人有些刮目,但在萍水相逢这个前设中,没有意义。他不会因此就热络无比。
手腕又被攥住,他回头,也不知是不是自己不喜做无谓事情从而没有挣扎,给了这个男人鼓舞。
反正也被拽住了,就听他说什么好了。
踟蹰了半天,期间侍倌送来了酒,男人貌似很局促,支开旁人有助于他早点说完放开自己。自己顺手接了酒壶。
男人却红了脸,低下了直视的双眸,他正要走,男人却说能不能请他喝酒。
寇潇在一次感觉到了男人掩藏在局促中的寂寥。
寂寥到对陌生人都开口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