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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芳记 第1节

作者:沙与泡沫 字数:23039 更新:2021-12-30 12:23:23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逐芳记作者沙与泡沫

    1我是否愿意留下上

    少年邪魅地低笑。华丽的衣饰耀眼生辉,然而却抵不过那头长发的美丽。及地的青丝,光可鉴人,水一般滑,墨一般黑,冰一般地冷。

    四个穿红着绿的女郞,或坐或立围在少年周围,不时娇笑发嗔,明争暗斗,只为讨少年的欢心。烛影飘摇,鬼鬼憧憧。

    是否这就是依翠偎红的现场版

    区小凉看他们狎玩,目光始终下意识地流连在那个少年身上。

    清俊白净的脸,肤光如脂,犹带未脱的稚气。五官不见完美,合在一起却让人看了很舒服。最特别的是他的眼睛,外形稍圆,眼线深刻且细长,睫毛浓得像羽扇,一根根笔直整齐。黑眼仁的颜色比常人略淡,呈现出一种很明亮的棕黄,让区小凉想起天然琥珀。透明、清澈、裹着绝望的小虫,在闪烁的烛光下忽明忽暗。

    有着绝望琥珀眼的少年,始终在笑。扯起一边嘴角,娴熟自如地挑逗着女郎,脸现薄红。

    困惑地皱眉,区小凉转而观察室内摆设。

    漆木雕花大床,红帐低垂,粉色绸被折叠整齐,露出一角刺绣,疑似只鸟。区小凉不认得。

    粉墙上挂幅秋日行乐图,图中仕女公子衣裳半褪,坐卧随意,秋日里也是春光无限。

    窗下有张半桌,供着点翠梅花铜插瓶,粉色的落梅薄薄地凋了一桌。偶有几片花瓣一直坠到红漆地板上,无声无息。

    区小凉失望地摇头,最后再看一眼少年。

    少年半眯着眼睛,手捏红衣女郞下颌,不正经地笑“一定是你了,没穿小衣”

    红衣女郎捂脸尖叫,娇羞诈怒,一室哄然。

    区小凉掩嘴欲呕,十分后悔到这里参观。

    来这儿之前,他是有些期待和紧张的。谁让这传说中集吃喝玩乐、消闲殴斗刺探卧底暗杀于一身,可令人一奸钟情仇深似海的首推娱乐场所妓院,实在是太、太、太有名气了呢。

    哪知来了才知道,“见面不如闻名”这句老话,其实是前人血的教训。方才所见,真让他大跌眼镜。

    古代妓女脸上香粉比城墙厚,穿的衣服比太空服更严密,调情手段则比白痴稍好那么一点点。

    唯一令他稍感兴趣的居然还是恩客。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怎么可以将那么绝望的眼神与极端色情的举止相结合得如此天衣无缝是因为不快乐,所以才来找快乐的吗为什么,然而,他的眼睛却始终绝望,如陷在琥珀中的小虫。

    不过,这不是他能管的。虽然很困惑,但他的确应该走了。

    轻巧巧转身离开,和来时一样,没有惊动什么人。

    没有任何一个活着的生物能够看到他,区小凉只是一缕游魂,一个莫名其妙来到这个空间的,鬼。

    区小凉现在已经不很清楚自己究竟算是怎么一回事。

    很平常的日子,在规定的熄灯铃响后,上床睡觉,心里仍想着第二天的实验。

    再睁眼,他就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陌生的山林里。明月当空,冷风袭人。

    他立刻就察觉了不对劲儿,他的鼻子,属于香水师的灵敏到可以从上百种香料中只通过嗅觉就找到所需品种的鼻子,现在居然辨别不到任何气息。

    接着他又发现,说他是站着的并不确切,因为他丝毫没有平时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仿佛地球已经失去了地心引力。他疑惑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脚

    没有居然没有岂止是脚,他的下半身连腿都没有昏暗中目力所及处仅有一盘朦胧的白雾。

    震惊中,他急忙伸手到眼前。半透明的手掌,没有掌纹和指甲,边缘模糊。

    手后的天空,快满的白月亮,静默地停在深蓝的背景上,将一身清辉洒向人间。银河渺渺,汉水茫茫,牛人织女,朝朝暮暮。

    树林轻声呜咽,树影投在他身边,丫丫叉叉地乱晃。他的身体随风飘荡,落满枯叶的地面没有他的影子。

    于是,他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区小凉没有痛苦与恐慌,怔忡片刻后是一种释然。多好他那颗破烂的心脏在不堪重负下终于觉悟,永久地罢工了。很好,与其每天提心吊胆地数日子,苟延残喘地活着,还不如这样,一了百了。

    有谁说过,最幸福的死亡方式,就是像他这样,在睡眼中无知无觉地停止呼吸。想不到,他会在生命的最后得到幸福,这是他在短短一生中始终求而不得的。

    仰头望月,区小凉微微而笑朦胧的脸上只有眼睛仍如生前般清晰,乌黑发亮。

    他只是一粒尘埃,混杂在其他亿万颗细小的尘埃中,已经在宇宙中飘荡得过久。如今,终于落定,再无可恋。

    一天,又一天,再一天

    听说,人死后,会被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之类的鬼差接引到地府,然后喝下孟婆汤继续轮回。

    可是,为什么月亮的脸圆了再扁,十几天过去了,他仍然待在这片林子里

    难道最近鬼魂太多,地府鬼差也像他那颗心脏一样,罢工了还是把他给忘了区小凉有些慌乱。

    拜托他现在只是一只刚破壳的雏鸡,唯一的渴望就是让母鸡把他给带走。为什么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都不满足他

    区小凉没头苍蝇般在枯叶干树杈间乱飘暴移,最后忿而出林。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自己找去

    林外的世界是他不熟悉的另一番景象木制泥瓦的建筑古朴大气,似乎能从中嗅出厚重的“历史”两个字;所有男女,不分老幼,全部长发散挽,宽袍大袖;没有电、没有汽车,没有一切带给现代人各种便利的设施工具。

    转了一圈后,区小凉无奈承认,穿越这种事是存在的,因为他目前正处于其进行时中

    习惯性地头疼了一下,随即他又嘲笑自己这个鬼魂居然还会假装有痛觉,也太矫情了吧不过,他真的很发愁。

    既然他已经死了,可不可以只去投胎就好,不要再搞这种穿来穿去的把戏了这种隐身状态真的很尴尬的说他想要地狱,谁可以带他去

    郁闷至极地在街上乱飘,不期然地就看见了这所有种种传说,引人浮想联翩的温柔乡。

    百无聊赖中它不谛一盏明灯,照亮了区小凉灰暗的鬼魂生涯。他眼冒桃心儿,一头撞了进去。

    原本以为可能看到些传说中的惊心动魄、刀光剑影,再顺便遇上个把异人异事助他早日解脱。谁知欲哭无泪啊他飘

    “咕咚”一半身体已经穿出了窗纸,背后忽然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片刻寂静后,是此起彼伏的惊叫。

    区小凉不禁回头看了一眼,惊讶地发现那个少年已经躺在了地上,四个粉娘正花容失色地围住他乱推乱喊,场面极度混乱。

    少年翠衫微乱,青丝散漫了一地,姿势很不讲究地僵卧不动。脸上红晕退尽的身体,清瘦苍白如一支干枯的柳枝。

    一个淡淡的白影,突地从少年身体里逸出,慢慢浮到了半空。它茫然地看着地上的少年片刻,然后恍然大悟,马上冲尸首扮了个鬼脸。那个鬼脸丑陋到不可思议,却又异常顽皮可笑,琥珀眸子里唯余清澈明亮,那股深深的绝望竟不翼而飞了

    少年仿佛现在才真正在活着,他的神情快乐轻松,在半空中飞旋舞蹈学小鸟扑扇翅膀,再也不看下面的人一眼。好像那个躺着的并不是他的肉身,而是一个从前不得不寄存的、不快乐的、绝望地等待着的人偶。

    嘴角不禁微微上扬,区小凉两眼发亮地打量小鬼的表现,心情无端地好了起来,并终于有点明白伥鬼的心理有同伴了

    拜托你已经成鬼了,就不用再扮鬼脸了吧

    心情一好,区小凉甚至想起了腹诽。

    小鬼却仿佛听到了他的不敬,猛地转头看过来,琥珀眼睛在一瞬间变得尖锐如刀锋。

    捱在纸窗上的区小凉,下意识地向外退退海豹腰身。

    小鬼打量他几眼,冷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个兴味的笑“嗨鬼兄,看得有趣吗”

    “嗯,还行。”

    区小凉淡漠地回答,心里直打鼓。这个小鬼太另类。刚才那一眼,吓得他差点打个哆嗦。一个孩子,怎么会有这样逼人的目光这小鬼的外表和他的言行,完全搭错线。另外,对于自身的剧变,小鬼的反应也太奇怪了些。不仅快乐得要唱圣母颂,还好整以暇地和陌生鬼攀谈,似乎对他比对自己的死亡更感兴趣

    经验告诉区小凉,另类的事物总是伴随着麻烦。而他,不想惹麻烦。他瞄了瞄身后黑漆漆的街道。

    “哎给点表情如何做鬼唉,很闷的你怎么还板个僵尸脸笑笑又不会再死一次。来嘛,笑一笑嘛,鬼兄”

    小鬼嬉皮笑脸地逗弄区小凉,淡白的身影如一尾白鱼,围着他绕来绕去,灵活之极。它还不时地伸手捅区小凉,拉他的“脚”。只是他们现在都呈雾状,这些动作只能让他们的影子交叠相融,并没有达到小鬼预期的目的。

    于是小鬼开始使劲向他吹气,吹得区小凉在房间里飘摇不定。

    区小凉只觉得眼前白影无数,头昏眼花,忍不住喝止他“停小鬼小要再转了”

    “切不过痴长了几岁,就倚老卖老谁是小鬼”小鬼变脸冷笑,猛地穿过他空虚的身体,巴在窗纸上,冲他呲牙。

    嘴巴刚张到一半,小鬼忽然停下动作,侧耳聆听,眼神冰凝,似乎有某件他一直担心的事情正在发生。

    区小凉下意识地也支起耳朵,可惜除了那几个花娘一阵比一阵高昂的尖叫和龟奴的呼喝,他什么也没有听到。

    “坏了这么快就被她找来了,不玩了,逃命要紧”小鬼惊慌地闪身向外飘。

    区小凉想跟上去提醒这个冒失鬼,他已经没有了生命,用不着再逃命。可是还没有等他开口,小鬼却又冲了回来,他用力吸气将肚子胀成个圆球,然后猛地鼓起腮帮子,向区小凉大力吹了过来。

    “你继续玩吧,也当回小鬼”小鬼邪笑,眼睛澄澈明媚。

    变生不测,区小凉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就随着那股气流冲向地上的尸体。那尸体中似有一股引力,在区小凉碰到它的刹那,忽地将他吸了进去

    他最后看到的景象,是小鬼冲他拍屁股,走魂。

    无边的黑暗,未知的领域,夺去了区小凉所有的意识

    1我是否愿意留下下

    清醒是在闻到那股刺鼻的香粉味儿后,区小凉皱皱鼻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惹出一声类似野鸭的惊叫。

    他勉强控制陌生的眼皮,抬起,只看了一眼,立刻双眼一翻,歪头开始装晕。

    妈妈呀谁来把这个香粉乱掉,大嘴血红的怪物弄走他需要新鲜的,没有被低劣香粉污染的纯净空气

    可惜他不信佛,有能力办此事的神圣们也只有拈花微笑、隔岸观火。

    所以那个怪物得以继续扯着鸭嗓子干嚎,还顺手把恶心的眼泪鼻涕不停地向区小凉身上抹。

    “祝少爷您别害我娇红啊您不能啊”

    “您快醒醒再睁开眼看看奴家”

    “你们可都看见了他才刚看过我一眼才又晕的,和我娇红可没啥关系呀”

    当然和你没关系只和那个小鬼有关谁能帮帮他,将他的魂儿从小鬼的破身体里拯救出去他不想用别人的东西尤其是身体这种易耗品

    区小凉无声呐喊,装晕装得很逼真。

    此时不晕更待何时难道要他来应付眼前这个混乱局面才怪他坚决要暂时晕一下,等待救星出现。

    上帝实在看不过有人如此受苦,慈悲博爱心肠发作,指引一名浑身散发着松脂气息的健康少年天使飞奔过来救助他了。

    “少爷少爷你这是怎么了谁把你害成这样了”一个清脆的男声,由远及近,区小凉随即被来人抱在了怀里。

    “浅香,你少胡说咱们挽红香榭谁会害你家少爷他自己喝花酒,喝着喝着就跌死呃呸不是死,是晕关我们鸟事”鸭嗓子急了,拍腿跳脚地撇清。

    “喛,喛,怎么不关你的事人在你这儿晕的,就是和你有关咦妈妈,你晚饭吃什么了”

    “呃”

    “怎么有股韭菜味儿快离我家少爷远点他最怕韭菜味儿了,上次就我知道了肯定是你这味儿熏坏了我们少爷”

    “放屁小免崽子胡说八道什么老娘我是刚吃了韭菜,可后来又用上好的秋茶潄过,能有那么大味儿吗再说,是他先倒下,我才听着信儿进来的,你少想攀扯好人你快把那几个也叫进来,早早抬你们少爷回家,真是晦气”

    “妈妈你少急着喊冤,这事儿没完等我家少爷醒了,自然会和你们理论清楚。我也不和你废话了,现在给少爷看病最要紧可这酒钱”

    “算我倒霉,先记在帐上浅香你们几个倒是快动手抬呀”

    “早说不就结了你们快进来暖香,你抬脚。冷香,你头。轻点儿”松脂味儿心满意足地吩咐道,自己向门外走。

    “你呢”一个有水气的男声忿忿地问。

    “我的事多着呢先要回去禀告夫人,再到东大街请胡大夫,还要关照厨房煎药烧水煮粥灌汤婆子抬火盆。哪一样轻省了喛,你们赶紧呀没见少爷还躺那儿吗”

    “”

    区小凉落入两双并不温柔的手中,一路折腾后被安置在软软的床上。房间里有墨香、太阳晒过的被褥味儿,还有一些他从前没有闻过的其他味道。种类并不多,也不难闻,甚至有几种还相当好闻,由此区小凉判断这是个还算干净的卧房。

    刚才又是人抬又是坐轿,进大门后还拐了二十一个弯才到达这里。一路上,有很多人的气息,更多的物品的味道,还有浓郁的梅香。

    凭着这些信息,区小凉的脑子里勾勒出一所种着大片梅树人口众多的老宅子轮廓。年代久远的砖石,虫蛀的房梁木柱,檐下的铁马叮咚,有成群的鸽子飞到屋顶落脚,遗下灰白的粪便。仆人们匆忙而急切地跑进跑出,惊讶、询问、叹息,小声议论、猜测。厨房里的菜烧糊了,有鸡鸭在乱叫

    还真够热闹的。区小凉闭目装死,认真分析现状,寻找对策。

    通过众人的交谈,可以得知小鬼生前骄生惯养,任性胡闹惯了的,是个名符其实的纨绔。

    同时,经过这段时间的感觉,小鬼的身体健康状况良好,无病无痛。特别值得一提的,他拥有一颗跳动有力稳定的心脏,区小凉曾无数次梦寐以求的健全的心脏。

    他应该怎么办对这个身体,要,还是不要

    如果他要,那么就意味着在享受这个身体带来好处的同时,还得承受小鬼之前的行为所造成的种种无法预知的后果。他能够承受吗别人的责任和义务

    另外,小鬼的死,也是个谜。明明身体状况这么好,是什么导致他猝死的呢

    如果不,该怎样离开这个身体难道要再死一次他可以么就这样轻易地说“不”哪怕是针对这段强加在他身上的生命,偷来的光阴

    他应该怎样选择留下,或者离开

    区小凉的思索,不时被身边来去的人打断,让他理不出个所以然。有一个模糊的疑问渐渐在他脑中浮现,搅乱了他原本就混乱的思绪。

    浊重体味的男人,刨花水香粉味儿的女人,油烟气送药的孩子,草药脚气的胡大夫,相干不相干的各种角色,在这间房里出出进进了几次,最终都走了后,那个理应最早得到消息的夫人,却依然没有出现。

    从称呼上判断,她和小鬼应该是母子关系,没道理落在其他人后面。难道是晚娘区小凉纳闷之余,妄加猜测,顺带为小鬼掬一把同情泪。

    安静下来的室内,只剩下两三个仆人守着他。区小凉偷偷松口气,内心继续激烈挣扎。

    这种半截子生命,他实在没有兴趣接受。可是不接受该怎么办呢指望这具性能优良的身体自动咽气,看来不大现实,那么就只有。

    问题出现了,他是个环保主义者,杀人这种事是他想都不愿意想的,何况还是杀自己寄居的身体难,难啊

    区小凉悲叹,鼻中忽然捕捉到一丝香气。

    清新淡雅的梅香混合着檀香,沁人心脾,正从门外慢慢弥漫进来。这种气息他很熟悉。曾经有好几年,他都是伴着这种香气在求学。

    他的心里忽地恍惚,那样的青葱岁月,似乎连阳光都格外明媚,什么都是新鲜干净的,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咦曾经发生过什么吗他为什么会这么想区小凉更加困惑。

    伴随着香气,宁静的室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梅香主人和另一个带点杏仁味儿的女孩子停在门口。青草气息,被称作暗香的男仆快步上前打开门,恭敬地叫了声“夫人”。

    没有人回应,来人走进房间。一个行动间有细滑的衣料微微磨擦声,软底鞋的踩踏声。另一个却悄无声息。

    一阵悉簌,夫人似乎坐下了,一切声音随之停止,只有或轻或重的鼻息声可闻。

    区小凉有些紧张,为身上承载的目光。夫人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他却感觉那目光带着疑问,冷风样掠过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围有一瞬的寂静,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顿了顿。

    幸好那道目光停留的时间并不长,不一会区小凉就感到夫人转开了眼睛,平静地问“还没醒吗”

    声音像她身上的衣料,丝滑如水,也清凉如水,带着糯糯的娇软。

    “回夫人少爷自回府就一直昏睡,没有睁过眼。胡大夫说,少爷受了惊吓,多睡睡更好。等再喝剂药,病就不碍事了。”暗香恭敬做答,身上衣服轻响,似乎在行礼。

    “嗯。”夫人漫声应了一声,没有再询问,约莫停留了一刻钟后离去了。

    就这样区小凉几乎要忍不住睁开眼睛看看这位夫人的尊容。

    作为母亲,她不仅在自己儿子出意外后姗姗来迟,露面后更是平淡镇定,丝毫没有应有的担心。而下人们则应对有度,不以为怪。看来母子关系疏远冷淡已非止一日,其他人早就习以为常。

    忽地想起那对绝望的琥珀,小鬼的生前生活其实并不像他表现的那么如意,骄纵放浪背后是漠然的母亲和冰冷的家庭关系。所以他才会无所谓生死,才会死了比活着快活,也才会把他给拖下水。

    恶作剧吧得不到温暖的孩子,心灵封闭,只想发泄,只想破坏,只想让所有人和他一样不快活那样他才不会觉得自己可怜,才有活下去的动力。哪怕死了,哪怕已不再绝望,这种根深蒂固的想法却仍在,于是才有了那惯性的一吹。

    琥珀是晶状体,虽然清澈透明,其实不含一滴水份,所以不会有泪。小鬼的眼泪只在心里流淌。

    不知道是不是身体仍保留有过去残余的思维,区小凉很快懂得了小鬼,或者说是自认为懂了。

    心里叹气,就如他所愿,留在这里吧半截人生虽然无趣,但也是一种存在,他的手,不能扼杀任何大自然的生命。

    区小凉绝不承认,他是在怜悯那个小鬼,绝没有这种事他只是有点可惜这具好身体而已。就算是废物利用吧,他这个环保主义者是绝对不能容忍可回收利用的资源被随便浪费掉的

    虽然并没有人了解他的心里活动,区小凉却仍有些心虚地停止了利旧宣言。

    2作个新好古代人上

    终于做出决定后,区小凉神清气爽,干劲儿十足地运筹帷幄,积极做着当个新好古代人的策划。

    若想今后的日子过得四平八稳溜光水滑,作为穿越者,首先,他要温习一遍穿越金三律这是他那个迷穿越小说迷到做梦都想穿越的姐姐,根据小说主人公的普遍坎坷命运,呕心沥血总结出的穿越者葵花宝典,而他有幸被强制灌输到

    1、不得以任何原因做出任何改变历史进程的举动;

    2、不得私自窃取前人宝贵的诗词歌赋等文化遗产冒充自己作品。如必须借用时,请参考第一条;

    3、不得以任何借口,诸如无聊、气闷、好奇等借口,独自一人出现在诸如花园、树林、宴会厅外、池塘、茶楼、食坊、妓院等事故频发场所。

    当时,姐姐还语重心长地特别强调,如果不幸穿到人治大于法治的古代,千万要韬光养晦,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是现代人这一点,否则遗害无穷。另外,尤其要注意遵守第三条,因为在那些地方,百分百会遇上自己今生宿敌和一辈子的情人。如果不幸两者合一,他就会死得很惨。因为他们会爱恨交织,痛不欲生纠缠到死方休,是穿越者最为可怕的遭遇。

    而他起初竟然忘记了,以至误撞进春楼,这才造成目前这种不得不寄存在别人身体里的不利局面。穿越金律,诚不欺人也

    区小凉后悔之余,下定决心要亡羊补牢,严格遵守穿越守则,夹起尾巴做人,在复古的道路上坚决地昂首阔步。

    经过一夜心理建设,区小凉在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很顺便地假装失忆,然后很有理由地引诱身边那四个下人讲出他想知道的信息。

    那四个人对他失忆的事实有些难于接受,震惊之余,脚气胡大夫又被请进府。胡大夫得知他的病情,也是百思不解。给他从头到脚地再次进行诊断,然后摇头摊手表示无能为力,连诊金也不要了,脚步沉重地告辞而去。

    四个贴身仆人大眼瞪小眼一番后,只得接受这个结果,开始对他进行再教育。没事五人就聚在区小凉卧室,一人问四人答,学习氛围相当好,所以区小凉很快了解了他现在所处的社会及小鬼的情况。

    他们现在所在的国家是花国天朝,今年已是永兴十八年。在当今皇帝陛下的统治下,倒也四国咸服国泰民安。宫中现有皇子二十一名,皇女三十三名,后宫佳丽无数,只是并未立太子及皇后。皇子中仅五位封了王,分别是怜、悯、秦、晋、蕊五王。

    小鬼名叫祝冰衣,是前镇国将军祝飞城的独子,现年十七岁,未婚,亦未订亲。母亲柳氏,闺名衣衣,是前礼部尚书千金。祝将军已于他出生前三个月战死沙场,目前只他母子两人相依为命。

    区小凉听到这里,忍不住惊讶,原来晚娘是亲娘

    从这一点出发,小鬼母子的关系倒是更令人费解。怎么说小鬼除了吃喝嫖赌外,其实也没有太多恶习。何况这些行为在古代官宦人家几乎是通病,何至于因此两人失和到这般地步难道在这背后会有什么内幕

    不过没有人告诉他更多的情况,连那个号称百事通的浅香都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只说两人一向相处淡然,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矛盾。于是,这个疑问只有被他暂时搁置。

    做个古代人其实很简单,尤其是像他这种少爷公子,基本就是米虫的代名词。

    日出而醒,浅香帮他穿衣,暖香替他着靴,冷香端来洗脸潄口水,暗香为他梳头。吃早饭,然后发呆;再吃中饭,午睡,起床,发呆;吃晚饭,洗漱灭蜡烛睡觉;第二天内容照旧。

    区小凉很快就被这种单调乏味的日子憋得要发狂,另外,小鬼的恶趣味也让他抓狂。一个男人,怎么会有那么多衣服饰物

    满满十大盘金玉珍珠猫儿眼宝石水晶翡翠玛瑙琥珀珊瑚的饰品,从头到脚都齐全了。他随手拿起一个粗粗的不知干什么用的玉环,问浑身犹带乳香的暖香“这是什么”

    “是少爷右脚大脚趾上的脚环。”暖香木呆呆地回答,早已被他刚才提的一堆疑问搅得脑子成了一团糨糊。

    脚环区小凉脊背发冷,直觉想把这个东西干脆地摔地上。这小鬼,什么意思脚上可以套环吗套了走路能舒服吗他有受虐倾向

    不过,转而一想后,他举起的手又放下了。虽然不戴,可好歹是块玉,将来可以卖钱用,他不可以浪费。

    整整十箱猪皮牛皮羊皮马皮驴皮鹿皮蛇皮长长短短的靴子,上面刺绣镶金嵌银流苏缨络网格毛边花样百出,着实让他开了眼界。

    可是,自从他穿过一双挂金流银的短靴,并在走出五步就被那些金属抽到腿痛后,区小凉就坚决拒穿此类危险品。小鬼有受虐倾向这一点也被他最终确定。正常人有自找这份活罪受的吗

    最为夸张的是衣服,真让人怀疑小鬼是色盲所有衣服不是颜色俗艳,就是堆满柴到家的刺绣,再不然就是图案离奇夸张,总之每一件普通人穿出去都很需要鼓足勇气。

    最没谱的是一件外袍,绿色底子上织满了金光闪闪的孔方兄,元宝领口袖边刺绣银锭,下摆坠着三四层粉色轻纱,上面还有数枚红珊瑚。

    站在这件衣服前,区小凉目瞪口呆。这东西,谁敢穿啊整一癞蛤蟆皮嘛

    所以,深受打击的区小凉这几天异常郁卒,多少冲淡了些获得新生的喜悦。

    “少爷,今天你系哪根发带珊瑚的,还是昨天那根珍珠的”

    暗香一边给他梳头,一边问。

    “呃暗香,将军府很有钱吗”

    区小凉从纠结里回神,下意识地脱口问道。

    根据这几天观察,他发现将军府的收支极不平衡。按小鬼的恶趣味,那些价值不菲的饰物早该把家底掏空了。可是,现在全府居然仍是锦衣玉食,没有任何人操心后手不继的事。

    特别是那个总像睡不醒的刘义首刘管家,常常大笔一挥,一大笔银子就不见了,好像他并不知道府里其实没什么收益,也没有多少家财储备似的。

    将军府的前景堪忧啊区小凉忧心忡忡地琢磨。

    “唔。”暗香无意义地应了一声,自作主张地挑了根珊瑚发带给他系上,平静地说,“暖香大概快回来了。”

    “是吗那我的牛奶也该有着落了吧”区小凉顿时来了精神,暂时抛开疑问,对暗香岔开话头的事也不太在意。

    将军府里这些所谓的下人,其实并不是卖身的奴才,或是签了契约的长短雇工。他们都是将军过去的手下及其子女,自愿追随将军为他办事效力的,有些人甚至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的。因此他们身上都没有普通下人的奴颜媚骨和低三下四的声气,一个个不卑不亢却又护主护得厉害。

    区小凉也不是喜欢奴役别人的人,所以和他们相处日洽,对他们也有了初步的了解。

    小鬼贴身的小厮有四个,分别是暗香、浅香、冷香和暖香。暗香年纪最大,已有二十岁,生性稳重老成,办事牢靠,另外三个都唯他马首是瞻。浅香是最机灵调皮闲不住的捣蛋分子。冷香性格直爽,最爱抱打不平。暖香和冷香年纪相仿,有点迟钝,可是很朴实憨厚,身上常有一股淡淡的乳香。

    平时,浅香最爱做的事就是逗暖香,冷香那时就会跳出来当侠客救人于水火,三人常常一闹半天。暗香捧本佛经,对他们的文武行置若罔闻,显然早已习惯。区小凉倒是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这是他郁闷难解时的最好消遣。

    这四人虽然性格各异,可是都对将军府忠心耿耿,对他这个失忆少爷也足够耐心。这段日子,都是他们照料他的饮食起居。

    他现在生活基本能够自理,只是这头发实在太长,怎样也弄不好,所以只好仍由暗香代梳。

    说到牛奶,又是一个让区小凉比较苦闷的问题。

    装失忆第一天,他就发现了一个严重的事实。小鬼已有十七岁,个头却只有1米6多一点,比同岁的浅香要矮半个头。于是他知耻而发奋,马上拟定了增高计划,其中重要的一项就是日饮牛奶1公斤。

    谁知这个天朝,居然没有人喝牛奶,牛奶都只是牛宝宝的粮食。所以当区小凉提出要牛奶喝时,四香都以为他们听错了,人怎么可以喝牲口的奶

    等确认无误,暗香才满怀忧虑地派遣暖香到郊外农家去打听。暖香呆呆地跑了好几处地方也没收获。后来听说城外三十里有户人家刚死了头小牛犊,可能会有机会,所以暖香一大早就赶去了,现在真的该回来了。

    院子里传来嘈杂的人声,区小凉和暗香一同走出房门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眼光到处,区小凉像中了定身法,惊愕得一时讲不出话。

    暖香早被嘲笑了一路,现在见少爷拿手点他,眼睛瞪成了铜铃铛,更是心慌。他牵着牛绳,垂头搭脑不敢说话,偷眼向那三香求助。

    冷香张着大嘴,几乎能囫囵吞下个鸡蛋。浅香冲他挤眉弄眼做鬼脸,兴奋得恨不能打筋斗。连最稳重和气的暗香,也是一副被镰刀把儿砸中脑袋的模样。

    暖香求告无门,无力地垂下头,牵牛绳的手紧了紧,眼睛开始瞟院门。

    那头毛茸茸的花白母牛好奇地打量四周,偶尔哞哞叫两声,倒是现场最自在的。

    暗香抿了抿嘴,回身问区小凉“少爷,你看”

    区小凉从打击中恢复清醒,看看那头牛,再瞧瞧暖香一脸胆怯茫然的模样,叹口气无奈“先牵到马厩,让老李照看着点儿。暖香辛苦了,歇歇吧。”

    说完他一甩袖子回房。浅香跟进来,倒在椅子里笑得说不出话。区小凉也终于气得乐出来“你说说,我就是想喝杯牛奶,他怎么就给我赶头牛回来这暖香,也太憨了吧”

    浅香脸通红,终于缓过口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笑,笑死我了暖香还,还没干过这么逗的事”

    暗香让冷香把牛牵走,再安慰已快哭的暖香几句,将围观的人打发了,才回身进房,恰巧听见浅香的话尾。

    他沉下脸,在浅香头上拍了一下,斥道“就知道笑话人你是哥哥,不知道帮他,还总欺负他。等我有空告诉你爹,让他打你屁股”

    浅香吓得连忙捂住嘴,不敢再笑,一双灵活的大眼睛直盯着他瞅,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暗香无奈,揉揉他的发放过他,转身对区小凉说“暖香小孩子,不懂事。刚也说了,人家不肯卖他奶,他只好买了牛。再说,要是每天都喝,有头牛在家里取用也方便。少爷你别怪他了。”

    “我哪里是怪他是我想简单了,给你们又添了麻烦。你取些钱给暖香,让他买点好吃的补补累。”

    区小凉听他讲的有理,不禁有些内疚,连忙也自责一番。大冬天的,让人家孩子在外面冻了几天,就只为满足他的心血来潮,未免过分些。他还没心没肺地笑话他,实在是太不厚道了。

    “少爷,我发现,你失忆后变得妇人之仁了。从前的你,碰上这事儿,只会大骂他没用,哪会道歉,还送他钱用”危险解除,浅香马上活了过来,快嘴快舌地接话。

    小鬼是受虐狂、虐待狂,他又不是,有什么好奇怪的区小凉暗暗翻个白眼。

    据浅香介绍,小鬼还不是一般地自虐加自恋。据说他在外号称“上天入地晴天霹雳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桐城第一美少年”,只听这称谓,就有够变态。

    区小凉要坚决扭转这个身体造成的恶劣影响,所以他要低调,要温和,要充满爱心去关心他人

    要做到这些,似乎并不难,至少四香已有所感觉并欣然接受。可是,将军夫人那边却仍无进展。她不仅从不来看区小凉,连他去请安也被拒之门外,回回都推说正在念经理佛。

    区小凉对她的态度表示理解。越多了解小鬼,越同情将军夫人。谁摊上个不学无术,成天只知道花天酒地的儿子,心不凉啊何况她守寡十七年,期间忧患冷寂又岂是常人所能承受的现在儿子这副德性,怎不让她寒心在心灰意冷之下对他不闻不问,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2作个新好古代人下

    将军夫人不和他朝面,于区小凉唯一的不便就是无法从将军府的当家人那里套得家底及其家用来源等情况。而他之所以急着要弄清这些事情,是因为他正在酝酿一个大计划,需要大笔资金支持。

    这些天的无聊生活,让区小凉意识到,他毕竟是个现代人,这种碌碌无为的米虫生涯是不能让他甘心过一辈子的。他要继续前世未竞的香水及日化品研发事业,赚大钱发大财,尽尽小鬼未尽的责任,养家糊口

    可是将军府一无租地,二无厚荫,能经得起他折腾吗将军夫人问不成,唯一可能知情的刘管家则装聋作哑,顾左右而言他,只说需用银子只管找他,对他想了解的情况半个字也不吐。

    区小凉不死心,四处打听,却只得到几个谣传。

    据说,将军从前是当今皇上的左膀右臂,君臣关系极好,将军常得御赐的金珠宝贝,到现在仍未用完。

    据说,将军旧日军中好友,有弃武从商的,每年定期送来家用花费。

    据说,有神秘人,每到月圆必在后园留下一箱金银,十七年从未间断过。

    这些据说都说得含含糊糊,云山雾罩,区小凉也当轻风过耳,并不放在心上。

    皇帝和臣子再交好,也不会把国库向臣子开放吧。

    战友再铁,也不会十七年如一日养这么一大家子闲人吧。

    至于那个神秘人,他更是连想都懒得去想。

    四处碰壁后,区小凉决定先去进行市场调查,了解一下天朝化妆品制造业的总体发展水平,再决定将来的主攻方向。

    可是,那四香竟然不让他出府

    甫一听说区小凉打算出门逛街,暗香马上劝他再养养病,还把胡大夫的那通滥调又重弹一遍。浅香缩缩脖子,说天太冷没什么逛头。冷香干脆说不去暖香看看那三个,憨憨地说他要给母牛洗澡喂草料,去不成。

    被他们古怪的态度搞到心烦,区小凉披上斗篷,大步向外走去。没人陪他,他自己没脚吗上个街而已做鬼时飘熟的地形,这回脚踏实地走一回,谅来还不至迷路。

    怒气冲冲地走在廊上,仔细听听后面,那四个无论他去哪里都紧紧跟着的家伙,居然一个也没追过来区小凉顿感挫败。

    谁说主人命令必须服从的是谁他要揪住他暴打一顿他捏紧拳头,随即又担心一个人上街,真的会没问题吗会不会遇上什么不该遇见的人,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事啊金三律一字一句在他脑中闪过,好像没有说大街和花粉店是危险地带

    他犹豫一阵,最后硬起头皮冲出府门。不过是上街,应该没什么啊

    区小凉脸黑,顶着一头柿子青菜臭鸡蛋逃回府,狼狈地一口气跑到自己住的小院。

    刚要哭诉不公正的遭遇,他就看见那四香正齐心协力地将一只冒着热气的浴桶抬向他的卧室。

    想不到他们竟是如此未卜先知,还一脸早告诉你不要出门的模样,区小凉怒了。

    “你们早就知道会这样所以你们谁也不陪我对不对”

    浅香捏鼻子凑上前,瓮声瓮气地赔笑“少爷,洗干净了再骂成吗”

    区小凉僵立在原地斗争了3秒钟,到底抵不住身上阵阵臭气,只好同意。就在院里脱掉脏衣服,只穿里衣窜到卧室,再脱净跳进浴桶。

    冷香用竹竿把脏衣挑去洗,暖香端来皂角盒子,暗香泡压惊茶,浅香手执布巾给区小凉一阵狂洗。

    皂角水带着股很强的碱味儿,流了区小凉满脸。这种东西,可以拿来洗头吗他再一次愤然。

    皂角在这里似乎是用于任何场合的万能洗涤用品,洗人用、洗衣物用,连除灶台的油腻也用它。虽然他不讨厌这种味道,不过,他不要和灶台沦为同一个等级。

    他暗暗呐喊,一定要先弄瓶洗发水,否则他的头发会早早掉光

    浅香兢兢业业地将区小凉洗得白里透红,臭气全消,才让他从桶里出来。等四香收拾完房间,区小凉也喝过压惊茶,五人才阵垒分明地对坐,准备详谈

    区小凉见他们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架势,心头火气却再也提不起来了。

    以他对小鬼的了解,那个别扭小孩之前肯定是在地方上干过什么天怒人怨的坏事,所以才会惹得邻里不和他家往来不说,还会不约而同地向他丢垃圾。他现在只想了解小鬼干的坏事究竟是哪一类,以及是否可以补救。

    “你们谁讲讲吧。”他有气无力地支着下巴,开口问。

    浅香视死如归地说“少爷,这个么,是有个大原故的。

    “废话把我丢成垃圾箱,当然是有大大的原故也太不注意环保了”区小凉的火又上来一些,伸手大力拍了一下桌子。粗硬的木头纹丝未动,他的手却咯得生疼,急忙甩手,全不顾有四个人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四香自动忽略掉那些这几天经常听不懂的词,嘴角可疑地抽搐,眼光飞快地从他身上移开。区小凉后知后觉地红了脸不好意思再催他们。

    等大家都平静了,冷香才接着说“少爷您忘了您从小立志要当一名风流才子加浪子。五岁开始调戏府里丫头,被夫人痛责后,转而到府外去调戏。如今桐城里有些姿色的男女,哪个没被你调戏过自从上次高府小姐被你调戏,他家兄弟打上门来后,夫人就派我们几个带你到南方避了快两年,上个月才回来的。本来你说好要息事宁人的,哪知你耐不住寂寞,又去春楼闹出那么大动静,这下城里都知道你回城了。那些不忘旧恶的,就等着向你扔东西呢,你还非要出府”

    “我们有心把事情始末说给你听,又怕你不信,还怕你伤心难过受不住。另外,也存了时过境迁,不至出什么大格的侥幸。哎谁知少爷,都是我们考虑不周,让你受累了少爷想打想骂,尽请随意。”浅香做深刻检讨,垂手做请便状。

    区小凉的下巴半天都拾不起来,五岁就知道调戏丫头小鬼性早熟啊怪不得在春楼时,他的举止那么老练,原来是熟能生巧呃可以这么形容的吗他顿了顿,继续感慨早知道小鬼这棵歪瓜结不出什么好籽儿,谁知竟是这样惊世骇俗怪不得娘不亲友不爱的,连路人都扔垃圾枉他还曾经同情过小鬼,原来他是自作孽怨不得别人

    挥手让四香下去,他顶张黑脸去咨询府里丫头化妆品行情。

    因为将军夫人严令,府里丫头见了他,倒没有什么贞操危机意识,有问有答不说,甚至还有适龄少女冲他脸红含羞。所以区小凉很顺利地取得了第一手资料,还抱回一大堆作为研究对象的胭脂水粉。

    那四香见从前把那些丫头当空气般对待的少爷态度转了个180的大弯,一脸正经地主动找那些丫头说话不算,还态度谦和有礼,一改风流故态。他们都惊诧地睁大了眼睛,凑在门缝外偷看他翻弄那些瓶瓶罐罐,俱是不明所以。

    天朝的化妆品制造仍处于行业起步阶段,所有的东西都是小手工作坊简单加工出来的粗糙干货。胭脂成张,水粉论瓶,碳条做眉笔,刨花水当头油发胶。过眼之物香气或淡漠或低劣,颜色还俗艳不正,让区小凉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审视完毕,他在失望之余又踌躇满志起来。现代化妆品和天朝现阶段水平有天壤之别,看来倒很有发展空间。去他的什么资金来源只要让他挖到第一桶金,以后的成本只是小意思明天他就向刘管家要银子去

    不过,通过询问及观察,区小凉发现他的化妆品事业之路上还拦着块绊脚石没有合适的设备。

    天朝刚由铜器时代进入铁器时代,蒸馏萃取配比用的玻璃制品根本还没有被发明。当然还有其他替代品可以选择,比如陶瓷等,可是这些东西的适用性比起玻璃相差太多。另外,化妆品的制作工艺,也是现时代不具备的。

    他不准备违反穿越定律,更不愿意就此埋没他的技艺和梦想。所以为使他的事业披上合法的外衣,一劳永逸,区小凉又苦闷起来。

    闷在卧室想了二天,终于让他找到个好办法创造机会,知难而上

    若想事业开展顺利,不引起世人怀疑,严格遵守金三律,在没有合理解释的前提下,他必须自己制造前提,为自己的行为打造令人满意的理由。

    至于这个前提及机会,则在那个古代大户人家都配备的妙用无穷的书房

    3梅香香自何处来上

    过了几天,区小凉叫上冷香暖香,三人直奔书房。

    将军府的书房宽敞得超乎想象,里面堆着满满十几架图书仍显松疏。让区小凉更意外的是,这个据说已闲置两年之久的地方,仍然窗明几净,图书干燥整洁。

    一架架进行浏览,他发现将军读书涉猎很广,除有大量兵书战策外,还有许多医卜星相的杂学。区小凉暗喜,故意翻翻拣拣地捣腾了一堆,每挑一本就递给身后两人。

    冷香抱了满怀,先送回他卧房。等他一走,区小凉加快挑书速度,不一会儿暖香也抱不下了,连忙向外跑,正好和回来的冷香在书房门口打个照面。

    冷香找到区小凉,见他手里早又拿了几本书。冷香不以为意,伸手接过,耐心等他继续挑选。

    这次区小凉仅再拿了几本,就和冷香一起回到卧室,三个人围着书堆边聊边翻看。

    区小凉表面不露声色,心里却乐开了花。在最后一抱中,他夹入了自己杜撰的一本小册子,上面详细记载了制作香精香水等日化品的方法精要,还介绍了玻璃器皿的烧制工艺。这本小册子虽然很薄,却是他花了整整五个晚上,躲在棉帐里借着蜡烛光,艰难避过旁人耳目才完成的。毛笔字是上小学时描红的底子,虽然写得像龟爬,但好歹能认得出。反正只此一本,别无分册,以后要销毁的,所以他才不怕现丑心虚。

    晚上,他就借口皂角气味不好,还烧皮肤,要浅香换一种更好的。

    浅香大为犯难,给这个失忆失得彻底的少爷解释洗头物品历来就只有一种,更好的他听都没听说过。还一脚把皮球踢回,请区小凉提个醒儿,看到哪儿才能弄到。

    区小凉头顶一堆白花花的泡沫,手撑桶沿做沉思状,然后似是想起什么,转头问冷香“小冷冷,那天你帮我拿书,有本专门讲怎么做洗发水的,你有印象吗”

    “有啊,不就是那本字写得像鬼画符的小册子吗我见它字难看,还特意翻了翻,里面好像有写做洗头东西的,可是很难懂。”冷香直爽地回答。

    “”区小凉被他的话噎得差点背过气去,咬牙,“对,就是那本你拿给小浅浅,让他照做。”

    “嗯哦,我去找找。”冷香冒着冷汗出去了,满头黑线。

    于是,那本区小凉精心编纂的天下独一无二的化妆品大全被送到了浅香手中。

    浅香大为犯难,捧着书研究了几天几夜,欲哭无泪。天哪这是在开玩笑吧让他去搞这些古怪东西,还不如让他把那头奶牛囫囵个儿给生吞了这简直是天书嘛

    暗香见他一付面如灰土,眼干唇青的可怜相,实在不落忍,好心地帮他继续研究。谁知字是一个个都认识,可是组成句子后,愣是不知所云。本着集思广益的原则,召那两香也来讨论,想当然地仍是同样的结果。

    眼眶发黑的四香后来一商议,想起号称无不读之书,无不戏之美人的少爷本尊,一致推举暗香去请教。

    区小凉等他们来问,早等得不耐烦。见人总算来了,他压下雀跃,装作不胜其烦的模样,留下书假意说有空再看,打发掉暗香。

    又忍耐了几天,区小凉才表现出劳心费脑后的憔悴神气,把浅香叫来,吩咐他先把里面提到的器具给搞出来。

    然后,机灵鬼浅香就成了某人阴谋算计的苦孩子,开始噩梦般的日子。每天天不亮就背着书和干粮,蹲在铁匠铺、瓦窑里指挥工匠干活。器具的制作方法已由区小凉详细给他解释清楚,带书只是防备有可能会临时忘了。

    蒸馏锅的制作相对简单些,除了上面那几根冷却水管有难雅外,基本和一般铜锅没有多大区别。而那些水管只要解决了联接部位的密封问题,也很好办。通过挖掘古代铁匠们的智慧和浅香的场外指导,蒸馏锅不到一个月就完工了。

    那些玻璃却把浅香累惨了,先是找合适的矿石就费了半个月,再根据书上画的样式烧制,反反复复地竟折腾了两个多月。总算在年前,将那些从前闻所未闻的东西,由图变成了实物。

    在浅香押着东西回府那天,区小凉正趁难得的好天气,在院子里晒太阳。

    区小凉躺在软榻上,围块老虎皮,戴顶貂皮帽,有一下没一下地嗑着瓜子,时不时呷口套在棉套里的热茶壶里的水,看冷香暖香练武。

    旁边暗香坐个小凳,手捧一本佛经,边念边指点两人招式。

    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只有一点温热,可是没有风也算难得了。虎皮轻软,全身暖洋洋地。区小凉昏昏欲睡,又怕着凉,还贪这珍贵的阳光,只有强打精神观战。

    暖香使一支铁枪,枪尖雪亮,红缨舞成一朵红花。那张皮肤略粗糙的小脸热得通红,鬓角不时有汗珠子跌落。

    冷香双手各握一柄弯刀,刀身细长,上有一条血沟。双刀雪色一片,刀刀狠辣,正在夺暖香铁枪。他的口中不时呼出白气,白得像剥壳鸡蛋的脸同样汗津津的。

    “暖香,转身迟了”

    “冷香,下盘有空档,招式用得不对”

    暗香见他俩斗到紧处,停止念经,凝神指出他们招式上的不足,稳重的脸上有些笑意。

    区小凉看看暗香,再看看那两个越发使出力气的孩子,迷糊中又一个疑问浮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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