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风平浪静
事后想起那天发生的一切,江之遥仍然觉得风平浪静的令人讶异。
撒开网捞鱼的时候,起码有鱼挣扎闹腾,需要费大力才行,可是,那天就像所有的鱼都被药倒了,乖乖浮在水上,等着猎人一网捞尽。
顾墨颜带着他上了辆很平常的大众轿车,司机就是那个当初送饭进来的人。他们直接往老城区的方向去了。
路上,顾墨颜还买了张报纸,递给了江之遥。
“研制出来了?”虽然早已料到,但是看到内容的时候,江之遥还是讶异。不仅研制出来,而且正在进行临床试验。
这样的报道放出来,再加上活生生的病例,前一番的滚滚骂声,很容易洗白。
“试验成果已经偷偷转移。那些人就算毁了实验室,也影响不了我的进度。”顾墨颜坐的笔直,神色中倒带上了几分得意。
“我并不是傻子,心腹中虽有叛徒,但是顾家的势力并未损失,尤其是拜托了苏家帮我调查某些事情。他们以为那些小动作能瞒过我,实在是痴心妄想。”
“只要事态控制在我的手中,我不妨暂时如他们的意,顺便可以钓出些不安分的人。”
江之遥阖上报纸,有些兴味索然“你查清了?”
“差不多。”顾墨颜侧头看他一眼,皱了下眉,“本来还想等两天,有些事情……不过你出事了,我岂能再等。”
江之遥闻言,微眯起眼,转头看向窗外,老城区开发的早,这些年早已衰败,道路狭窄,建筑破旧,治安也不算好。稍微有点钱的人早都搬了出去,还住在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难言之隐。
“还记得陆宗冉吗?”顾墨颜慢慢握住他的手,指头硬挤了进去,十指交扣。
这个人瘦了很多,修长的手更是一把骨头,这样扣在指间,就像是搁了火柴棍。江之遥心中一软,明知自己挣不开,也就随他了。
“陆宗冉?二叔的那个私生子?”
“就是他。”顾墨颜牵着那只手放到自己膝上,低下头看着的时候,就含了几分笑意,“当初放走了他,结果这么多年,他回来要为父亲报仇。我当初说过,就该斩草除根的,偏你不忍。”
“这一场大动静,就是他和苏远阁闹起来的。”
那个名字,从顾墨颜口中说出,就带了份讥嘲,听到江之遥耳中,却别有一番滋味“苏远阁?苏家?”
“和苏家无关,是苏远阁自己联系的人。毕竟当初的变故,我脱不了干系。苏远阁自然恨我。你不幸成了夹在我和苏远阁中间的人,难免有人拿你开刀。我虽然派人保护你,不过限于身份,很多时候,到底是顾及不上。”
江之遥静默了一阵,又问“你准备怎么处理?”
“苏远阁自然有苏家老爷子教训。我不计较,就当是还了苏家的人情。毕竟是世交,利益牵扯着,也不可能真的就翻了脸。”顾墨颜翻来覆去的看着膝盖上两人交叠的手,好像怎么也不会疲倦,解释起这些隐情,更是无比详尽,恨不得江之遥就这样,一直问个不停。
但是江之遥再不开口,只是扭头看外面。这一条巷子窄的很,街边乱七八糟摆着摊子,车只能慢慢的走着。
这种脏乱的地方,顾墨颜只看了几眼,便觉无味,儿时住的地方比起此处更不堪,那些记忆早已刻入血脉,之后无论过着怎样奢侈富贵的生活,依然会时时在梦中惊醒,唯恐回到那个衣不裹体,食不果腹的地方。
尤其是在那个时候,他权利被收回,形同囚禁,更是夜夜难安,但是那个温暖的怀抱,已经无法依靠。甚至是一旦想起,就觉得噩梦萦身。
顾墨颜抿了下唇,换了话题“当初将你送给我,是苏远阁的主意。之后的事情,也和他脱不了关系。你别被骗了。”
江之遥只是笑了下“我又不傻。自然知道他把我当朋友。”或者说是移情吧,所以时时刻刻盯着自己,算计的同时,也帮了很多忙。
这句话,狠狠噎了顾墨颜一下。本来还隐隐约约的笑意,立即变成了寒冰。他正想开口,车停了下来。
到地方了。
这是一幢破旧的六层楼房,就在街边,黑洞洞的楼梯,狭窄的仅容两人侧身而立。
顾墨颜扶着江之遥下车,被两个保镖一前一后护着他们,往楼上去了。
楼道中放了下零碎的东西,逼仄的几乎挤不下人。江之遥差不多贴在顾墨颜身上,被他半搂在怀中。左边的门被敲墙,打开的门中,露出了瘦成一把骨头的刘和。
宽大的劣质体恤空荡荡的挂在他身上,下面一个大裤衩,走路的时候,就好像飘起来一样。刘和看见他们,视线落在顾墨颜身上,顿了顿,木着一张脸,转身向屋内走去。
这是真正的家徒四壁,除了铺在地上的床铺,仍在墙角的粗面包,竟然什么都没有,空荡荡,就像刚盖好的房子。
江之遥疑惑的看了顾墨颜一眼。又看向床铺上被白布蒙住的东西,若说是个人,也太瘦小了。
“刘和。”顾墨颜微皱了眉,“还有什么要交待?”
耸拉着脑袋的刘和,半分生机也没有,闻言慢吞吞抬头,蹲坐在地上,咳了几声,慢慢回忆“我回家发现妻子晕在地上,送到医院才知道她中了毒。我想起当初路满的那些话,就去找他。”
“他让我把老板的事情泄露给少爷您。我这才知道路满早已经背叛了老爷。可他手里有解药,我没办法。”
“没几天就出事了,老板带着我们逃。我知道老板早有打算,这次大概是死心了,准备退出去,离开国内。结果路满又联系上了我。我想着老板对少爷一直手下留情,毕竟是父子,少爷也不像是绝情的样子。心存侥幸告诉了路满。”
“结果就是那场火,外面全是埋伏,根本没留生机。老板让我们走。”
平板无波的声音,如一滩死水,刘和坐在地上,低着头,长长的头发,乱七八糟盖着眉眼,身子弯成了一条弓。
江之遥被勾起了当初的回忆,想到濒死那一刻的绝望不甘,重生后的茫然踌躇,心中生出几分恨意,又被他立即压了下去,只是忽然生出了离开这里的心思。
他忽然被手腕处的疼痛唤醒,一抬头,对上顾墨颜幽黑的眸子,藏着无数的风暴,就像身处绝渊,无路可走,多少苦痛凄楚掩埋在其中,连半分亮色也找不到。
江之遥心中一揪,手腕挣了一下。
顾墨颜一个激灵,低头看着他,眼中一点点浮现出光彩,黑暗如潮水般褪去,就像黑色的莲花,慢慢绽开,终于芳香满园。
江之遥陷入一个怀抱中,温暖情深,执着不悔,如最初的家园。
?
刘和的叙述仍然在继续,如一曲永不褪色的悲欢离合。
“后来路满给了我一剂药,注射后仅仅让人醒了过来。他说违约的是顾墨颜,因为弑父的丑事,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而且我的处境也很危险。路满承诺一定会弄到解药。”
“那剂药只是让她醒了过来,但是行尸走肉一样瘫在床上,连水也咽不下去。我只能让她继续呆在医院里,靠营养针维持生命。我冒险去取钱,还好银行账户没有冻结。现在想来,想必是少爷放了我一马。”刘和看了眼顾墨颜,平淡的眼神暗淡无色,白茫茫如空寂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