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刀一边哭着一边拼命地摇头“对不起,对不起……”
然后松开了楚长柯的手。
与此同时,楚长柯看到三四道光剑在空中穿梭打转,在小刀下落的瞬间逐一穿透了他的身体。小刀瞪大着双眼,眼泪不住地往外流,像是舍不得一样看着楚长柯,那一眼中的情绪太多,可他甚至没有时间辨认,小刀就彻底坠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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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杀
? “小刀,小刀……”
“嘘,不要太大声啦。”
少年看着小男孩儿,有些无奈“你躲在这儿干什么?”
“有坏人。”
“哪里?”
“外边有很多想抓我们的人。”
少年失笑,钻到桌子底下和他一样抱着腿坐下“那我陪你一会儿,坏人走了,我们就出去,乖乖吃饭读书,好不好?”
“可要是他们不走呢?”小孩惴惴不安。
少年摸了摸他的头“别怕,我会保护你啊,我是你哥哥。”
小刀是在一片黑暗中醒来的。
然后是耳朵,鼻子,嘴唇。他听到风的声音,闻到淡淡的药香,嘴唇喉咙干燥,发不出声来。
有人勾住了他的手指“醒了?”
小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之前的画面像洪水一样涌入脑海,胸腔像被堵住了一样,几乎让人窒息。小刀有些受不住地迷茫,随即知道自己眼前是蒙上了白布,伸手就要扯下来,却被人按住。
“别动,我帮你。”接着小刀感到身后的软榻一沉,有人温柔地在他脑后动静了一阵,然后取下了白布,他眼前霎时一片清明,甚至还因突如其来的阳光有些不适应。
小刀转头看了看楚长柯,那是一种楚长柯从来没见过的眼神。楚长柯有些乱,心不在焉笑了笑,摸了摸他的眼睛“还疼么?”
小刀这才感觉到自己眼皮上似乎是有伤口,眨眨眼睛,确实感到了疼痛,但不强烈,于是摇了摇头。事到如今,他反而能平静下来,就像看一个很久没见过的故人一样,他静静看了楚长柯一会儿“菜头呢?”
楚长柯看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
“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我们没找到他,之后的事我等下讲给你,你先喝点水,吃些东西,你已经睡了两天了。”
“两天?”小刀一愣,随即就要掀开被子下床。
楚长柯一把拽住了他“你要去哪儿?不行!”
“行不行不是你说了算!到现在我一点他的消息都没有,你怎么让我……”话说了一半小刀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嗓子干得难受,声音也嘶哑得厉害。楚长柯立马二话不说从旁边取了茶壶来,也顾不得倒杯子里,直接揭开盖子递给小刀。
小刀捧着茶壶喝了两口,依旧是咳嗽,楚长柯让人坐回到软榻上,顺了顺他的背“你别着急,菜头现在应该不会有事,否则找了这么久,我们早就找到他的尸身了。”
“万一他是被齐岳那个老王八蛋带走了呢!”
“齐岳也受了重伤!”楚长柯忽然打断他的话,小刀果真是一愣,楚长柯无奈地又叹了口气,结果他手中的茶壶放在一旁的桌上,“先吃点东西,听我慢慢说,好么?”
“你那天掉下去之后,我们立马打断了齐岳的剑阵,而和你一同掉下去的少说也有几十人,其他门派的众弟子自然失格而怒,可齐岳打定主意你和菜头必死无疑,竟也没有下去探个究竟,直接逃走了,而燕子早就跳下去找你和菜头,可没想到底下竟是一潭寒塘水,冰冷刺骨,估计齐岳早就算到了,而你没有摔进去,已是大幸,其他几个受不了寒冷的几乎瞬间就沉底死去,还有几个拼命试图往岸上游,但没多久也冻僵了。”楚长柯给小刀盛了一碗青菜粥,又推了推面前几个放菜的小碟,显然是有些局促不安,说话间也不抬眼看小刀。
实际上,即使他不抬眼看,也知道小刀现在的脸色不会好。心里不好受,只得继续道“后来燕子把你带上来时,我就在上面抱着你,害怕菜头有三长两短,所以一时间也没有走,燕子过了很久才上来说,水底下还有一条暗流,暗流的水是温的,若顺着暗流一路下去,不一定会冻死,但就不知道会飘到哪里去了。好在附近都没有找到菜头的尸身,我们想他大抵是顺着暗流出去了。”
小刀听完,脸色总算好了一点,青白的手有些颤抖地碰上青菜粥碗,捧到嘴边抿了一口。
楚长柯见他终于肯进食,有点想好转起来的意味,不禁心宽了不少。
“齐岳的剑阵非同一般,昆仑这剑阵我以前听过,若六人合力,几乎没有人能够打断,你又是怎么做到的?”
楚长柯见他一直关心菜头,此时竟冷不丁关心了自己,心下一暖,随即低头笑了笑,摇头“我师傅来了。”
小刀的动作一顿“他……”
“就是当年将我从剑冢中抱出去的师傅,后来我拜入刀客堂,他就走了,西江月先生后来见过他老人家几面,说是已是避世,不再管外界的风风雨雨,没想到这次真相大白和中门派对多年前这件事的翻旧牌,还是把它老人家引了出来。”
楚长柯说了一大段,小刀却没什么反应,依旧是微微皱着眉头,点了点头,脸色苍白,虽是刚睡起来,却依旧看上去面有疲色。
实际上,关于自己的生父母以及听风楼之间的事,后来楚长柯也知道的差不多了,都是那位陆夫人徐徐道来,全部讲给他的。后来他师傅来了,两人安顿好小刀后,楚长柯的师傅也叹着气对他说“事到如今,当年的真相也瞒不住你。为师别的不求,只希望在你心中不要埋下仇恨的种子,江湖就是这样的地方,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可恩恩怨怨血海深仇,总也算不清的。”
他知道了所有,唯独不知道听风楼原来是自己的父母一手办起的,而那位陆夫人,曾就是自己生母手下的人,但与他母亲情如姐妹。小刀和菜头,就是那位陆夫人在他父母死后为听风楼领养的孩子,只是两位当事人,显然是根本不知道陆夫人罢了。
他很懊恼,为自己错怪了小刀,错怪了菜头,才造成如今的局面懊恼。
他不知道小刀会不会怪他,他只知道小刀现在所有的一门心思都放在菜头身上。如果他能找到菜头,救了菜头,那就是另当别论,可是当一切事情平息之后,小刀对他,还会像当初那样信任么?
他不知道。
但他也没有其他法子,因为事情走到这一步,想要放开这个人,已经不可能了。
“我去院子里走走。”小刀只喝了小半碗青菜粥,就不想喝了,起身起拿挂在床边的外套。
楚长柯眼疾手快,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给他摘了,披在身上“我和你一起。”
“不用,我就是想一个人走走。”
楚长柯没有说话,不再坚持,给他将领口紧了紧,看着小刀那副病恹恹的模样,心里好不心疼。
他知道那种失去亲人的味道,更何况他和小刀不同,小刀和菜头虽从小失去父母,但相互扶持,感情很深,楚长柯从小也是市区父母,可不曾体会到父母之间的爱,与家人的温暖,更没有这么一个让他不顾一切去保护的亲人。
但是他现在有了,虽是超越了亲情的感情,但想到小刀失去菜头,也大抵就是当她失去小刀时的心情了罢。
那天,是个好天,风不大,一丝一丝的,落叶归根,冬天已经来了,天上有一排排的鸿雁迁徙。他们依旧是在西江月的院子里,而不过隔了不到一个月,却又让人觉得物是人非,一切都不一样了。
西江月和月牙上山采药,要到日落才回来,楚长柯不知道如何去跟小刀说话,安慰,他觉得自己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就算说什么都只能显得语言苍白无力。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刀披着自己的外衣在庭院里走动,累了就坐在廊前的大树下,然后一坐就是一整天。
傍晚时分,天气开始凉,西江月和月牙还没回来,楚长柯又熬了鱼汤,端了一碗坐在小刀身边,依旧是不知道说什么,将热乎乎的鱼汤塞到小刀手里。
小刀低头看了一眼,就微微笑了一下,然后捧在怀里取暖。
“你知道么,我哥比我大九岁,我开始记事儿起,他就已经在管听风楼的种种事宜了。我们没有父母,没有扶持我们的人,有的只是很多下手和管家,那个领养我们的人不知去了哪里,也不曾见过我们,只是每个月送来一些物品。我哥疼我,小时候大多数好东西,都是被我抢了去。他假装当做被我抢了……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刻意让给我的,但又不想让我觉得是他不想要给我的,或者只是因为他疼爱我。”小刀说着说着低下头,捧起鱼汤抿了一口,“对不起,胡言乱语,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的。”楚长柯说。
“后来,我哥哥忙,没有人陪我玩,我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所以就整日在藏书阁里看书,什么书都看,妙趣横生的,枯燥无味的,博古通今的……每到黄昏时分,菜头忙完了,就会到藏书阁来接我,然后我跟他讲今天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我么总是在那个时候畅谈一番,最是痛快,然后一起回去吃饭,睡觉。”
楚长柯侧了侧脸,看着小刀淡然的样子,又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是那么拨拉这一方小算盘,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精明而贪财的小掌柜,又怎么会有人知道,关于小刀的背景和身世?就连自己靠近了他那么久,如今也不过才知道一个真相。
他以为自己懂他,其实他什么都不懂。而如今小刀愿意主动跟他讲起自己的故事,他的心里竟是雀跃的。
“再往后,菜头发现我越来越聪明,也可以做事了,就让我一起帮着打点一些楼里的事务。即使我那个时候还小,但已经知道菜头在做的是非常危险的事,所以,我知道我作为他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弟弟,不论什么时候,都应该站在他身边。支持他,辅佐他,保护他。”小刀笑了笑,神色就似乎是想起了往昔一样,目光变得悠远,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瓷碗的边缘,“我擅长权谋,思虑,算计,在这方面,竟渐渐超越了他,我是他身后最好的一把刀。”
“他当然也不会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可以帮他做很多事,给他省去很多麻烦,但同时那些事都是很危险的事,也许会波及到我,伤害到我。记得我说过有一次我哥跟我不到而别?就是他知道有人要来杀我,所以他要在那些人动手之前,先去将他们杀了。就是那一次,他险些赔上自己的性命。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已经有了觉悟,不论以后发生了什么,我站在谁身边,又或者世事多么多变,我们两个绝不会背叛对方。那时候,我只有十四岁。显然我哥哥不想让我卷入这样的事情里去,他讶然于我的谋算思虑,又担心物极必反,对我来说,这样将来未必会是一件好事。所以他想一个人承担下所有的事,他要一个人扛起听风楼,而作为少年,或者说,在他眼里还是孩子的我,他就自私地保护起来,让我远离这些肮脏,人情,世道,让我在远远的地方,只做一个懂得过日子的小掌柜。”
楚长柯无话可说,伸手捉住了小刀的手,他手里的鱼汤已经不再冒着热气,而变得温凉。而小刀的手依旧是凉的,像一块白玉。
“他为了保护我,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的事,只为了我可以不用去揣度世上险恶的人心,不去碰那些阴狠的算计,他想告诉我,这个世界是美好的……还是值得相信的,是值得去……爱的。”小刀说着说着声音哽咽了起来,眼眶红了,似乎在拼命的忍耐,“他一直在保护着我啊,一直。他留住了对我来说,最珍贵的东西,让我怎么能……”
话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
楚长柯咬紧牙关,定定地看着小刀,忽然长臂一揽,将他紧紧拥住。
“我也会保护你的……”他听到自己囔囔的声音,像个没出息的大男孩,“我也会保护你,还有你哥哥。”
“可是你没有。”小刀哭了,“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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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息
? 天下大雾,远处的山白茫茫一片,此时天边鱼肚白,正是云雾聚集于山下之时,只隐约露出几个青色的山头,薄弱的晨光照进山林,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天尚冷的缘故,莫名给人一种寒冷的感觉。
山间的小路上,正有两人骑着一黑一枣的马缓奔下来,看着还有段距离,不过一炷香时间,两人就到了山下。山下的村落中房屋鳞次栉比,虽不比京畿之地,却阡陌交错,有安和亲近之感。
只见枣色马上的少年勒住了缰,拗着马缰在原地踏圈,左顾右看了一番,径直往一处客栈小跑马而过,后面腰上带刀的英武男子见了,也连忙跟上。
两人将马栓在门前的马桩上,少年身着水色长衫,抖了抖袖子,看不出喜怒,径直进去就给柜台上扔了一小块儿碎银“上菜,清淡点的,还有热茶,越开越好,一炷香之后就要离开。”
那店小二哎哎了两声,慌忙拉开抽屉找钱,一抬眼那位少年却已经往客桌走去了,只慌忙喊“好嘞……那个您的找钱,客官!”
还没喊完眼前身影一掠,一身黑衣的挎刀男子就到了面前,直接从他手里拿过找钱,点了点头“不好意思。”
店小二见他径直走到那少年那桌,心知两人是一道的,也变没多话,没一会儿就上了一荤一素,两万热粥,热茶,看两人风卷残云一样吃完了,也不说话,谈笑,径直就走了。
“真是奇怪的两人啊……”店小二挠了挠脑袋。
楚长柯和小刀这么一上路,直接就到了傍晚,路上只停下来休息了一次,吃了一点东西,小刀也没怎么休息,一路上就知道赶路,急着回到听风楼去,打探菜头的消息。眼看着天色昏沉,两人沉默了一路,一前一后,这会儿楚长柯终于是熬不住了,加快马步上前与小刀并肩“都赶了一整天了,今夜必然是到不了,前边就有村子,现在这里休息一晚上,明日一早再赶路吧?”
小刀不理,只斜过眼看了他一下,表示听见了,然后继续赶路。
楚长柯不放松,依旧紧紧跟着他“你别同我置气了,如今菜头在哪里都不知道,听风楼上下恐怕也是忙成一团,你现在回去,一定会被其他事缠得脱不开身,哪里还有时间找他?”
这回小刀总算是答话了“谁说我要去听风楼的?”
他这一答,又换到楚长柯愣了“不去听风楼,这个方向,你要到哪里去?”
“我现在去哪里,都没什么关系吧?”
楚长柯就听不得他说这话,眉头不自觉皱起“你现在身子刚好,月叔昨天才说你可以下地,今天就要上马,身子吃不消。我知道你担心,但路上若把自己整垮,接下来要找人就很难了。”
小刀终于放宽了马步,一人一马渐渐停了下来,远处孤风平原,残云映日,衬着他单薄的身子和有些萧索的神情,竟凭空生出一股怆然况味来。
“那,我们这究竟是去哪里?”楚长柯与他这一路来,小刀一直柴米油盐不进,眼看着这会儿能听进去点人话了,心中不免大喜,面上却装作沉定的模样,溜着小马踏上前去,不安地在小刀周围搭着马踏,“你去的地方若是进,我们今晚也许能赶到,你也好休息,免得一早就起,对身子不好。”
小刀这一路上硬的更块石头似的,楚长柯不由得口气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小刀一个不高兴,就同他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此时见到小刀有放软的意思,楚长柯心中便如同一块石头落了地,可石头还没落稳,却又听小刀叹气“家都没有了,还管对身子好不好有什么用?”
说着眼神闪烁,转过头来神情复杂地看着楚长柯“呆子,不如你我……”
“赶路,我们继续赶路,前边的村子不远了,不论待会儿还走不走,今晚现在这凑合一顿,吃饱了再说。”楚长柯几乎不敢听下去,抽气一鞭子就跑远了,背影乱七八糟,看上去竟像落荒而逃。
小刀看着楚长柯渐渐跑远的马,又一次叹气,最后还是撇了撇嘴,抽鞭跟上。
两人这么一前一后到了村庄之中,奈何天色太晚,客栈只剩下一间房,小刀便和楚长柯凑合了。
夜幕四合,只剩下一盏烛火昏黄,影影绰绰透出一小撮影子来。小刀早已和衣睡下,躺在最里面背对着外头,楚长柯在床榻前迟疑了一下,还是脱了外袍,上了床榻,从后边面对着小刀的后背,心中不知在想什么,神思不宁。
“现在能告诉我,我们要去哪里了吧?”
“去山庄。”
“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