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头没想到,自己当年一点一滴的积累中,竟无意把小刀培养成这么一个心思蹊跷灵动擅长这方面主意的少年,自然,那些都是外话。
小刀在这藏书阁想起来的,两人唯一涉及到关于听风楼最大秘密的,是菜头和他无意间在一本书中找到的只言片语模糊的字迹,只是当时还小,并没有深入去思忖,因为笔记讲到一半,后面的就被抹去了,记录的人像是打了瞌睡,再往后写得都是人不得的东西。
关于听风楼的秘史,当年的罪恶人,犯过的错,有过什么渊源,小刀大体略知一二。而在他不在的这些年里,他知道菜头一定知道了更多的东西,只是不会与他说。
小到中脑海中闪过的是关于七大门派约战听风楼于天山的事,当年两人根据书上笔记的只言片语推敲过些许,只是没了后文,后来菜头偶尔跟他在茶余饭后的闲聊提起过,若听风楼日后有什么致命的麻烦,就必定是这一遭了。
小刀扔完了一横排的书卷,又开始找第二横排。当年他只有□□岁,伸长双手依旧不能够到那一层的书架……还是菜头帮他拿下来的。小刀略一思忖,重新估量了身高位置,然后弯腰找了起来。
天色将黑时,他终于将一卷眼熟的书卷扯了出来,愣了一秒,不大确定,毕竟时间久远,可随即拨拉着一翻,那股熟悉的味道立马唤醒了他的记忆!
就是这样的味道。
他急匆匆地翻着,然后在书页某篇发旧的折角上,终于看到了熟悉的笔记。欣喜若狂。
另一边,相距几百里的楚长柯这会儿也沉默地抓起怀人,随意打包了包裹,面无表情地迎着月色准备下山。
他沉默地推开门,不似往日的那般笑闹,已俨然有了江湖上人人相传沉默寡言的刀客的模样。今夜,他不打算告别,前因后果太多,难以交代也难以道别,所以只留下了纸条给西江月,他也相信后续的种种月牙会替他解释。
只是在他迈出脚步时,叫住他的人依旧是月牙。
“想好了?”他的声音静悄悄的,喏喏的,害怕在深夜中吵醒人一般,让楚长柯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搬着小板凳在院落中等他的小月牙。
楚长柯轻笑“我信你说的话。”
月牙咬牙切齿,忽然就换了温婉的样子“不信你也得信,先生说的都是真的。”
“是,其实我心里早就……只是下意识地没缓过来,所以逃避。”说着又换掉了自己那副正经的样子,“再说了,你说的没错,何必那么一板一眼规规矩矩,先把人保住了再说,大不了,以后后悔了再杀。”
“你的情绪都是一时的。”
“也不一定。”楚长柯没有回头,只侧了侧脸,“火烧眉毛,走了。”
“德性。”月牙低下头,笑声道。
心中又忍不住吐槽,不知道是谁这几日翻煎饼似地翻来覆去睡不着,跟他谈了之后又硬生生顶了三天,终于熬不住了。但言归正传,月牙定定地看了一眼楚长柯离开的方向,轻声自言自语道“希望你赶得上。”
很多年前,那时候楚长柯还没有回来。月牙日日坐在小板凳上盼呀,盼呀。春花谢了,秋月缺了,西江月的大手按在他头上,问他,想听听楚哥哥小时候的故事么?
月牙点着头说,想的呀。
西江月只简化了关于楚长柯的身份和他当年父母的故事,唯独强调了昆仑剑阁和听风楼的事。月牙小时候并不在意,渐渐长大却走了心,注意到一些东西,跟外界传的似乎并不相似。况且西江月和楚长柯的师傅,也就是亲手将楚长柯从剑冢中救出来的人向来熟络,所以偶然间,月牙也会知道一些楚长柯所不知道的事。
譬如当年如果没有西江月救楚长柯的师傅,那时因执意要带走楚长柯而差点被昆仑灭口的他是无法存活的。又譬如听风楼在楚长柯父母死后陨落了一段时间,外传是被昆仑恶报了一场所以元气大损,其实是谣言。
昆仑剑阁,和听风楼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像外人看来那么可有可无的对立,反而有着千丝万缕却不易让人察觉的秘密。
这些不起眼的边角料板的信息,在月牙分析过楚长柯和小刀的立场之后,立马理解会意,并在那天晚上系数告诉了楚长柯。楚长柯并不是擅长思考这类事的人,但小刀却的的确确是他在乎的。
有时候人很奇怪,明明不擅长的东西,为了一些在乎的人,却愿意拼命去做。
而楚长柯的行动比他的脑袋更诚实,显然还没得出什么结论,也没来及想出太多的因果结论,或靠谱的猜想。但潜意识中隐约有警钟大作,知道不对劲,所以无论如何,先要护小刀周全。
他想开了,自然是好的。
其实本来就是这样。月牙想,再大的恩仇,都有翻面的可能。但如果重要的东西丢了,那得多难再找回来呀。
?
☆、入谷
? 此时的小刀,正快马加鞭往昆仑山下赶去。
他安排了近几百人从另一条路绕道昆仑山左侧,其他小部分到右侧去按兵不动,走前还给蔡章留下一些交代和无厘头的安置。蔡章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也知道小刀行事向来如此,不合常理却又常常有着旁人料不到的一环,所以在关键时刻化险为夷显出威力来,却从不在事前同人解释,这时他一贯的作风。
小刀连着赶了三天的路,在回到听风楼后在藏书阁中休息了一宿,第二天天刚泛起鱼肚白又上了路,任财长无论如何也留不住,只得又加派了一个影卫跟着。
听风楼的影卫,都是高手之中的人中好手。毕竟靠的就是这个吃饭,打探消息,刺客,这个行当早做的手到擒来,却不想还是被小刀发现了。小刀在路上曾几次故意在客栈,商铺停歇,顾左右而言其他,想暗自甩掉影卫,怕一经发现之后的事不大好处理,却无论如何也甩不掉,到最后干脆由着他们。
等赶到昆仑山下的时候,他甫一进村,就感到人心惶惶,心下暗自不动,敲开几家村民的房“请问这附近可是有什么乱子?”
开门的是一位老妪,佝偻着背,半花着头发,眼神奇怪地上下打量小刀一番“你……客人是外地来的?来此地作甚?最近确实有一些乱子,但昆仑山下人烟稀少,没什么关系……”
小刀微笑着作揖,天知道他心里头都快急死了,面上却还一副温吞的模样“上山寻一个故人。”
“可是昆仑剑阁之中?”
“正是。”
“那山走不了啦走不了!”谁知老妪却冲他白摆了摆手,“不知道昆仑这几日惹得什么麻烦,上面早封山啦,现在不论是什么人都不得上去。”
小刀顿了一下,竟乖得出奇没有再打听,而是直接冲老妪拱了拱手“知道了,如此多谢。”
等门在他身后慢悠悠关上时,他几乎立刻跨上了马,一刻不停地出了村。他甚至不敢回头看,让知道这些人的速度有多快。他几乎用尽全力地奔马,后面的影卫终于无可奈何现出了身,追了上去“小主可是出了什么事?”
“不要问,不要看,快马加鞭!”
那影卫二话不说跟着他跑出了村子,方见小刀放慢了步子“一整个村的人都被掉包了。”
“什么!”那影卫当即一骇。
“之前敲开第一户人家就觉得不大对劲,说话神态,昆仑山下又不是种农田的村落,他们却模仿的……”小刀犹豫着皱了皱眉,目光直射眼前高耸入云的昆山山脉,“而后我相继敲开几家,越来越确定后,刚才敲开最后一家人的门透露了来意,对方看我的眼神,根本不是一个老人的眼神!他告诉我昆仑封山,事情肯定就不出在山上!他们这是设好了圈套,只是我没想到竟能谨慎到这个地步。”
“那一整个村子的人都去了哪儿?”
“不好说,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多年不参江湖上的事,我问你,昆仑剑阁离山下有多远?”小刀问。
“有一段距离,骑马下山约莫半个时辰。”
“近处会约战的有拿几段?”
那影卫思索片刻道“昆仑山坳,在峡谷之中!是了,这地方隐蔽,又与上山的路是两段,要刚才真是故意设下的埋伏,想告诉你封山,让你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峡谷之中你就怎么也赶不及了。”
“对方不是昆仑的人!”小刀忽然开口道,眼神沉着,赫然不再像之前那个随意的少年来。
猎猎的风掀起他的衣袍,像一鼓翻扬的大纛,那影卫怔了一下,更加肃然起来,二话不说隐了起来。而小刀不再左右相顾,说完话后就紧紧盯着昆仑前的峡谷,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他几乎已经肯定菜头就在那个地方,而且现在一定发生了什么……他根本还没来及预料的事。
虽说一路上他已经把最坏的打算都做好,这会儿心跳如雷,却也不知究竟会发生什么,他只能拿出十二分的全神贯注来,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来得及吗?
做得到吗?
他不知道。他不曾以为自己是小主就应该是和听风楼共进退的立场,甚至这几年的不问江湖已经让他这种心境淡了许多,如果非要在性命和听风楼之间选一个,他会丝毫不犹豫地扔掉听风楼。
但菜头不一样。菜头是有责任的,菜头也永远做不到像小刀这样说走就走。他把小刀保护的很好,却一直都把自己暴露在四方的刀剑之下,这样的菜头,小刀也是会拼出性命去维护的。
眼见着气温越来越低,尤其到了昆仑山下时,单薄的衣衫几乎支撑不住。大风刮来时候来带微弱的雪沫,刺骨的寒冷像要割裂人的皮肤。
小刀却觉得身上仿佛渐渐热了起来。
快一点,再快一点!
此时,楚长柯,剑门关下。
他所想的和小刀无二,无非是快一点,再快一点。
跨出了第一步,和起初纠缠不清犹豫不堪的心境,一路上越想越怕,心里头跟扯着一根弦似的,怎么也送不下来。一旦抛开了那些暂时想不出所以然的东西,心思就全部都放在了小刀身上。
赶得及吗?
他不知道,两个人内心的声音此刻几乎重合在一起——赶得及吗?
小刀深入峡谷疾奔几乎有一盏茶时间,竟没有见到丝毫有阻拦的人,心中更是惊疑,害怕自己是选错了位置,影卫却不知何时从前方跳到了他的马后“前面有人!”
小刀一惊“多少人?”
“看上去像各大门派的,稀稀疏疏,不知道在做什么。”
小刀心中惊疑更甚“各大门派!”
是了,多少年前听风楼昆仑山下约战,各大门派也是来了的,只是那时听风楼还不曾风声鹤唳,更没有把江湖上搞得一片风起云涌,行事多年的门派都当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教派,根本没有上心,听说是约战只派了少许人来,却不想血洗昆仑。
如今,听风楼的势力今昔不比往常,各大门派更不可能像当年那么轻视……如果这真是当年昆仑约战的前兆,如果菜头在,那恐怕是凶多吉少!
小刀心思到这能急出个鸟来,奈何他武功本就不行,在这天寒地冻的地方能坚持骑马这么久已经不错,这会儿便对影卫咬了咬牙“背我过去!”
心中忍不住颤抖,要真的是各大门派,要真的是约战,是要找听风楼的麻烦……怎么会这么突然!当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菜头也从未跟他提起这些事。这不比儿戏,如果都是真的,菜头怎么会?
他怎么敢!
小刀心下一怒,狠狠甩了一鞭子,□□的马瞬间狂奔颠簸起来,几乎把影卫给颠下去。
影卫扶住了小刀的腰,确认安全后,二话不说带着人直接从马背上跃起。地面上的一切迅速缩小拉远,只见一奔腾的黑马在一片雪地峡谷中撒蹄子狂奔,像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小刀无语地挂在影卫身上,心想自己也是急出了毛病来,这简直是□□裸的把自己暴露在敌人眼前,但凡刚才峡谷入口处有什么埋伏,上面人看他无疑就是雪中黑炭,目标也忒明显了些。
影卫,顾名思义,他在暗主人在明,所以大多数最好的就是轻功,丝毫不输菜头。
只是眼下这个影卫,轻功似乎有点过于好了。
小刀隐隐觉出不对劲来,这样好的轻功,就算是楚长柯,也不见得能毫不吃力地赶上。疑心一起,当即就要试探,而小刀的试探向来简洁明了,伸手就往对方痒痒肉去抓,那影卫被抓得一愣,赶忙腾出一只手来捉住小刀的“摔下去了!”
“你是谁?”
对方竟也毫不避讳,直接一拉面罩,把头上的帽子一掀“祖宗,你可算认出来了。”
“燕子?”小刀这下傻了眼,惊得可不小,“你为什么在这里,我的人呢!”
耳边不知怎么的想起菜头那句,你怎就知道他们刀客堂也不是其中的一份子?心下有些慌,紧忙镇定下来,又觉得不对,燕子要取他性命,恐怕早就一下了结,也不至于在这里跟他斡旋。
“我师哥让我先来!”
小刀又是一怔,他觉得今天傻掉的次数有点多“楚长柯?”
“那日我们堂主召我们回去,就是为了这件事,最后商议的结果是,几十年前刀客堂不曾参与到这场混乱中,那么几十年后也是,只坐中立的位置。我想既是如此,兹事体大,估计对师哥来说是个重要不得了的信息,便飞鸽传书与他,却不知那时候他已经出发赶在去听风楼的路上,闻言立马调转往昆仑这一代来,只是绕了路,肯定要耽误些时间,便让我先来护你周全。”燕子一口气长话短说,身影却不断在空中借气流而向上窜,空气猎猎地冷,他将小刀稳稳捉在怀里,飞速向前,“还有你的那两个影卫,刚才在村子里就被人给干掉了……不,也不能说干掉,恐怕现在正忙得抽不过空来吧。那些人实在厉害,你不知道差点就要追上你,是他们悄没声息地在后面断了后,我便伪装成你的影卫,以免你起疑心。”
“在村中的时候?”小刀心下一惊,这的确是他没有算到了,不禁抓紧了燕子的前襟,“不好,他们策划这场峡谷之战恐怕已有多段时日了,我哥哥有难!”
“我私心希望你再等等我师哥……”燕子犹豫道。
“等个屁啊!”小刀瞬间大怒,“是他不跟我走,在后面磨磨唧唧,现在追在后面来,我却还要等他来,刀剑不长眼,用我哥的命去等吗!”
燕子被小刀一吼差点一个手抖把他扔下去,嘟囔道“晓得了噻,吼什么嘛。”
“你也是四川人?”
“我跟师哥一道长大的。”燕子不跟他扯皮,飞速往前,两人之间的风雪散开了,只见峡谷前方的地势仿佛像一凹打开的天地,豁然开朗,竟是一处凹地,上面密密麻麻站了有几百人!
小刀飞快地扫视,要找到菜头并不难,因为几百人显然是半包围着另一方,一看就一副要对付异端的架势,而菜头首当其冲站在前面,神色凛冽,身后跟着的不过几十人而已!
小刀的心脏继续悬到了嗓子眼“他是傻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