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在这种地方住得久了,本一副世外人的处态,却不想被故人逼出了原有的性子,连脏话都逼出来了。眼看着张口又要指摘上楚长柯几句,忽见楚长柯身后小刀披着外衣,好奇地探出个脑袋来。
西江月叹气,楚长柯见缝插针“能让我见见他么”
西江月脸色稍转“先不说这个。”
两人正是说着,刚才那个鹅黄长衫的领路少年又从屋后转来,捧的是雨后新茶,在一捧竹条编的小篮里,一路捧到了西江月面前“先生。”
西江月随手挑了两牙嫩绿的,拿起来嗅了嗅“嗯,炒上。”
那少年依旧垂着眉眼,淡漠地转身要走。
他对西江月这幅模样,却是让楚长柯一愣,不由得和记忆里那个小孩儿重合起来。
西江月见少年抬也不曾抬眼看楚长柯,而楚长柯又是这幅神态,当即了然。
“月牙。”西江月叫住他,但见那少年抬眼,沉声道,“不记得你楚哥哥了”
月牙猛地抬起头来,像是霎时间呆愣了。
“楚哥哥”
小刀在门后一个寒战,突然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不知这其中的缘由。楚长柯被他这么一叫,也是愣在原地,脑子里对不上号。
他很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师傅是住在西江月这里的。
那时他才岁,正是练功辛苦,又掏鸟蛋掏得勤的年纪。
两个大人谈的都是正事,或是他插不进嘴的话题,幸亏当初西江月手下也有个小娃娃,比他还要小,三四岁的年纪,成天跟在他后面“楚哥哥” “楚哥哥”地叫。小时候的月牙,漂亮得像个小姑娘。即便楚长柯是孩童,却也有爱美之心,对月牙极其的好。
那个时候,月牙还不叫月牙,叫小月牙。是西江月从一个将死之人手中留养下来的。
只是转眼间,一次机缘正好,楚长柯进了刀客堂,从此他的师傅再也不见,而西江月更是渐渐归隐山林,不问世事,小月牙跟着搬了家之后,只知道楚长柯出去闯荡江湖,起初还整日端着个小板凳等啊等的。
直到有一天,他在河边救了一个落水的刀客。那人浑身是伤,只剩下一口气。他师傅西江月出了远门,月牙一人把他拖回家,用着师傅交他的法子,硬是把这人给救了过来。
那个人,就是燕子。
听说了楚长柯之后,燕子告诉他,楚长柯不会回来了。
那一天,小月牙哭了很久。
那一年,他十岁。
楚长柯看着面前呆若木鸡的少年,也有点凌乱,无法跟记忆里那个小小的,走路晃来晃去,长着大大的嘴巴被他喂鸡蛋羹的小月牙对上号。
不由得苦笑“小月牙,长成大月牙了。”
小刀“”
西江月“”
明明是很温情的一幕,月牙被这么一说,不由得也笑了出来“我真的真的有点”
楚长柯摆了摆手,表示休说,明白的明白的。
“我让月牙去接,就是因为知道是你。”西江月道,“本想着你们见面必定是会认出来的,却没想到”
楚长柯抹了抹鼻子“月叔,都快二十年了,差别也太大了吧”
西江月道“才知道你们一路上都没认出来,互相问两句不就知道了么”
楚长柯这才想到一路上月牙就像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一点也不萌,不禁想到这几年山中发生的事,恨不得直接把月牙拉到一旁,好好问问这几年来发生了什么事,叙叙旧。
小刀已经拢好衣衫蹭着小步走到楚长柯身边,好奇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
楚长柯摸了摸小刀的头“哎,看我正事儿给忘了。”
“他是”月牙这才好好看了看面前的小刀。
楚长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介绍小刀,又不知小刀是个什么心事,不由得抬眼看了看西江月,撂给他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西江月一点都不懂。
西江月也一点都不想懂。
却不想小刀却坦然然地伸出了手“你好,我是他外子,小刀。”
楚长柯仿佛听到了月牙和西江月内心都是哐当一声,正如几个月前的自己和无双。
、宠溺
自从月牙知道楚长柯就是他从小日日搬个小凳子等的楚哥哥时,整个人都变了一个模样。
楚长柯跟西江月磨了半天的嘴皮子,西江月总算是点头了。其实说到底楚长柯是他带大的孩子,真的要帮的时候,没有不帮的道理,只是磨他一磨,非要他为难一番不可。
已经好几天,小刀起床就能看见月牙在外面笑吟吟地同楚长柯讲话。而楚长柯自己倒没什么察觉,在熟悉的人面前,他总是习惯性地放下戒备。
阳光普照,月牙刚采摘草药回来,手上摊着几枚芥子,衬着白生生的掌心。楚长柯长身而立,站在一旁认真地听他说话,时不时应上一句。两人不知说了什么,一起笑了起来,楚长柯伸出手去拨了拨月牙手心的芥子,末了还若有所思地放在嘴里尝了尝。
小刀一出房间就见楚长柯这幅模样,当即黑着脸低喝一声“吐出来”
然后楚长柯就傻啦吧唧条件反射地吐出来了
月牙朝小刀的方向看了看,扬了扬眉毛。小刀知道他存的什么心思,他虽然是个小掌柜,却有颗玲珑心,见的人和事多了去。从他介绍自己和楚长柯的关系时,他就一直能感觉到这个叫月牙的少年身上若有若无的敌意
小刀也不动声色地冲他扬了扬眉毛,心道,来得正好,正愁着日子过得无聊,不够鸡犬不宁。
月牙转过身,跟楚长柯说了两句,又扯了扯人的袖子,显然是想拉着楚长柯到别的地方去。
楚长柯犹犹豫豫看过来,小刀于是冲他招了招手,于是楚长柯就撇下月牙过来了
月牙的脸色黑了一黑,但很快恢复正常,冲小刀一笑,转身走了。
“身体好点了么”楚长柯过来摸了摸小刀的头,“是不是待着觉得无趣了”
“这话我要问你,你一个到处挨刀子的大侠,这段时间都呆在这一个地方,不觉得无趣么”
“不会啊”楚长柯想了想道,“要是无双在”
小刀忙比了个打住的手势“他俩要在,我这条命估计也得打进去,西江月大大指不定就不乐意给我解毒了。”
“西江月大大”楚长柯立马捕捉到微妙的关键词。
小刀又冲人招了招手,就把楚长柯又带回到房间里了“你跟我讲讲,你师父和圣手的事情。”
楚长柯眼镜一亮“你可算对我的事感兴趣了。”
“忽略你。”小刀波澜不惊,“直接讲你师傅和圣手的事不知是不是我想太多,西江月大大对你师傅很上心啊。”
“我也很上心啊。”楚长柯道,“对你的事。”
小刀弯了弯嘴角“我知道,但是你这么说,是告诉我你师父和圣手”
楚长柯立马会意,转身把小刀抱上榻子,塞到怀里“不是,那不是这样的。我师父打我出生起就和圣手关系很好了。在外面打打杀杀拼拼来拼去的人,通常都需要一个后勤不是么按我师傅当年的话来说,这个后勤十分强大”
小刀笑“那倒也是,我要是你师父也乐翻天。所以呢,听说你这个牛逼的师傅因为你的缘故现在也不愿意见你。我一直知道你是刀客堂的,却没有过问过。”
“我也没有过问过你的。”楚长柯嘴一快说出了口,沉默片刻,突然觉得如今都到这这个地步,两个人都憋着还不如摊开了说,试探道,“其实我不是没有打听过你和彩头的”
小刀的脸果然一黑“一路上你表现出来的还不明显吗你不明白,有些事我不主动去告诉你,也许就是不想让你知道。”
“其实无双早就跟我说”
窗外传来月牙喊楚长柯的声音。
“大白天的。”小刀这才返身顶了顶楚长柯,他一直把小刀抱在怀里,自己却是个没什么自觉不适的态度,“你放我下来,成什么样子,圣手看见了可怎么办。”
“可是你的身体很冷。”楚长柯低下头来,在小刀脖子边呵气。
小刀愣了一下,几乎立马耳朵后头就红了一片,身子敏感地缩成一团。楚长柯得了便宜还卖乖,装傻充愣,做个蔫坏的人就干脆一做到底,手从胳膊下头抄过去,若有若无地搂住小刀的腰。
他的手本身就极大,盖在小刀肚皮上暖烘烘的,他向来被楚长柯惯够了,这时候就不大愿意挪动。
门却在这时吱呀一声,是月牙找不到人,顾自推门进来了。
小刀反应是最快的,头一歪嘴一咧,呼噜呼噜一副依然入睡的样。
楚长柯一感觉小刀的身子在他怀里软了下来,就知道怎么一回事,无奈地笑着把人往上提了提,又冲刚进来的月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无不温柔。
月牙一进来就是这么冲击性的一幕,眼自然是瞪得老大,一瞬不瞬地盯了一会儿,面色沉了下来,把手里的药碗放在一边,搓了搓手掌“来帮忙,寻思着都是我们给你忙前忙后,你俩倒舒坦的很。”
楚长柯闻言也有些过意不去,知道小刀是装睡,也不戳穿他,干脆帮着一起演,装作小心翼翼地把人躺平放在被褥上,又给盖上了被子,这才又蹑手蹑脚的作态示意月牙跟他出去一个捣鼓。
月牙端起药碗,转身还不住嘀咕“刚睡醒又睡过去了,不愧是中毒的人,娇弱。”
天青傍晚,小刀在房间里百无聊赖,读了一天的书,觉得怎么都怎么没意思。
他以前不这样,一个人捧着书能在房间里看上一天一夜。那时候菜头忙,他也还没有良木客栈这么个地方,手头净是无事可做。菜头不愿让小刀操劳江湖上那些个劳什子的事,小刀就偷偷打听,偶尔跑出去听他们说话总之那时候做什么不是件趣味的事
她以为自己应当早就习惯了才是。
可是楚长柯出现了,然后他停下了手里做的事,再然后学会了去听除了哥哥意外的另一个人的心里话,头一遭去主动了解除了哥哥以外别人的事情。
想来想去,小刀能得出的结论就是楚长柯实在是太聒噪,太烦人了,导致他现在无法适应他的不烦人。
“真的烦”小刀嘟嘟囔囔的,又靠在床头眯了起来。
楚长柯跟着月牙和西江月出去采药草,捣药草过了整整一天,回来的时候满身都是泥土味,也顾不上先洗,篮子一放下就先一溜烟跑到小刀房间里去了。
西江月还想叫住楚长柯说点事,扭头就见人没了影,禁不住摇头“年轻人啊年轻好。”
再一回头,看小徒弟也是冷冰冰着一张脸,目光还向着楚长柯跑走的地方,幽幽道“先生,楚哥哥变了很多,不是么”
西江月歪着头看了他两眼,又转过头去“小月牙不是也变了很多么”
月牙转头看他师傅“可是楚哥哥以前真的不是这样的”
“不是他变了,只是有了更重要的人。”西江月脸上露出一点笑来,只是一点笑,不显形又不易被月牙察觉到,“我倒是觉得他现在比当初有人情味多了。以前总是东忙活西忙活不知在忙活什么,况且他那样的孩子,要是找不到一个什么目标,终其一生都不会停下脚步来,所以总是在不停地走走走。说实话,我从来没见过比他还害怕清冷的孩子,所以一路上急匆匆的,也从来不知道人情冷暖。当年我和他师傅,都最担心他这一点。如今也长大了,找到喜欢的东西,知道要停下来看一看了,这不是很好么”
月牙听着西江月说话,语气淡淡,像是在说给他听,又不单单像只说给他听那么简单,想了想,还是不禁挎下了嘴角“我的朋友也不多的我等了楚大哥那么多年,他却从来没有我上心。”
西江月听出月牙话里的意思,不禁笑了,摸了摸他的脑袋“不是还有小燕子陪你”
“不是小燕子啦,是燕子。”月牙纠正道,“可是那不一样,楚大哥不一样的。”
西江月看着月牙,又觉得新奇又觉得好笑,只能看着这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明明一副稚嫩面孔,却一副老气横秋的愁容,对他道“嗯,小月牙长大了,心也就长大了,自然也就贪心了。”
月牙听出西江月话语里调侃的意思,有点又不好意思又懊恼地低下头“先生又玩笑我了。”
而楚长柯进了小刀房间后,见小刀好好地躺在塌子上,就又高兴地过去和人亲亲热热,蹭一蹭摸一摸之类。小刀刚睡醒出了一身汗,整个热你还是迷糊的,被楚长柯弄得烦不胜烦,有些湿乎乎的掌心推了他一把“几时了”
“不早了。”楚长柯顺势捉过他湿润的掌心擦了擦,“早些睡。”
“睡睡睡,就只知道睡,看不出来我刚睡醒么”
楚长柯迷茫了一下,不知小刀大半夜的发的是哪门子起床气,干脆又摸了摸人的头发“不困啊那你等一等,我一会儿过来同你说话。”
小刀现在敏感的很,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楚长柯袖子“等一会儿做什么,你要去干什么”
楚长柯顺着力道重新凑过来“容我洗洗,身上全是药草尘土味,一身臭汗。”
“哦,哦哦”小刀这才放了手。
楚长柯却一想,又不走了,重新凑到人耳根子前,暧昧道“你今天,是不是吃醋了,那个小月牙其实和我”
小刀翻身两手噼噼啪啪就是对楚长柯一阵打“你好烦你好烦你好烦,去洗澡臭死啦”
“好好好,我走。”楚长柯走得狼狈,笑意不减。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月光照进来,有些清冷。月牙早和西江月回屋睡了,树荫影影绰绰的,但见小小的房间里一灯如豆,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来。
透过窗户,见那那人坐起来又躺下,是个坐立不安的状态,半天才听到对方幽幽叹息“哎”
似乎像有谁回应这叹息一样,没一会儿又有人从窗户旁的长廊尽头走来,头发披着,垂在脸侧,却衬得五官更加硬挺,正是楚长柯。他腰间没挂着那把怀人,衣裳也换了素衣,整个人的江湖气都散了一般,就像任何一个普通的英俊青年,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停了一会儿,这才推门而入。
房间里传来小刀说话的声音,一会儿又是楚长柯的笑声,不知说到了什么两人静默了片刻,随后又一起低声笑起来。
在这样的天色里,气氛正好。
小屋后头站了一个人,手上托着一盏灯,正是半夜睡不着出来的月牙。他脸上阴晴不定,一半面目隐在黑暗里,一半透在月光下,带着少年的青涩和稚嫩。只是他脸上偶尔有寂寞的神色一闪而过,片刻又什么都没有了。
、吻
对小刀的疗毒是在第三天开始的。药草基本都摘齐了,也配好熬好,还是西江月亲自来的。小刀听到这话的时候,拉着被子盖住下巴“西江月大大亲手做的么,是亲手做的么再苦我都喝”
楚长柯扯着嘴角干笑,呵呵,呵呵哒。
话说得好听,药的确是苦的不行,而且解毒这件事,本就不是治病,比起治病来说远要复杂得多。西江月为此花了整整两天时间,先是逼着小刀捏着鼻子把汤药灌下去了。楚长柯在一边看着小刀喝药那张脸就觉得惨不忍睹,哪有半点眉目清秀的样子
再说小刀,灌完之后抬眼看西江月大大,大大却面无表情看着他“脱衣服,趴下。”
“你干嘛”楚长柯吞了口唾沫。
西江月冷笑,一抬手,五指指缝银针闪闪“疗毒”
小刀光看了一眼就脸色苍白,那一根根银针压根就和大哥衣服里藏得毒镖针差不多粗细,这一下子下去
小刀的脸色楚长柯都看在眼里,立马凑过去握住小刀的手表示安抚,一边和西江月商量“能不能换细点的针”
“去去去怎么跟小孩子挂药水一样,还粗点细点,针灸一般都这个粗细知道不”
楚长柯和小刀心里同时骂道才怪
“我读书少您可别骗我。”楚长柯道。
“你还要不要我医了”西江月被问得不胜其烦,眼见就要把银针插回针囊。
楚长柯连忙把人拉住了“别别,您来。”
说着一边又紧了紧小刀的手,投以同情悲愤的目光,表示爱莫能助,爱妃你就忍一忍吧
小刀咬着牙脱了上衣,趴在床上,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您请吧”
俨然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然而西江月大大说“裤子也脱了。”
“啊”
“脱光。”他道。
“”
楚长柯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不太好吧还要打屁股真的么这个您小时候扎过我,忒疼。”
小刀一听忒疼脸色显然又白了一层,楚长柯立马反应过来,改口道“其实、其实也没有多疼的,我小时候娇生惯养,怕疼。”
“不是”小刀有气无力,生无可恋,“我小时候也被我大哥的暗针扎过屁股”
两人之间立马生出一种同命相连你懂我我懂你的默契,都是恍然大悟做了然状。但还不等楚长柯问小刀什么感觉,就被西江月推了一把“你烦不烦,到底出不出去”
“小刀需要我。”楚长柯一脸正直。
“”
“他怕疼的,我在可以安慰他。”他握着小刀的手,“像这样。”
“你让小刀说。”西江月道。
“出去。”小刀低头专心解裤袋。
楚长柯盯着他解裤带的手,道“我不会离开你的。”
“快点啦。”小刀催。
“有难同当,你说什么我也不会”
“你再不出去。”小刀突然抬起头,“等我被戳完屁股就给我趴好让我戳有难同当嗯”
月牙正在门口准备药草,捣得满头大汗,但见木门吱呀一声,楚长柯一声不吭快步走出,顿了一下调转方向走到他面前,也蹲下来,学着他的姿势开始捣草药。
“楚哥”月牙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来,伸手一抹头上的汗,“这是怎么了”
“他们排挤我。”楚长柯道。
“”月牙阴晴不定,“先生看病向来不让外人陪同的。”
“还撵我出来。”楚长柯没听到一样的。
“那怎么办”月牙道。
“秋后算账”楚长柯咬牙切齿。
房内,小刀一身细汗,一是疼的,二被银针打通了浑身血脉,热的。只见整个脊背上,从脖颈顺着脊凹往下,到大腿,小腿,甚至手背,都在特定的穴道插着一根银针。
小刀满头是汗地想到,这回可真是被扎成刺猬了,以前听过针灸,却不知道解毒的针灸是这样狠。而一旁的西江月神色不变,处若自定,一双手稳得就像在纸上轻描淡写地画上一笔,穴位更是连摸都不用摸,下手,针就砭骨而入。
小刀在心里默念,大大虐我千百遍,我待大大如初恋,虐我千百遍,我也
西江月此时却插入了最后一根银针,长呼一口气,抬起小刀的手臂给他号脉,问道“内里有没有”
“没有的。”
“嗯,摸出来了。”
“”
“没有内力还胡乱跑江湖,中这种毒的活该你自己不安生。”
小刀泪流满面,心里估摸着西江月哪里是圣手,八成是毒舌转世才对,避世恐怕就是个说法,在外面得罪太多人才是真想吧喂
“没有内力,就麻烦一点了。”西江月叹气,扶了一把小刀,“能站起来么”
小刀动了动,觉得身上的疼痛尚可忍耐。那些在穴道上的银针只有起初钉入时疼痛难忍,现在动起来,似乎并不那么碍事,疼痛都在可以忍耐的范围。
“快点。”西江月催促道。
小刀扶着他的手刚站起来,西江月就放手转身走了,表示让小刀跟着过来。小刀欲哭无泪,现在自己就是一个插满银针的毒人,连扶一下都不肯,该不会是有洁癖吧
西江月却不管小刀想什么,绕过屏风,后面放了一只药桶,里面早已是灌满一整桶的乌黑色的药水,小刀刚才在房间里就觉得一股难闻的味道了,现在越过屏风那股味道更是冲鼻。明眼人光看就知道这是要做什么,怕是要他整个人泡进去才行。
“你是自己爬进去,还是我叫楚长柯来把你抱进去”西江月问道。
小刀一个哆嗦,立马摇头。
“还是你比较想让月牙来”
想到月牙看他时的那种目光,小刀又是一个哆嗦,内心泪流满面“不用,我自己爬进去就好了。”
“嗯,那就快点。”
小刀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忧伤的刺猬。
门外,楚长柯拽着月牙的手。
月牙本来应该开心,现在却满脸郁闷“楚大哥,你这么拽着我,里面那位等会儿的药就不够用了。”
楚长柯松开他的手,又一把抠住月牙的肩膀。
月牙“”
楚长柯“都进去那么久了,刚才叫着叫着怎么就没了”
月牙道“他不就哼哼了几声,这你都能听到”
楚长柯道“我开了内力听。”
月牙无语了一会儿“针灸现在应该结束了,在泡汤药才对。”
“哦,那怎么没叫我啊”
“那可能就是针灸没结束。”月牙漫不经心。
“我得进去看看”
月牙即时拽住了楚长柯“我说,你怎么就跟待产的丈夫似的,至于么屋里的又不是真的在生娃,就算是,一般外人不也不能进去的么”
月牙这不说还好,一说楚长柯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情真的变成了待产的丈夫,当即蹲立不安,浑身都不舒服,在院子里背着手走来走去“这都进去多久了,还不出来”
月牙默默低头碾药,内心一片荒芜楚大哥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距离产生美说得都是狗屁呀
再说小刀爬到木桶里之后,就见西江月转身开始拾柴禾,正在好奇这柴禾是做什么的,就见西江月面无表情弯腰往他桶底下塞了一根,又塞了一根,嫌太细,扔了又挑了一根粗的垫进去。
“您这是要煮了我么”小刀这时候已经习惯了,面无表情。
于是西江月也抬头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是啊。”
”呵呵,您太说笑了“
西江月不理他,往里扔了根火折子。
“”
“在里面泡着别动,要泡够两个时辰,尽量不要动身体,懂”
“知道了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好无聊。”
“你要医术看看”西江月问。
“那倒是不用”小刀无力,“能不能把楚长柯叫进来”
“现在可愿意叫他进来了”西江月笑着看了小刀一眼,但也不反驳,二话不说推门出去了。
楚长柯在外面急得丁丁都要掉了,这时候见有了动静,再一抬眼见是西江月出来了,当即就亟不可待地冲上去“他怎样”
“暂时没问题,泡上了,觉得无聊,叫你呢。”西江月道,“记住,两个时辰里不可以乱动,轻微的调整位置可以,这两个时辰是关键,还有你去看着火,别太大也别太小了,水温维持在烫手的程度。看着点,别把人煮熟了。”
楚长柯闻言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立马转身冲了进去,过了屏风就见一口大木锅,里面炖着小刀,小刀身上还插满了银针。楚长柯的内心当时都是崩溃的。
“月叔”
“啧,真是烦死了。”西江月在树下翻了跟身,捂住耳朵。
两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主要是一动不动,实在是难捱。且不说小刀身上耳朵这些银针,还要保持着姿势不动,本来就难受得很。小刀甚至委屈地想,小时候和大哥玩木头人也从来没有这么久,真要命。
最难捱,当然是在烫手的水温下保持不动。这样的水温估计比一般地下温泉的温度还要再高一些,旁人泡上半个时辰必定就会头晕眼花,脑胀,一定要爬出来走动走动,吹吹冷风才行,而小刀一下就要在这样的水温下坐两个时辰,可想而知,前面还算好熬,等到一个时辰的时候,基本就是在咬牙硬撑。
小刀从来没有觉得时间会变得这么慢。
“还有多久”
“才过了一炷香”
“现在呢”
“一盏茶而已”
“还有多久啊”
楚长柯看着心疼,实在是受不了,不禁一边停了扇子,想放小点火力,好让小刀好受点。但这个时候小刀满身是汗,头脑昏昏沉沉的,脑仁疼得像跳出来,整个人只剩下一个概念,还有多久,还有多久这种酷刑一样的疗毒才能结束
“小刀,你别硬撑,跟我说说话已经过去一大半了,再坚持坚持啊”楚长柯摸着小刀没有银针的背脊,替他着急。
“头好痛。”小刀轻轻地挪动身体,趴在木桶边缘上,“难受。”
楚长柯两手捧住小刀湿漉漉的头,两鬓的发早就一绺一绺汗湿地贴在白皙的皮肤上。他就这么捧着小刀的头,把额头轻轻抵上他的“不能替你难受,对不起。”
“傻”小刀咧嘴笑了一下,凑过去亲了亲楚长柯的嘴角。
“傻人有傻福。”楚长柯轻声道,回应了这个吻。
两个人趴在地下烧着柴薪,刺鼻的药桶边,像两只互相吐泡泡口水的金鱼,吮吸对方的嘴唇,一会儿轻轻撕扯一会儿又抿住嗦弄。
楚长柯摸了摸小刀的耳朵,感到滚烫滚烫,然后舌头在他的下唇一抵,顶了进去,确认似地轻轻碰触舔舐小刀的舌尖。小刀嘴里也是热乎乎一片,他被烧了一个多时辰,觉得浑身都要熟了,楚长柯的舌尖带着凉凉的湿意闯进来,几乎毫不犹豫就叼上,舌面小心地扫过他的,又把舌尖往楚长柯的舌头下头攥。
小刀平时不主动,偶尔一次还是温情的,能让他为所欲为地亲热一阵就已经是难得,现下这个情势当即就把楚长柯逼得血一个劲儿往上涌,两人不禁吻得越来越投入,越来越深
一吻结束,唇分,两人都有些微喘。楚长柯还摸着小刀的耳朵,脖子,濡湿的黑发,头抵着头,眼睛亮晶晶的“好一点么,还难受么”
小刀有点呆呆的“舒服的。”
楚长柯又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嘴角“乖。”
、蠢蠢欲动
小刀被药桶这么一煮一泡,身上的毒性去了大半,西江月又用捣成泥的草膏封住小刀的各个穴道,以胶布粘好,说只要静休上一段时间,毒性就会自己散去。他这么一来是用的将毒性引出身体的方法,有些费时费力,但小刀的确感到一身轻松,不舒服早没有了。
“还有最后一味毒,这味毒看似隐而不发,没什么感觉,长年累月积累在身体里,身体会渐渐变弱,最后一点小病就会要了性命,一般的大夫,如果没有一定的阅历和眼界,恐怕也瞧不出最后藏着的这一味真是毒啊,小孩儿,你到底惹上了什么人”西江月同两人说完话后,忍不住问。
“不是他,可能是他哥哥”楚长柯话说到一半也去看小刀,“你哥哥到底惹上了什么人”
“他那些东西,我都不懂的。”小刀还是垂着眼。
楚长柯收回目光,没说什么。小刀不愿意说,他就不问,这是从一开始心里头就打定主意的,只是现下又没由来的焦躁起来。倒不是因为小刀对他不够坦诚,他明白这需要时间,只是担心以后类似的情况再发生,他却没有办法保护他。
西江月看了一眼,心里了然,起身“晚上多出汗,多喝水,多排泄,反正把身体里的东西都尽快排出来最好。你刚消完毒,身子会有点虚,觉得冷的话多家几床被子,很正常。”
“要躺几天呢”楚长柯问。
“快的话,两天,慢的话,五天。”西江月道。
“除了这些能再快点么”
“你赶着投胎么”西江月问。
楚长柯默然。
小刀想笑,忍笑忍得很辛苦,想到菜头现在下落不明,心里也是担心的“我没关系,你去找无双他们,我在这等着你。”
“我不放心。”楚长柯皱眉看着小刀。
西江月看着两个小崽子在那边我不放心你不放心,你侬我侬,撇了撇嘴,转身要走,想到什么似地又回过头来,犹豫地问“你是童子身么”
小刀“啊”了一声,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就领悟了,当即脸上红彤彤的“啊呃,嗯”
“那你会这个么”西江月面无表情做了动作。
小刀脸更红了“咦,啊”
“啊什么啊,问你会不会自渎啊”西江月道。
楚长柯在一边先是一惊,看小刀的反应,心里就跟猫爪挠似的,一下,两下,竟也跟着心跳快起来,看小刀憋着,最后不好意思地点了头,又眼见西江月还要问,连忙接话道“月叔,他还是个孩子。”
西江月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你恋童癖啊”
楚长柯默然。
一时间,床上的小刀和床边的楚长柯都不说话,房间里一片诡异的沉默,各自心怀鬼胎,打着小九九。
西江月看不惯他俩这德性,干脆摆手走人“元精未泄,毒性在身体里的可能性比较大。如果可以,尽量纾解出来,毒性也散得快。”
说完这话,人就出去了,剩下房间里两人一个在床上一个依旧坐在床边,大眼瞪小眼。
“有点困那个,我先睡了。”小刀挠了挠后脑勺,撑着身子就要往下躺。
楚长柯连忙从后面托住人的背心,也小心扶着小刀往下躺,问他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冷小刀摇了摇头,楚长柯不放心,又去摸了摸他的手,伸到被子里攥了攥脚丫子,果然是冰凉凉的。
“说谎。”楚长柯捏了捏他,“你等等,我去给你熬点姜汤,多一点备着,夜里多喝水。月叔都说了你得多排汗。”
小刀翻了个身“哦,那你快去。”
楚长柯给小刀掖好被角,就起身往灶房去了。
门外,月牙白净的一张小脸,映着灯火格外明亮,却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月牙的性子本不热,但也不冷,可不知为什么,有时候你看着他,觉得他冰雪一样的,好看是好看,却难以接近。只有偶尔流露出来他这个年纪少年应有的天性,才显得可亲一些。
“这么晚了,去哪儿”月牙站在门口拢着袖子,凉凉道。
“给小刀熬点姜汤。”楚长柯转过头,看到了月牙。
“你对这个小孩真是上心。”月牙走过去和楚长柯一并往灶房的方向,“你没煮过东西吧,我来。”
“没事,你今天都忙活一天了。”楚长柯对他笑,“真是,弄的连你也一起忙,真不好意思还有,我已经会自己做东西了,这么多年在外面,好歹得靠点手艺。”
月牙却没听见似的只管和他并肩往前走“也对,这么多年过去,楚大哥也变了很多,那孩子现在应该比我和你更亲近才对。”
楚长柯隐约听出点意思,不太确定,笑着打趣道“别总那孩子那孩子的,你不也是个孩子说起来,你们两个谁大谁小,还真不知道”
小刀迷迷糊糊音乐听到门外两人说话的声音,由远至近。他睁开眼,觉得手脚冰得厉害,身子也渐渐发冷,于是往被窝里又攥了攥,把被褥拉到鼻子,埋进去小半张脸来,又缩起手脚,蜷着,像一只将要过冬的小动物。
楚长柯进屋时,看到的小刀就是这么模样,于是连忙把姜汤打了一碗碰过去,晃了晃他的肩膀。小刀翻过身,穿过楚长柯的身子看到他背后的月牙。月牙还是一身鹅黄色的长衫,头发从额角耷拉下来一绺,眼神凉凉的,手里捧着瓷壶,小刀知道那里头装的是姜汤。
见小刀看他,月牙也不避讳,目光直接迎了上去,恍惚间小刀觉得他仿佛是笑了一下,然后很缓慢地站到桌子边,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
楚长柯催促着小刀,捧着小刀的背把人又拖起来一点,在他背心一下下顺着“先喝点,嗯”
小刀一口一口就着他的手喝起来。
月牙还是站在那里,朝楚长柯看了看“楚大哥,也凉了,我就不在这了,你也早点睡,别太晚了。”
“知道了。”楚长柯道,想到什么似地抬头对他笑了一下,“刚才谢谢你。”
“哪里,举手之劳而已。”月牙道。
楚长柯见外人走了,给小刀认认真真喂好汤药,宽衣解带长腿一迈,一下就上了床榻。
小刀瞪着俩眼看他“你做什么”
“你冷。”楚长柯言简意赅。
“我多加机床被子。”小刀道。
“都什么时候了,逞强做什么”楚长柯合身躺下,捏起被子的一角,钻了进去,长臂一展,从另一侧搂住小刀的肩,手掌放在他的背心上。
小刀刚要挣扎,忽然觉得后背暖洋洋的,像被温热的泉水浸泡一般,汩汩流入肺腑,经脉,很快手脚上也有了暖意,不再冷冰冰的。原是楚长柯抚着小刀的背心,将内里源源不断送入他的身体,让他觉得暖烘烘的,自然也就不再畏寒。
“你”小刀象征性地挣了一下,“不用管我,已经很好了。”
“再一会儿,你睡。”楚长柯不说话,手上丝毫不怠慢,依旧扣着内里的多少,缓缓流入到小刀的身体里。
“喝了姜汤有好点吗”他问。
“嗯,真的不怎么冷了。”小刀说。
“我晚上陪着你睡,你得发发汗,不然还要难受几天。”
“好。”小刀没拒绝。
楚长柯撑起身子,手上看不清怎么一招呼,窗棂那边的火烛晃了一下,随后灭了,房间瞬间变得黑暗,两人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得了淡淡的月光,勉强看得到对方的面目。
“还不睡”楚长柯摸了摸小刀的眼皮。
“睡不着,太暖和了。”
楚长柯笑了“这是什么话,太暖和了所以睡不着”
小刀一手抵在楚长柯的胸口上,这会儿就悄悄地垂下了眼皮。他的眼睫毛很长,平时在烛火下能看到剪出一段扑朔的影子来,这会儿月光却太淡,只能隐约看到眼睫毛下的目光,也是扑朔迷离,扑闪不定。因为内里的缘故,他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不似之前的苍白,嘴唇也有了颜色
楚长柯盯着人看,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是着了魔怔,可看小刀的样子一直没有抬眼看他,还微微动了动嘴唇。
楚长柯犹豫了一下,凑过去亲了亲小刀的嘴唇。温热的,柔软的,没有拒绝。
楚长柯吻着他,宽大灼热的掌心在小刀后背一下,一下顺着,小刀不由得觉得身体真的有些发烫,脊背僵了僵。
楚长柯当然是感觉得到的,沉默了一下,放开他“你出汗了。”
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