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章行了一礼,愈加正色道:“臣对婚事与官职皆无不满,臣与王爷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懒散惯了,且王爷掌兵,故庙堂于臣,切不宜居,望陛下三思。”
皇帝闻言,沉默良久,突然大笑:“这圣旨朕算是下对了,你二人确是天作之合。罢了,你不愿讲公事,那朕便与你论私事。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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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寻是朕在亲兵打仗时发现的,那时他也是如今这幅木讷样子。他只会打仗,甚至是只会打架,有勇有谋,却只是个百夫长,也不会与人交谈,许是独来独去得罪了人,军功总是叫人抢了去。”
“朕便有意无意提携他,不久他便做了朕手下的副将,后来有一次…”皇帝看了一眼坐在旁边听的津津有味的谢章,笑道:“行兵打仗的事实在无趣,估计你也不想听。”
“皇上但说无妨,臣洗耳恭听。”
“好,便是顾老将军之子中毒箭身亡一事,当夜顾寻单枪匹马闯敌营直取了蛮夷将领的首级,说来也巧,顾老将军一直欣赏顾寻,在朕面前对他赞不绝口,见此便要收了顾寻作义子,谁知顾寻这木头竟拒绝了…唉…这都是旁的话了,总之,顾寻立下大功,朕直接封了他护国将军。”
“这护国将军呢,确实忠心,却也木讷,朕说赐他钱财,他言身外之物,旁人献他绝色,他却将人提来朕面前…”皇帝说着笑了起来,谢章也笑,听见皇帝又开口了。
“你用那个理由拒绝朕的求贤,实在不聪明,朕一点也不担心顾寻会反,朕一直觉得顾寻无欲无求,钱财,权利,绝色,他都不要,说他喜欢打仗吧,他也不像是嗜杀之人。直到他来向朕求一道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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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章觉得自己大概要知道“这几年”的缘由了,他紧张得心怦怦跳,喉结动了动。
皇帝见此,不再逗他,继续道:“就是你想的那道圣旨。那时他刚查出你大哥藏了刺客,匆匆进宫,大晚上把朕从皇后殿里拖到御书房,对朕说之前答应他无条件满足的那个要求他想到了,说要娶你,就在两天后。朕许了他次日就下旨,再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答应他以后,他才告诉朕刺客的事,朕又气又笑,问他,为什么冒着欺君之罪救你,他说他一早爱慕你,比你中状元还早上几年。啧,这愣子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大概是你该回门那天的早朝,谢家定罪,几个不喜顾寻的老臣说谢家抄家你不能免罪,结果早朝时一向不吭声的顾寻,不管谁提他都只说一句‘谢章他是本王的王妃’,把那些个老臣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哈哈哈…”
皇帝笑完摸了摸下巴,看着想笑又拼命压着嘴角的谢章,叹了口气:“算了,退下吧,不入仕就不入仕,志不在此,朕知道了,但你就是不做太傅,也还是朕的臣,往后常随顾寻进宫看看朕,这才华朕还是要征用的。”
谢章出了御书房,抱着大麾就往宫门走,走着走着就小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傻笑。
顾寻在马车前不停地徘徊,吹了冷风,鼻尖冻得红红的也不自知,见谢章跑过来,忙拉住他,给他把大麾披上。
谢章觉得顾寻太有意思了,走之前是他给自己披衣服,回来还是这幅场景,他抬手圈住顾寻的脖子,看着低头忙的人,眼睛亮亮的。
“别闹,还没好。”顾寻不方便系扣子了。
谢章却踮起脚吻了上去,这下顾寻的手拿不住大麾了,它掉在地上。
一旁的侍卫长自觉转身,见谢小九还愣着,一把拽过没眼力见的人,抬手捂上他的眼睛。
宫门前站岗的守卫没法动,于是眼观鼻鼻观心,作老僧入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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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马车,两个人都脸红红的,不敢看对方。
谢章这会儿觉得冷了,抱着自己的大麾嘟囔“冷冰冰的不暖和”,顾寻听见,伸手把他拉到怀里,用自己的大麾包住他。
谢章一惊,心道这木头真是…
他俯在顾寻胸口,听着这人有力的心跳声,突然就觉得很安心。他问:“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
“三年前,也差不多三年半了。”顾寻顿了顿,继续道:“在静安山脚的那条小径上。”
“嗯,是怎么见的?”谢章舒服得蹭了蹭。
“我闯进你马车里…”
谢章闻言笑起来,伸手推顾寻,闹他:“然后呢?采花贼?然后你肯定吓到了哈哈哈…”
“然后我威胁你不准去报官。”顾寻听他笑“真是不美好的相遇哈哈哈”,把他伸出去的手捉回怀里,继续道:“那时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被官府通缉,逃命受了伤,身上痛得厉害,觉得大概就要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结果,我遇到了你。”
“遇见了我这个佳人,就像行走在黑夜里,抬眼却见白月光!哈哈哈…”
顾寻低头吻他发顶,道:“嗯,遇到了你,你偷偷把我带家,还让家里的大夫医我。”
自己的玩笑话却被他认了,谢章有些羞,又似是想起什么,暴起:“我想起来了!原来那个没良心的就是你!你为什么伤没好就走了?还不告而别!”
“那时官府正通缉我,要是被捉了,你会受牵连,而且我发现…”
谢章听他越说声音越小,笑他:“不会那时候就爱慕我了吧?”
顾寻却耿直地应了:“嗯,后来伤好以后,蛮夷来犯,朝廷招兵,我就去了。过了两年多,边境安定了,我随皇上回京,再后来,就见你中了状元,结果没几天你大哥就…”
谢章听得欢喜,却揪着他不放:“你既爱慕我,为何回京以后不找我?你还知道我住哪的!”
顾寻沉默好半晌,再开口时竟带了笑意:“那时候不敢,以为你会和女子成亲…”
谢章从他怀里抬起头,看着他:“若是我真的同女子成亲了,你会怎么办?”
顾寻闻言一愣,神色黯淡:“如果没有刺客的事,我现在可能已经在北方戍边,看不到你成亲的…”
谢章心道,果然还是个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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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上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用过晚膳,两人一起回了房,谢章觉得顾寻简直是个挖不完的宝藏,他有好多话想问他,也有好多话想同他讲…
那晚之后,谢章把顾寻的物件搬到了自己那边,现下两人都住侧苑,同寝一室,共用书房,主院的卧房和书房倒是空闲下来。
只不过顾寻每天习武,要用演武场还是得去主院,但他乐得跑,何况谢章还愿意跟着。
次日,顾寻下朝回府,照旧直奔侧苑,准备拉谢章一起锻炼。
“王爷啊…放过小的这一次吧…小的实在没力气…”谢章全身酸痛,软在床上不愿意起。
顾寻以为他故意偷懒,把他抱起来:“不能断。”
“可是臣妾的…嗯疼啊,动不了…”谢章攀着他胳膊,耍赖求饶。
顾寻一惊,放下他就要扒开裤子看,谢章拽着裤子说:“不用不用,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可是你的身体真的不好,昨晚都累昏过去了…”
谢章跳起来捂住他的嘴,瞪着他:“谁让你那么狠的!”回头一想,昨晚好像是自己主动缠着人家要,红着脸,声音软下来:“王爷就让臣妾休息一天吧~”
顾寻应了,给他盖好被子,在房里摸索一阵,找到药转身就扒了他的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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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午膳,谢章见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对顾寻说:“带我去见见父亲吧。”顾寻点头应了,就去准备马车。
谢章站在门口等他,入秋的风有些凉了,不知道父亲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这个庶子的,大抵是没有多少亲情吧,圣旨下来那天,父亲甚至有些兴奋,是不是只要有官职或是权利,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呢。谢章搓了搓手臂,有些心寒地想。
顾寻正好过来了,见他站在风口,忙把他拉进马车里,谢章冲他笑笑。
一路上,两人没有说话,谢章精神有些不好,顾寻便一直抱着他,摸着背安抚。
“父亲…”看着衣衫褴褛的父亲,谢章觉得短短几月对方似是老了好几十岁。
“小章!小章!求求你救救我!我是你哥哥啊!”父亲没有说话,一旁的哥哥扑到谢章脚边,伸手出来想抓住谢章的衣摆,顾寻搂着他躲开了。
“我是被冤枉的!你现在是将军夫人,他手里还有兵权!你求他救我!他一定可以救我的!”在牢里不知道顾寻封了亲王,哥哥指着顾寻冲谢章哭喊。
“行刺皇上,其心可诛,我帮不了你。”哥哥从小对谢章冷言冷语,甚至拳脚相向,谢章不愿给他好脸色。
“你就是不愿意帮我!你嫉妒我!你从小就嫉妒我!哈哈哈!你活该嫉妒我,就算是你眼里对你爱护有加的父亲,也不过是把你当成我的垫脚石!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从小你吟诗作对,外头传的却是我的名声!你的状元你的官职都该是我的!你母亲就是个下贱的婢女,你这个庶子凭…”
谢章没听他接下来的话,转身走了,顾寻跟上去,握他的手。
马车上,顾寻左手握着谢章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又抬右手摸他的脸。
谢章看他一会儿,开口道:“其实我都知道,所以我拼命读书,我不想要什么功名,可他…他…”
顾寻低头吻他眼角流下的泪,把人搂紧,轻拍他的背。
谢章稳了稳声音,继续说:“可他不该说我母亲,母亲生前在他们谢家受尽委屈,为什么人都走了还…还…”
“你母亲很好,我见过,她特别好。”
回到府上,谢章坐在逢君亭发呆,情绪好些了,跟那个家断了之后,反而轻松了。
顾寻抱了个小箱子去找他: “里面是母亲的牌位,抄家的时候在你房里留下来的。”
侍妾的牌位不能放在祠堂的。
“顾寻,以后我就没有地方可以去了。”谢章仰着头看他。
顾寻走到他身边坐下,摸摸他的头:“王府是你的。”
谢章被他逗笑了:“那你这个王爷怎么办?”
“也是你的。”
☆、25~36
25
皇帝不愧是一国之君,说什么就是什么,决不食言,没过多久就把谢章拉进宫让解决麻烦。
谢章看着递过来的奏折,字里行间罗列的全是顾寻莫须有的罪状,说得最严重的是娶男妻一事,还隐晦地暗示此有悖人伦的行为正是导致南方蝗灾的主要原因…
皇帝下旨成的婚,竟敢这样指责,蠢,估计是那个大家踢出来试水的,想知道皇上究竟有没有动护国将军的想法。
“怎么看?”皇帝神色有些严肃。
“蝗灾只是发生在南方的小范围,开仓布粮,寻个铁面的钦差一路监察即可。”谢章说完,抱拳冲皇帝鞠躬,继续道:“不知臣作为王爷内人,能否拜访这位大人的夫人?”
皇帝笑道:“谢章啊谢章。”
出了宫门,谢章回到府上,想到顾寻还在兵营暂时回不来,便差谢小九去请那夫人。
那夫人听丫鬟说王妃请她去府上一叙,眼皮直跳,不知如何与王爷男妻相处,慌了神忙问自己相公。
那大人真是个蠢的,吼道:“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他们府里来的人在门口等着,还不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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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章坐在主位,端着茶,看着战战兢兢走进门的妇人,觉得好笑,前朝不斗□□斗。
他这一笑,妇人深感赏心悦目,悦目半晌又觉得害怕,谢章什么也不说。
喝完一盏茶,觉得差不多了,谢章放下杯盏,抬头道:“坐吧。”
也没丫鬟小厮给她搬椅子,谢章附近她都不敢坐,于是没动。
见她不坐,谢章也不说什么,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漫不经心的,接着道:“也没什么事,不过,听说…你家大人,好像对我家王爷有些不满?”
“噗通”一下,妇人在他眼前跪下来,哭着说“不敢”。
谢章没看她,维持着刚才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