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芝被戳穿了内心想法,面红耳燥,她尖声喊道“你怎么能——”
紫鹦啐她一声,甚至不肯再听她一字,翻身躺下,闭口不言。
兰芝一人坐在阴暗中中狠狠掐着指甲。
第四十章
到了半夜,江樊活生生被疼醒,咬着一口银牙,他已是浑身热汗。江樊吸着气小心翼翼摸上右肩伤口,微微抬起身体视线扫过右肩,然而帐内昏黑,视线模糊,什么也没看清,他只得再次躺下。
身侧一道温软身躯,卫珉睡在外侧,此时蜷着身体面向床内,江樊侧过身,恰好面对卫珉。无法看不清卫珉容貌,昏暗光线中江樊微微眯眼,介乎青年与少年之间青涩的身躯在贴身衣物下延伸出一道美好曲线。江樊得意地笑了笑,就像得到什么宝物一样,片刻后又龇牙咧嘴收紧右臂肌肉。
实在是疼,虽然吃了安神止痛的药,但半夜过去了,药效渐退,伤口处又辣又刺同时还带有生肉时的酥痒,江樊呼吸渐渐沉重,半边身子压得没知觉,翻身间无意中碰触到卫珉。
卫珉心系江樊,睡眠极浅,被江樊一碰即醒,懵懂着伸手去摸江樊伤臂,入手一片汗湿,立时清醒。
“吵醒你了?”
江樊带着歉意的声音听在卫珉耳中格外虚弱,他先是摸了摸江樊脖颈,又下床去点灯,江樊被烛光刺的晃眼,闭了闭眼,卫珉又回到床上,坐在他身侧,眼神无措而担忧。
“是伤口疼吗?”卫珉问道。
“有一些。”江樊答道。
卫珉不知怎么止痛,想做些什么又无能为力,只能干坐着。江樊拉过他的手,说没事,让他躺下。卫珉去挑暗了灯火,又重新躺下。
靠的近了,江樊过于沉重的呼吸声就越发清晰,卫珉手掌搭在耳侧,指尖动了动。
卫珉放轻了声音,问道“疼得厉害?”
江樊微微点了点头,道“无妨,不算特别疼。”
卫珉没有戳穿他的谎言,发出意味不明的哼声。
因为贴的极近,彼此的目光相对视,谁也没有先移开视线。
卫珉好看,江樊早就知道,但以前却不觉得他有现在那么勾人,想要拆骨入腹,占为己有的那种。
他明白,不是卫珉变好看了,只是自己心思变了。
最终还是江樊先有了动作。
卫珉闭起眼睛,感受眼睑上带有微微湿度的温热触感,睫毛不禁颤抖。江樊将他搭在耳边的手掌握住,忽然凑近,趁卫珉还未睁眼,轻而柔的印上他的唇。
黑浓睫羽轻颤,如同蝴蝶扇动翅膀,又静静停下。
这是一个格外温柔的吻,蜻蜓点水般,只是嘴唇相贴,轻轻摩挲,时不时亲吻对方微翘的嘴角。
卫珉睁开眼睛,漆黑眼眸蒙了一层雾,江樊能透过这薄雾看清深处,他又摸了摸卫珉眼角。
道“睡吧。”
卫珉嘴唇动了动,最终忍下,他想等着江樊先开口。他能体会到刚刚这一个吻中所包含的深切情感,那是江樊尚未开口的感情。
江樊捏了捏他的手指,又握紧了放在胸前,时不时摸一摸掌心软肉。
卫珉被惹烦了有些发恼,不满道“你别老欺负我。”
江樊笑眯眯,觉得这样的卫珉可爱的不行,道“我怎么欺负你了?”
卫珉不答,狠力欲要抽回手,却听江樊一声抽气、喊疼,便又安静了。
他似控诉般轻声道“你不就仗着我喜欢你么?”
江樊像被戳中了穴。
卫珉呼吸平缓,只是微抖的指尖出卖了他。
江樊弯弯嘴角,伤处的疼痛再不能干扰他,卫珉道他那么喜欢自己,却不知自己难道不是也同样那么喜欢他?
江樊长呼一口气,欺负么?没有吧。
就像喝了苦药又含了蜜枣一样,在卫珉不知道的地方,江樊内心又涩又甜。
翻来覆去又过去许久,卫珉似乎也没能入睡。
江樊索性与他说起话“还未恭喜你考得好成绩。”
卫珉道“只是一个乡试而已,不值一提。”却不由露出微笑。
江樊也笑了“我本准备好礼物给你,那天忘了让你哥哥带来。”
那天就是江樊受刺那一天,卫珉笑容淡了。
“我带来了,现在给你。”江樊说罢,就想下床去找。卫珉连忙将他拦住。
江樊只好作罢,坐靠在枕上,卫珉脑袋恰好枕在他大腿边。他的手掌垂下恰好能摸到卫珉的头发,忍不住伸手摸了下,手感可好。
江樊道“待到明年,便可参加殿试。卫珉想好了谋什么职位么?”
卫家男儿都是做官的好苗子,像卫珉这般出色,将来必定能成就一番事业。到了那时,若动乱已定,他江樊也该离京有自己的封地。他与卫珉……似乎陌路。
忧心忡忡之下,江樊未能发现卫珉郁郁神色。
“我……不想当官。”
江樊呆了片刻,随后回神,皱眉道“为何?”
卫珉问道“当官有什么好?”
江樊反问“保家卫国,平天下,成就功名。不好么?”
卫珉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与怒“我兄父皆为朝廷命官,却无一得了好下场,为了这个官位,丢了性命。你身为王爷,同样为了这个名号身陷险境,我就不知这究竟好在哪儿?”
“居庙堂之高而忧其民,身为臣子不全是为了这个官位和名禄,还有百姓。天下安,则心安。你兄父如此,我亦是如此。”
卫珉将脸埋进枕中,道“或许吧……可我只愿一生平平淡淡。”
这个话题不了了之,卫珉很快熟睡过去,反倒江樊一夜未眠。
第二日清晨,卫珉独自一人醒来,发现江樊已不见踪影。
卫珉并不着急,只等过了午后,江樊便会回来。
然而待到日头西斜,迟迟未见江樊人影。卫珉着急了,拿上提灯想出门去寻,被林津拦住。
林津道“天黑了,山里会有野狗,卫公子还是不要出门的好。我们去找王爷。”
卫珉无法,只好留下来。
第四十一章
此时的江樊并不知大家都在找他。
江樊不等天亮便出了门,没惊动两位姑娘,只有守夜的侍卫知道,但江樊没让他跟着。江樊独自穿过村子,沿着河流一直往密林深处走。他一手鱼竿,一手竹篓,整整一副钓鱼翁的模样。
沿着山坡直走,再跨过一片小竹林,远远便听见水击石面的闷沉声响。前进一步,便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河的尽头是一片深潭,潭的尽头是一面石崖,一列瀑布将石崖一分为二,瀑布落下的水花令周围的水面长满了绿幽的青苔。湖面也是绿油油一片,凋败的荷叶荷花浮在水面。
江樊随意坐下,将钓竿投入水中。
这个时节,几乎钓不到鱼,江樊依旧自得。
闲时无事,他便爱来这儿,发发呆,睡个午觉再回去。
阳光微醺,映射在潭面上有些刺眼,江樊手撑在膝上,随意晃着脚。
这儿令他觉得舒适,悠然自得且无所顾虑。他可以暂时有条理地思考一切。
一切,包括卫珉。
江樊躺倒在柔软的草地上,随手取了地上的落叶搭在眼皮上,视线中出现了一团绿色的影子,光线依旧从缝隙中钻进来,于是他闭上了眼睛。
卫珉并不是他第一个喜欢的人——王府中的女眷并不少,他虽不贪色,但总有需求。
就像他曾对卫珉说过的那般,他的妾侍秦氏温文淑雅且善解人意,长相也讨喜,十分美丽,在江樊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中,是最得他欢心的。
秦氏恪守本分,从未给江樊添过麻烦。但相处久了,便有些无趣。即使是在床榻上,秦氏也是拘谨的,甚至每一次江樊的手臂刚搭上她的肩,也唯恐避之不及般僵硬地缩着,次数多了总是扫兴。
江樊不爱强迫人,虽仍旧疼爱秦氏,也渐渐疏远。直到秦氏因病去世,江樊只是有些难受,实际若非秦氏早早去了,否则他也不知道究竟还能喜欢秦氏多久。
他似乎从未有过追求,幼时母妃曾对他说过,安分守己,佐助君王,是身为皇子的他的本分。
他疼爱幼弟,却从未得到相应的回应。后来皇弟去世了,母妃随之而去,江樊一个人,依旧遵守母妃叮嘱。他从未肖想过皇位,也会在将来被分封到哪个地方时依旧安分做他的礼王。
“礼”是皇帝赐他的封号,在江樊看来,实在有些讽刺。他以礼待人二十来年,久到都忘了幼时他也曾顽皮恼人,但身为兄长的责任和母妃的期望令他不得不束缚自我。
鱼竿突然一动,似有鱼儿上钩,江樊抬头,伸了伸手,发现不够长,又慢悠悠倒下。
过了一会,鱼竿停了,鱼儿也跑了。
日子过得久了,他都快忘记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卫珉让他重新体会到心动的味道。
酸且涩。
他比卫珉年长,要担起更重的责任。喜欢两个字,他深思熟虑从未出口。
从最开始他就被卫珉所吸引,一个优秀、俊气的少年,谁不喜欢?发展到现在,他越来越喜欢卫珉,喜欢和他对视,喜欢拥抱他,喜欢亲吻他,喜欢到只要共处一个房间喝到嘴里的茶都是甜的。
还想占有他。
江樊深深吸气,又吐气,将头发丝吹开,他难得有些迷茫,有了想要拥有的东西后,容易变得患得患失。
他太困了。
再说卫珉这边,他等了又等,约摸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他决定自己亲自去找。
不顾紫鹦阻拦,卫珉奔入黑夜中。
夜晚的树林格外幽深,身后村庄的星点灯火仿佛飘荡着,越来越远,随着卫珉的脚步渐渐变成一个个光点,然后消失。
卫珉手上的灯是唯一的光源。
他恐惧黑暗,不免心生紧张。灯笼给树干枝叶镀上一道光边,使得光与暗越发分明,鞋底踩上枯叶铺成的路面,响声在寂静的树林里格外响亮。
卫珉停下,将灯笼提高,沉默地看向右手方向,手指不自然地捏紧。
远远走来一个人,他的脚步很快、很沉,不是卫珉熟悉的。
“卫公子?”
卫珉放下心来,原来是江樊的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