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今日斜阳正好花香沁人,良辰美景下沈思辰没有再多言教导,只能一遍遍抚顺他的头发。等薛洛璃终于闹够了,猛然想到什么“道长,等我们从青溪居出来,就去一趟灵州吧。”
他还惦记着这事,惦记着对沈思辰的承诺,不希望对方把他看成言而无信的人。
难得他这么守信,结果对方竟摇了摇头,淡然一笑道“不必了。”
“为什么?”薛洛璃一头雾水,当初死缠烂打对天发誓让他一同去灵州的不是沈思辰吗。
沈思辰给他擦了擦嘴角,道“如今你在身边,我心愿已成,不必多此一举。”
这段日子待在天宸殿,薛洛璃的日子过得无比滋润。和沈思辰切磋比划演变到最后打打闹闹,在草地上翻滚扭打。闲着无聊又会跑到凌澈的落音阁去捣鼓收集的绝世珍品,名家古器。关于音律之事薛洛璃曾经问过凌澈,结果回答与白修羽大同小异。顿感无趣,便有了自己到落音阁研究的想法,说不定无师自通。
凌澈悠然自得的看着薛洛璃兴致大发一个个敲击钟鸣鼓乐,不堪入耳。琴筝他日日得见,不稀奇。磬埙排箫,箜篌编钟,敲起来声调跃动颇为有趣。薛洛璃拿起白丝绒上一个海螺,好奇道“这也能是乐器?”
凌澈笑着接过海螺,放回原处道“牛角尚可奏乐,海螺有何不可。洛璃有兴趣学?”
薛洛璃真诚道“没有,头疼。”
过几日就是十五,风清月圆夜。凌澈早早派人在水亭间布置花厅刚培育出的盆景,摆开鲜果茶点。晚上一轮圆月挂九天,凌澈感慨花好月圆终于人团圆,颇为慈爱的摸摸薛洛璃的脑袋,说我弹奏一曲可好。可惜对方不领情,龇牙咧嘴道听不懂不听,不如抓鱼。
于是甩下两人在廊中无奈的摇头,自己钻到湖边捞鱼去了。水亭间点起了各式各样的宫灯,亮如白昼,凌澈看着湖边撸袖子的人影,无可奈何吩咐身旁侍从道“明日再放几筐鱼进去。”
沈思辰失笑道“宗主未免太过放纵洛璃了。”
凌澈意味深长道“若能安心捞鱼总比放他去做别的事要好。”
水面有一股股波纹动静,看样子是一条大鱼,薛洛璃眼睛都直了急忙又往湖中走了几步去拽。
忍不住偷偷看一眼沈思辰,对方亦是目不转睛面色柔和地盯着湖边,时不时嘴角上扬温柔恬静。凌澈心下一动,道“不知沈道长是缘何复明的。”
沈思辰收回视线,微微蹙眉转而看向凌澈。他是出了名的能言善道察言观色,断不应会作出揭人伤疤令人不快之举。
“机缘巧合。”轻飘飘的撂下一句,沈思辰不再多言,起身走到亭廊边更靠近地观望。
面对此等身体力行表示不想多谈,凌澈并未就坡下驴,反而接着道“是何巧合?”眼前的背影纹丝不动,置若罔闻,凌澈笑着步步紧逼道“道长,有些事不会因为刻意的不提,就不复存在。正如当初我对洛璃,道长亦是如此。虚妄的幻象,道长还是不要当真的好。”
沈思辰平静地望着对岸,道“他不怪你。”
凌澈摇摇头道“不,他怨我。他以为不怨,行动和本能却说得清楚。道长从来就不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天性偏执劣迹斑斑,素来把人命当儿戏。他不是个好人,却极其单纯横冲直撞的不懂掩饰自己,这都是我宠出来的。道长扪心自问,可能为他改变原则?不能,若能便不是那个飘逸出尘的好道长了,你们是死结,无可转圜。”
沈思辰回首,对方面色平静波澜不惊。
“你知道?”
“我不知道。驯服的狼崽子许是忠诚的,可一旦遭遇背叛就会永不回头。”凌澈起身,朝湖边方向招了招手道,“洛璃叫我,道长在此休息吧。”
…………
月圆之夜他们二人短暂的谈话,默契地谁也没有在薛洛璃面前提起。各派相继收到白修羽的请帖,不论大小门派皆极为重视,纷纷前往青溪居,算算时日,这几日都该到了。
天玄门,薛洛璃满心疑惑,索性又挂在凌澈背上。众目睽睽下,凌澈有些无奈的敲了敲他的头,道“沈道长要看笑话了。”
薛洛璃眨眼道“不懂,凌澈你为什么不去白修羽那,他天天来天宸殿蹭饭,你不去蹭回来太亏了。”
一边说一边在他身上蹭,凌澈顿觉太不像话,把他从身上扒拉下来塞回沈思辰身边,整了整衣服道“此事我与修羽哥商议得清楚,按部就班即可。青溪居天宸殿走得太近,许多修仙名士嘴上不说,心里却有芥蒂,还是避嫌的好。我去了又有喧宾夺主之嫌,不妥。”
他一套套的道理搬出来,薛洛璃被堵得说不上话,干脆道“那我也不去了。”
“好。”
“不好。”
凌澈沈思辰同时出声,薛洛璃站在中间不明所以,左顾右盼。
凌澈道“道长何故阻止洛璃决定。”
沈思辰道“此番种种,洛璃是第一见证。”
凌澈笑道“道长亦是见证,你一人前往即可。”
沈思辰一时语塞,半晌才憋出一句“不。”
凌澈又道“道长可曾想过洛璃此行有多少不妥,会招来多少旧怨仇恨,一句话说的不当心,便会是众矢之的。”
“不会。”沈思辰急忙道,“我会守着,决不让他出事。”
心道自负妄为,凌澈摇摇头“道长不该一意孤行,听听洛璃的意思。”
说着轻飘飘将决定权扔给了薛洛璃,凌澈一直都是这样,从不轻易替他做决定,对于选择困难的人来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薛洛璃为难地抓了抓头,凌澈担忧有理可他并不怕那些人,夹在中间似乎说什么都不对。
干脆,扔树枝。
薛洛璃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在天玄门口转了一圈寻到一枝满意的枯枝,跑回两人中间。闭眼,旋转,直到头晕难当,将手中枯枝掷了出去,停下脚步睁眼。
不偏不倚,正正落在沈思辰脚上。
薛洛璃无辜地眨着眼睛,望着凌澈道“天意。”
对方仿佛也卸了重担,重重呼气,笑道“嗯,天意。”
凌澈与沈思辰薛洛璃告别,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薛洛璃有些心慌,那样决绝的背影和当年一模一样。沈思辰安慰他,凌宗主定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大族要务繁多不便再耽搁罢了。
青溪居与天宸殿相距不远,水乡富庶大城星罗棋布。薛洛璃一下山便如脱缰的野马,看到花花绿绿的玩意便一扫阴霾,又开始欺行霸市。沈思辰无法,只能在薛洛璃和摊主吵架就要掀摊时,及时地拎着他后襟匆匆与摊主道歉后飞速离开。
次后,沈思辰索性拉着他绕过市集从荒山野岭走。薛洛璃耸耸肩表示没意见,不让捣乱玩道长也是一样的。心结一点点揭开,说的话越来越大胆,每日不知疲倦地问“喜欢我?”“有多喜欢?”“什么时候喜欢的。”“道长六根不净,你师尊知道嘛?”
堵得沈思辰一句话也说不出,脸红一片,低着头抓着薛洛璃的手疾步前行。对方捉弄够了,哈哈大笑。
一路上遇到不少山林小妖,薛洛璃通常先一步出手,将妖邪封入回灵结中,既不灭灵也不放生,笑嘻嘻吊着玩看结中闪烁的灵光垂死挣扎。沈思辰看着不忍,劝说他不妨给个痛快重入轮回。同样之事来回几次,沈思辰心知他顽劣难教,索性快剑除邪,省得纠缠。
薛洛璃笑眯眯地看着又一只邪灵消散在银剑下“道长,不让我进城,连爱好都不许。道长如此霸道,你师尊知道嘛。”
沈思辰收剑回鞘,若无其事道“师尊若知晓,定会称赞我。”
“不得了。”薛洛璃啧啧称奇,“脸皮也厚了。”
距离修仙盛宴还有几日,沈思辰薛洛璃倒不急着赶路,虽然有人不认路幸好沈思辰曾到访过青溪居,不至迷了方向。一路游山玩水幕天席地,别有春日阳光正好的意味。
从前就发现沈思辰好为人爹,如今话说开了更是变本加厉。薛洛璃躺在河滩惬意地翘着腿晒太阳,沈思辰将刚采的鲜果洗净了放在他旁边,支好了火堆又下河抓鱼去了。这日子美得就像小时候的一场梦,只是小时候梦醒了还是身处乞丐堆,被青石板的阴冷寒气冲刷着意识。
薛洛璃嚷道“道长,饿死了。”他的好道长回身给他一个歉意的笑容,继续专注摸鱼。
走了几日,再过了落霞山脉便能到青溪居。山势不高不险,但绵延不断走在山间容易迷失方向。白日和沈思辰在河边嬉闹耽搁太久,今夜势必要露宿落霞山。夜晚山雾袭人,山风呼啸,前后望不到边,各种野兽鸟虫吼叫此起彼伏,瘆得人发慌。
薛洛璃困意来袭,不禁加快脚步心道赶紧穿过这片林子找个平坦之处歇息。似乎被荒凉气氛影响,两人低头疾步互相都没有说话。
忽然,薛洛璃被拽着手臂逼停脚步,莫名其妙回头却发现,沈思辰眼神清明,警惕地望着远处。薛洛璃沿着他视线望去,一片浓雾中似乎透着微弱的昏黄光线,时隐时现看不真切。
沈思辰压低嗓音道“当心些,这浓雾有些古怪。”
薛洛璃不以为然道“山里到了晚上就是这样,有名字的山几乎都有庙。白日里我们不是刚穿过山脚下的村子,这应当是他们供养的山神庙。”
沈思辰还是不放心,抓着薛洛璃的手攥得更紧,一手祭出银剑在前引路,小心戒备地朝那处光源走去。越靠近,光线越明亮,当他们终于冲破重重迷雾后,展现在眼前的竟是一座巍然精致的高堂庙宇。
薛洛璃忍不住惊叹道“有钱的地方就是不一样,这样的荒郊野岭也能修这么精致的山神庙。”说完朝沈思辰挤了挤眼睛,表示他多么的有先见之明。
沈思辰无奈地捏捏脸,愁眉不减,回过身望去山林淹没在一片浓雾当中,如一个黝黑不见底的深坑。薛洛璃突然发觉,方才还四下响起的山林鸟兽声,此刻湮没静谧。山神庙的门是开着的,门前一片亮堂光景。莫不是里面有人?
抬头一看时辰,已临近子时。深山明灯即便是庙堂亦是古怪的很,沈思辰与薛洛璃交换了一个忧思眼神,两人均执佩剑在前,小心翼翼地靠近庙门。
待靠近门口能看清屋内情状时,两人都惊呆了,急忙冲进去。里面的人听到门口有动静,纷纷靠在一起脸上充斥着惶恐害怕和绝望,等到看清进来的两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叶华年冷静地打招呼道“多日不见,沈道长安好。”
沈思辰惊诧地扫了一眼堂内,除了缥缈峰外,太乙峰,黄泉谷,轩辕世家,九霄楼,凌云观,剑华山庄,风华谷……叫得上名字的和叫不上名字的修仙界门派,不是宗主就是长老的竟然乌泱泱的聚集在了这座荒郊野庙里。
薛洛璃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恍然如梦。提着噬血戳了戳沈思辰的后腰道“怎么回事,修仙界盛宴不是在青溪居吗。这些人?”
此时人群中传来厉声怒喝“我道是谁!果然是薛洛璃!你这妖邪小人,竟然没死!”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
☆、第47章 落日余晖二
正如凌澈猜测,见过薛洛璃的人不多,知道他臭名的人倒是不少。
先前堂内众人认出沈思辰,只猜测身旁的大约是玄灵城弟子,还以为玄灵城来人破解了这古怪迷阵,没想到竟是薛洛璃?!这本应数年前就死了的人竟重新出现于这方荒郊野岭!
众人联想起当年的劣迹斑斑邪术横行,再思及他们是如何莫名其妙陷入了这迷阵又是如何被困在此处,顺理成章的认为罪魁祸首便是眼前人。
只是两人同时出现,多少有些不和谐。
黄泉谷主大为不解道“沈道长缘何与这杀人凶手在一起?”
沈思辰道“说来话长。”
旁边一名年轻弟子沉不住气,直截了当道“沈道长,当年玄灵城一事闹得是沸沸扬扬,纵使道长至善至仁宽宏大量不计前嫌,也不该与这妖孽为伍。”
附和声讨声此起彼伏,从怀疑警惕到后来的分析头头是道几乎肯定薛洛璃就是始作俑者。薛洛璃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些人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群情激奋,伸懒腰准备回击,没想到被人抢先了一步。
叶华年走到了庙堂正中神色冷漠,众人不明所以只能暂时停下话头。
“既然曾经受害的沈思辰都不计前嫌,你们插什么嘴。”
他说话不留情面,一些脸皮薄的术士瞬间变了脸色,想要争辩几句又忌惮缥缈峰的威势,只能忍气吞声坐了回去,却依然恶狠狠地盯着薛洛璃,仿佛他若是敢向前一步定要生吞活剥了。
一名少年血气方刚,对叶华年之辈只闻其名未见真迹,不以为然道“沈思辰有什么了不起,你凭什么这么说大家。”
叶华年瞥了一眼那少年,道“就凭你丑,你笨,你除了一张利嘴一无是处。前辈面前,有你插嘴的份。”
此言一出,庙堂内一片鸦雀无声。叶华年这人少年成名,属仙门翘楚众多前辈甚至不是他的对手,然而行事怪异,不重门楣,不重辈分,从未以缥缈峰宗主身份压过旁人。此时把前辈头衔搬出来,铁了心的偏帮薛洛璃。
既然如此,众人便将希望寄托在此刻堂内最德高望重的元穆真人身上。他一直静观不语,稳如泰山,此时也只有他的话能让双方服气。
薛洛璃想起前阵子歪打正着地见到了元穆真人,当日高堂训诫端肃有道再与当下情景相比不免一阵唏嘘。
元穆真人仔细端详周围众人,望向他的眼神充满期许。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诸位,现下我们的处境,实不是针对薛洛璃的时候,叶宗主所言有理,恩怨纠葛本就是两人之事。我们此刻被困无名迷阵中,出不出的去尚且是未知,计较这许多有何意义。”
沈思辰眼神闪过些微迷惑,快步走到叶华年身边去探他仙骨,元神稳固灵力畅行,眉间忧虑更甚,道“叶宗主,身体并无不妥,为何被困?”
叶华年抽出手,拿出手绢擦了擦,平静道“不只是我,大家的身体都安好,灵力无损。”
薛洛璃皱眉道“那为何说你们被困?”
人群中不知是谁小声说了句“明知故问。”引来悉悉索索的赞同附和声。
薛洛璃怒极反笑道“老子明知什么?把话说清楚,就站在这里让你砍如何?不过若是砍了老子你们还出不去,保证在死之前让你死的更难看,敢不敢跟老子赌一把?”
他话说的狠绝,阴狠的目光让视线所及的众人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虽然心里认定他是唯一的解释,但谁也不敢站出来与他打这个赌,只能咬着牙怒瞪着薛洛璃,宣泄恨意。
沈思辰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先别惹事,转向元穆真人恭敬鞠躬,问道“我们的确是前往青溪居途中恰好经过此地。薛洛璃绝非作恶之人。”
有人冷哼道“你如何能保证。”众人循声望去,正是最近几桩事件的亲历者,九霄楼主云无笙。
沈思辰见是故人,正色道“楼主,当日你曾问过我同样的话,如今我的回答依旧。我一直跟着薛洛璃,从未离开,且事发时他绝无可能在场。若他能在我眼皮底下做出这些事,那亦是我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