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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你命里缺我啊 第13节

作者:璧坐玑驰 字数:24599 更新:2021-12-30 12:40:17

    好不容易缓过气,抬头怨毒地瞪着雪凝,嘴唇发抖说不出话。

    “是否有罪,自有定论。滚回你的地方,再敢来人间生事,碎了你元神。”

    一阵黑雾后消失,众人如劫后余生般弹冠相庆。雪凝收起蓝鞭,元穆真人虽然不知她身份,但能确定是修仙大成者,忙率众人拱手道谢,发自肺腑的“多谢仙子”声此起彼伏。

    叶华年好奇地低声问“小子,你认识谁家仙子”

    薛洛璃一掌把他脑袋呼开“雪凝,你怎么不把她拿下”

    雪凝白了他一眼道“这不是我该管的事。还有几个时辰就天亮,你们等天亮了以后再各自下山吧。”

    云无笙犹豫了片刻,还是壮着胆子问“请问仙子,方才那鬼后说道鬼族兵士并未参与其中是什么意思修仙界最近发生的这几桩血案可是他们所为”

    叶华年接着道“抑或是,除了他们还有修仙界术士参与其中。”

    雪凝没有回答,目光一直狠盯着沈思辰,薛洛璃亦察觉到自从雪凝出现,沈思辰的脸色就不太对劲,扶着他的手指微微的颤动。

    元穆真人走到雪凝身边,恭敬道“请仙子解惑,还凡间修仙界太平无虞。”

    “沈思辰。”静默了半晌,雪凝突然吐出三个字,众人哗然猜测莫非一切都是沈思辰所为时,雪凝继续道,“你真是狗改不了。”

    仙气飘飘眉眼如画的美人,吐出这么不文雅的句子,换做是谁都无法立时接受,何况是被困了两日身心俱疲还刚经历了生死之战的人。好半晌白子溪才想起来分辨一句“仙子所指是否有误会,我师兄不会是”

    薛洛璃更关心另一件事,急急忙忙打断她道“你说谁是狗,谁是屎。”

    雪凝刷地拉下脸道“你闭嘴。”转而对元穆真人继续道“这事与我无关我不管,至于是谁,想知道自己去查。”

    云无笙急道“若那鬼后再来犯”

    雪凝言简意赅“不会,死罪。”随后拉着薛洛璃的手就要拽走“你跟我来,我有话和你说。”

    薛洛璃不明所以,只好挠挠头跟上,刚跨出一步发现自己另一只手被沈思辰死死拽着。对方紧抿双唇,眼眶充血眼神混杂着他看不清的情绪。

    雪凝发现走不动,转身看到他们三点一线,和其他修仙术士们无辜看戏的模样,怒从心头起。

    “放手。”

    沈思辰听到了,却置若罔闻,攥着薛洛璃的手更紧了些。方才激战中已经有人注意到了他们俩不同寻常的举动,此刻更是印证一般不肯撒手,人群中开始有人交头接耳絮絮叨叨,感慨造化弄人不知缘起。

    雪凝漠然道“薛洛璃的命是我救的,你最没资格和我抢人。”

    如同被火苗舔舐一般,沈思辰闻言倏地抽回了手,想要再牵回却发现人已经被拉远了,只留下他的一个人停留在原地。

    玄素离开后,落霞山回归了往日的模样。黝黑迷雾散去,一场激战吵醒了蛰伏的猛兽虫鸟,大口呼吸夹杂着草木清香的空气冲淡了喉头血腥味。

    薛洛璃回头望去,原本辉煌高大的神庙被密密丛丛的参天大树分离成无数个星点。等到最后的星光都看不到时,雪凝终于停下了脚步。

    凡胎,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的人经不起这么折腾,薛洛璃一边扶着大树喘气顺气,一边断断续续道“大大姐你到底要说啥有有话好好说别动手。”黑漆漆的森林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被卖了都没办法。

    雪凝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发丝,靠在对面一棵树上,黑暗中犀利明亮如猎豹的眼神盯着他,偶尔山风吹过时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薛洛璃终于顺了气,开口道“多谢救命。”

    雪凝道“不客气。”

    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总算放松,薛洛璃双手交叠在胸前,一脸玩味道“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有。”雪凝语气平和,与薛洛璃印象中的灵动的模样相去甚远,“不过我发现你似乎也有话要对我说,你先。”

    薛洛璃道“眼神厉害,那我就不客气了。”鏖战一夜终干疲倦,身心俱疲忍不住靠着大树坐下,继续道“一,沈思辰为何认识你;二,除了鬼后还有谁;三”他越说语速越慢,到最后话到嘴边都说不出口,启齿几次才咬着牙道“我忘了什么”

    雪凝蹲下与薛洛璃平视,淡然道“一,不认识,只是见过;二,你心中有数;三,忘了三年。”

    手指狠狠抠着地上泥土,意图转移恐慌和颤抖,薛洛璃压着声音道“什么时候见过,为什么为什么会忘了三年。”

    山风呼啸愈盛,淹没了薛洛璃的声音。雪凝往前跳了几步,一手覆在他嵌入泥中的手上,另一只手轻挑他下巴对视“一,你死了以后;二,你要求的,刚醒过来就这么镇定的提这种要求,真是意外。”

    “我的要求”薛洛璃满脸不可置信,喃喃道,“不记得,我什么都不记得。”

    雪凝道“这是自然,费了我不少功夫,把你那三年的记忆,咔嚓咔嚓。”她伸出手在空中比划,“剪干净。”

    拼命地想在脑子里把东西挖出来,但是什么都抓不住。薛洛璃用力抱着头,把那一句句他听不懂的话全都凑起来想要拼接,仍是支离破碎血肉模糊。忽然间胸闷难挡,靠着树大口大口地喘气,手指揉捏眉头缓解痛苦。

    凌澈,沈思辰,叶华年的话,还有那些看不清四周看不清背影只能听到模糊声音的梦魇。靠自欺欺人的剪碎回忆来逃避,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何而死,又是怎样的绝望。

    双眸因剧烈疼痛溢出了泪珠,顺着脸颊滴入枯叶泥土中。此时一只手抚上他前额,纯净的灵力如清冽的泉水缓缓注入他体内,冲散郁结滞塞之痛,彻入心肺骨髓的疼痛稍稍缓解。

    薛洛璃眨眨眼,透过被水汽模糊的视线,他看到雪凝眼底似乎藏着担忧。

    “小子,你可别说让我把你那记忆给你找回来的话。”

    薛洛璃低声道“可以办到”

    雪凝苦笑道“可以,只不过我猜你找回来之后,就会想再次毁掉,姐姐可不陪你玩了。”

    教言三千,不及亲身一历。恍然大悟的话,与深藏脑海中还未拔除的绝望恐惧,都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不可说不可碰,万劫不复。即便如此,还是不甘心。

    “你帮帮我”

    沉默了许久,久到山风吹落新的枯叶在地上铺就一层,雪凝重新伸掌抵在他额上“闭上眼睛。”

    依言闭紧了双眼,有些紧张手指颤抖,一股比之前更强劲的灵力如喷涌的泉水灌了进来,直冲各处灵穴结点,意识开始涣散,薛洛璃喃喃自语着困扰许久的问题“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帮我”实在支撑不住,陷入无尽的混沌。

    “神,鬼,人,无二无别。都困于恩怨情仇,因果循环,七情六欲中无法脱身,总以为到达另一个境界便能脱离红尘苦海,其实不过是重复同样的错误,有何分别。先睡吧,睡醒天就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定期爆字数感谢小天使们

    、第48章 他乡故知

    冷好像全身的力气都拼命地从伤口外逃

    真实的痛感,疼晕过去又很快被疼醒,如同溺水之人无谓地在水面上下挣扎,这该死的无力感。薛洛璃歪着头靠在破损的梁柱上,虎落平阳被犬欺,墙倒众人推。

    一朝离开天宸殿,如丧家之犬,什么人都能来踩上他一脚。围攻的义士越来越多,身上血痕越来越多,薛洛璃心里怒骂以多欺少枉为名士。破损的衣衫,可怕的血洞,围殴的人群,这该死的熟悉感。

    拼命地逃,用尽最后一丝力量施法误导他们追寻的方向,自己却是再也无力可抵抗。薛洛璃吃力地抬头,看了一眼这破落不堪的厅堂,中间供奉的佛菩萨已是蛛网密布,极致荒凉。

    看样子,今日是要殒命于这处无名破庙里了,一路逃窜躲命离约定的密林道越来越远,也不知这里是何处。

    凌澈会去找他的吧,不过看样子他等不到了。薛洛璃感觉身体越来越冷,没有力气再去抑制乱窜的灵流,喉间剧痛忍不住大口大口咳血,泼在衣襟上彻底染红。

    人死之前会想到什么呢不甘,绝望,怨愤,带着这样的执念堕入轮回

    忽然察觉到有人靠近,薛洛璃瞳孔猛地一缩,本能地想要躲起来,却发现失血过多的身体已经僵硬得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刺眼的阳光里有一个人影在慢慢向他靠近。

    是敌人吗那群蠢货发现了错误的方向,重新找了回来

    那人缓步走进来,步履轻盈行云流水一般,仿佛将屋外的阳光合着淡淡的兰花香气一同带进来。薛洛璃不可置信地张口,被黑血堵着的喉间只能发出绝望的咿呀,眼皮越来越重。

    “谁在这里”

    发现没有回应,那人又犹豫道“好重的血腥味,是不是受伤了。”

    再一次重重吐出一口血后,薛洛璃身子一歪摔在地上,彻底陷入了黑暗。最后一丝意念残存时,薛洛璃相信了因果。

    很久没有这样熟睡,乞丐堆里呆的久了即便凌澈拉着他同榻共眠,也始终保持着几分清醒。薛洛璃在梦中回到了广陵,廊桥下站着一个四五岁的幼童,明亮的眼神透着涉世未深的单纯,旁边一名年轻女子绾着时髦的髻,焦急地对孩子交代着什么。

    没多久,对面一家门面宽敞精致奢华的首饰铺里走出一对男女,门口停着两副大轿。店主脸上堆满了笑意,殷勤地点头哈腰不知说了什么,女子表情既羞涩又得意。

    廊桥下的女子有些着急,指着对面的男子推搡着小孩,小孩被推出去两步踉踉跄跄,手足无措地回头看她。女子怒目圆瞪,嘴里大约说了不好的话,看得出来小孩有些害怕但还是犹豫着,搓着衣角磨磨蹭蹭到了男子面前,攥紧了拳头像是给自己打气鼓劲。

    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小孩,那对男女有些莫名,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小孩鼓足了勇气,抬头眨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怯生生地叫道“爹你不要我了吗”

    薛洛璃忍不住嗤笑,那男女看着就是夫妇,周围还有那么多婢女小厮跟着,首饰铺的老板也是傻了眼,这小孩哪里还能讨到什么好。

    果不其然,女子瞬间变了脸色,狠狠抓着小孩的手问他是哪里来的,而后染着蔻丹的手握成拳狠狠地捶那男子的胸口,面目狰狞。那男子亦是回过神来后,大声呵斥。小孩被眼前突然爆发的场面吓呆了,忘了动作忘了躲闪,只呆呆的重复着“爹你不要我了吗”

    如同火上浇油一般,男子一边压着火气安抚女子,一脚踹倒了小孩,破口大骂污秽之语。小孩被踹倒在地,忍着疼痛爬了起来,继续怯生生地叫爹,引来了男子更猛烈的拳脚,滚出去几步远。眼看着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男子低声与女子说了什么,拉着她上了轿辇匆匆忙忙走了。

    小孩回过身去,廊桥下的女子没有看他,只搓揉着手绢面带不甘地望着那对男女绝尘而去。小孩觉得全身都疼,衣服也破了几处,用袖口粗粗擦了一把脸,忍着疼痛小跑回了女子身边,拉着女子的衣角小声的叫她。女子低头嫌恶地看了他一眼,用力一甩水袖破口大骂,而后快步低头离开。

    小孩怯生生地叫着,女子没有回应更没有放慢脚步,周围百姓似乎心有不忍想要上前帮忙,终归清官难理家务事不好多言,摇摇头便走了。小孩用力擦了擦眼泪,一瘸一拐地拼命去追走远了的女子。

    薛洛璃恍惚听到那孩子说“娘我疼”

    想追上去看看那孩子怎么样了,熙熙攘攘的街道忽然间支离破碎,像是一副撕破了的画卷。街道、行人、河流、房屋瞬间消失,画卷碎落后周围是黑漆漆的一片,分不清前后左右。像是从孩子身上继承了伤痛,薛洛璃感到全身僵硬,剧烈的疼痛令他迈不出腿伸不出手,身上破了无数个洞冷风争先恐后的往里灌,冰冷刺骨。

    黑暗中,似乎有人握住了他的手,微微的暖流自指尖流入全身,如冬日里的阳光虽不热切却及时珍贵,四肢器脏灵穴仙骨得到柔和的滋润。

    睫毛微微一动,薛洛璃慢慢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眼上覆着绷带却难掩俊雅的脸,一身干净清爽的道袍不染纤尘,即便看不到眼睛从他紧抿的双唇也能了解他此刻的专注。

    骨子里的本能让薛洛璃想要抽回手,遇上那群宵小废物尚有一线生机,若是被他认出来真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理智很清楚,可到底重伤未愈,失血过多手脚不听使唤,沈思辰察觉到这个重伤之人已醒,紧绷的手掌透露着紧张,便轻拍他手背,柔声道“你不要紧张,我不是坏人。”

    薛洛璃也在拼命告诉自己别紧张别紧张,他已经瞎了认不出来,然而如今的他手无缚鸡之力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本能强硬地占据了上风。

    沈思辰摸索着给他清洗最后一处伤口,缠上绷带“别怕,别怕,你受伤不轻,所幸不是要害而且灵力具足,应当无性命之虞。”放缓了语速柔声安抚着,沈思辰心道不知这人之前经历了怎样可怕的事,才会招来一身伤,为他包扎时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那底下紧绷的肌肉。

    心生不忍,沈思辰继续与他聊天,希望他卸下心防安心疗伤“看你灵流强劲,原是修行不错之人,遭遇了何种变故沦落至此。”等了许久没有回应,沈思辰以为他仍在警惕自己,微微笑道“为何不说话可是在害怕你且放宽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定会竭尽全力。”

    薛洛璃尝试挪动,发现自己基本和五花大绑的螃蟹没有区别,灵力时断时续不养上三个月根本无法复原,看样子沈思辰为了救他也是拼尽全力。却不知他若是知道救下的伤者,是害了他一双眼睛的流氓小人,还能不能说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种道貌岸然的话。

    如今虎落平阳,眼下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逃出去,被那群追杀他的人发现,是死;留下来若是被沈思辰发现,也是死,大约能死的好看些。薛洛璃脑子里剧烈斗争几个来回,终于犹豫地回捏住沈思辰的手,用指尖在他手心上写字。

    起初被对方执起手,纤细的指尖在他手心里划拉得有些痒,沈思辰忍不住想笑后来才发觉对方在与他说话。

    “你不会说话”沈思辰专注感受着那指尖划出的痕迹,一字一顿道。

    薛洛璃看他似乎没有怀疑,继续写幸亏道长路过此地,否则我今日在劫难逃。

    沈思辰道“此处破庙是我暂居之所,相遇即是有缘岂有见死不救之理。”

    薛洛璃想了想,写道道长,不怕救了一条毒蛇,咬你。

    沈思辰扑哧一笑道“我不过依道而行,世间万物,因果循环,你若作恶自有他人结你果报成熟,我却不能见死不救。你现下刚刚苏醒,且安心休养。”

    薛洛璃无声微笑,拉过沈思辰的手继续写道长真好,我会报答你的。

    沈思辰摇摇头,说救人不图回报,让他无需多想,再宽慰几句便出去了。薛洛璃目不转睛盯着他背影,直到消失在门外才收回视线。身上的伤口都已得到精心处理,他底子又好应当死不了了。望着布满蜘蛛网的天花板,薛洛璃有点后悔没有好好读书,不知道此刻用冤孽、孽缘来形容他与沈思辰是否准确。

    沈思辰因他而毁眼出走玄灵城,他因沈思辰而受尽折磨,将将要魂飞天外之时竟又是沈思辰将他拉了回来。薛洛璃掰着指头算,究竟是他欠沈思辰更多,还是沈思辰欠他更多。

    忍不住冷哼,如今算不上他趁人之危,是沈思辰自己愿意做这个冤大头,他不过笑纳了而已。沈思辰尽心尽力救他,他笑而不语还能保持这虚假的幻想,要是捅破了窗户纸惹得沈思辰控制不住杀人,这不是罪过嘛。想到最后竟然是为了沈思辰好,薛洛璃心安理得接受了这个解释。更何况就凭他杀人越祸的斑斑劣迹,他若是正正经经对沈思辰说一句臭道士,救命之恩不言谢,我那道化灵水不是冲着你去的,是你半道杀出来这怨不得我,沈思辰会相信他吗

    无声地叹了口气,换作是他,他也不信。

    、第49章 红尘乱一

    窗外依旧阳光正好,不知道他这一晕过去了多长时间,是午后还是过去了几日若是几日都没有人找上门,大约他是暂时逃过一劫。意志松懈便容易困倦,加上伤口药物的作用,薛洛璃迷迷糊糊又昏睡过去。这次倒有感觉没睡多久,醒来之时正看到沈思辰坐在方桌旁,桌上还放着一些食物,还有一些点燃的蜡烛。

    听到这边的动静,沈思辰走过来,道“醒了,感觉好些吗”

    薛洛璃尝试着动动手脚,终于有散架了的四肢被人重新装好的感觉,挣扎着撑起身半靠在床头,拉着沈思辰伸过来的手,写道活蹦乱跳,道长妙手回春。

    沈思辰忍俊不禁道“你这伤没有几个月是好不全的,别逞能。我做了一些晚饭,你将就着用。”

    薛洛璃看了一眼窗外黑夜,写道天黑了,道长是特意去买烛火和饭菜么。

    沈思辰点点头“你失血过多需要补充,你且躺好,我去拿过来。”

    薛洛璃躺着看他轻车熟路地来回走动,端饭喂汤,盲了一双眼睛似乎并未对他有太大影响。想到这里忍不住自嘲摇头,怎么可能没有影响,若是眼睛还在他根本不会救自己吧。而现在,他本着仁道之心,竭尽全力去救助一个萍水相逢之人,而这个人是他万万不该救的。

    沈思辰发现对方没动静,可能是吃饱了便放下汤碗,问道“感觉如何。”

    薛洛璃忍着笑意写道道长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贤惠。

    沈思辰看他已经有精力开玩笑,看样子身体的确好了不少,便道“吃饱了便休息,一会儿给你换药。”说着就要摸索着拿碗离开,结果被薛洛璃眼疾手快扯着袖子拉了回来。

    道长,在这里住了很久么。

    沈思辰半张脸都被蒙眼的绷带遮住,晃荡的烛火昏黄薛洛璃看不清他的表情,写完后很久沈思辰都没有回答,他以为写的不清楚,抓着对方的手掌摊开又要再写,结果被对方轻柔地抓着手指。

    沈思辰道“偶然路过此地,便住下了。”

    薛洛璃写道道长的眼睛。

    换了旁人,稍微有点眼力见的都会避免谈及此事。可薛洛璃心知肚明无不透风的墙,他得拿准这道士的心思。果不其然,沈思辰似受了刺激,牵着薛洛璃的手猛地狠狠攥成拳,紧抿双唇极力抑制情绪。薛洛璃从来不知这看起来斯文温柔的人,使劲起来几乎要把他手给捏断,疼得他想叫出声偏又不能,只好伸手去摸对方的脸,期许能清醒过来。

    察觉到脸上传来丝凉的触感,沈思辰才意识到情绪失控,抱歉地松手道“对不起,我失礼了。”继而一边摩挲着方才捏过的地方,为对方纾解疼痛,一边道“这是以前的事了,你不用担心,这并不影响我为你治伤。”

    薛洛璃半靠着看着对方的动作,双眸凶光乍现。提都不愿提,看样子这梁子是无可解。也好,既然眼下沈思辰傻兮兮地任劳任怨,他安然受之。等身体恢复的差不多,再跑不迟。

    沈思辰眼盲本不需要烛火,特意买来只是方便薛洛璃。知道他开口不方便,就在屋外寻了一枚拳头大小的石头,若是有事叫他用来磕磕床板敲出动静。薛洛璃吃饱喝足事情想透伤势有起色,简直是一扫前阵子深入骨髓的倒霉劲,趴在床上侧着头,翘起小腿心情正好地看着沈思辰在地上铺稻草。

    这简易床架原是沈思辰给自己搭的,如今自然要让给伤患,再搭一个费时费力些,正直夏季暑热,在地上凑合倒也不妨。薛洛璃看着那张平静温和的脸,眼中邪气愈盛。正准备用那块捂热的石头敲敲床板,忽然转念一想,对着沈思辰掷了出去,堪堪擦过对方的衣袖砸在地上。

    自失了眼,沈思辰其余感官更加敏锐,察觉到有东西向他袭来轻巧地避过,听着滚动的声音似乎是石头

    “有事叫我吗”沈思辰停下手中的活,往床边走去。与这少年的谈话中得知他年虽不大,有些顽劣,却没想到还做着这小孩才做的扔石头把戏。

    薛洛璃笑嘻嘻地拉过对方自觉伸出的手,飞快地写道我怕把床板磕坏了,摔在地上疼。

    沈思辰无奈笑道“不至于。太危险以后别这样了。”

    薛洛璃懒洋洋地舔着嘴唇,看着沈思辰端正无波的脸,写道道长不要麻烦,一同睡在这里吧,省的我晚上伤口裂开找不着人。“

    沈思辰想了想,犹豫道“这不方便,万一晚上压到你的伤口岂不是坏事。我一会儿给你换新药,应当不会有问题。”

    薛洛璃被拒绝心有不甘,索性心一横耍起赖来,拉着沈思辰的手摇晃了一阵还踹了一通被子就差哭哭啼啼撒娇了。沈思辰听着这动静也是有点不知所措。终于薛洛璃觉得闹得差不多了,舔舔嘴唇用力一拉沈思辰的手臂贴在床板上,写道就这里,不然我和道长一起睡地板。

    沈思辰看不到自己现在与薛洛璃是个什么姿势,大概很近吧。被强拉着俯身,对方细微的呼吸好像都扑到脸上,耳根处开始些微地发烫,沈思辰拗不过他只得窘迫道“好、好吧,你少动弹多休息,不要闹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刚认识不久的少年就能这样自来熟地闹他,偏偏他对于这种顽劣毫无办法。从前在玄灵城,师尊自是高山仰止,同门弟子里亲近的也没几个,沈思辰看上去温柔平和骨子里却透着谁也不让亲近的高洁傲气,呆的久了浑身不自在。唯有这少年,不管他故作冷脸还是冷淡自持,完全不影响他撒泼打滚,常令他束手无策又忍俊不禁。

    沈思辰没仔细问过这人的来历变故,是人总有秘密总有不愿意说的事,不主动说他便不问。只是看他刚从死亡边缘拉回来,就能轻易活蹦乱跳,撒娇逗趣把戏不断,可能是哪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当夜沈思辰与薛洛璃一同挤在那张狭小的木板床上,睡之前沈思辰还千万交代若有不适一定立刻叫醒他,薛洛璃笑得眼睛都看不见直在他手心里写着知道了,道长真啰嗦,道长真好的话,写到最后玩心一起只拿手指甲去划对方的手心,惹来一阵酥痒轻颤。

    沈思辰对着一个年纪小的少年,又是伤患,除了一个劲叫他别闹别闹,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一夜好眠,薛洛璃无灾无难沈思辰也睡得安稳,这是自然他本来就不是真为了打扰沈思辰才一同睡的。后来他也认真想过,起初的念头一转是为了什么,可总也想不起来。反正直到他彻底伤愈之后,也没再与沈思辰分开睡过,大概还是喜欢半梦半醒间嗅到的对方身上淡淡清香,是最好的宁神方。

    沈思辰的确对他尽心尽力,每日早晚换药勤勤恳恳,加上玄灵城治伤独门金方,原本三个月才能动弹的伤才过了一个月就能蹦蹦跳跳上房揭瓦。薛洛璃伤好了没有要滚蛋的意思,沈思辰也没有开口提过,他心里还是乐意对方留下来的,两人在一起作伴竟也过了大半年。

    即便不知姓名,不知来历,甚至不能说话,却每日都变着花样逗弄得他情绪起伏。前一刻因其挑衅失礼而生气,下一刻又像只猫一样贴上来呼呼他的手哄他。

    喜怒哀乐皆因他而起,不知是自己修行不够还是真欠他的,日子倒是比在玄灵城时丰富有趣了许多。

    若是能看到他的样子,或许更有趣吧。

    沈思辰神色不禁冷了下来,无声叹气。此时从后面伸来一只爪子,从肩膀开始顺着胳膊挠他,如隔靴搔痒一般。

    真是不成体统,沈思辰忍不住嘴角上扬道“别闹了。一会儿我还要出去摆摊。”

    他从前一人风餐饮露时不怎么花钱,若是饿了渴了山泉青果也能应付。可自从救了薛洛璃,光是药钱便花去不少,偏偏他还跟个孩子似的嫌药苦,非要吃蜜饯糖果才能乖乖吃药。后来药停了,零食却不能停,只能靠卜卦算命添些家用否则真扛不住这败家玩意儿。

    薛洛璃坏笑不减,可怜兮兮写道道长每天说十几遍别闹,不累么。

    沈思辰不客气地回拍他手背,道“你若是听不累,我自然不嫌累。”

    薛洛璃揉揉手,啧啧臭道士下手不轻啊,都泛起红痕了。眼珠子一转,又写道道长带我去摆摊。

    沈思辰眉头渐深,颇为不解地念完他在掌心所写,道“摆摊算卦,无趣得很,你会无聊的。”

    明知道对方看不见,薛洛璃还是本能地把头摇成拨浪鼓,飞快地写道不无聊,看着道长就很有趣。

    对着他信手拈来的胡言乱语,沈思辰着实招架不住,还是有些不放心道“外头人多,我看不见你,你又无法说话,万一走散了怎么办。”

    本来就是萍水相逢,就算各奔东西也是人之常情,担心什么走散。薛洛璃有点受不了沈思辰的婆婆妈妈,用力与他十指相扣,狠狠地牵紧,而后松开在手心写道道长这样拉着我,万事大吉。

    被薛洛璃一番连珠带炮的胡搅蛮缠,沈思辰迷迷糊糊就答应了,被他一阵风似地拉着往外跑时才嘀咕,不是说好由他来牵手吗。走到了城中心才缓过神来让他慢一些,给他指路交代。

    其实早在薛洛璃可以撒泼打滚上梁揭瓦起,每日沈思辰出来摆摊他都会偷偷跟在后面,躲在暗处看沈思辰被对结果不满意的客人谩骂讥讽,忍不住嗤之以鼻。对于这条路也是闭着眼睛就能摸到,哪还用得着沈思辰给他引导。

    、第50章 红尘乱二

    位置选在城中心人流密集的拐角处,客流众多又不会挡道,这么好的地方沈思辰一个瞎子也能找到薛洛璃有些疑惑,问他说是第一日来时一个姑娘给他指的。

    哦,姑娘。

    沈思辰摆摊正坐,薛洛璃蹲在一旁用树枝挖坑。虽然不吆喝,沈思辰也来此有一段时日,可年纪轻轻一身道袍,风姿卓越气质出尘,难免吸引各种目光。

    他蒙着眼端坐在那里,换了旁人或许硬朗如泥像,偏偏他一派温润风姿,嘴角微微上扬令人如沐春风。薛洛璃看一眼他的侧颜,阳光正巧打出一道温柔的线条,收回视线继续挖坑。

    围观的人多,上前的人倒是寥寥无几。大约此地少有这种风采的人物,无聊都跑来看热闹,堵得薛洛璃常常在几十步外的丸子铺都看不清这里。

    “道长,请为我算一卦。”清丽的女声。

    终于有客人了,薛洛璃抬头一看,原是一名薄施粉黛衣衫轻灵的少女,款款笑意遮不住淡淡绯红,旁边还有一名婢女模样的小姑娘,小声地叫着小姐。无繁冗坠饰拖沓长衫,还敢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应当不是当地大户高阁的小姐。

    听到这个声音,沈思辰微微侧首,试探道“可是那日领我来此的姑娘。”

    显然沈思辰的好耳力无形中给了少女鼓励,眼中杂糅着羞赧激动。沈思辰心中一宽,在这偌大的陌生城里这姑娘也算的上故人,便笑着让她坐下,为她仔细算上一卦。

    占卜算卦所求众多,姻缘、仕途、家宅、凶吉、动土大小零碎者均可,方式亦是有测字测生辰打卦,凭求卦者所需。

    沈思辰道“姑娘所求为何。”

    那少女吞吞吐吐,脸上绯红愈盛,一旁婢女忍不住推搡她,才道“姻缘。”

    围观者不少,大家闺秀出来求姻缘难怪羞涩推辞,既然如此又来求什么呢薛洛璃嗤笑,继续挖坑。

    沈思辰善解人意,便让她选择方式给他测一测。那少女先是脱口而出道测字,又猛然想起眼前道长的境况,慌忙连连摆手道歉。沈思辰宽慰一笑道无妨,若不介意可在他手心写字也是一样的。

    少女心思本能地羞涩推辞,又耐不住好奇终于鼓起勇气,准备伸指在那摊开的掌心写下。

    “啊”啪的一声,伴随着少女的尖叫。

    沈思辰不明所以,连忙道“怎么了。”

    薛洛璃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一根树枝精准地打在少女手背上,他这一下用了力道,少女毫无防备手背猛地鼓起一个肿包,青筋浮现看上去有些可怖。

    那少女也不知这突然出现的少年是什么来历,用她从未见过的阴狠眼神死盯着她,如同野兽被侵入领地般,面上却挂着懒洋洋地笑容,令人脊背生凉。

    不紧不慢地执起沈思辰的手,写道没什么,姑娘家不好意思,让我代写。

    沈思辰会意,点点头道“既如此,姑娘便把你要测的东西写给他看,让他转达即是。”

    少女不过十六七岁,只因钦慕沈思辰风姿才大胆接近,到底是年少胆识不足,被薛洛璃的冰冷利刃吓得想撤退,却见那少年玩味地眼神在她身上打转,似乎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拿不准他的意思只好憋着泪水照做,胆战心惊地写下了内容,薛洛璃瞥一眼冷哼一声,随意改动了几个字飞快地在沈思辰手心里划过。

    估计此刻还能专心卦象的只有沈思辰了,少女无心思去听道长说了什么,眼前这一脸邪气的少年片刻不松地盯着她,明明一直在笑脊背却克制不住寒意四起,若不是婢女扶着恐怕早已瘫软。等到沈思辰终于说完了,如蒙大赦让婢女付了卦资匆匆忙忙地跑了。

    沈思辰听着慌乱的脚步,心中有数轻拍薛洛璃的手臂,道“不要欺负小姑娘。”

    薛洛璃翻了个白眼,写道道长哪只眼睛看见我欺负人了。话里的意思有恃无恐,你看不见,别冤枉好人。

    沈思辰轻笑道“我还不了解你,都是客人别闹,否则没钱给你买糖葫芦了。”

    薛洛璃脑瓜子一琢磨,笑得贼兮兮,写道道长这话说的委屈,好像我经常欺负你似得。那小姐给了不少钱,说明我没欺负她。

    无可奈何地接着薛洛璃硬塞到手里的钱,摇摇头。明明不能说话的是他,为何每次总在耍嘴皮子上落了下风。

    做生意最难的是开张,这第一个客人上门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第二个客人是个壮年考生,多年落榜,看到沈思辰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便想来问问前程,再不济沾沾福气也是好的。

    沈思辰不会撒谎,卦象不好又不忍伤了人心,只能扯了几句套话安慰那考生。对方得不到满意的彩头,心情一落千丈扫兴而归,连钱也不给了。

    薛洛璃无语,扯着沈思辰的手写道道长,你这样诚实就没钱啦。

    沈思辰正直道“谎言误人,可能会生起更大的灾祸,不妥。”

    薛洛璃气极反笑,写道道长,算命先生都跟你这样的,这天下就没人算命了。

    沈思辰笑着回应他,继续我行我素。薛洛璃冷笑,不听老子苦口婆心便存心给他找麻烦。他虽然不是道士,对玄机卦象倒懂些皮毛,一些看着好的卦他便偷偷改了给沈思辰。

    这一天算下来,除了真卦象好的得到沈思辰几句吉言,其他都被无情的现实打击得怒意顿生,对沈思辰骂骂咧咧不止,手指几乎要戳到他脸上,听得薛洛璃在一旁捂肚子笑。幸好沈思辰性情平和,不为所动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也有少女倾慕心思,想要借机搭话求个姻缘生辰甚至问沈思辰住址年庚的,都被薛洛璃一棍子狠抽下去哭哭啼啼走了。

    更有一彪形大汉算到最近或有血光,怒向胆边生猛地一掀桌子,一道掌风就要打上沈思辰面门,幸而沈思辰身法敏捷躲过。薛洛璃意料之外,稍稍愣神却是行动快于理智一脚将其踹出五步远,还不解气想要再上前踩两脚时,被沈思辰眼疾手快地提着后襟拉了回来。

    幸好救得及时,否则真是要当众应了沈思辰的卦。

    众目睽睽之下急忙道“不要伤人。”

    薛洛璃气得眼睛都红了,飞快写道他敢欺负道长,打死算轻的。

    沈思辰仿佛看透了一切,低头在耳边轻声道“不是你在捣乱吗。”

    惊讶地扭头,对方一脸洞察一切的微笑,及时地扑灭了薛洛璃那点火气。做坏事被人抓到也不是第一次了,怎么就现在才生有羞耻心呢。别扭地扯过沈思辰的手写道道长只能我欺负。

    带着薛洛璃开摊这一日,真是鸡飞狗跳。回家路上沈思辰不住地叹气,说着明日不许他再跟着。薛洛璃摸摸鼻子不服气,明明今日他的出现给沈思辰挽回了不少损失,往日里他偷看到的不给钱占小便宜的还少嘛,还得辛苦他绕道去堵那些人才把钱都要回来。

    越想越生气,写道我明明是为道长抱不平。

    沈思辰道“寻常百姓,不懂玄门,听了不中听的话生气也是情理之中,何况是生死之事,无碍的。”

    薛洛璃面露嘲讽,写道他遇到道长本来不必死,结果误了化解的时机,算他倒霉。

    沈思辰轻笑一声,道“你相信我的卦”

    薛洛璃点头,而后才想起对方看不到,便写道道长法力高强,道长说的当然是对的。

    他这话说得毫无根据,听上去仅凭情感便一厢情愿地信任,惹得沈思辰又是一阵笑意难消。他好像自救回这个少年,笑容便多了起来,即便无法言语紧靠指心相交,也像是相知了多年一般自然熟稔。他大约是孤独太久了。

    难得有兴致便也嘴碎了起来,道“那些小姑娘呢,柔柔弱弱的何故吓人。”

    薛洛璃白眼翻上天,竟然还敢有意见莫名火起低头在地上找了根小木棍,粗糙地在沈思辰手里乱划,磨出一道道红痕。

    讨厌她们。

    沈思辰失笑道“初次客人,何来讨厌。”

    讨厌,都是冲着道长来的,想勾引你。

    他写完这话,沈思辰手心已被磨出一片红,刺得薛洛璃眼睛生疼,邪火无处撒只能用力将那小木棍甩到地上,似不解恨还踩了一脚。

    沈思辰收敛了笑意,意味深长问“你不高兴,为什么。”

    道长只能给我买东西吃,谁也不准抢。

    原来如此。怅然若失,沈思辰拉过少年,轻轻揉脑袋道“买。”

    作者有话要说  需要小天使们的关爱qaq

    、第51章 红尘乱三

    多亏薛洛璃的胡搅蛮缠,今日收入的确增加不少。回家的路上沈思辰给薛洛璃买了许多糖葫芦蜜饯,装了满满一个布袋。薛洛璃咬一口糖葫芦,酸酸甜甜心情大好,扯过沈思辰的手写道道长不给自己买点什么衣服都破了。

    自从和沈思辰同处一个屋檐下,他发现这道士不是一般的穷讲究,只一身道袍却也要日日沐浴清洁,纵使玄灵城的衣服再耐磨也经不起这么常洗,袖口领口已磨得变形。

    沈思辰笑道“不必,把钱留起来买蜜饯吧,不是日日都有这么多客人。”

    又往前走了一段,离破庙越近人烟稀少,沈思辰发现周围似乎没了人,疑惑唤了几声,忽然意识到相处这么久还不知道如何称呼对方,莫名心慌了起来伸出手摸索道“你在哪,在哪”

    唤了很久都没有回应,甚至连呼吸吐纳都听不见,沈思辰越发心慌。此时冰凉纤细的手指牵住他,熟悉地在他手里乱画逗弄,浮在空中的心才终于落下,担忧转成了怒火忍不住板起脸呵斥了一通。

    对方轻飘飘的在他手心划道道长走得太快,我与你开个玩笑呢。

    正是青春无限玩心大涨时,沈思辰只能叹气道“别闹了,我会担心。”

    薛洛璃眼里迷惑渐消,豁然一笑写道道长对我这么好,我怎么舍得走。

    用力咬了一口糖葫芦,随手把棍子扔到草丛里拉着沈思辰的手蹦蹦跳跳回破庙。说起来薛洛璃身体已经好了,除了不能言语做饭洗衣都应当比沈思辰方便,可每次沈思辰让他帮忙他都趴在床上装死,也就随他去了。

    今日直到沈思辰做完饭把菜端到桌上,才发现往日一早坐在这里嗷嗷待哺的少年不见踪影,屋内外找遍了也没有结果。有些担心,又想到今日他的承诺,只好猜测大约少年心性又跑到那棵树上打鸟去了。等了大约一个时辰,才从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连自己都没意识到,重重呼了一口气。

    薛洛璃进门看到沈思辰已在饭桌等他,唇边漾起笑容拖着鞋子啪嗒啪嗒跑过去,拉过沈思辰的手主动坦承道长久等,我出去摸鱼忘了时辰。

    沈思辰伸手摸到他额边一层薄汗,掏出帕子为他擦脸,道“跑得不见踪影,我还以为你又出去干坏事了呢。”

    替天行道怎么算是坏事呢,薛洛璃笑得眼睛都看不见,写道没有,看到一只畜生快死了,我送他一颗糖让他死的舒服点。

    “糖”沈思辰歪着头面露疑惑,“什么畜生喜欢吃糖既然看到怎么不救呢。”

    呵,臭道士多管闲事的毛病怕是改不掉了。薛洛璃撇撇嘴,写道我可没道长这好耐心,他命里今日该死谁也救不了,活该。

    沈思辰摇摇头反手牵着他道“以后不要做坏事了。因果循环,天道轮回,没必要的。”

    他声音轻柔低沉,并未苛责,落在薛洛璃耳里却是有些刺耳。

    他出去一趟本来心情很好,看到这臭道士又摆起从前的臭架子,和广陵飘飘然落在他面前义正言辞时一模一样,眼中阴狠重现,冷哼着翻过沈思辰手心,写道如何,道长要管我晚了,我这烂性子怕是没救了。

    听出他话中的脾气,沈思辰无奈地揉揉他的头,用哄劝语气道“管你,是不希望你再遭厄运,从此平平安安开心快乐,不好吗。”

    沈思辰话语真切,像是哄着孩子一般的规劝心疼,薛洛璃忽然心口泛酸,不敢去看那张温和的脸,甚至指尖有些颤抖地写道道长想必此生以仁义行道,可偏偏也遭了厄运,这又怎么说。

    饭菜已经凉了,薛洛璃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抽掉了才会问这个问题,便扯扯沈思辰衣袖示意他先吃饭,略过这个话题。结果沈思辰一边夹菜,一边悠悠开口道“大约是前世欠他,今世的尝果报。而他逆道而行乖张阴邪,自会有果报成熟的一日。不说这个,吃饭吧。”

    他说的淡然,唇齿间的颤抖落在薛洛璃的眼中却是那么刺眼,刺激他忍不住问了这阵子藏在心中的问题。

    道长,若是他与你道歉忏悔,你会原谅他吗。

    “不会。”

    转眼二人挤在这个破庙里生活已过了一年,沈思辰原本也只是路过灵州,并不打算长驻,然而自救了薛洛璃一切都变得那么自然而然。少年插科打诨耍赖撒娇仿佛与生俱来的技能,把他磨得死死的。

    习惯挤在这里粗茶淡饭,白日薛洛璃牵着他的手一同到街上开摊卜卦,到了夜晚若周围有异动二人则共同除妖驱魔,少年正是爱玩的时候,偶尔会给他找些麻烦,扰乱他出剑的思绪甚至拉着普通百姓来试探他,被他严厉呵斥一通冷在一旁许久后,便不敢再拿人命胡闹。

    天长日久下来,在灵州附近十里八乡有了点小名气。隔壁城镇有花楼闹鬼,特意派人前来请道长去驱鬼。听到事发花楼,沈思辰本有些犹豫男女有别,却被薛洛璃在手心里划着道长心里有鬼,激将法百试百灵即日便前去。

    沈思辰自不必说,出身名门自幼修道,品性至纯,花楼这种女子扎堆的地方远远见了都要绕道避嫌。薛洛璃在天宸殿时倒是和凌澈路过花楼几次,亦是败在了扑鼻香氛中撒丫子跑得飞快,二人都没有流连此地的经验。

    薛洛璃不害羞,对未知的一切都充满着好奇,一路兴致勃勃地给沈思辰写着四周声色,绘声绘色。然而对方并不是很想知道,支支吾吾劝了几次别闹,效果甚微。

    高大门楣,八大灯笼,城中心最热闹的大道。虽是要捉妖,生意还是要做的,大门口站了不少花娘挥着铺满香粉的手绢,迎来送往。薛洛璃笑盈盈地写道道长,我们到了。前面有好多姐姐。

    沈思辰不留神呛到,掩饰般咳了几声道“非礼勿视,别闹。去找老板。”

    薛洛璃又写道这般声色光影之地,大概是艳鬼吧。道长可得当心。

    被点名的那位好道长闻言,自颈后至面颊烧起大片火云,低头拉着薛洛璃快步前往那声色犬马之地,后者唯有用力捂着嘴才能拼命压制那快要溢出的笑声。

    花楼的打手对沈思辰的名声也有耳闻,看到救兵到了点头哈腰给他们引到一处雅座,跑着去请老鸨。

    门外看已是灯火辉煌烟花灿烂,进到楼内更是歌舞升平笑语欢歌,女子娇俏声男子雄浑音交织,沈思辰对于这个苦差事唯有低头默念咒文安定心神,偏偏身边的人不让他好过。难得到这种汇集世间百态的场所,薛洛璃好奇心玩心一起,怎么可能乖乖放过。

    兴奋地扯过沈思辰的手,飞快的将舞娘琴师花娘举止仪态,华钗绫罗细细描述了一番。被他粗鄙之语逼得毫无退路,沈思辰忍无可忍反手将那只调戏不止的手压在下面。薛洛璃被这木头桌子硌得手疼,正要用另一只手敲敲对方的头给他点颜色瞧,倏忽一阵撞击,将毫无防备地他撞到地上。

    本能地用手撑着地面,幸好花楼铺陈摆设不比寻常客栈,劣质地毯缓冲了部分力道却也磨出了红痕。揉揉被撞疼的左侧身体,扭头恶狠狠地盯着不长眼的东西,没想到对方竟先骂了起来。

    “哪哪里来的小畜生”喝的醉醺醺的客人满脸通红,摇摇晃晃地指着薛洛璃,酒意冲头眯了眼睛还凑近了两步看,薛洛璃冰冷透着杀意的眼神反而刺激他越骂越凶,“乳臭未干挡挡你爷爷的道儿没爹养没娘教的小杂种爷爷替他们教训你这孙子”说着抬腿又要踹一脚。

    沈思辰听着声响飞快地将薛洛璃拉到身后,眉头紧锁不悦道“这位说话请放尊重,口业如利刃伤人伤己,他日若堕地狱皆因今日之业。”

    有打手听到动静围了上来,看到是老板请来救火的贵客,便给花娘们使了个眼色赶紧把这富贾往外请。这人喝的醉醺醺听不清周围人在说什么,只迷迷糊糊看到又有一个小子来挡道,稍微清醒些仔细瞧一眼,又破口大骂道“臭瞎子,瞎了狗眼还来管你爷爷的事,连你一块打。”

    话没说完,薛洛璃从身后绕出来抬脚稳准狠踹中胸部,飞出几步远砸在梁柱上,那人疼得鬼哭狼嚎汗如雨下,大约是断了肋骨。大堂内外阁楼上下歌舞升平,唯有这一角兵荒马乱,幸好花楼掌事及时赶到,先是派了几个打手把闹事的人挪出去,而后对沈思辰连声道歉客客气气往楼上请,这事才算过去。

    老鸨见到沈思辰简直是扑将过来,一把辛酸泪直往外倒。花楼开门做生意,闹鬼简直是砸人饭碗不留活路。幸好事情没传开,老鸨是个精明人早早地发现便将沈思辰请过来。闹鬼的地点都在西北角那间房,原是有花娘住的,自从前阵子闹鬼开始便无人敢去。

    沈思辰问“事发何时”

    老鸨如实交代“丑时过后。”

    、第52章 红尘乱四

    房间的布置一如既往,老鸨不知这鬼的来历害怕突然封门反而招来不测,每日打扫换香不敢怠慢,只是夜里不再有人敢靠近。此刻沈思辰薛洛璃坐在这屋里,听着楼道喧闹调笑声渐渐消失。

    一刻值千金呐,薛洛璃憋着笑在沈思辰手里写道。

    今夜道长似乎有些反常,换做平时肯定经不起这般调戏,薛洛璃挠挠头,冥思苦想更厉害的话去惹他。正在他绞尽脑汁把肚子里仅有的墨水都搜刮出来时,对面的人突然开口道“刚刚摔疼了吧。”

    刚刚薛洛璃眨眨眼想了一会儿,方才知道他说的什么事,这都过去个把时辰了沈思辰还在想这事呢。

    不疼,我都摔习惯了。流过的血可以塞满家里那个大水缸,哈哈哈。他本意是想逗沈思辰笑一笑,拉着个苦瓜脸怕是要连鬼都给吓跑了。

    只听见沈思辰缓缓道“都过去了,你以后不要这么顽皮,会好起来的。”

    薛洛璃把头磕在桌子上,从这个角度看沈思辰格外地高大威猛。决心灭一灭对方的威风,薛洛璃嘴角上扬,写道道长平日满嘴礼仪,竟然会对一个疯子说诅咒的话,啧啧,小看你了。

    沈思辰皱眉道“我只是听不下他口出伤你之语,因果业障原也不虚。话说回来,你原先都乖乖一旁站好,怎么又出来伤人了,那一脚不知要让他躺多久。”

    死了才好呢。

    薛洛璃眼底闪过一阵杀意,写道我也是听不下,他骂你的话,算什么东西。

    大概是老鸨忘了换掉今日的香,还照常点上了带有催情效果的含梦香,说完那通话二人都沉默了良久,久到薛洛璃都忘了把手抽出来,静静地放在沈思辰手心里。

    偷偷抬眼皮看对面的人,薛洛璃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为什么说完沈思辰的表情变得他看不懂,说完之后他自己心里有个地方像是被人撞了一下,有什么东西塞的慢慢的要冲出来,难受的很。

    一看时辰,离丑时还有一段距离,就是说这种莫名的压抑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你”沈思辰搜刮了半晌,还是只能用你来称呼,“刚才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他原本指的是他自己说的话,少年玩性难以捉摸,他自己的心意清澈分明,却不知这少年何时才能明白,唯有在一旁静静地等。

    薛洛璃误会他说的是那酒客的胡言乱语,慢悠悠写道无所谓,这话我从小听到大,而且他们又没说错,呵呵。

    是没错,可惜随便说实话的人都死了,薛洛璃无声地在心里补充道。

    沈思辰心狠狠地抽了一下,握着薛洛璃的手道“你爹娘,不疼你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手里的温度霎时降了下去。

    薛洛璃冷着脸,写道疼我天下何人疼过我,道长不妨和我说说,这是什么滋味。

    “我对不起”发觉问了一个难堪的问题,沈思辰内心愧悔自责,他虽也无父母,自幼在玄灵城由师尊养大,到底有师尊的疼爱,亦有念星一同成长,相互扶持。

    一手抓着那冰凉的指尖,一手去摸索对方的脸,小心翼翼地触碰,道“不难过,不要难过,今后有我。”

    他说话声音低沉轻柔,像是在哄生气的孩子,薛洛璃每次被他用这嗓音一呢喃心里就不自觉软下去一块,又觉得莫名其妙没出息,硬起脾气准备反将一军,忽然感到一阵不同寻常的气息。

    薛洛璃余光一扫,已是丑时一刻。

    沈思辰显然已经察觉到,抓着薛洛璃的手轻颤,二人两厢了然,凝神静气一方侧耳一方注视着屋内外的动静。幽幽地哭泣声,时断时续,如怨妇哭诉般声音尖锐又凄厉。这种死不瞑目的哭声,薛洛璃从前做事的时候,听得太多了。

    薛洛璃不动声色磨蹭到窗边,他从不在沈思辰面前耍剑动法,顶多支个结界打打下手。一方面他信任沈思辰的能力,另一方面他信任沈思辰的记忆力。这些年他们共同降妖除魔培养了不错的默契,那哭泣声离薛洛璃越来越远,离沈思辰越来越近。

    看准时机长剑出鞘,沈思辰在空中划出一道淡淡黑血,伴随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声,薛洛璃眼疾手快在窗边一侧支开一道结界,果不其然猎物撞上门被强大的灵力弹了回去。

    沈思辰面前,一个少女趴在地上鬼影渐渐浮现。被沈思辰的剑伤了根源,已经无法掀起什么波澜,薛洛璃重新走回沈思辰身边,在他手心里写道看起来不像是恶鬼厉鬼。

    沈思辰点点头,万物有灵,能劝其向善亦是道者仁心。沈思辰尝试着与这少女对话,询问缘由。才得知这少女原是二十年前的头牌花娘,与一恩客结下百年之缘。奈何老鸨凶残不放,与情郎相约丑时众人困意最浓时出逃。人算不如天算,还是被楼里的护院发现,情郎被拖出去打死,花娘亦自尽殉情,魂魄栖于梁上二十年不去。

    前不久这房里来了一个恩客,声音相貌品性竟与二十年前情郎一模一样。仿佛是情人魂魄之间的牵绊,蛰伏二十年的花娘苏醒,夜夜相约时辰出现,并非为了惊吓世人报仇寻事,只为了等待那未能履行的约定。

    真真是一对苦命鸳鸯,花娘到底未曾作恶,沈思辰不愿将她赶至魂飞魄散,与她商议助她重入轮回。花娘哭声渐盛,却也无可奈何。

    沈思辰道“往事不可追,脱离此道重入正轨才是解脱之法。我送你一程。”

    花娘哭诉道“道长不在红尘,怎知情之一字,不明所以,不知所起,却叫人死生不忘,哪怕轮回百世亦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对方。此种羁绊,怎能轻易割舍。正因我活着的时候太过束手束脚,想说的话不敢说,才误了良机抱憾而死。现下该是我拼尽全力去争取我想要的。”

    沈思辰沉默不语,薛洛璃还以为他被这花娘戳到了心思,正想提醒他,对方却忽然抬手道“我懂,可此生已矣,人鬼殊途,再多都是无用。去吧,匡正你二十年前该走的路,来世愿你前缘再续。”话音刚落,幽黄光芒瞬间笼罩着花娘,如沐春光般,半点痛苦叫喊也没有消失在光点中。

    老鸨原先描绘得绘声绘色的可怖,二人原以为有一场恶战,却没想到如此简单轻易地解决了,平留一场叹惋。

    薛洛璃躺到床上休息,睡惯了简陋板床,难得的软香卧榻需享受一番。在床边敲击出动静,示意沈思辰一起过来。轻轻松松搞定,明日领钱走人,抵得上摆三天卦摊。本该心情极好,大概是受了花娘的影响,加上这房里似乎燃不尽散不完的含梦香,薛洛璃一阵烦躁。

    沈思辰面色平静走过来,薛洛璃牵着他伸来的手引他坐下。夜凉如水,少年手心里的薄汗沾到沈思辰手上,这阵子相处他已发现少年一发脾气便会手心冒汗的习惯,便问“心情不好吗,与我说说。”

    薛洛璃心里堵着一件事,他不敢去碰,今夜花娘的话再次让他想起来,不该碰不能碰,他从前尝试过却没有好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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