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澜面色未改地点了点头,神思却不由有些恍惚细算起来,这师徒情分又何止是六七十年啊!身为一只照夜玉狮,来到师尊身边二十多年后,才幻化成人形,被师尊收入门下,才有了正式的师徒之谊。先前那些岁月,不过是暂时还不能化成人形、现于人前而已。
虽然在名义上称南山一声师兄,但实际上他比南山进入流岚宗拜师还要早上好多年,当年宗主收下南山后,他还曾经因为年幼好奇跑去偷看过……当然,这种事还是不要说出来了。
师尊若是还在,那自己好歹还算多了个“竞争对手”,照眼下这情况,季禾不仅对他没意思,对南山更是没好感,南山所谓的“喜欢”,还不知道得折腾到哪年哪月了。
想到这儿,贺澜眼中不禁浮现一抹促狭笑意,摆了摆手“我先回房了。飞舟已经设定了行进路径,师兄且做自己的事情就好。”
南山微微颔首,似乎是想到了其他的事情,面上的温润笑容隐去了些许。
飞舟的行进速度不快,但将近一天之后将将离开了浙南地界,直往西北而去。
这一天的天色一直都很好,云卷云舒间逐渐是金乌西沉,没多久,漫天红霞的黄昏消失了,紧接而来的就是安宁静谧的夜晚,细碎的如同银色宝石的星子散落在柔和墨蓝的夜空里,让人心情莫名地就能平静下来。
季禾半支着脑袋靠坐在窗边,只觉月华如练,星光似幻,连夜空的颜色都比以前在大都市里看到的干净很多。
“好有星际穿越的feelg啊……”他随手抓了颗桌上碟子里的花生丢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嘀咕了一句。这会儿房间里就他一个人,挺安静的,窗外又是月色朦胧星光璀璨的,心情不好都不行。
季禾从储物护腕里扒拉出一本《云荒记事》看了一会儿,余光落在自己摆在窗边小桌上的寒冰刺,季禾忍不住开了小差,琢磨了一下。
哎!说起来……贺澜在干嘛呢?
这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天际骤然有几道白得耀眼的闪电劈下,隐有撕破天穹的架势,随之而来的就是轰隆作响的雷声。没多久,星月就隐去了踪迹,天色暗沉了下来,如同泼墨一般的漆黑。窗户没关,狂风顿时掀起了房间内的纱帘!
下一秒,本就不大的飞舟忽然也剧烈摇晃了两下,桌椅移了位置,摆在上面的几个青瓷骨碟随之掉落在地,发出刺啦的碎裂声响。
季禾一惊,猛地站起了身,想探头往外看一看是什么情况时,忽然被人拉住了手,耳边也有人沉声说了一句“别看。”
啊?
啊!
闹鬼啊!
季禾这下更是被吓得不轻,“啊”地喊了一声,这房间里就他一个人啊!有鬼吗有鬼吗有鬼吗!
他壮了壮胆子回头看,这一看就忍不住骂了出来“靠!”
居然是贺澜!
果然是贺澜!
季禾不由觉着自己这几个月的胆子算是白练了,这飞舟上包括他在内统共就三个人,飞舟还是贺澜亲手炼出来的,能悄无声息地进任何一个房间的,不是贺澜又能是谁?
季禾瞪了瞪眼睛,无声询问贺澜是个什么意思。
贺澜却没功夫跟他解释,拉着他匆匆出了房间来到甲板上,南山已经在了,一袭月牙白的飘逸长衫此时被狂风吹得更是飘逸,温润的眉眼间隐隐有一丝忧色“正好碰上修仙者渡劫,我们的运气实在不怎么样。”
季禾没太弄明白是个什么情况,贺澜倒是神色轻松“没事。我炼这飞舟时早就刻画了抗雷法阵,轻易不会有事,从这雷劫的威压来看,想必渡劫的道友修为不低。”
南山问询的目光似有似无地向季禾投了过来。
季禾一向还算相信贺澜,既然他说没事,那应该就是没事了吧,旋即就点了点头,以示对贺澜的信任。
贺澜不由嗤笑一声“看起来,南山师兄好像不怎么相信我啊……”
说罢,他脚步未动,手上却陡然发力,锟铻刀现于手心,刀尖在手心上疾速翻飞,闪出一道道银白色的亮光,亮光半分没有逸散,在空中迅速结出了一个看起来极为漂亮也极为复杂的法阵!
法阵结好,贺澜将手指遥遥一指,嘴里轻咄“去!”,那法阵陡然离开他的手心,迅速升上半空,贺澜手上又做了几个动作,那法阵便发出了一阵耀眼的白光,随即不断变大,变大,直到将他们所在的飞舟牢牢地罩住,一缕缕白光不断地渗进飞舟之内,最后,法阵消失,飞舟也不再摇晃,变得稳固起来,天际虽仍有雷电作响,他们所在的这方天地却已是静谧无声。
“如此,可保飞舟无恙。”贺澜收回了掌中的锟铻刀,看了一眼暗沉的天色,“今晚只能先滞留在这里了。等明天雷劫稍弱,我们再出发。”
贺澜说罢,也没再管南山的神色,将手递给季禾,冲着他眯了眯眼睛。
季禾整个过程都是实力懵逼的,心里在不断地惊呼着“大神啊”、“真厉害啊”,贺澜将手递过来时,他的脑子还是一团糨糊,下意识地把手伸了过去。
季禾的手刚伸过去,就被贺澜轻轻握住了。贺澜刚才刻画法阵费了点灵力,这会儿掌心微热,略带些汗,季禾站在甲板上吹了会儿风,虽然不冷,但身上已经有点凉了,这下感觉到贺澜掌心的热度,便不由自主地又把手指往贺澜的手心里探了探。
贺澜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不紧不慢地带着他往房间里走,小指却往回一勾,点了点季禾的手心。
季禾随即又用指尖压了压贺澜的小指,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冲贺澜比了个中指,心里免不了吐槽一下贺澜的幼稚。
师徒俩的小动作简直是旁若无人。
哦不,还有个南山。
南山看着两人顺着走廊往房间走的几乎靠在一起的身影,一向平静温和的眼中也不由起了波澜。
如果不是在流岚宗生活了几十年知道浮薇是师父而贺澜是徒弟,单凭贺澜之前刻画防御法阵时的一言扛鼎说一不二,以及现在和浮薇的各种亲昵随意的动作,恐怕连自己都要错认,以为贺澜才是师父。
浮薇……
你们之间的相处,已经亲昵到这种程度了吗?
☆、同床共枕
作者有话要说 同床共枕啦……有木有很激动!
好吧,什么都没有发生……打滚,求收藏求评论!
“啊喂,回的是我房间!”
贺澜直到拉着季禾回了房间,这才松开了两人一直牵在一起的手,季禾有点后知后觉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对贺澜大晚上还安安稳稳地在他的房间里坐着的情况很是费解。
贺澜抬了抬手,先前房间里因为飞舟震动而移了位置的桌椅、以及碎裂的骨瓷碟子都回到了原位,他伸手指了下自己旁边的圆凳,示意季禾过来坐。
“以防万一,今晚我就不回去了。”
咦?
季禾微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一时找不到话说,只能先走到贺澜身边坐下了。
“不要这副表情。”贺澜拎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哭笑不得,“搞得跟占你便宜似的。”
季禾撇了撇嘴,“我一纯情少年,当然得防着点儿。”
贺澜一时失笑,喝了口水后才慢慢说“修仙者渡劫时一般都很危险,因为雷劫的威压,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魂飞魄散。我们刚才进入的地界,应该是一个处于元婴期的道友进阶,雷劫的威压就大了点儿,照刚才的架势来看,至少是已经劈了一天多的雷了,他能否成功进阶,关键就在今天晚上了。”
“哦。是这样。”季禾伸手撑着额角半眯着眼睛看着他,“可你刚才不是已经刻画了抗雷法阵什么的了吗?你也说了不会有什么事。今儿晚上干嘛还要以防万一?”
贺澜黝黑深沉的眼里掠过一抹暗色“那是一般情况。倘若雷劫是死劫,到时最后一道天雷劈下来,就你这种只是筑基修为还敢在雷劫地界晃的,我再刻千八百道抗雷法阵也护不住!”
季禾陡然瞪圆了眼,明显被吓住了“啊?那我……我怎么办?”
“所以我在。”贺澜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又温柔。
季禾一时怔住,心里忽然有些酸酸的发胀,他忍不住伸手揉了下眼睛,嘿嘿笑着说“哎!你这样很容易让人多想的知道么?我又不是小姑娘。”
靠!贺澜这嗓子搁cv圈里绝逼是深情温柔攻的最佳代表啊,忽然这么压低了声音说话,真的是……太性感太容易引人犯罪了!好吧,自个儿其实还是有点儿感动的……
贺澜看出他的感动里还带了点儿尴尬,也不说破,只是又低低笑了一下“你当然不是小姑娘。放心好了,今天晚上我就坐这儿,你睡你的就行。”
季禾顿时感觉更尴尬了,偏偏贺澜的反应自然得不能再自然,他支吾了半天,声音很低地说“要不……你凑合着跟我挤挤?”
这下倒是贺澜有些意外了,手中茶杯微微晃了一下,抬眼静静看着他。
“你都特意来以防万一了,我再以防万一个别的,不就显得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嘛。”季禾站起来,冲着贺澜嘿嘿地笑了起来,“徒弟,麻烦你铺床了啊!”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贺澜施施然地抬手饮尽了杯中茶,略略勾起了嘴角。
真是太跳戏了……季禾一边看着贺澜峻拔英挺的侧脸,一边心里默默吐槽。
“哎!徒弟!”季禾磨磨蹭蹭地蹭到贺澜身边,伸手戳了戳他的后背,“你到底是有文化呢还是没文化?”
贺澜正弯着腰整理床铺,听到这话不由诧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这话何意?”
“要说没文化呢,你还能随随便便就说出一句‘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要说有文化呢,连情不自禁这么简单的成语都能错用……”季禾嘀嘀咕咕,还在纠结。
贺澜微微笑起来“有没有文化,你可以慢慢了解。”
窗外是浓黑的夜色,时不时地还有一两道白得刺眼的闪电劈下,撕破天幕,窗内则是一室温暖的烛光,暖意融融。
季禾低垂了眉眼,无端地就有些,害臊。
明明贺澜也没说什么,可即使如此也能让人有一种被调戏的错觉啊!
“今年夏天来得早,不过先前还没觉得多热。”贺澜收拾完床铺,转过身看季禾,“此去雁行门,算上路上会耽误的时间,少说也要半个月。看天象,约莫后头几天会热,因而我今晚就先把冷泉玉做成的枕席给铺上了。”
柔软舒适的大床上,此刻铺着的正是冷泉玉的枕席,做工精美,花纹繁复,而青白色的冷泉玉因为冬暖夏凉,向来是夏日休憩的最好选择,此时在室内烛光的映照下泛着温润的柔光,一时之间让季禾有一种看到稀有玉石的兴奋感。
“还挺好看的。”季禾伸手摸了摸摆在床头的玉枕。
贺澜顿时失笑,光顾着好看了?冷泉玉虽说不是特别名贵,但寻常人也是用不起的,更何况这么完整的切割成一套夏日用的枕席?
第一次跟贺澜肩并肩头挨头地睡在一张床上,季禾本以为自己会很不习惯,临了真的一转头就能看到贺澜时,心里反而很是平静。
真是怪哉!
贺澜已经熄了房间里的烛火,只在桌上放了一颗夜明珠,此时室内只有夜明珠透出的淡淡的光亮笼罩着,柔和而温润,床榻前的碧色纱帐放了下来,将二人隔绝在了一个相对独立封闭的空间里。
季禾微微转过头,打量着身边的人。贺澜睡在外侧,半阖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觉告诉他,贺澜肯定还没睡!
“你在想什么?”夜如此的静,半点杂音也没有,让一贯闹腾的季禾都忍不住放轻呼吸,声音也低了下来。
贺澜也侧了侧脸,看到季禾在暗夜里熠熠闪光的眼睛,不禁挑了挑眉,声音同样低得很“一切恍然如梦。”
季禾的俊秀柔润的眉目间拢上困惑,眨了眨眼睛。
“在师尊还是师尊时,我可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贺澜低低地说,尾音里带了一丝促狭,“但真正如此时,我没想到自己心里会如此平静。”
季禾鼓了鼓脸颊,“我也……挺平静。”
搁以后,谁要是告诉他两个男人躺在一张床上,盖着棉被纯聊天,还彼此心里都平静的很,尤其是其中一个还是喜欢男人的家伙,他完全不会觉得这是个笑话了。
尼玛现在这种情况就是啊!
当然……他也不是期望发生点什么啦。
毕竟他是个喜欢腰细腿长的妹子的,男人。
贺澜静静地看着他脸上不断变换的神情,忍不住调侃道“这是期待我做点什么吗?”
季禾抬眼瞪他,皱了皱鼻子。
“我可能有点……释怀。”两人彼此沉默了一会儿,季禾都快要酝酿出睡意了,忽听贺澜低声说了一句。
“啊?”季禾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影影绰绰的光影里,贺澜右边眉角上的那粒红痣变得柔和了不少,没有了往日的耀眼凌厉。
“我喜欢师尊已经很多年了吧,求而不得、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感,让我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得知师尊消失而你出现的消息时,真的是挺……绝望的。你并非有意如此,而我一时却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明里暗里,话中都带过刺儿。但人的心境的改变似乎又是一瞬间的事,我渐渐能分得清师尊是师尊,你是你,即使你们有着同一张脸,我也不会再混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