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想避,那他就进。想明白了,没半点犹豫的,贺澜这就跑来找季禾了。
季禾不知道贺澜心里的打算,只当黏人的大徒弟又闲得无聊了,皱了皱眉,正想拒绝,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来这里都半个多月了,他还没出过门啊
虽然说画天峰啊流云峰啊这些地方他都逛了个遍儿,但到底还是不一样。出门啊出门啊出门啊
季禾没怎么挣扎就同意了“本座清修太久,去山下逛逛也无妨。”
贺澜温柔地笑了笑,连带着眉角的那粒红痣都柔和了许多。
背靠山上的流岚宗这棵大树,兼有便利的交通,翠微山下的集市发展迅速,规模不算小,发展到如今已经成为了远近闻名的落霞城。
落霞城外有湖,金乌西沉时霞光如练,水波潋滟如若碎金,湖上曲桥座座,岸边杨柳依依,一眼望去便是美不胜收的风景,故得名落霞湖。
贺澜同季禾到达落霞城时,已经是日暮时分。
季禾前世忙着拍戏,很少有闲心去看日出日落的风景,在经过落霞湖时不由有些怅然失神。来到这个修仙的云荒大陆,不说别的,单是这里纯天然的空气和风景,都不是现代社会能比的。鱼和熊掌果然不可兼得。
一个简单的日落都能壮观到这个程度也是没谁了。
季禾在落霞湖旁站了一会儿,感叹了一下风景的秀丽,抬脚往湖边的一个凉亭里走去,打算先歇一会儿再进城。
从画天峰到翠微山下再到落霞城外,这一路实实在在是走过来的,走了两个多小时季禾没觉得特别特别累,但跟身边气定神闲的贺澜一比,这差距就出来了他的腿肚子还是有点打哆嗦的。
贺澜拧了下眉,看着季禾往凉亭里走去的清瘦背影,眸色沉了沉。
师尊往常不是喜欢浪费时间的人。对师尊来说,能使用法术飞行时完全没必要靠两条腿走路,甚至有时会嫌他御剑太慢,扯着他后领直接御气瞬移。
今天有点奇怪啊。当然从画天峰上下来的这一路上他没说什么。师尊最大,做什么怎么做都是人家的心情。
想了想,贺澜还是跟了上去。
凉亭里坐着的多半是歇脚的过路行人,有凡人也有修仙者。季禾进去时凉亭里的众人都抬头看向他,见只是一个姿容极为俊秀的少年,也没多在意,该休息的休息,该聊天的聊天。
季禾找了个地方坐下,伸手捏了捏小腿肚,暗自庆幸现在这个样子的好处。相貌再俊秀,看上去也约莫只有二十岁,自己现在连炼气的门道都没摸清,一个废柴,当然不会有强大的神魂威压,在外人眼里看来应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这身份实在太有掩护性了
“这位小兄弟,从何处来呀”斜对面的一个中年男人打量了他一会儿,忽然笑着开口问道。
季禾愣了一下。这人是在问他
这男人貌不惊人,身形消瘦,穿一身邋遢的黑色道袍,发髻也有点乱,还拄着根黑漆漆的拐杖,可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目光如炬,眉宇间透着一股煞气,看上去也不太像个瘸子。
虽然是笑着的,但季禾不自觉地感到一股凉意。
“从翠微山来。”
已默不作声地站到季禾身后的贺澜微微抬眼,不动声色地看了男人一眼,淡淡开口。
男人不以为意,依旧笑呵呵的“翠微山可是个好地方,山上的流岚宗正是当今修仙正道的三大宗门之一啊”
季禾皱了下鼻子这人平白无故地跟他们聊天干什么
凉亭里的其他人似乎也被这男人的话勾起了兴致,都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贺澜原本还算正常的面色冷了下来,正想拦住那男人继续开口,季禾伸手在他手上拍了拍,示意他等等。
“自从紫胤真人飞升后,集英真人就继位了宗主之位,而宗门内的几位长老中,又以护宗长老浮薇真人最得宗主看重。”男人的眼里有了些兴味,继续说道,“浮薇真人可是这修仙界里出了名的人物,不说他的修为之深,只这数百年里,可招惹过不少桃花啊东海之滨的蓬莱岛和流岚宗皆为人界修仙三大宗门之一,而蓬莱岛上的姑射天女曾与他在画眉台上有过一面之缘,姑射天女本是冷清冷性之人,却因见了浮薇真人而生出翩若惊鸿婉若龙,画眉台上喜相逢的感慨,不说魂牵梦萦,也应是春心萌动了。”
季禾的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他是真惊讶。虽然这则八卦的正主就是他,可浮薇的神魂进入休眠时一星半点的记忆都没给他留下,这从别人嘴里听到自己的故事,还挺稀奇的。
“你这老道儿,香艳之事说得有鼻子有眼,可是认识那姑射天女,做过那天女的入幕之宾”一个正闭目假寐的壮硕汉子动了动嘴角,对这男人的话嗤之以鼻,显然不信。
“我和这位小兄弟聊聊天,你爱听就听,不爱听,当耳朵聋了就是。”男人半睁半闭的眸子中陡然透出一股阴沉,全然不是之前笑呵呵的样子。
他伸手捏了个诀,嘴唇微微一动,随即便收了手。那壮硕汉子骤然感到四周一片寂静,猛地跳了起来,再一看明显还在说话的众人,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这汉子的耳朵已然聋了。周围人一脸同情地看了看他。
众目睽睽之下施用如此法术,这下连傻子都能知道眼前这中年男人的身份不简单了。
“小兄弟不怕吗”男人伸手摩挲着手中的漆黑拐杖,又是一副微笑的模样。
“你有故事,我有时间。既然碰到了就是缘分,怕什么呢”季禾也笑了笑,倒没怎么怕,他能感觉得出来,这人的恶意不是冲着他们来的。
男人点了点头,似乎很是赞同的样子。
“浮薇真人曾在一百多年前去过魔道血海,据传言,浮薇真人在那里捕获了一只照夜玉狮,自此就将其当做宠物养在身边。虽说那照夜玉狮是血海里神智还未开化的魔物,却很得浮薇真人的喜欢。”
啊狮子季禾瞬间想起了自己半个多月前曾在万册福地的书中见过的那只狮子的画像,实在太漂亮太霸气了,给人留下的印象深刻得不能再深刻了
说的应该是同一只狮子吧
一旁的贺澜不甚赞同地看向男人,本来抱在胸前的手动了动,很有一种想让男人闭嘴的冲动。
季禾似乎有所察觉,侧头看了过来,贺澜赶紧缓了下脸色,迎上季禾困惑的目光时,眼睛里已带上了笑意。
男人看着师徒二人旁若无人的眼神交流,默默地咳了一声。
“您继续说。”季禾笑了笑。
“无论正道还是魔道,修仙之人都讲求个无欲无求,浮薇真人爱惜这照夜玉狮固然是真性情所为,但这样贸贸然就将自己的软肋暴露在外,实在太不明智了。”男人摇了摇头,不住感叹道,“更何况,单论冷若冰霜不易近人的性情,这浮薇真人比起姑射天女来,只能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说,在修仙之人的眼中,一个向来冷冰冰的人对自己一手养大的宠物好一点都不行吗
老天太没有人性了吧
季禾不自觉地把手放到了嘴边,突然有点想啃指甲。贺澜侧了下头,看到季禾的动作,忍不住勾了下嘴角。
平常没怎么注意,师尊还有这么孩子气的动作呢。
男人也没管这师徒二人的反应,继续说道“这修仙界里关于浮薇真人的传言甚多,不过一直未曾得见真人一面,实在是遗憾。若是能够结识其门下的亲传弟子,想来也是好的。”
季禾下意识地扭头去看贺澜。
贺澜面色不改,任他打量着。心里却有些异样。这个罗里吧嗦废话连篇的男人,他其实是认识的。
也不能说是认识,只是有过一面之缘。历练归来的当天,师尊问起历练情况时,自己所说的在历练时结识了一位魔道中的有名人物,就是眼前之人。
可这人怎会恰好出现在落霞城外这人之前知道自己的身份,怎会不知和自己一同出现的会是流岚宗宗门之人,且有可能是浮薇真人本人在师尊面前讲起师尊的往事,是有意,还是无意
他微微眯起眼,看着那男人起身告辞,莫名地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防人之心不可无。魔道中人,因利益而聚,也会因利益而分。
师尊的安危,就是自己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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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馄饨
在凉亭里歇了会儿,师徒二人赶着天黑之前进了城。
落霞城外有风景秀美的落霞湖,落霞城内也是热闹繁华的街道,鳞次栉比的楼宇。
贺澜对这个地方不陌生,作为一个炼器师,他经常需要到凡间的集市走走,购买炼器材料,或者打探市面上的行情,这落霞城就在翠微山下,一百多年来,他来过这里的次数自然数不清,也见证了落霞城内的种种变化。
“上次来时,在街角转糖人的还是个笑呵呵的大叔,这一眨眼居然已经当爷爷了。”二人走过一处糖人摊时,见到摊后须发皆白的老人一边笑眯眯地给旁边的小孩子转着糖人,一边摸着小孩子的脑袋,贺澜回忆了一下,笑了起来。
季禾打量着眼前的祖孙,眼角余光里皆是古色古香的建筑,穿着青衣布衫的行人,似乎一瞬间回到了某个古装戏的片场。
“师尊可要尝尝这糖人”贺澜见季禾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这个糖人摊前,有些奇怪,忍不住询问道。
“啊好。”季禾猛地回神,看到贺澜站在一处飘摇的灯笼下,朦胧烛光下的眼角眉梢都流淌着脉脉温情,心里突然一跳,顿时有些迷糊,虽然没太听清贺澜说什么,还是点了点头。
直到转糖人的老人让他选个图案,他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老鼠、兔子、龙、猴子、狮子、花朵这么多图案啊。
“兔子。”季禾下意识地选了前世自己的生肖。等反应过来,看到贺澜有些诧异的目光,不禁奇怪道,“有什么问题吗”
贺澜摇了下头,笑着低声说“没有没有。师尊选什么就是什么。”
老人笑眯眯的开始转糖人,兔子不复杂,很快就做好了。季禾出门身无分文,买糖人的钱自然是贺澜来掏。
修仙界的交易往来是灵石,但凡人国度里的普通人生活还是用的真金白银,一个糖人很便宜,贺澜从随身带的储物护腕里随便找了块碎银子给了老人,继续跟在了季禾身后。
季禾手里拿着兔子图案的糖人,有一下没一下地啃着,眼睛四处瞟着,见到什么新奇的就在某个摊位前停留一会儿。
看着季禾一直在悠闲自在地四处溜达,连胭脂铺杂货店都进去转了转,馄饨摊也没放过,还示意他去买碗馄饨,贺澜觉得师尊肯定是疯了
坚持清修,数十年如一日,自从辟谷后再未吃过凡间食物的师尊,怎会连这路边的馄饨都想尝一尝
季禾没觉得自己的行为不正常,直到在馄饨摊上吃了一碗虾仁馄饨后又吃了一碗芥菜馄饨,看到对面坐着的贺澜一脸震惊的样子,这才后知后觉好像玩大了
靠
季禾动作缓慢地从碗里舀了勺汤,大脑已经处于死机的状态。
浮薇真人进落霞城,应该是冷漠冷漠再冷漠,无视无视再无视才对啊怎么自己就画风一变,成了刘姥姥进大观园呢看这儿新鲜瞧那儿也稀奇,这一下子没压抑住本性吃了碗馄饨前期的戏看来要演砸了
贺澜这个样子,明显是感觉不太对了。这个谎,怎么圆回来呢
“师尊”贺澜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尽量平和冷静地开口,“这是”
“有什么问题吗”季禾不敢让贺澜把话说完,将汤勺放回碗里,面色镇定地打断他。
“您辟谷已久,怎么突然想起来吃馄饨”贺澜的目光落在了季禾捏着汤勺的手上。
汤勺只是普通的瓷勺,用的时间久了,已经有些发黄,而季禾的手指细腻白皙,本就修长漂亮,在汤勺的衬托下显得更为好看。
贺澜忽然有些说不出口了,声音不自觉地小了下来。
师尊突然想尝尝新鲜的,其实也没什么不对。自己出门历练太久,半年没见师尊,或许是有些担心太过了吧。
季禾不动声色“既然人生在世都是修行,吃碗馄饨,应该也算吧。”
这个理由好蹩脚啊季小禾季禾低头,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一个谎要用一千个谎来圆,好心累啊。
贺澜方才开口时就有些内疚,这会儿更感惭愧,连忙闭口不言了。
目光依旧流连在季禾的动作上。
分明是简单熟悉至极的咀嚼、喝汤、抿嘴等吃饭动作,贺澜却忍不住有些走神,脑海里浮现出前几日帮季禾烘干头发时的情景。
柔软乌黑的发丝,修长脆弱的脖颈,白皙纤细的手腕贺澜顿了一下,没敢再多想。
他有记忆以来就已经跟着师尊了。师尊待他,说是师徒,不如说是父子。刚开始修仙时,是师尊亲自教的基本功法,也是师尊给了他第一件空间法器。
选择做一个炼器师,固然是因为他有天分,更大程度上,还是因为师尊曾经开玩笑时说过的“这云荒大陆上已经很久没有杰出的炼器师了,你若能做个好的炼器师,本座便将自己的寒冰长弓送给你练手。”
那又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师尊的
贺澜想不太起来,只觉得一百年的时光一眨眼就没了。刚成为师尊门下弟子时的日子还历历在目,眼下却已经是坐在落霞城里的一个狭小的馄饨摊里,不错眼珠地看着师尊吃馄饨了。
不知道师尊知晓了他这份爱慕的心情时会是怎样的表现
有惊无险地吃完了馄饨,季禾看着正热闹的街道有些舍不得,毕竟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个世界上普通人的真实生活,但之前已经让贺澜震惊了一次,再来一次,不说贺澜了,自己都吃不消。
一时有些拿不准接下来要做什么。
贺澜及时开口“师尊是累了吗可要找个客栈休息”
季禾没多犹豫,点头答应了。这个时候,还是顺着贺澜的话走比较安全一点。
师徒二人便在落霞城的主街道上找了家客栈。
贺澜不缺钱,但还是只订了一间上房,两个男人睡一间房的事儿季禾不是没经历过,只当贺澜手头颇紧,亦或是浮薇和贺澜往日也这样睡过,就没多想。
这家客栈从外面看其貌不扬,甚至有些破旧,订了房间进去后季禾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房间极大,木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檀木圆桌上点着一盏灯,光线不同于油灯的微弱,显得极为柔和明亮,墙上挂着几幅字画,半开的窗户下放着一张宽大的软榻,雕花牙床前垂着厚厚的杏色帷幔,透出了几分温暖之意,这房间显然是精心布置过的。
贺澜在一旁柔声解释道“这家客栈专门接待修仙者,没有刻意定价,而修仙者大多手头富裕,通常会多给不少住宿费。收了这么多住宿费,掌柜的也是个实诚人,便在住宿条件上用了不少心。”
季禾嗯了一声,在檀木圆凳上坐下,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贺澜,也没说话。
在看到那张宽大的软榻时,他心里闪过了一丝让贺澜去睡软榻的念头,但这话要不要说
前世他虽然不是同性恋,但毕业于影视学院,混迹于娱乐圈,认识的不少人都是gay,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了,贺澜前几天的亲昵让他有些别扭,在没确定贺澜是不是喜欢浮薇之前,他有点拿不定主意。
如果是,分开睡自然彼此自在一点;如果不是,大概就彻底跟贺澜表明了一件事师尊在避着他。
无论哪种结果,都不是季禾想看到的。
天爷啊人生真是烦恼无数。
还好门外传来的敲门声打破了此时的沉默。“客官,您要的两桶热水。”是客栈的伙计的声音。
贺澜起身去开门,伙计将水送进来后就关门出去了。
“你要沐浴吗”季禾盯着那两大桶热气腾腾的洗澡水看了一会儿,扭头问贺澜。贺澜愣了一下,自然而然地点头。
“那便一起吧。”
季禾站起来,抬手便摘了手上缀着细碎蓝宝石的护腕,又拆了发髻,乌黑如墨的长发便披散在了肩上,更没半点犹豫地解了腰带,除了外袍内衫,只穿着亵裤跨进了木桶里。
贺澜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看着季禾从容不迫地脱了衣服开始洗澡,猛地转过了身。
他将手抬起来动了一下,一架屏风便稳稳落地,隔在了他与季禾之间,他稳了稳心神,这才轻声说“师尊沐浴,徒儿理应避嫌才是。”
季禾低头,看着水中散开的长发,弯了弯嘴角,还是忍不住无声地笑了起来。
浸淫娱乐圈那么多年,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事儿见过不少,如果喜欢一个人又不打算霸王硬上弓的话被喜欢的那个人遮遮掩掩玩暧昧什么的才更麻烦。
欲拒还迎地玩暧昧还是算了,清清楚楚地表明下态度最好。
我都这么大方自在地在你面前脱了,也没半点害羞不自在的,不就表明了我对你没意思么
季禾这个澡洗得畅快至极,甚至在最后忍不住低声哼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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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子
贺澜那边好一会儿才有了洗澡的动静。
他将整个人都沉到了水里,脑袋放空闭上了眼,伸手拍了拍脸,水珠从脸上滚落下来,贺澜的神智也随之冷静了不少。
师徒几十年,从来没有和师尊在沐浴时挨得如此近过。只隔着一架屏风,师尊就在身边。
想到方才来不及躲避时看到的景色,贺澜忍不住有些口干。
喜欢的人在自己面前宽衣解带,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乌鸦鸦的发丝垂落在细腻圆润的肩头,胸前宛如茱萸的两点,劲瘦窄削的腰身明知道师尊只是单纯的正常的沐浴动作,自己还是有些失态了。
贺澜伸手捏了下额角,心中默默运转了一回修炼功法,这才把绮念压了下去。
等客栈的伙计再次上门,抬走了沐浴的木桶后,床铺如何安排的问题也迎刃而解贺澜主动提出睡软榻,季禾面上同情内心愉悦地接受了。
季禾赶了两个多小时的路,又在落霞城里瞎转了半天,洗完澡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便舒舒服服地在雕花牙床上躺了下来,很快就睡着了。
而贺澜躺在软榻上却没几分睡意,只得双手枕在脑后,睁着眼睛,漫不经心地看着对面墙上的一副字画。
听着同一个房间里季禾逐渐变得缓慢悠长的呼吸,贺澜莫名地想到了下午二人一路步行来到落霞城的时候,师尊也是这般的呼吸。
心里又打了个突。
师尊是化神期大神,修为不知比他高出了多少,可就连他入睡后的呼吸声都会变得微不可察,这是修仙者的本能,师尊现在的呼吸声,怎么会突然变得和常人无异
窗户依旧是半开着,柔和的月光宛如银瓶乍泄,静静地洒落下来,落在软榻前是一片柔和朦胧的光,贺澜却在一瞬间觉得浑身发凉。
很多事,不去追究时是没有任何异样的,一旦想起来,大概每一处都是疑点。
贺澜想起历练刚回来那几天,师尊若有若无的躲避,也想起师尊今晚吃了两碗馄饨而面色不改的情景,甚至还有那只在糖人摊前买的糖兔子。
明明有那么多图案,师尊为何会挑兔子呢以往不是不喜欢像兔子啊猫啊这类柔柔弱弱的小东西么
贺澜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时瞳仁变得极为狭长细小,黝黑的瞳孔深处隐隐跳动着两簇小火苗。
他伸出手放在眼前看了看,手背上渐渐生出了白色的绒毛,指缝处晶晶亮亮,下一刻,锋利的尖钩破指而出。
他直起身,身体往前一扑,悄无声息地下了软榻,走到不远处的雕花牙床前的脚踏上盘腿坐下,一层白茫茫的雾气逐渐笼罩了全身,少顷,白雾散去,原本的人形消失,一只通体雪白眼眸赤金的狮子赫然端坐在了脚踏上
狮子半直起身,两只前爪搭在床沿上,将整个头都凑到了季禾面前。
季禾睡得正香,丝毫没有发觉。
犹豫了片刻,狮子小心翼翼地用一只爪子扒开了季禾身上内衫的领口,赤金色的眼眸半低着,在看到季禾锁骨上的一处月牙形状的暗红色伤疤时,隐隐有些困惑,顿了顿,又将头轻轻靠在了季禾的胸前,鼻子抽动了一下,似乎闻了闻眼前人身上的味道,眼睛里不由困惑更甚。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地伸出了毛绒绒的爪子,在季禾的身上来回蹭了蹭。季禾翻了个身,无意识地低低哼了一声,狮子被季禾突然的动作吓住了,呆了一下,往后一跳,又整个趴在了脚踏上。
没一会儿也睡着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季禾醒来时外面已经晨光大亮,贺澜也不在房间里,他盘腿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便起身洗漱,刚洗漱完,外面便响起了敲门声,季禾走过去开门,见是贺澜,不觉蹙眉问“这么早去哪里了”
“师尊一向喜爱用清晨花叶上的露珠冲泡的茶水,徒儿见今早露气大,便去采了些回来,走时见师尊还在睡,不便打扰,没想到让师尊担心了,是徒儿思虑不周。”贺澜进了房间,拿出了一个漆黑的小瓮,笑了笑。
季禾这下没说什么,站在一旁看着贺澜从空间法器里取出一套茶具,一小罐茶叶,还有一个小炭炉。
他有点明白这是在做什么了。
贺澜伸手捏了个诀,放在桌上的炭炉内便燃起了火,之后将那小瓮里收集到的露珠倒入茶炉内加热,又迅速倒出,再次倒入,随后便是冲、泡、拂、闻一系列赏心悦目的煮茶动作,看得季禾目瞪口呆,心下极为叹服。
现代社会已经很少能够看到正统的中国茶道表演,反而是日本茶道大行其道,季禾以前看过不少茶道表演,却没有一次能比得上眼前的精彩程度。贺澜的动作仿佛行云流水,冲泡、封壶、分杯、分壶一系列动作做下来带着一种悠然潇洒的味道,相当的赏心悦目,直到他将一杯茶奉到季禾面前,季禾这才回过神来。
贺澜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季禾品茶喝茶,心里隐隐有些紧张。
“甚好。”季禾觉得这茶比起“春日浮碧”,入口时少了分苦涩,但回味变得更加悠长甘甜,一大清早地喝上一口,整个人都精神许多,真心实意地称赞了一声。
贺澜微微低头,掩过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惊疑。
落霞城里这两天正是花神节,会举行不少的活动和表演,贺澜之前便知晓这个节日,临时起意来落霞城也正是这个缘故。
师徒二人出了门,季禾听贺澜说起这落霞城里的花神节,觉得有些意思,便与贺澜一同往正有表演活动的花神庙去了。
花神庙在落霞城东,供奉的是掌管百花的花神,花神节则是落霞城内一年一度的盛大活动。春天百花盛开,男男女女春心萌动,花神节也逐渐成了落霞城内未婚男女的节日。今天花神庙前的活动便是姻缘会。
庙前的一大片空地上事先摆满了各类鲜花,每两支花之间都系有一根红线,每支花上都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同系一根红线的花所对应的谒语,倘若某对男女猜了出来,便可将红线绕在手指上,根据红线的指引去找自己的有缘人,千里姻缘一线牵,姻缘会也由此而得名。
贺澜也没真敢让季禾往花神庙前的人堆里扎,在花神庙对街的一家茶楼的二楼点了茶和点心,陪他看这边的热闹。
他现在的心情已经远不是师尊答应一同下山时的欢欣喜悦。
满腹怀疑,现在只需最后一点来证实了,贺澜拿起手中空着的茶杯,在指间缓缓把玩着。
“师尊还记得这红线吗”季禾看热闹正看到有趣的地方,忽听贺澜笑着问。
侧过头看了看他,季禾有些疑惑“怎么了”
贺澜摸着杯沿的手顿住了,随即哂笑了一下“看来徒儿当初做这红线时,师尊大概是睡着了吧。”
千里姻缘一线牵,普通的红线哪能自动指引青年男女找到自己的有缘人
贺澜几十年前有次闲得无聊,忽然想到传说中月老手中能定姻缘的红线,便试着炼化了一块移形石,嵌了几百条红线进去,又刻画了引导法阵、鉴定法阵、伸缩法阵等做了个巴掌大的星盘,可大可小,灌注点灵力就能变换形状,指引方向。贺澜参加过几次各大宗门联合举办的炼器比赛,得过不少奖,在炼器界里有些名气,这能够定姻缘的红线星盘一出世,便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许多人都生过找贺澜讨一个的想法,但碍于贺澜是浮薇真人首徒,且贺澜对外炼器时要价太高,没敢直接要。
落霞城主虽是个普通人,但因为落霞城就在翠微山的山脚下,和流岚宗往来不少,彼此关系不错,自己又有心发展落霞城的经济,便想到了花神节的由头,凭着几分交情,从贺澜手里以极低的价格拿了一个红线星盘,搞了个千里姻缘一线牵的姻缘会。几十年下来,于公与私都对落霞城的发展有了不少好处。
但这红线星盘从炼制到成形到出名,浮薇真人对此都是嗤之以鼻的,连正眼都没怎么看过。
他想看看眼前这人是个什么样的回答。
“怎会。”季禾挑了下眉,不动声色地接口说,“你炼制的东西,本座当然记得,这红线很是好用。”
好用
好用
贺澜微微闭眼,攥着杯沿的手不由加大了力道。
季禾没来得及看到他闭眼前一闪而过的暗沉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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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疑
之后这一天是怎么过的,贺澜已经不太愿意去想。
怀疑的种子一旦在心里埋下,无论看什么想什么就都是疑点了。
傍晚时分,天边渐渐彤云密布,怎么看都是大雨即将来临的征兆。
两人已经上了翠微山,沿着流岚宗门人凿出的九曲天阶往画天峰走。季禾神情自若,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着,一旁的贺澜也没说话,只是稍微错后了半步,在季禾身后默默跟着。
贺澜不动声色地看着季禾清瘦修长的背影,眼里浮上些许困惑。
从历练回来那天开始,到如今落霞城里的种种,都不由得他不怀疑。
往常并不厌恶他的偶尔触碰的师尊,不喜欢柔弱小动物的师尊,对自己泡茶手艺各种挑剔嫌弃的师尊,辟谷后再未吃过普通食物的师尊,从未正眼看过自己炼制出的红线星盘的师尊这几天完全换了个样儿。
若有若无的躲避,毫不犹豫地挑了兔子图案的糖人,连吃了两碗热腾腾的馄饨,对早上那杯茶的连连赞叹,认为红线星盘极为好用
可是昨晚化了原形去闻去看,往日师尊身上熟悉的气味,以及那道月牙形的暗红色伤疤都还在
师尊不是师尊,却又还是师尊
自己出门历练这半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贺澜伸手揉了揉眉心,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宗主和师尊的关系一向很好,时不时地还会来画天峰走走,而且听闻前段时间师尊还在魔道血海受了点伤,更是宗主亲自照顾的,未曾假他人之手那么,师尊如今这个样子,宗主,知道吗
贺澜不由抬眼看了看季禾,心里藏着事儿,更觉得眼前这人走路的样子也和师尊有许多不同。
师尊性格冷淡,不耐烦和人打招呼,通常就是双手附后,走得不急不缓,无论什么地形,脚下都能轻快如履平地,而眼前人双手极为自在地垂在身体两侧,随着动作一晃一晃,虽然走得也不快,但明显落脚很是踏实认真。
他有一股强烈的想要质问的冲动,攥成拳的手又紧了紧,这才忍住了。
还不到时候。
至少要问过宗主才行。
快要下雨了。走在前头的季禾抬头看了看天色,心里默默想着。
从这儿到画天峰上的清岚宫,应该还得一个多小时吧
“轰隆”远远地有雷声传来,乌云渐渐聚集,太阳刚落了山,天色陡然阴沉了下来。
不一会儿就起了风,虽然已经是春天了,傍晚的风里还是带着一股未消的寒意,山上的林木也跟着风开始摇摆,一时之间颇有山雨欲来的势头。
二人仍旧不急不慢地前后脚地走着。
贺澜是真不急,正好要下雨了,而这儿离清岚宫又远的很,附近也没什么能避雨的地方,他想看看眼前人能玩出个什么花样来。
季禾忍不住在心里开启了吐槽模式,靠贼老天这种时候下雨,马脚不露都得露了,一个化神期大神让自己淋个透心凉算怎么回事
但一旁的贺澜很明显没有加快速度的意思。他只能自己脚下不急心里急。
天色越来越暗,没多大一会儿,季禾就感到脸上猛地有了些凉意,伸手一抹,靠真下雨了
看势头,估计这雨小不了。
贺澜仍旧埋头赶路,没说话。
季禾只能咬着牙继续往前走。
雨逐渐下大了。
贺澜那边毫无动静。
季禾伸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明明贺澜对浮薇有意思,昨天还给他买糖人儿吃呢,这雨都下这么大了,怎么会一直不闻不问
靠季禾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
季禾你丫的是早就暴露了吧
还真是够后知后觉的
他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站住了,雨已经大得让他有些睁不开眼了,但还是又伸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微微抬头,看向在雨中一脸平静的贺澜“什么时候发现的”
这完全是个他没做好心理准备的摊牌。季禾心里难免有点发慌。
突然发现敬重又爱慕的师尊换了个人,还贱兮兮地在自己面前装得一本正经嚷嚷着如假包换,贺澜这会儿看着平静的很,谁知道下一秒是个什么样子反正这事儿搁他绝对要疯
贺澜双手抱肩,任凭倾盆大雨打在脸上,一动不动地冷冷看着季禾。
先前的温柔耐心已经从脸上消失了。那是给师尊的,不是给眼前这个人的。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黑云翻墨,白雨如珠,山风凛冽,吹得季禾身上一阵阵冷。但他也没敢动。
此时此刻的贺澜身上的气压实在太低了。
一个连炼气都没成功的废柴面对一个金丹后期的修士,不是感受不到威压的。
天地间大雨茫茫,时间仿佛凝固了。
“你是谁”似乎过了很长时间,贺澜才张了张嘴,发出声音时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嘶哑得几乎像是从嘴巴里咬出来的。
季禾忍不住偏过了头。这个问题,怎么回答呢。他是谁,下一个问题是不是就该他从哪里来了对他来说,这个修仙的云荒大陆是怪力乱神的存在,那么他的那个世界,对贺澜来说,不也同样如此吗
“季禾。就是你师父俗名的那个季禾。”
贺澜不由动了下眉毛,眸色深沉,看不出什么情绪。
“你想问什么呢我究竟是谁为什么在这里还是怎么偏偏就赖上你师父了”狂风大雨中季禾的声音有些发颤,“你要问我,我又能去问谁”
“我只想知道,我师父呢我师父呢”贺澜忍不住伸手抓住了季禾的肩膀,掌下的力道下意识地加大,捏得季禾肩上一阵痛。
季禾微微色变,抬手就想挣开贺澜手掌的钳制,但贺澜力道太大,他动都动不了,倒吸了一口凉气,季禾忍不住骂道“先放开我”
贺澜垂在额头一旁的发梢已经湿透了,黏黏地贴在脸上,右边眉角上的那粒红痣在黑暗的夜色里也显得极为凌厉,“我师父呢”
压了两天的心事在这一刻爆发,贺澜的脸上终于有些撑不住,出门历练前,师尊仍旧是那个他朝思暮想心心念念惦记着的浮薇,可回来之后呢本以为只是师尊想避开他一点,谁又能想到,人都从头到尾从内到外换了呢
他松了手,但下一刻,忍不住伸手捂住了眼。
“我师父呢”
季禾看着他这个样子,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心里积压了半个多月的委屈像是忽然之间找到了出口,大脑中那根理智的弦啪地崩断,恨恨地笑了笑,身体在风雨里抖得像筛子“你问我不如去问集英啊,问你师父啊我倒是宁愿当初就死了呢,来这么个地方,一个人也不认识,头两天连点热汤热菜都吃不上,集英说要我配合一点,得从炼气开始,得瞒过所有认识浮薇的人我他妈是吃饱了撑得吗修仙啊我这辈子顶破天儿了就是在戏里过过瘾,你们给我来真的,还没学会走呢就让人跑啊那我也得有这能耐啊”
“还化神期大神呢,最后不还是只能让我替他活这百八十年的浮薇想什么呢对他这么好的一徒弟啊,从小养到大的徒弟啊,爱上了自个儿的师父哈是呢,连我这白痴都能看出来,你喜欢浮薇啊,你当你师父看不出来呢明白告诉你,你师父没了,真喜欢他你就找他去啊,老子不伺候了”
吼了一会儿,发泄了一通,季禾才觉得嗓子也有点哑,整个人都打着哆嗦,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风大,雨也大,贺澜笔直笔直地站着,一动没动。
似乎又过了很长时间,他的身体才微微动了动,季禾没来得及反应,一大片阴影已经笼罩了下来。贺澜弯下腰,伸手抬起他的下巴,死死地捏着,漠漠地俯视着他,一双黑眸浓黑得看不清本来的颜色,音色冷冽如寒冰“你说我师父没了”
季禾忍不住往后退了退,发泄完了才知道怕,这个修仙的世界哪有半分道理可讲,贺澜捏死他应该跟捏死一只虫子一样简单吧
“没了。”
“没了啊”贺澜忽然笑了起来,黑眸深处隐隐有两簇火苗闪现,捏着季禾下巴的手缓缓移到了他的脖子上,逐渐收拢五指,力道慢慢加大,“你说,要是你死了,我师父,会回来吗”
要是你死了,我师父,会回来吗
季禾悚然一惊。
他被迫仰着头,泼天的大雨迎面而来,扑洒在整个人的脸上身上,冷,很冷,非常冷。但这些浸透身心的凉意在此时此刻几乎算不了什么,夜色晦暗里他看不太清贺澜此时的脸色,直觉上却有种大限将至的危险的预感。
“你要杀我啊”
季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勾了勾嘴角,也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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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不过
贺澜冰冷的目光一直落在季禾的脸上。
看到他笑起来时勾起的嘴角,略微弯起的眼角,忽然有些恍惚。
记忆仿佛从时光的漫漫长河中逆流而上,在他眼前生根发芽。
这笑容让他想起了自己还是兽形时曾经在魔道血海里见过的热烈开放过的彼岸花,秾艳热烈,红得耀眼。
但好像又有那么点不同。
心里牢牢筑起的勇气突然就倾泻掉了。贺澜僵着身子站了一会儿,猛地收回了手,转身大跨步地往山上走去,衣服已经全湿了,即使随便用一个火系法术就能烘干,他也没管,任凭狂风大雨迎面扑来,走出几步远后,眼眶忍不住微微一热,还是撑不住了。
季禾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
刚才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虽然不太明白为何贺澜在最后收了手,但还是不由得为死里逃生而长出了一口气。
之前那次在海里冲浪,雷电击中自己时估计死也就死了,毕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没什么太大感觉,可刚才不一样,被人狠狠地掐着脖子,嗓子眼儿里的空气一点点地减少,要是再多掐一会儿,没准真能直面自己的死亡了。
放松下来了才觉得冷。
季禾抬眼看着四周的漆黑夜色,山林肃静,天地间一时只有风声雨声回荡,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没多大犹豫,季禾还是站了起来,一步三晃地往画天峰上走去。反正身上已经湿了,这雨更是一时半刻停不下来,季禾也就不急了,慢腾腾地挪着脚步走。
回去之后会怎么样季禾伸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呵呵,谁他妈现在有空去想这个问题
贺澜御剑在雨里狂奔了一会儿才逐渐清醒过来。收了剑,回头看时,已是夜色茫茫,雨似乎是小了点儿,只时不时地有三两滴滴落在脸上,惊起一阵凉意。
先前那人说的话,他其实都听进去了。但震惊之余,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反应。
和师尊同名同姓,只不过不是师尊罢了。他忍不住嘲弄地笑了笑。
爱慕师尊许多年,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师尊就已经换了人了。那么他现在又能做什么呢
忽然想起那人只是个普通的凡人。
贺澜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这么大的雨啊那人会不会有事
无论真实情况会如何,那身体还是师尊的,倘若淋坏了,以后师尊要是能回来,也会多许多麻烦的吧
贺澜没多迟疑,赶忙又御剑而起,往来路奔去。
回到最初两人都情绪爆发的地方,贺澜没见到人,想着应该是往山上走了,便收了剑,也步行着往画天峰上奔去。他已是金丹后期修为,速度自然极快,不消一刻钟便赶上了之前慢腾腾地走了半个多时辰的季禾。
季禾这时候其实也没多大感觉,就是觉得又累又困,连身上那点儿寒意都被他忽略了,雨是什么时候开始减小的更是没注意。
他对贺澜没抱什么期望,怎么着自己也是贺澜眼中夺了他师尊身体,借此而存活的十恶不赦的人吧
贺澜赶上他然后一把抓过他的肩膀迫使他不得不停下来时,季禾忍不住有些意外。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季禾略略勾起嘴角,有几分嘲讽“是在后悔刚才没杀我吗”
贺澜皱着眉看了他一会儿,张张嘴,想说什么,还是没说话,只是拉着他往自己的怀里带了带,伸手将长剑往半空中一扔,整个人随即带着季禾腾空而起,御剑往画天峰上的清岚宫去了。
贺澜最初想杀季禾的心过去之后,自己下意识地觉得,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想动手的念头了,这人现在占着师尊的身体,再想杀,他也得考虑点现实的情况。至于现在这样的直接带着这人回清岚宫,他觉得虽然是考虑到师尊的身体重要,但多半还是自己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了。
季禾被贺澜牢牢地压着脑袋按在胸前,只一双眼睛能透过些许空隙看到外面不断变化的山川景色,流岚浮云,虽然天色暗了点,但不影响个人体验。对于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飞行,他还是震惊大过害怕的,这比拍戏时吊威亚要牛逼酷炫多了好嘛
回到清岚宫,进了浮云殿,素璇素瑶几个浮云殿的侍女见到季禾跟贺澜浑身湿透的狼狈,都是吓了一跳,赶忙去为他们准备沐浴的热水,贺澜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不用替自己操心,径自回长风殿去了。
素璇看着兀自在殿前站着没动的季禾,忍不住上前劝道“真人想必是淋雨了,还是赶快沐浴吧,前不久还刚受过伤呢。贺澜师叔也真是的,同真人一起下山,居然让真人淋了雨回来”
季禾眨了下眼睛,没太反应过来素璇说了什么。情绪爆发了一把,淋了那么长时间的雨,又在贺澜御剑飞行时吹了会儿山风,他现在整个人都有点呆愣,反应不过来。
直到洗完了一个热水澡,消去了满身寒意,身心疲惫地躺在了浮云殿内室里自己那张kgsize级别的大床上时,他才有时间有心思仔细梳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
无论过程如何,自己是真的暴露了。这会儿贺澜选择不直接面对他,明天呢后天呢以后的许多年呢想想都让人头疼啊
季禾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眉心。
睁着眼睛看着床顶上简单的流云图纹,看了一会儿,他茫茫然地伸手从怀里掏了颗琉璃珠出来,摸了一会儿琉璃珠上细细的纹路,随即啪地一声捏碎了,心里默念着集英的名字,接通了跟集英的对话
“戏演砸了。你想想怎么跟贺澜解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