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哀诉本以为莫悱会只垂头、不吭声,可莫悱反常的偏头直视施哀诉,并瞪大了眼睛,乌漆漆的眼瞳里燃着火种,潋滟的光色好似流动的火烧云。
“告诉我,祈月烬是个怎样的人?”莫悱突兀发言,音色清冷,“我想知道,别骗我。”
施哀诉这下基本可以确定了,莫悱正逐步取回祈月烬的血性,与不符娇嫩容颜的残暴。“先开车”,施哀诉对司机下达指令后,颇感兴趣的直视莫悱,“你不是怕极了祈月烬,一心想跟他一刀两断么,突然发了什么神经,向我询问起他了?”
莫悱不吭声,只盯牢了施哀诉瞧。他现在正犯狂犬病,看着谁都想咬,施哀诉的调笑在他听来,就是在无理取闹。
有心将所有人都归入他的秩序,莫悱保持沉默,只用冷酷的眼神抗击施哀诉,便也是在无言的勒令快他妈给我说!少扯屁话!
施哀诉感觉得到莫悱独有的那份稚气,和那份青涩的顽固。他依旧不是祈月烬,但更像了,更接近了,就算听“烛夫人”的口吻,她不想让祈月烬回归,但施哀诉的私心在叫嚣回来吧,祈月!
“成,我告诉你,”施哀诉笑道,“祈月烬看似温柔,难得情深,实则蛇蝎心肠,恶鬼手腕。无论是谁,只要敢挡他的路,他翻脸不认人,一口就咬上去,扯断碍事者的脖子。”
优裕一笑,施哀诉慢条斯理,意味深长“你说你是莫悱,可谁知道你到底是谁。”
莫悱沉默不语。突然的,毫无预兆的,他想起了自己名字的含义莫悱,莫悱恻,徒念想。
不要悲苦凄切、忧思抑郁,白白牵挂那负心汉了!
想要什么,自己去抢。男人的二两肉不是用来当摆设的,是用来操人的!他发誓要靠着自己的本事夺回他的东西,他发誓自己依旧深情,只不过在冰天雪地里,他不得不将安纳斯的一切馈赠都当做柴火,烧了个精光罢了!
“教我。我想成为比祈月烬更称职的恶鬼。”莫悱缓慢而言,落地有声。
“行。”施哀诉薄凉而笑,意蕴悠长。
跟施哀诉商量好后,纯黑轿车将莫悱载回了江夏大学,让他在男生宿舍“谨勤楼”门前下车了。
莫悱一头扎进电梯,直接按了十一楼的按键。电缆绳逐步提升电梯厢,莫悱瞪视着电梯厢的天花板,想着我有多久没乘过电梯了?
只因安纳斯的一句话,无论楼多高,他都坚持不坐电梯,而选择了爬上爬下,累得气喘吁吁,还老被胡杰克和尤纪嘲笑,说什么“院花,减肥啊?小心长成肌肉腿!”——莫悱不理他们,只在心里疲惫着甜蜜,很为自己听安纳斯的话而自豪——
傻逼。如今的莫悱只对自己有这么一个评价傻逼。
狠踹一脚安纳斯曾经倚靠过的电梯厢墙壁,莫悱在电梯门打开后,大步踏上楼层平台,打了鸡血的斗牛般横冲直闯向自己的1129宿舍。
他用肩膀撞开了门,头一次没关照正在午睡的室友们。以风卷残云之势收拾行李,莫悱始终面无表情,在胡杰克撩起床帘、向他埋怨的时候,也容颜冰冷,好似挂着霜凌的雪莲花。
“怎么了,院花?出什么事了?”尤纪见莫悱行为诡异,便爬下床,凑近莫悱身边关切道,“你早上怎么没去上课?书包和手机都留在课桌上,我们给你带回来了……哦,对了,还有你的爱心围巾,j哥丢你床上了,你不生气吧?”
莫悱头顶,床板吱呀响动,晃了又晃。接着床帘掀起,擅自爬上莫悱床的胡杰克递下了那条手工红围巾,并由尤纪接过,嘻嘻笑着,给突然僵硬的莫悱松松围上。
尤纪后退几步,观察莫悱戴着红围巾的模样,又笑着说“什么都可以忘,可别忘了你那安先生亲自织给你的围巾!我不是拍了张照片给我妈看嘛,我妈都说,这针脚,嗤嗤,她织了二十年的围巾都织不出来!你可算讨了个好老公——老婆?hatever,努把力啊院花!”
胡杰克趴在床栏上哼哼,可尤纪给了他一个警告意味十足的眼色,他便不好冷言冷语的乱挑骨头了。两人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地下,纷纷盯牢了莫悱瞧,想看出他那毫无表情的面具掩抑下,到底藏了怎样奔涌淋漓的情绪——
莫悱一把扯下红围巾,丢进衣箱,努力平复情绪道“我亲戚邀请我去他家住几天,我不来上课了。老师如果点名,你们替我顶一下,帮忙答个到。”
1129室哗然。胡杰克连声嚷嚷“你又出去住?还亲戚,毛的个亲戚!少蒙老子了,你哪还有亲戚?肯定又想跑出去跟姓安的同居!尤四眼,咱女儿天天跑出去鬼混,你说该怎么办!”
尤纪深觉胡杰克那句“你哪还有亲戚?”极其不妥,这不是在刺痛莫悱亲人尽失的旧伤疤嘛。他刚想调节气氛,可莫悱头一抬,就冲胡杰克吼起来了“我是男的,不是什么‘女儿’!我把你们当兄弟,你们却瞧不起我,我受够了!”
在胡杰克和尤纪瞠目结舌之际,莫悱飞也似的收拾好了行李,衣箱一拖,就炮弹般冲出了1129寝室,只留下两位无辜的室友大眼瞪小眼,压根想不通素来乖巧的莫院花到底在发什么神经。
“……咳咳,”尤纪保持了“打破死寂的第一人”的记录,眼瞅房门,不安道,“叛逆期?”
胡杰克只在床帘的空隙中露出一个马脸脑袋,他龇牙咧嘴,终于还是沉痛的点了点头“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哟!”
☆、明月不老
施哀诉用手机拍了一张莫悱进寝室大门的照片,发送给祈月烛,纯当交差。
合上翻盖式手机,他一掀鸦青色的长袍,翘起腿,耐心等待莫悱收拾好行李后下楼,与他汇合,由他带去施哀家。
时隔不短时间,但施哀诉一回想起莫悱对他道出“教我。我想成为比祈月烬更称职的恶鬼”时的表情,还是觉得颇有味道,颇为不赖。
与以祈月烛为代表的“御三家”之众不同,他不希望祈月烬退位,堕落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大学生。他所欣赏的、怜惜的,就是祈月烬深藏于娇柔外表下的心狠手辣,他宁可将祈月烬供上神坛,让他在凡人奉献的香火中冷清孤寂至死,也不愿他退化为一个心思简单的二十岁小青年,平易近人、温和有礼,却无聊至极、庸碌至极。
当莫悱向他提出,要学会心狠手辣时,他简直要自毁自己的薄凉面具了。他迅速做好了盘算,谋好了计策,他发誓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对莫悱实施他的“造神计划”,让莫悱尽可能的“祈月烬化”,让他重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力量,并在幕后相助,与他一起推翻祈月烛的统帅,借由扶持他重归“御三家”轴心之位,提升施哀家在各个方面的话语权——
很完美,且代价极小,可达事半功倍之佳境。
施哀诉十分满意,觉得这既顺了他的意、又给了施哀一族发展之便的计划真是太棒了。提出初步的理念、愿意配合他的莫悱也值得嘉奖。现下,施哀诉透过车窗,看着他拖着行李箱走出寝室,越发觉得他可怜可爱,倒有些不忍他因“祈月烬化”,而不得不丧失那份乖顺的纯真了。
不过,莫悱一放好箱子、坐上车,施哀诉再看一眼他的侧脸,不由得暗嘲自己多虑了。
他现在,早就将乖顺与纯真抛去了九霄云外。他都不惋惜,施哀诉有什么必要替他不忍?有得,必失,可相比他与莫悱能得到的,莫悱所失去的,其实太微小、太不值一提。
“东西都收好了?”施哀诉笑问。
莫悱根本不回答他,只瞥过眼,最后凝视自己住了两年多的宿舍楼,并在心里默默的,对横遭自己怒骂的两位室友说了抱歉。
轿车启动,风景变幻,所有的回忆一掠而过。莫悱怔然呆视窗外,看着贴了防晒膜的车窗隐约映出的、自己的黑眼睛,突然一个冲动,便用口型对自己的倒影说了句帮我,祈月烬。属于我们的东西,由我们一起夺回!
施哀诉派人给莫悱腾了个空房间,莫悱毫不评价环境,立刻就入住了。
现下,在一间白色调的会客室内,施哀诉翘腿而坐。只见他换了一件新竹色的修身长衫,泛青光的长发用青绳束在脑后,扎成一根细细的辫子,发尾缀着青翎毛。他的眼睛也是一种很深的墨绿色,给人妖异的青光滟滟的感觉,莫悱忍不住给他贴了个标签竹叶青。
在他对面的欧式沙发上坐下,对呈上高级红茶的冷面女仆表示了感谢,莫悱俯视暗红色的茶水液面,蓦的,联想到了卡莉口红的颜色,立刻就不自觉的显露出心痛难耐的表情。
“……”施哀诉端起红茶杯浅啜一口,在长睫的遮掩下瞧了莫悱一眼,只见对方雕塑般端坐着,浓黑的眼睫下一片沉痛的阴影,那副努力粉饰太平的模样在某种程度上,让人深感稚嫩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