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纳斯侧过鸦羽色的、因天生弱视而几乎看不见东西的右眼。他想通过观察祈月烛的表情,来判断它有没有撒谎,可他也算慌乱到了极点,没想到自己的右眼看不清东西,在呆愣了半天后终于回过神,这才转过头颅,亮出水蓝色的左眼,盯牢了祈月烛瞧。
祈月烛微笑,十分享受它的小野猫在它的抚摸下,炸起的皮毛重回平滑柔软的状态,而警惕着驯服,瞪圆了的猫儿眼格外清亮澄澈,让它看了就喜欢。
“没有你的允许,我不敢消除他的记忆啊,安,”祈月烛摆出为难的表情,手指搭上安纳斯的肩膀,轻轻按压他的肩窝,“绑走莫悱的那两人,肯定在我未赶去前,就对他说了些什么。安,你记着,我是为了你,才去救那家伙的,你可别将旁门左道的事儿都怪罪于我啊,我可担不起那些惹你生气的责!”
安纳斯蹙眉,觉得祈月烛在说甜言蜜语哄他开心。它不男不女、心理变态,一旦逮住了机会,怎么可能不破坏他与莫悱的关系?
安纳斯想继续逼问,可他有欠于祈月烛,又潜意识里觉得,也许祈月烛这回真没捣鬼,而是葛佳丝塔芙在借由黑他、阴他而引诱莫悱加入灵薄狱。毕竟,他与祈月烛之间,好歹有建立在肉体关系上的约定,他知道祈月烛喜爱他,便有意利用这份情感来制约祈月烛,以换得莫悱的数年平安。祈月烛只要还喜爱他一天,就应该没那胆量撕毁约定,因为它不愿当他与莫悱关系破裂后的出气筒,也当不起。
但葛佳丝塔芙不一样。那女人确实能实现任何愿望,却也阴险歹毒,借由“负债额”来束缚拥趸者,并以榨干拥趸者们的最大价值为目标,其斑斑恶迹罄竹难书,安纳斯一听她的名字就想拍砖。若非他光是保护莫悱,就心力交瘁、难以为继了,他必得亲自将葛佳丝塔芙射成个筛子,让她为历史上含冤赴死的拥趸者们陪葬。
他知道,葛佳丝塔芙不满他依靠大魔女安娜莉卡特娅之力,退出灵薄狱,自由活动,因此特意颁发了狙杀令,还亮出了“免费实现一个愿望”的肥肉串,以吸引拥趸者们冒着生命危险追杀他。
老实说,如果没有祈月烛在幕后打点,安纳斯早被灵薄狱拥趸者们的冷枪打成了个筛子。因为就算他再怎么不怕死的战斗,他一人的力量毕竟有限,既要对付枫羽境内的魔女,又要反击不明真相的拥趸者,他腹背受敌,根本撑不了多久,更别提默默守护祈月烬整整两年,而给他平安喜乐的无忧生活了。
如祈月烬一般,祈月烛杀伐果断,立即就对“御三家”下令只要在枫羽市境内发现拥趸者,杀无赦。对此,安纳斯既暗藏谢意,又心有不悦,因为祈月烛这般明目张胆的不欢迎拥趸者,葛佳丝塔芙更会趁机说事,将他污蔑成一个霸占了枫羽灵地、有意为魔女觅食场所的人类叛徒,让他在同行间臭名远扬。
安纳斯只好尽己所能,耗费心思抢在祈月烛和“御三家”前头,尽量不给拥趸者伤害的、将他们赶出枫羽市。可他毕竟是葛佳丝塔芙亲自贴牌的“白色恶魔”,身负高额赏金,拥趸者们源源不断而来,往往他赶之不及,同行就被祈月烛及其仆从私下处理了,死相惨烈且死不见尸。
所以,权衡利弊综合考虑,比起祈月烛,安纳斯更把葛佳丝塔芙当敌人。他瞥了瞳色艳赤的祈月烛一眼,决定网开一面,先不计较它那破绽百出的自我辩解,而冲它不客气的说“几点了?把我手机给我。”
祈月烛听话的呈上了黑色触屏机,同时低声道“已经是晚上了,即将过零点,安。”
安纳斯在它开口说话前,就一把夺过手机,敛眉,给估摸着还在苦等他电话的施哀央发了条短信找到他了。我得陪他,明天再给你打电话,小蹄子。
很不负责的推托掉了早晨许下的诺言,安纳斯没空自我谴责,就直面了另一个更棘手的问题他该跟莫悱说些什么?
一番绑架闹剧后,莫悱该知道了祈月烛的本事。安纳斯明白莫悱绵里藏针,绝非傻子,八成猜出了他身子不妥,且保持着与祈月烛千丝万缕的联系。要不然他怎么不亲自杀去绑架现场援救老婆,反而把差事交托给祈月烛,让它充那救人于水火之中的善心英雄?
他口口声声称,祈月烛是他千憎万恨的一个人,他说过此生唯爱莫悱,可他却把解救爱人的职责交付给了仇人!安纳斯在下决定前,都愤懑难平、泣泪满衣衫了,莫悱一无所知,又喜欢闷头闷脑的多想,肯定认为他脚踩两条船,是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浪荡子了!
安纳斯头痛欲裂,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找出什么理由,瞒过这惊险之至的一回。
他精力不济,只能容忍了祈月烛抚按他太阳穴、为他提神的行为。俯眼凝视那毫无文字内容的短信界面,安纳斯思前想后,决定还是放长线钓大鱼,让莫悱主动发来短信、打来电话的好。
他自己劝慰自己莫悱还没见过葛佳丝塔芙,仍是一什么都做不到的二傻大学生。他只要严防死守,不让莫悱向葛佳丝塔芙许愿,自然能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想出一套新理由,运用他如簧的巧舌,再次打消莫悱的重重疑虑。
身心皆疲,安纳斯厌烦了世事的侵扰,干脆手指一松,手机一落,就倚着靠垫、闭上了眼睛。
他想,就算天大的事,也挪到明天再说吧!现下,他只想睡觉,他得靠着睡眠抵消倦怠,为在黑夜后的曙光中,重新挺直倔强的腰板而积蓄精力。
祈月烛收走他的手机,将他搂于怀中,替他盖好被褥,呼吸就浅浅喷于他头顶——他都懒得计较了。
他只希望,能尽量长时间的沉沦于睡梦,暂时逃避让他喘不过气的纷乱现实……
作者有话要说
☆、难得情深
作者有话要说 注意《难得情深》是淮上大大的一篇名作哟~
淮上大大的文都不敢看啊,老了,被虐了容易心肝肺一起疼……tat
2013825原本按照存稿箱的时间,“莎乐美系列”是到97完结。机油说日更攒人气,但算了吧,一口气完结,你们看得也舒服。
小凌子,小我,看得开心哟!亲亲╭╯3╰╮!
莫悱一瘸一拐,形容佝偻,慢慢走出了深灰色的烂尾楼。
一出楼栋的阴影,午间的阳光立刻刺痛了他的双眼。他用眨眼的动作抵消泪意,四下张望,深觉举目无亲、无处可逃。
很明显,他身处荒郊野外,身后那栋孤寂的烂尾楼好似来自天上的苍狗,虽然身形雄壮巨硕,却不知遭到了什么变故,而肢体不全,被它的主人遗弃,只得苟延残喘,孤独终老。
莫悱知道自己还年轻,心底却油然而生一种风烛残年的萧索之哀。
仅仅一个上午,他目睹了血腥的杀人现场,眼睁睁的看着两名可谓良善的外国人断头惨死。更被种种惊人的真相冲击,从他人之口,知晓了安纳斯对他的残忍隐瞒、无情背叛。他明明一往情深,却成了人人喊打的小三;明明只是想保护好他纯洁无暇的初恋,却被卷入了一段乱伦又背德的畸恋——莫悱陡然发现,他才是所谓的“女配”。就算有祈月烬的艳丽容颜相助,他也是天生的备胎命,更何况……
他是真的,仅凭自己的意志,喜欢上安纳斯的么?
祈月烬给了他漂亮的脸蛋与身体,给了他惹人艳羡的家世,给了他前途无忧的生活,给了他躲避危险的直觉,给了他绝处逢生的幸运——简直就是砸给了他一记香喷喷的大馅饼!在他乐得晕头转向的时候,祈月烬趁机塞给他一段自己未能实现的恋情,也不是不行。
莫悱想,恐怕这就是代价了。有所得,必然有所失,一世一双人的祈愿毕竟只是理想,不管他是因为什么而喜欢上安纳斯塔西亚的,他都被骗了,被蒙蔽了,被当成二傻般戏弄了。
他被瞧不起,被鄙夷,被蔑视,土气点说,不就因为他不会打架么。不就因为他没有自己的势力么。不就因为他不像祈月烬那般想杀就杀、敢作敢当么。
无论安纳斯的心到底指向谁,莫悱都受不了了。他反常的狠啐了一口,任由黑灰色的愤懑情绪席卷理智。他怨怨的想,安纳斯把他当小妾,祈月烛把他当母狗,他们都觉得他不是个男人,可他其实,是!
他才不是安居一角的家养的畜生,他有血有肉,有脾气有追求,他的野性深藏骨髓,他平时总是忍,可一旦被冒犯底线,他宁可被关进大牢、绞首示众,也要将那些欺骗他侮辱他瞧不起他的家伙,剁砍成流淌一地的肉糜!
思至此处,莫悱鲁莽的一提右腕,就自己给自己接上了骨头。虽然疼得冷汗涔涔,但他疼也疼得痛快。站在郊区大马路旁,迎着激涌的风,他忽而有了一种感觉他已经褪下了血淋淋的狗皮,即将化身为狼,冲上乱石嶙峋的孤峰,用嚎叫震慑山林、震荡那勾白月。
他忍住脚痛大步向前,觉得自己就是要狠,要薄情,这样才不会被耍得团团转。他毒辣的想,安纳斯把他压在身下玩,背着他,却被祈月烛那种骚浪的双性人肆意“疼爱”,真他妈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东西。可安纳斯不安分,他却得想出手段逼他安分。他有他的原则,他的秩序,安纳斯喜欢他温顺的服从,他也想要安纳斯听他的话,做只乖巧伶俐的家猫,只绕着他打转、对着他喵喵叫!
莫悱仰望无云的苍穹,在车辆掠过的气流中黑发乱飞。他眯起眼睛,觉得祈月烬和以前的自己,整一个二逼。
如果想要安纳斯塔西亚,把他完完整整的抢过来不就成了。何必像个顾盼幽怨的秀女,天天等着安大王翻牌?总有一天,他要让祈月烛后悔曾三番五次的放过他。总有一天,他要当着祈月烛的面捅哭安纳斯塔西亚,让那能生孩子的男人看看,谁更有手段,安纳斯会服从谁的秩序,被谁栓上链条锁在家里!
舔舐干裂的嘴唇,莫悱觉得自己心绪纷乱的世界像被一阵大风刮过,登时就清爽了、干净了、简单了。他的心开始如被火烧,随即冰火两重天,接着寒霜冷凝、白气凄清,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冷淡凝视一辆纯黑轿车驶向自己,在那色调内敛的豪车停驻于他身侧,车门打开,显露出长袍男子施哀诉冷肃的面容后——
莫悱不待施哀诉像安纳斯那般、吐露出讥嘲的话语,就一声不吭的坐上了施哀家的轿车,并用活动较自如的手撞上了车门,一副不请自来的厚脸皮客人样。
“……”施哀诉凝视着莫悱的侧脸,有些愕然。“烛夫人叫我来接你……”反复打量莫悱,施哀诉觉得他隐约散发出怨气,素来温和的漆黑眼瞳则血光流窜,极其逼近祈月烬动怒时,隐而不发的血眼狂犬模样。
施哀诉将“祈月”两字咽下,转而使用了他一向不屑的称呼“莫悱,喂,你还是莫悱么?”